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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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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晴喝尽了杯中茶,依旧气喘吁吁:“奴婢这就回去看看。”
  她刚说完,云霁也跑回来了,一手掐着腰,显然是跑得岔了气,另一只手勉强扶在门框上。
  “不好了,那边闹起来了!二夫人把茶泼在地上,说是祭奠亡魂呢!”
  ·
  薛自芳软软地跪在冷硬的地上,滚烫的茶水飞溅在她膝前,滴滴渗入脚下的花岗石方砖。
  在场的丫环仆妇已被父亲命令悉数退下,女儿也被抱走,他怕妻子闹将起来,说破了薛自芳的身世。
  虽然这在大房、二房的人眼中已不算秘密,可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在突厥三年来发生的事,这样不体面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可知我这是为什么?”母亲正襟危坐,并不去看薛自芳畏缩可怜的表演。
  薛自芳轻轻点头,“想必是妾身礼数粗陋,资质鄙俗,不入夫人的眼。”
  母亲斜扫了一眼满脸为难的父亲,笑道:“你眼里只有我这个夫人,却忘了你的先人,奉茶给我,我自然不敢当——这杯茶,就当是我替你这个书香之家的女子祭奠你那为国捐躯的先父,免叫他在幽冥地府为了自己教养出的好女儿魂魄难安。”
  薛自芳本不是软弱之人,当即抬眼深深望了母亲一眼,随即垂下头哀哀道:“夫人不喜妾身,责骂妾身就是,何必累及先人!”
  母亲道:“你既知道礼敬先人,便应听说过在室之女须得为亡父服孝三年,是为斩衰之期,三年中生麻束发、粗麻裹身,不得行婚嫁之事、吉庆之典,你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当知圣贤教诲,又为何做出未出孝期,便与男子私定终身这等寡廉鲜耻之事?”
  她语气和缓,态度从容,却字字如刀,直入心尖。
  “正是如此,即使我容得你,你们薛家列祖列宗未必容得你,大梁的祖训家规人情礼法更容不下你,我虽可怜你的经历,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你跪在这儿三天三夜,这杯茶,我是不能接的。”
  薛自芳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愤怒。
  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字字句句都是正理,在这件事上是她理亏,看来这位寿宁侯夫人并不像冉靖口中那样,是个柔弱可欺之辈。
  薛自芳暗暗冷笑,她早该料到的,自己能骗过冉靖,让他觉得自己无欲无求,别人为什么骗不过他?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冉靖,果然是满脸忧色。
  只当你徐问彤有手段,别人都是到任你宰割的俎上之肉吗?
  薛自芳马上柔弱地伏在地上,抽泣起来:“是妾身一人的过错,和侯爷无关,夫人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迁怒侯爷!”
  父亲见状,果然心下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帮她拍去衣裙上的尘土。
  “问彤,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心志不坚,辜负了你,自芳是无辜的。”
  母亲冷冷看着携手而立的两人,薛自芳犹在啜泣不已,半靠在冉靖怀中,满脸惭愧与怯弱,冉靖则轻拍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无声的安抚。
  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在他眼中,原配发妻不过是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妒妇,她还用说什么?
  母亲侧过头去,不再看眼前面目全非的丈夫和他的新欢,“你们走吧,不要在我面前做戏。”
  薛自芳默然不语,又要跪下,却被拉住。
  父亲叹气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让下人带你去宜香院休息。”
  宜香院在花园东侧一处僻静的角落,空置许久,父亲日前曾派人洒扫修葺一番,原来为的是这个。
  薛自芳柔顺地点头,提着裙裾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等人走远了,父亲才拉起母亲的手,却发觉冷得如同冰雪。
  他柔声道:“问彤,自芳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丧母,无缘无故没了父亲,又被掳到异国他乡,我若弃她于不顾,她就再没地方可去了,你权当行善事,不过是给她一处安身之所,我的心始终是在你身上的。”
  母亲并不去看他满怀哀求与希冀的眼睛,冷冷道:“那天当着兄长的面,你保证过什么?”
  父亲一愣,心虚道:“人都来了,不好再送回去,叫外面的人知道了要笑话的……”
  母亲冷笑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次一次在我面前说瞎话,替她辩解求情?你只看得见她的柔弱无依,何曾看清她暗中对我步步紧逼,不和她住在一处,这是我的底线。”
  父亲咬牙道:“宜香院是府上最偏僻的院落,你若不去,她也不会来,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和分开住又有什么区别!”
  母亲凝视着他纠结的面孔,讽刺道:“这算是讨价还价?你是在戏弄我吗?”
  父亲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在逼我?彼此彼此!”
  他们死死咬住对方的错处,谁也不肯松口,那样凶狠的眼神不像昔日恩爱的夫妻,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要生生扼住对方的咽喉。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大伯母领着冉念烟快步走进房内,也被父亲眼中的熊熊怒火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推到一旁。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坏了弟妹!”
  母亲却没有丝毫畏惧或是服软的意思,端坐在太师椅上,直到衣角被轻轻扯动,她低头看见了女儿。
  “娘亲……是爹爹惹娘亲生气了吗?娘亲不气,盈盈让娘亲笑。”
  女儿盈盈的大眼中写满了困惑和无助,似乎还不理解家变的缘由,只觉得她头顶那一小片原本晴朗可靠的天空瞬间塌落,无人再能给她庇护。
  “使不得!这样图一时解气,咱们小姐可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过几年咱们盈盈一定风风光光地嫁入谢家!”
  “若是传出对您、对侯爷不利的传闻,毁的就是小姐的名声,耽误的是她的一辈子!”
  ……
  旁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旋。
  是啊,再拖下去,最受伤的就是她唯一的骨肉,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长出了口气,牵着女儿的手走进内室。
  大伯母松了口气,看样子带小侄女过来是正确的。她又苦口婆心地劝了父亲几句,让他去和大伯父聊聊,随后也跟进内室,见母亲坐在窗下的长榻上,冉念烟枕在她膝头,手里拿着一只西洋进贡的万花筒,自得其乐地摆弄着。
  她坐在这对母女身边。
  “按我说,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更好。”大伯母道,“放在外面,人多口杂,指不定传出什么流言,人在府里,侯爷的心思也就定下来了,你还怕她翻了天去不成?”
  其实,这也正是冉念烟的想法,薛自芳在府里,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把握中,总比远在天边要来得踏实,倘若真有什么不轨图谋,都无法第一时间获悉,遑论预防处置。
  只是,她没想到父亲曾在徐衡面前保证过不让薛自芳搬进府里,怪不得母亲这段时间情绪还算稳定,今天却失控了。
  可她和大伯母都是局外人,无法体会母亲对父亲那种由爱生恨到丧失理智的感情。
  大伯母依然在说着什么,无外乎为孩子考虑,为名声考虑,将来如何拿捏薛氏。
  母亲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出神。
  冉念烟眯起眼睛,看着万花筒里异彩纷呈的大千世界,看上去纷繁复杂、千变万化,实则不过是几枚困于狭小之处的石子,纵横交错出的迷梦罢了。
  ·
  宜香院内,花墙上的蔷薇活不过冬日,已尽数凋零了。
  高丽纸糊成的窗棂下,薛自芳临镜梳妆,散开因叩首行礼而有些凌乱的长发,发丝刚刚披肩,这样的长度,对于以鬓发如云为美的大梁女子来说显得过于粗陋。
  她不用下人,自己用角梳一点点梳理着。
  三年前,她也有一头飞瀑般的长发,只是在西岭固的日子里,河水咸卤,不可使用,清水又仰赖哥舒的部下定时运送,十分珍贵,饮用尚且不够,哪里能让她时常洗漱。
  因此,她忍痛剪去一头长发,回京后养了半年,才长出及肩的长度。
  不过,她从不后悔。
  自从冉靖将她从淫·邪的突厥兵痞手下救出,将她护在身后说她是他的女人时,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纵使知道他在京城已有妻室,纵使他千方百计回避自己,她也甘愿。
  西岭固那样困苦贫乏的环境,冬天冷的手脚红肿,夏天却热的无一棵大树可以遮阴,三年来,她没抱怨过一句,甚至祈求茫茫上苍,让这样的日子再长些,最好是一生一世。
  她不怕困苦,只怕从梦境跌回现实。
  可惜,老天又一次让她失望。
  叹了口气,忽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果然是冉靖进来了,眉头紧皱,面带愁容,想必是在正房夫人那里受了冷遇。
  薛自芳脸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嘲笑——这个徐问彤还是太嫩了些,不知道在男人面前最锐利的武器不是仗义执言,而是一滴柔弱的眼泪,她今天是败下阵来,却赢得了冉靖的垂怜。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她只见心爱的人来到她背后,扶着她的肩头,看着她镜中略显迷惘憔悴的面容,歉疚地道:“你受委屈了,她……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性子,相处久了你就明白了。”
  薛自芳轻轻点头,柔声道:“我明白夫人的苦楚,换做是我,不会比她做的更好。”
  她听到一声叹息,随后是他自言自语般的低语:“总是让你因我而受苦。”
  她笑了,摇头道:“这算什么,比起在西岭固的时候,这里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当晚,父亲在宜香院用膳,薛自芳几次劝他回去看看夫人,却被他沉默地拒绝,将话题转移到明日祖母大安,带她去慈荫堂拜见。
  薛自芳眼中的情意更浓。
  就在夜深人静的熄灯时分,忽然有喧哗声从花园那边传来。父亲急忙披衣出门查看,抓住一个丫鬟盘问:“是老太太那边出事了?”
  丫鬟摇头,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二夫人昏过去了,大老爷要去太医院请人呢!”
  ·
  父亲和太医周世济出去说话时,冉念烟坐在床头看着母亲略显疲惫的睡颜。
  想起周世济方才讳莫如深的神情,她不得不为母亲的身体担忧。
  大伯母在一旁守着,见父亲回来了,就牵着冉念烟告辞,将房间留给夫妻二人。
  母亲悠悠醒转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丈夫同样疲惫的脸,和他身后墙面上精工绘制的芳溆双燕图,只有见她睁眼的一瞬间,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
  “你醒了?”
  母亲点点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又回到多年前那段两情不移的岁月,渐渐才想起最近接踵而至的变故,继而是方才那一瞬间的眩晕,女儿焦急的叫声仿佛依然在耳畔。
  “醒了就好。”父亲嗫嚅着,“我……我去给你拿水。”
  他极小心地服侍她饮下,将杯子放在矮几上,忽觉衣袖一紧,是妻子的素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安绥,咱们聊聊吧。”
  他也忆起当年那个整日缠着他,唤他名字的小妻子,心里觉得无比温暖,笑道:“好啊,你说,我听着呢。”
  母亲面容安宁平和,徐徐道出早就印在脑中的话:“咱们……分开吧。”
  父亲愣住,没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这个。
  “什么叫分开?”
  母亲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若愿意让我好过些,就和离,从此再不相见。你若怕辱没了侯府的声誉,索性以无子的名义休了我,也算断得干净,我只求速去,不怨你。”
  见父亲怔愣无语,她继续道:“本以为我能忍受她的存在,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仅仅一天,我才明白我高估了自己的心胸。见到你和她站在一起的模样,我觉得大概是时间到了,缘分尽了,我害你在北地受苦三年,是她陪你走过了艰难困苦,如今让贤,可算是赎罪?”
  父亲颤抖着,道:“你不曾有什么罪,不要说这种气话!”
  母亲苦笑道:“这不是气话,其实我早就有此打算,本来舍不得,现在却觉得太累了,不愿意再纠缠下去,让你渐渐惧怕我、厌弃我、恨我,更怕我自己也同样憎恶你,不如留个好印象,各寻各的去处吧。”
  母亲说完,背过身去,他脸上的失落让她觉得刺眼。
  良久,才听身后的男人幽幽道:“你不能走,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徐问彤和薛自芳两个名字出自两首有关花的诗词,大家猜猜,周五公布答案,猜的都有红包哈~~~
ps。毕竟角色都是两面性的,有人接受有人不接受,大家各抒己见地平等交流~~

  ☆、第二十四章

  周世济是当朝太医院院判,掌管内宫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 及京中各王府良医所的药方纠察、人员调度; 医术极高者方可担任此职。
  直到定熙朝; 周世济依然稳居此位,可见他医术精湛且为人谨慎,方能在宫廷行走数十年而长盛不衰。
  这样一个人,也对定熙帝的疾病束手无策,在郑贵妃的威慑下弃官远游。
  今夜,周世济在回廊下和父亲谈及母亲的病情,只说了一个字。
  “难。”
  父亲脸色苍白; 问道:“周先生言下何意?”
  周世济拈须摇头,“尊夫人脉象虚浮; 似有若无,混沌不清; 如水上浮萍,浮散无力; 乃是血不充于气脉,气不推行血流之兆; 所谓气血不足,津液耗损,精气虚耗,是大不利之象,敢问尊夫人平日是否思虑过甚?”
  父亲显然不明白他这一席内行话的意味,袖手细思,叹道:“周先生应当知道,我身在虏营的三年间,家中全靠夫人支撑,且她日夜为我伤情劳神,也是在所难免。”
  周世济点头道:“恐怕病根就在这里,还须仔细调养,注重饮食,切不可忧思过甚,鄙人不善妇人千金之方,还请另就高明,莫要贻误时机。”
  父亲不解道:“拙荆无故昏厥,怎么还要看妇人之病,烦请先生开一副充盈气血、调达荣卫的药方。”
  周世济呵呵笑着,“侯爷还不知道吗,尊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身体根基薄弱,此胎须得谨慎调养方能保住,决不可有丝毫疏忽,这调理的药方也不便随意写就,须得请来精通千金要方的同僚看过后,两方商议定夺才妥当。”
  自此之后,父亲始终是恍惚的,匆匆辞别了周世济,回到妻子身边,直到说出她已有身孕,方才真正消化了这个消息。
  如果是三年前多好,三年前,他们会无比欣喜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是今天,他猜不出妻子会用什么方式宣泄她心中的郁气。本以为她会埋怨、会愤怒,唯独没想到她竟然无动于衷,只是漠然请他离开。
  父亲犹豫了片刻,也明白自己在妻子心中不堪的形象,不愿再刺激她,悄悄地离开。
  洪昌提着灯烛等候在门外,冻得直搓手,见他出来了,连忙问:“爷,咱们回宜香院?”
  父亲摆手止住他的话,拿过灯笼,道:“你去宜香院说一声,我今晚不过去了。”
  洪昌应声,刚要转身,突然想起来,“大冷的天儿,爷可别在外面逛了,当心风寒。”
  父亲道:“放心,我就去书斋坐坐。”
  书斋的屋檐下已结了一溜冰凌,一个十三四的小厮正拿着竹竿打掉那些晶莹的琉璃箸,一手打,一手接,又快又准,想必是做熟了这项活计。
  父亲在角落呆呆看了一会儿,却见书斋的花窗里灯火闪动,开口问道:“谁在里面?”
  小厮被吓了一跳,失了准头,冰凌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揉了揉眼,方才看见站在暗处的侯爷,急忙行礼道:“回禀侯爷,是小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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