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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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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恕己笑:“方才老将军说,那日着急赶走十八子,是担心我也由此知道靳参军通敌之内情?”
  苏柄临道:“是。”
  袁恕己道:“可是,若钦差遇袭之事跟老臣旧部有关,那靳参军所做也算是合了老将军心意,为何老将军将要将他残忍处死?”
  苏柄临正色道:“你错了。”
  袁恕己凝神,苏柄临道:“老夫只说,知道长孙无忌褚遂良他们的旧部所作所为,但老夫并没有说是他们同党一派,更加并非彻底赞同他们所行的方法。”
  袁恕己悄然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苏柄临又道:“何况不管如何,崔玄暐及一行人惨死是真,吐蕃顺利东扩是真,为了一己私仇而挑动三方之争,让许多将士跟崔玄暐这般的名士无辜卷入身死其中,老夫非但不能苟同,反而厌憎痛恨之极!”
  袁恕己想到惨死的李璟跟众手足,心头也随之一沉。
  苏柄临道:“老夫少年带兵,直到如今七十有二,本该已是随心所欲的年纪,却终究不能,不错,我的确对武皇后看不顺眼,也替一些老臣叫屈,但……我自小带兵,更加知道兵士的可贵,知道和平之不易,若有人敢残杀兵士,恶意挑起杀伐涂炭百姓,那他就是我的敌人!”
  袁恕己原本因之前的谈话,对这位声名赫赫的老将军还颇有微词,但现在听了这几句,那点儿微妙之感却也似风卷残云彻底消散。
  袁恕己肃然道:“将军能有此心,国民幸甚,在下钦佩之极。”
  苏柄临道:“你也不必如此,我虽恨极这些糊涂蠢毒行径,却也自有私心。”
  就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老臣一样,苏柄临也因这身份而备受敌视,只因他远离长安在外带兵,故而那些暗中虎视眈眈的目光仍只是盯着,未干动手,可明里暗里,仍有掣肘之行径。
  这一次派兵前往护送崔玄暐又出了差错,若非薛仁贵将罪责揽去,只怕苏柄临也要波及。
  所以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豳州的司仓参军通敌之事揭发,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这场动荡不仅是有关苏柄临,而是整个地形险要关键的豳州!
  从一个朝臣的身份而言,苏柄临是想向朝廷坦承所有的,但若是从一个带兵将军而言,苏柄临不愿意自证其罪,更不愿将兵权易手。
  就算所换之人并非草包,那也万不及苏柄临对这辽东之地的了若指掌,所以如今苏柄临选择的,是“稳住”,那就必须他亲自坐镇。
  袁恕己听罢,道:“这并非私心,而是从大局考量,若是换作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苏柄临笑道:“可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的脾气很类似我年轻的时候。”
  袁恕己道:“老将军纵然年老,却仍是烈性不改,只不知我将来年纪大了,又会如何。”
  苏柄临深深看他,半晌道:“我其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头,还以为是浮躁骄横空有虚名的世家子而已,可你来到桐县,杀劣绅,修善堂,大刀阔斧,极有手段心胸,老夫断言,将来于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袁恕己心头一阵潮涌,难以自禁。
  苏柄临道:“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方才老夫最初跟你提过的,如今朝堂的局势。皇后巾帼不让须眉,的确是个千古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此刻虽仍忍而不发,未曾大张旗鼓,但老夫断言,将来这朝堂上的局势必将泾渭分明,你若置身其中,一定会面对一个问题,究竟是靠近皇后,还是……”
  袁恕己脊背上寒意森然:“将军是何意?说皇后会干涉朝政?”
  “她已经干涉了!”苏柄临道:“而且,如果我说,皇后的心比这个还大呢?”
  袁恕己已经悚惧无言。
  苏柄临继续道:“你们大概只隐约听过皇后的有关传闻,却不似老夫一样知道的仔细,毕竟老夫是曾追随过高祖跟太宗的人,也曾在太宗身边儿,见过这位‘武才人’,只要你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野心……会超出你的想象。”
  袁恕己的心如分成两片,一片觉着苏柄临在夸大其词荒谬绝伦,另一片却悚惧战栗,似知道他说的会在不久的将来噩梦成真。
  苏柄临看出他的犹豫忌惮:“所以老夫给你出一个主意。”
  并未给袁恕己询问的机会,苏柄临缓缓说道:“让十八子去长安。”
  清晨,朱家小院。
  东厢房的炕沿边上,阿弦握着一把桃木梳,身侧放着一盆清水,将梳子浸在水中沾了沾,又艰难地去梳理左手中握着的一绺长发。
  方才她悄悄打了水来,先给他把脸抹了抹,本来想给他梳头剃须,恢复本来面目,只是她没有剃须之物,又不敢乱下手,于是决定先做一半儿。
  这会儿,男子的发都被打散,一半儿已经梳理的丝丝分明,半是湿润油亮地散在旁侧。
  阿弦知道老朱头快起了,不由后悔自己竟睡了过去不曾早些下手,忙加快动作,却无意中扯乱了一缕头发。
  炕上的人手指弹了一下儿,阿弦却因手忙脚乱并未发现,只喃喃道:“对不住啦,是不是很疼?我从没给别人梳过头,不免笨手笨脚……不过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
  阿弦非但并未伺候过别人,连自个儿的头发也是胡乱往发顶心一拢,然后梳子横七竖八撩几下,就用一根钗子别住而已,当然也美观整齐不到哪里去。
  其实在她八岁之前,还都是老朱头给她梳头,老朱头的手艺却非同一般,每次都给她整理的一丝不乱,比那些最手巧的梳头娘子还见功力。
  有一次,老朱头握着手心那把厚实润亮缎子似的好头发,也曾失言惋惜:“可惜你不能扮作女孩儿,如果能,我每天都给你梳一发发式,还不带重样儿的呢。”
  所以这是阿弦第一次给人动手,也是最后一次。
  因要赶时间,又加生疏,最后隐约透出些手忙脚乱的意思来,连连扯落了好几根头发。
  阿弦心想:得亏男子仍在昏睡,但凡是有知觉,一定要跳起来大怒。
  最后虽然好歹挽了一个发髻,又拿了一根自己的桃木钗子别住,但那发髻却歪歪扭扭,像是出自小孩儿之手。
  原本他散发的时候有些疯癫之意,如今梳好了,因发型蹩脚,又无端透出几分呆傻之气。
  阿弦左顾右盼,自言自语道:“至少……比方才乱作一团要强些。”
  她倒是很擅长安慰自己,可说完之后,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即吐了吐舌头,端起水转身出门。
  才一搭帘子,阿弦看到堂屋的桌子对面儿,静默无声地坐着一个人,手中握着一盏大叶苦茶,正在定定地看着屋门发呆。
  居然正是老朱头。
  阿弦一惊之下,几乎将那盆水泼了。
  虽然并没做什么太过逾矩的事儿,但这次第,却有些被抓了现行的尴尬,阿弦结结巴巴,还想解释:“伯……”
  尚未唤出,老朱头转头淡淡相看:“先不忙别的,坐了说话儿。”
  阿弦心中忐忑,只好依言将水盆先放下。
  老朱头又举起杯子喝了口茶,才轻声说道:“丫头,你一夜没睡吧?”
  阿弦点头,忙又摇头:“我睡过!”
  老朱头一笑:“我又不是怪你,只是想说,我也是一夜没合眼。”
  阿弦呆怔。
  老朱头道:“你虽然为了伯伯好,把山参还了回来,要打发他走……但是伯伯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大概怪我自私冷血对么?”
  阿弦腾地站起来:“没有!”
  老朱头转头仰视她:“干什么?你吓了我一跳,好好坐着说话!”
  阿弦只得又乖乖坐下。老朱头道:“你昨儿说了几句心里话,我听着……”他握紧了杯子,话锋一转:“其实伯伯不是生气你把山参给了别人,伯伯只是又怕又恨,怕你把别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还要紧。”
  阿弦有些不大明白:“我并没有呢。”
  老朱头道:“ 你好生听我说。这山参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品,当初黎大一送来我就看上了,但不是咱们的东西,不能贪图。幸而是你的仍是你的,你还是收下了。”
  老朱头把杯子放在桌上,举手从身旁拿出那锦匣,双眸仍带爱意地盯着,道:“但是你这孩子,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才贪图想要这东西,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但你不一样,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偏生你天生就七灾八难,又有别人不知的那症候,所以我当初第一眼看见这参,就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这参就会救你的命,我看着这参,就像是看着你的命。”
  阿弦睁大双眼,几乎窒息。老朱头眼中涌出一抹泪光,他却笑了笑,道:“所以我得好好地藏着,生怕被别人不小心觊觎偷了去。这下儿你懂了么?伯伯的确是铁公鸡,的确是守财奴,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当铁公鸡守财奴,而是为了你。”
  眼中的泪像是春日的急雨,劈里啪啦乱落下来,阿弦起身,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伯伯,我错了。”
  老朱头一颤,急忙将匣子放下把阿弦拉了起来:“干什么!是要我折寿么?不是说不许你跪我!”
  阿弦只顾哭,不知为什么心里甚是难过,但明明并没有格外值得难过的事。
  也许是因为欣慰或者高兴,她一心想为了老朱头才留那参,可是老朱头,却是替她看着那参。
  或许,这就是家人了。
  老朱头掏出一方手帕,给阿弦把脸上的泪擦去,道:“别哭了,事情说开就好了。方才我说昨儿一夜没合眼,其实就在想这件事,原先我是怕你把别人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如今知道你为什么留人,我也想开了,如果这人对你真的有用,那么他……不是就也像这老山参一样,也是能救命的百年难得一遇的珍品?如今让这人参来救他,岂非也是一样?”
  阿弦难以相信:“伯伯!”
  阿弦才要拒绝,老朱头道:“且你之前说的那什么阴骘的话,也有道理,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如今咱们救了他,老天爷或许就看在眼里,或许就给咱们积了阴骘,让我跟弦子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呢?”
  高建跟县衙里那班弟兄常说,朱家这一老一小相处的有些奇异,阿弦十分敬畏老朱头,两人之间,往往是老朱头最终拿主意,不管阿弦是如何不愿意。
  但是另一方面,老朱头对阿弦,却又透着说不出的……不是如长辈般,反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奴仆照料小主子。
  为了阿弦着想,老朱头虽然心软愿意贡献老山参,却仍肉疼,只好说几句狠话过瘾:“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该嚼吧嚼吧把它吃了了事。”
  雨散云收,一大早儿,天便泛出湛蓝如水洗的清透之色。
  阿弦自去打水洗漱,又趴在桌上吃早饭,把昨儿晚上缺了的那顿一并也补上了。
  眼前一碟子小菜将吃上时,才发现这正是昨晚上她烧焦了的那些茄子干,被老朱头妙手调治,不知为什么竟变得松软可口,配着热腾腾的粟米粥吃,格外对味儿。
  阿弦夹起一粒茄丁儿,从那粗拙的刀工认定是自己的手艺,不由扬声问道:“伯伯,你的茄子丁儿是怎么做的?”
  因先前阿弦要给人家打理发须,老朱头看见男子的头发被梳成那个模样,感觉双眼微瞎,无法忍受。
  于是叫阿弦吃饭,他趁机收拾了些用物,自己去给人重新整理。
  阿弦问罢,忽听房中传来老朱头一声惊叫。
  阿弦慌忙丢了碗筷,起身跳到门口,将帘子掀开:“伯伯怎么了?”
  目光仓皇乱晃,却见老朱头站在炕边儿上,手中握着一把刃牙有些泛白看似锋利的小刀,正盯着面前的人。
  阿弦见老朱头好好地,心先放下:“您怎么了,我还以为……”
  松了口气,目光转动,看向炕上的人。
  但就在看见那人无比清晰容颜之时,阿弦愣住:“他、他……”
  只有老朱头幽幽地叹息在耳畔响起:“我现在,忽然很后悔又答应留下他。”
  

第38章 清雅端正
  阿弦的双眼睁到最大; 更显得黑圆溜溜; 满面震惊不信。
  顷刻,她指着炕上的人:“伯伯; 这个……”
  如果不是那种感觉仍在,阿弦几乎怀疑; 就在自己吃了顿饭的功夫,老朱头已经偷偷把人换了。
  可是细看; 其实并未如何大变,眉目仍是阿弦昨儿看了一夜的眉目。
  头发也已梳理的丝丝分明,发髻整齐端正地挽在顶心。
  最要命的是,没了须发遮挡后,这张“新”的脸。
  原先因须发蓬乱,遮得面容模糊; 叫人无处下眼,但是现在; 那一部胡须已经被老朱头修理的干干净净; 露出了清晰鲜明的口鼻跟下颌,整个脸型跟五官顿时一览无余。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好看,也太年青了些。
  起初以为是叔伯般的年纪,如今看来; 却似跟陈基差不多。
  阿弦呆望着面前这张脸,因为病饿身体虚瘦,自然也比正常要显得清瘦枯槁,然而奇怪的是; 在这个人的脸上,挑不出什么突兀不妥之处。
  肤色略显苍白,长眉,修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因太瘦而棱棱的下颌形状……
  他合眸躺在那里,萧肃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峨似玉山之将倾。
  连那枚发钗阿弦自用的旧发钗,此刻也突然显出古朴雅致之意,甚至隐隐透露几分贵不可言,果然是人贵物亦高。
  阿弦呆看面前的这个人,心底无端端冒出一个词:清雅端正。
  老朱头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单看这张脸,就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之人,而且很会“招灾惹祸”。
  耳畔老朱头道:“看呆了?是不是跟先前判若两人?”
  一语提醒了阿弦,她跑到炕边儿,索性低头仔细打量,道:“伯伯,原来他长得这样好看。”
  老朱头低低笑了声:“这是当然了,怪不得先前我一看见他就觉着有些碍眼呢,原来……”
  阿弦回头,老朱头对上她惊奇的双眸,便咳嗽了声:“你伯伯的眼光多毒,是骡子是马,都瞒不过我这双眼去。”
  阿弦笑道:“那您之前还骂他三分像是野人,七分却像是鬼?”
  老朱头啐道:“也不看看是谁给他整理的,如果是经你的手,只怕仍是先前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哼。”
  阿弦挠了挠头,俯身又打量这人。老朱头道:“行了,那眼珠子都快黏在他的脸上了。”
  正说到这里,便听门外有人道:“人呢?”
  老朱头听出声音:“是陈三娘子又来了。”迈步将出门之时,又叮嘱阿弦:“赶紧收拾收拾,好去衙门里了。我虽然答应你要留下他,也不过是暂时的,别忘了先前你跟我的约定,那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阿弦忙道:“我记得牢着呢,一定给您挣回来。”
  老朱头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炕上的那人,道:“给我?哼,还不知道给谁呢。”
  外头又在催叫,老朱头道:“来了来了。”撩开帘子迎了出去,隔着窗户,阿弦只听他说:“稀罕,三娘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串门了?”
  这陈三娘住在南边,跟朱家只隔着两户人家,算来是陈基的婶娘,只是为人有些刻薄,陈基自小父母双亡,陈三家就算是收留他,也能养得起,可却任由陈基在外流落,东一家西一家的讨饭,多亏他自己懂事机灵,又有老朱头看他可怜,叮嘱他讨不到饭就来食摊……如此,陈基才没有小小年纪就被冻饿而死。
  后来陈基长大,又在县衙当差,他为人能干,性子又豪爽,那些兄弟都很是敬重他,甚至有人说若他再做两年,便会升任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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