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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满南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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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大学校园很小,南边一片的民国建筑,早两年有部民国偶像剧在这儿取景,小小的火了一把。

    雨夜树影沉沉,青砖黑瓦,一角屋檐隐在叶里。

    苏南走到檐下,收了伞。

    雨中起了雾,远处城市轮廓只剩剪影,灯火朦朦胧胧,晕开了一样。风有点凉,一股雨水气息。

    “秋意浓……”她忽的想到一首歌,不自觉哼了出来,“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后面词儿记不得了,干脆只哼调子。四句词,翻来覆去地哼了好几遍。

    “能唱首别的吗?”

    苏南吓得呼吸一停,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旁边那栋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人顿了一顿,提步往这边走来。

    夜色里身影越发清晰,快到跟前时,她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陈老师。”

    陈知遇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口袋,把烟点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随便逛逛。”

    陈知遇含着烟,缓慢地抽了一口,抬手指了指前方夜色中的一处,“那是个美术馆,能看见吗?”

    “嗯。”

    “我朋友设计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陈知遇要对着她说这个,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数秒,似乎过了合适应答的时机,干脆没吭声。·

    却听身边又说:“这儿视野好,从这儿看过去,美术馆顶部造型像只纸鸢。”

    她顺着看去,真有点像。

    陈知遇沉默下来,隔着厚重雨幕。眺望着那一角美术馆。

    他烟抽得很慢,仿佛有心事。

    苏南十分不自在,不知道该走该留,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问自己该走该留。

    过了许久,陈知遇仿佛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她这么一个人,把没抽完的一小截香烟灭了,清了清嗓,找话题似的一问,“你哪里人?”

    “槭城。”

    “槭城……”陈知遇忽然怔忡,“……那儿秋天不错,雨一下一个月,适合找个地方喝酒看枫。”

    语气里裹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南转头看他,“陈老师去过?”

    “去过,”陈知遇笑得很淡,“好多年前了。”

    “现在没有枫叶了,前几年修路,平安路上所有枫树都被伐完,只有槭山上还剩一些。”

    “可惜了。”他语气很平,听不出来情绪。

    苏南顿了顿,“我手机里有照片,陈老师想看吗?”

    雨水敲在檐上,滴答滴答。

    陈知遇:“嗯。”

    苏南把伞搁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相册。片刻,把手机递过去,“往后翻,后面几张都是。”

    陈知遇接过,向着屏幕里看了一眼。

    碧槐红枫,沿着山道绵延数里,灿灿欲燃。

    他手指点着往后翻,一顿,停在其中一张上面,碧溪上一弯黑色木桥,“这桥还在呢?”

    “嗯……不过现在没人往这下面去,桥也快废弃不用了。”

    “废弃了也好,那桥不安全。“

    苏南总觉得陈知遇今天有点儿奇怪,交浅言深倒是其次,话语里,总像是掺了点儿喟叹往事的意味。

    陈知遇看完照片,把手机还给她,“谢谢。”

    她摇摇头,将手机揣回兜里。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雨声,淅淅沥沥穿叶而过。

    她眼角余光向他一瞥,夜色里身影无端让人觉得寂寥,不像这些时日,她所认识的几分张扬肆意的陈知遇。

    又待了半刻,苏南轻声说:“陈老师,我先回酒店了。”

    陈知遇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恍若未闻。

    苏南动作轻巧退后,弯腰拾起地上的伞,脚步轻缓地走了。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看一眼。

    陈知遇又点了支烟,一星灯火,忽明忽暗。

    回到旦城,相安无事。

    周四苏南上完课,关设备时,陈知遇将带来的参考书和水杯往她跟前一放,“帮我送去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有事跟你说。”

    陈知遇办公室在三楼,靠南边,一整层视野最好的一间,夏日一开窗就是满眼绿荫。只是深秋叶落枝朽,逢上下雨天,反倒觉得萧瑟。

    苏南将书和茶杯放在办公桌上,立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来往学生匆忙路过,一朵朵伞汇入雨中。

    身后“咔哒”一响,苏南回头,“陈老师。”

    陈知遇将门敞着,径直走到办公桌后,从书架上拿出一沓资料,“照着这上面列出来的,帮忙把这些资料收集起来。”

    “……做文献综述?”

    “不用,只要找到相关的,粘贴上去就行。有补助,按字数算。”陈知遇看她一眼,笑说,“可别粘不相关的凑数,我会检查的。”

    她讷讷回答:“……不会的。”

    “拿回去慢慢弄吧,三个月时间,能收集多少是多少。一周给我汇报一次就行。”

    她不敢有异议,“那……第一次这周六跟您汇报吗?”

    “周六……”陈知遇掏出手机看了看,“这周六不用,我回崇城。下周开始。”

    然而当天晚上八点,陈知遇就收到苏南发来的邮件,一个文档,两千字,问他就按这格式整理行不行。文档规矩工整,一目了然。

    他回信:还能再认真点儿吗?

    凌晨,电脑滴的一响,邮件又有回复。

    陈知遇恰好洗澡出来,打开一看,差点没笑疯过去。

    苏南发来第二份文档,比第一份更加细致,一丝不苟,后面委委屈屈的跟了一句:陈老师,按您的要求又做了一遍,这样行吗?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苏南去了条微信。

    没过片刻,他看那行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好半会儿,最后就蹦出三个字:陈老师……

    他乐了,抬手把书桌上香烟盒子摸出来,一边抽出一支,一边回她:听不懂反话?我意思是随便整理就成,不用这么认真。这资料回头我自己还要筛一遍。

    苏南回复:我知道了。

    他含着烟,低头点燃,背靠着书桌给她回复:早点睡吧,就给你这么点钱,不值得你熬夜费心。

    片刻,苏南还是回复:我知道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一旁,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旦城秋天多雨,一下仿佛没完没了。

    他在床上躺下,听了许久,没法入眠。

    心里一股氐惆,萦绕难去。

    兴许是缺点儿酒,还缺点儿晚枫。

 第5章 (05)盛宴

    当漫长的黑夜升起,显现我灵魂的底部,我只是一个倒空的酒杯,把自己倒给了时间而不复存在。

    ——罗伯特·菲茨拉杰德《酒杯》

    —

    陈知遇很久没往程宛父母那儿去了,上一回还是过年的时候。

    远远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步行过去。门口有人站岗,余光斜了斜,见是陈知遇,直接放人进去了。

    空气里有点儿雨水气息,几株老树摇着叶子。

    他在树底下站着把一支烟抽完,提步上楼。

    程宛如今往上走得越来越高,很多事身不由己,但唯独过生日,还是保持以前习惯,只跟最亲近的人一起过。

    上半年程母生了场病,这回见看着气色好了很多,拉住陈知遇说了些话,都是家常碎语。他被程父程母看着长大的,在别的事情上时常乖戾,在二老面前却很有耐心。

    程宛跟陈母在厨房里熬汤,隔着疏淡白雾向着客厅里看一眼。

    陈母笑说:“我跟他父亲都管不住他,就还能听听你父母的话。”

    程宛笑一笑,“他装乖呢。”

    因是家宴,席上礼数少,酒也喝得少。吃完切了个蛋糕,点蜡烛时,程母委婉地催了句生孩子的事,她看着别人含饴弄孙,说到底还是羡慕。但也清楚程宛和陈知遇都忙事业,上升期精力中断,回头再赶上来就不容易了。

    出了家门,两人一道走出去,到停车的地方。

    程宛没喝酒,车由她开。挂了档,松离合,第一下熄火了。

    “手动挡几年没开过,不习惯了。”

    “松离合慢一点。”

    程宛又试几次,总算把车子发动。

    “我去你那儿歇一晚。”

    陈知遇摸出烟点燃,“几天没打扫了。”

    “没事。我凑合一晚——我怕有人堵我门。”

    陈知遇瞥她一眼,“怎么?”

    程宛笑一笑,脸上表情有点淡,“遇到个棘手的,非要缠着今天跟我过生日。我没接她电话……可能人还是太年轻了。”

    陈知遇一贯不对她的生活发表评价,抽了口烟,淡淡说:“悠着点。

    程宛打开了车载,一首轻快忧伤的民谣,她跟着哼:

    ifyoumissthetraini'mon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

    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程宛泊了车,把钥匙给陈知遇,跟他一块儿上楼。

    房子是当时为了结婚买的,然而程宛只有时候过来借宿。她上班的地方离这儿远,自己干脆在单位附近又买了套房。

    客厅里,摆了个极大的木头展架,玻璃门后整齐码放着各种各样的石头。

    程宛走过去转了一圈,“又多了。”

    旁边桌子上搁着一只纸箱,打开看了看,里面一块黑色的岩石。

    “这是什么石头?”

    陈知遇瞥来一眼,“黑云母安山岩,林涵帮忙弄来的。”打发苏南千里迢迢给他背来崇城。

    程宛胯斜靠在桌子边沿,看着展架里标记的清清楚楚的各色的砾岩、粉砂岩、糜棱岩……有的普通,有的价值连城。

    “你开个石头展吧,还能卖俩门票。”

    陈知遇不理她的玩笑,自己进浴室去洗澡。

    程宛转悠一圈,开了一瓶陈知遇的红酒。刚刚家宴上没喝,这会儿捏着杯子,一不小心就下了半瓶。

    陈知遇洗完澡出来,捞起茶几上的烟盒,摸出一支,低头点烟,“你直接挑了瓶最贵的。”

    程宛笑了笑,往沙发上一躺,“不喝了。醉了难受。”

    陈知遇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抵在大腿上,微微弓着腰,心想,醉不了也难受。

    程宛转过头,瞅他,“你说,我退了好不好?”

    “你舍得?”

    权势跟毒品一样,有时候沾一点儿就脱不了身。

    程宛找他借了支烟,点燃了,仍旧仰躺着,抽了一口,手臂举高,看着那火星暗下去,一缕淡白烟雾弥散开去。她视线去捕捉那烟雾散开的轨迹,“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周四,苏南犯了感冒,午休时躺了会儿,闹钟响了没听见。等匆匆忙忙跑去教室,课已经开始十分钟。

    小教室,没钥匙的话,门从外面打不开。

    她在那儿思考了半分钟,迟到和旷课哪个更严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片刻,吱呀一声。

    陈知遇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不带什么情绪的:“进来。”

    苏南赶紧找个位子坐下,翻出笔记本。跑了一路,一坐下就开始咳嗽。捂着嘴,怕打扰陈知遇讲课,使劲憋着,实在憋不住,才从喉咙里闷重地咳出一声。一摸保温杯,空的,着急出门忘了接水。

    第一堂课下,苏南匆匆忙忙跑去走廊拐角处的茶水间。

    接了大半杯开水,在走廊里一边往杯口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往喉咙咽。

    “准你假,回去休息。”

    苏南差点一口呛住,一回头才发现陈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陈老师。”

    “待着干扰我。”

    苏南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陈知遇瞅她一眼,“怎么感冒了?”

    “……被传染的。”

    “变天注意点。”

    “……嗯。”

    弄不清楚陈知遇什么意思,只觉得诚惶诚恐。

    她打小这样,没法跟老师搞好关系。高中聚会,其他人都能跟班主任谈笑风生,子丑寅卯都能聊点儿,唯独她,局促难安,像个局外人。

    离开茶水间,苏南回教室收拾东西。

    还没走走出院办大楼,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群里的。

    陈知遇:浅析中国传播学科建制问题,不少于3000字,下周上课之前交给课代表苏南。

    苏南隐隐嗅出点儿捉弄的意思,然而算着课时,确实该布置小作业了。

    捏着手机,回复一句:收到。

    周六预报有雨,清晨一起来就听见雨水噼里啪啦敲击窗户。原本说了要一道儿去逛菩提寺的室友立即打退堂鼓,说换个天晴的周末再去。

    苏南百无聊赖,作业不想写。坐在床上玩了会儿电脑,收到陈知遇微信,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上周收集的资料呢?”

    忙从桌面上找出文档,给陈知遇发过去。

    片刻,收到邮件回复:可以。有没有空,带上电脑,来办公室帮个忙。

    苏南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昧着良心回了一句有空。

    说不清楚,打心眼里有点畏惧陈知遇。

    苏南把伞立在走廊,敲了敲门。

    “进来。”

    苏南推开门,“陈老师。”

    陈知遇从笔记本屏幕后面抬起头,“找个地方坐——门开着,别关。”

    苏南顿下关门的动作,到旁边小沙发上坐下,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搁在茶几上。

    “外面下雨了?”

    她肩上沾了点儿雨水。

    “嗯。”

    陈知遇收回目光,“邮件接个资料。”

    苏南赶紧登邮箱,收件箱里已经多了条未读。

    “根据文档内容,帮忙做个表格。”

    苏南也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先应下了。

    陈知遇把自己桌上笔记本往后一推,起身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风裹着雨丝吹进来。他斜靠着窗台,点了支烟。

    半刻,苏南踌躇着开口:“陈老师。”

    陈知遇转过目光。

    “行列的项目……”

    陈知遇含着烟,走到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往屏幕上瞥了一眼,“可以。”

    苏南便开始一个一个地往里贴数据。

    陈知遇:“……”

    他咬住烟,“你是这么填数据的?”

    苏南紧张:“……嗯。”

    陈知遇忽地弯下腰,从她手里夺过鼠标。

    苏南吓一跳,身体整个绷直。

    却见陈知遇抖了一下手腕,从文档里把数据复制到excel表格,干脆利落地点击“数据…分列…分隔符号”,在选项里勾了个“逗号”,一按回车,上百行数据自动分了列。

    苏南:“……”

    陈知遇低头瞅她,“没学过excel?”

    这情况,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一个“学过”。以前只拿表格做过排列求和,本科毕业论文的spss函数,也是找人帮的忙。

    天生的,一看到数字就头大。

    很低的一声笑。

    苏南半个身体都是僵硬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靠得太近,手臂就挨着她的手臂,呼吸拂着发顶,一点烟草的气息,也仿佛比方才浓烈,窜入鼻腔。

    过了一个有点漫长的瞬间,陈知遇终于直起身,往后退半步。

    余光里瞥见香烟顶端的烟灰抖落下寸许,仔细去看却无迹可寻。

    陈知遇声音裹着笑意,听着不像生气,“活了三十三年,第一回教研究生用exc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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