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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满南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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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雾缭绕,香气四溢,整个城市在一种苏醒的蓬勃中开始新的一天。

    苏南在摊子上买了两个煎饼果子,穿过马路,上了停在另一侧的车。

    “陈老师,热的。”

    她在副驾坐下,卸了背上的包,把装着煎饼果子的塑料袋递给陈知遇。

    “别吃路边摊上的东西,灰大,地沟油。”

    苏南弯眉一笑,自己咬了一口,“您不吃?”

    他昨晚喝了酒,一早起来什么也没吃,热腾腾的香味,有点勾着食欲。

    挣扎半晌,还是咬了一口。

    ……然后一个不小心,吃完了。

    苏南在旁偷笑。

    陈知遇板着脸,“我这是体验民生疾苦。”

    “疾吗?苦吗?”苏南自己先往旁边一躲,笑问,“吃饱了吗?要不再跟您来一个?”

    陈知遇微一挑眉,“躲那么远我就教训不到你?”

    苏南使出杀手锏:“第752话的剧情……”

    陈知遇一手将她手臂一擭,探身过去,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车窗上。

    苏南背抵着椅背,无处可躲,“您……您做什么?”

    “体罚。”

    陈知遇计划在帝都待一周,参加完了谷信鸿的婚礼,顺道去帝都某高校公干。

    车是借的谷信鸿的,一辆小跑,红色,有点儿骚气。

    车载着苏南,到了昨晚的酒店。

    陈知遇拉开窗帘,让外面阳光照进来。

    指一指旁边的办公桌,“你就坐那儿写吧。”

    苏南拿出笔记本坐下,一边开文档一边问陈知遇,“我写稿,您呢?”

    “你还怕我闲着?”

    陈知遇捞起一旁的笔记本,在床沿坐下,把笔记本摊在腿上。

    苏南瞥一眼。

    白衬衣,黑西裤,进屋的时候鞋袜脱了,赤着脚。

    陈知遇平常的行事作风,不会让人往“病弱”这层上去联想——而且她在他背上悄悄“侦测”过,百分百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然而,他脚踝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顿时显得脚踝到脚背一线,有点病弱的苍白,以及……

    禁欲。

    陈知遇眼也没抬,“看够了?”

    苏南脸一热,赶紧背过身去,“你是薛绍张易之……”

    陈知遇挑眉,“我是谁?”

    苏南正色,“我说,您就是我心目中的施拉姆,霍夫兰!'注”

    陈知遇憋着笑,“赶紧工作!”

    苏南要做的,是这次活动的总结通稿和微信推文,不难但是繁琐,要求图文并茂,她得从昨晚拍的上百张照片中,挑出最适用的。

    正写到第二段,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陈知遇起身往外去了。

    片刻,一只手臂伸过来,把冰镇可乐搁在她手边。

    “在本次签售会上,著名作家xxx和读者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密切交流……”

    苏南窘迫,“您别念!”

    陈知遇低笑一声。

    “您知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哪三点吗?”

    “说说。”

    “上黑板做题,监考时窥视……还有就是,当堂念作文!”

    “早说啊,你来我这儿读博,我让你也过过这三件事的瘾。”

    苏南义正辞严:“利诱没用,我是意志坚定的人。”

    陈知遇手撑着椅背,呼吸就拂在她耳后。

    她伸手将他一推,“忙你的,别打扰我。”

    陈知遇挑眉,但瞧着傻学生真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也就不干扰他了。

    一小时后,苏南撰完稿,拿工具给微信推文排版。

    身后再次响起陈知遇的声音,“写完了吗?”

    “快了,再半小时。”

    “弄好了过来帮我回复邮件。”

    “什么邮件?”

    “几百封,我哪儿知道。”

    苏南好奇,效率倍增,一会儿就弄完了,发给媒体组主管过目,推送之后,一合盖子,把笔记本一推,伸了个懒腰。

    “过来。”

    苏南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蹬掉的拖鞋,到陈知遇身旁坐下。

    陈知遇把电脑推给她,自己往床上一躺。

    苏南盘起双腿,坐在床单上,把笔记本摊在腿上,点开第一封邮件。

    “陈知遇教授,我是大三广电班的xxx,正在拍摄一个微电影,想邀请您出镜……”也不看完,直接关闭,“不出。您出场费很贵的。”

    再点第二封。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什么鬼!”苏南严肃地,一字一句地回复:“大学是一生中不可再得的时期,最好的时光,应该最多地投入学习。”

    第三封。

    “陈老师,我是播音主持班大二的xxx,我有一个苦恼多年的问题,希望能够在您这里得到开解。波伏娃说,性向是天赐的……扯淡!波伏娃才没说过这句话!”

    陈知遇快笑疯了。

    “您邮箱都成什么了?知心姐姐?为什么性向的问题都要找您?”

    “这已经是好的了,我还收到过不雅照。”

    “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都有。”

    苏南瞪大眼睛,“……多,多不雅?”

    “你能想到的最不雅的程度。”

    苏南:“……”

    陈知遇瞅着她笑。

    苏南轻咳一声,“奥修说,我们的身体源自性,我们的头脑总是渴求性……但经由创造力的过程,性就会被净化……所以这是自然正常的事。”

    陈知遇:“……”

    傻学生一本正经地跟他谈“性”?

    “苏南,”陈知遇靠着枕头,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现在不在课堂上,不是学术讨论的时候。你真想和我聊这话题的话,我就只能认为你是……”

    苏南快把脸埋进键盘,“……我接着帮你回复!”

    还回复?傻学生怎么这么实诚。

    他伸脚,把笔记本盖子一合,手抓住她手臂,一带。

    苏南歪倒在床上。

    陈知遇手臂将她一抱,“昨晚没睡好,我眯会儿,醒了一起去吃饭。”

    苏南身体板正,人形砖石一样躺着,不敢动。

    过了片刻,正要转头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忽觉有点冰凉的手指碰了碰她额头,将她额发一捋。

    陈知遇手肘撑起来,低头吻她。

    阳光越过阳台大开的门,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

    冷气声音很静,但仍然能听见一丁点儿的声响。

    寻常的夏日上午,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还有他的。

    ***

    晚上,陈知遇请客,在一家清幽安静的私家菜馆。谷老板带上了谷老板娘,唯独程宛单身一人。她一来就集中火力,炮轰陈知遇。谷信鸿看乐子,跟着火上添油。

    陈知遇三杯白酒下了肚,程宛总算解气,换了个座位,挤走陈知遇,把苏南肩膀一勾,笑问:“妹妹,你叫什么?”

    “苏南,南方的南。”

    “我叫程宛,宛转蛾眉马前死的宛,记住了吗?”

    苏南:“……记住了。”只是诗好像不怎么吉利……

    谷信鸿笑说,“程爷,您悠着点儿,别跟老陈夫妻变情敌了。”

    “说什么呢?你以为我跟陈教授一样斯文败类?这么嫩的姑娘也下得去手。”

    谷信鸿哈哈大笑。

    苏南:“……我二十四了。”

    “老陈三十四,马上步入更年期。”

    陈知遇:“你跟我一年的,消停点吧。”

    程宛逗够了,坐回自己位上,跟苏南斟了半杯果汁,自己端起酒杯,“苏南妹妹,敬你。以后陈知遇这孤寡老人就委托你照顾了。”

    苏南不动声色地端过陈知遇跟前的酒杯,笑说:“一直是陈老师在照顾我。”

    “老陈能照顾人?不用浇水的花都能被他糟践死了……”

    陈知遇眼里带笑,瞅着苏南,轻声说:“你就喝果汁吧。”

    苏南低声:“没事的……”

    傻姑娘逞强,不喝果汁非要喝酒,然而程宛喝酒是练家子,他们碰头时喝的酒全是烈度的。这酒他自己也顶多只能来个四两,苏南这杯下去,不定会怎么样。

    他手臂在她腰上轻轻一搂,“就喝一口,别贪。”

    苏南与程宛轻轻碰了下杯子,举杯喝了一口。

    辣,直冲着喉咙。

    她苦着脸咽下去,放下杯子。

    谷信鸿叫个“好”,“咱们今儿是准备吃吃饭聊聊天,程爷你差不多得了。别整你官僚作风那一套。”

    程宛瞅他,“我官僚?我官僚起来,你还不得给我提鞋叫爷爷。”

    苏南以前没见过程宛这样的女人。

    身材火辣,长相精致,没化妆,然而眼角带一股媚气,与短发显出的英气相得益彰,存在感十足,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

    陈知遇凑近,“你看谁呢?”

    “看女人也不行了?”

    “程宛这么多年,掰弯的姑娘抵得上旦大一个系,你少看两眼。”

    苏南忍不住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心眼只有这样一点儿大。”她拇指食指比了个缝。

    陈知遇:“……”

    苏南两指再张开一点,“那就这么大?”

    陈知遇凑近她耳朵,“……吃完饭教训你。”

    气息拂得她耳朵发麻,一下就烧起来。

    对面程宛跟谷信鸿唇枪舌战一番,总算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苏南身上,“你是要到老陈跟前读博吧?跟你说,他这人可龟毛。你别惯着他,不爽直接不伺候就成。”

    苏南:“不是……我毕业了直接找工作的。”

    程宛愣了下,“……哦,那也挺好的。”

    谷信鸿问:“苏小姐哪里人?”

    “槭城人。”

    程宛向着陈知遇瞥去一眼。

    “槭城……槭城好啊,”谷信鸿哈哈一笑,“我记得那儿枫树不错?”

    苏南既看到了程宛那一瞥,也听出谷信鸿笑里的尴尬。

    心里陡然,有点没滋没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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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不管往后我以何种身份与何人了结何法,宿命里永远有你一席坐榻。

    ——简媜《梦游书》

    ·

    苏南觉得自己不算是小心眼的人。

    三十四岁的男人,没有故事才乏味。

    然而那粒砂,揉在陈知遇心里,和血肉连一块儿。

    也揉在自己眼里,眨不掉,只得适应。她觉得自己离适应还有段距离,还是不能多想,一想就有种一辈子,搬不动一座山的无力感。

    陈知遇也感觉到气氛有点冷了,看一眼苏南,她脸上表情倒是平静的。

    拿常理揣度,她不至于心大到无知无觉——然而有些话,反复说就格外腻味。他不爱赌天发誓,爱不爱一个人,到底还是要落实在行动上。

    “可惜现在剩得很少了,”苏南笑一笑,“槭城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撑上几年,放到现在,肯定不比西塘婺源什么的差。”

    她回应落落大方,程宛在心里赞了一句。

    谷信鸿也暗骂自己嘴欠,也不知道关于这姑娘的信息还埋着多少的雷,自己没耐心挨个排查,浅浅聊了几句便止,将焦点转回陈知遇身上。

    “调研报告我看了,现在什么数据都能造假,我也说不准。做生意有时候就是赌点儿运气堵点儿气魄,老陈,你拿决定吧,我跟上。”

    “谷老板舢板大,风浪猛点儿也掀不翻您这艘航空母舰。”

    “别埋汰我,我顶多一驱逐舰。”

    程宛拿筷子尖儿夹了根酸笋,“我这儿有最新风向,听吗?”

    谷信鸿赶紧给程宛斟酒,“擎等着您呢,程爷!”

    接下来苏南便觉得云山雾罩,每一句都能知道个意思,连一起就仿佛打机锋一样——他们不避着她,可能也就是知道当面说了,她也不一定能听懂?

    苏南垂目,端上果汁杯子,很浅地喝了一口。

    果汁冰镇过,有点儿凉,杯壁上印上了两个指纹。

    陈知遇凑过来,“热不热?菜多吃点儿。”

    苏南忙点头。

    陈知遇给她夹了一箸菜,继续听程宛分析。

    苏南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去世。

    母亲跟苏静去了外婆家,家里没人做饭,父亲下了班,直接领她去跟工友一道吃饭。热腾腾一锅酸菜鱼,肉沫苕粉,白切猪肝,干煸土豆丝,搪瓷杯子装着几盅酒。他们说着大人的话,有些粗俗俚语,有些妄议时政,她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顿饭很是无聊。

    那时候,父亲也跟此刻的陈知遇一样,时不时给她夹一两筷子菜,分出点儿心思关心她吃得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感知到一种天地浩渺,己身一芥的无助感,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小时候饿了哭,哭了就有奶吃;逢年过节一圈亲戚围着你,让你唱个歌儿叫个名儿;全家人关心你的行踪,怕你磕了碰了。你有求必有所应,你仿佛被整个世界捧在手心疼爱。

    ——但其实并非这样,世界,并不围绕着某一人转。

    每个人在每个场合都有自己的角色,你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融得进去,甚至成为话题的焦点。

    小时候耿耿于怀过好一阵,

    等想明白了,接受了,也就长大了。

    学来学去,左右逢源这一套她还是不会。但遇到这种自己插不上话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有种钝感的无所谓,以及自得其乐。

    但这回是见陈知遇的朋友。

    不一样。

    心里有点凉,更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惶惑。

    她知道自己乏善可陈的经历里面,也抠不出什么,值得他们反复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所以更觉得难受。

    一顿饭,不知道怎么结束的。

    陈知遇去叫车,程宛和谷信鸿夫妇在门口等着,苏南去了趟卫生间。

    小院里一条石板路藏在竹叶间,沿路挂着灯笼,光朦朦胧胧的。

    苏南从洗手间回来,还没走近门口,听见程宛几人在讨论她。

    谷信鸿:“老陈眼光不错,这姑娘是块璞玉。”

    程宛:“苏南瞧着挺有主见,我倒觉得挺难办的。你们男人上了这岁数,不都偏爱那种柔顺温柔体贴好哄的小姑娘吗?软玉温香的,是吧?“

    谷信鸿:“程爷,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老陈肯定不喜欢这样的,他不就喜欢……”

    话没说完,剩半截。

    晃晃悠悠的,悬在苏南心里。

    片刻,程宛才说:“我操哪门子心,我自己还没个着落——谷老板,我小时候就瞧你最不顺眼了,你看着愣头愣脑的,但怎么每回好事都能轮到你头上?”

    “我愣头愣脑?我那是大智若愚!”

    趁着这插科打诨的当口,苏南赶紧走上前去跟他们汇合。

    程宛和谷信鸿夫妇先上了车,陈知遇和苏南殿后。

    刚要走,身后有人声喊了一声“陈教授”。

    陈知遇回头看一眼,让司机先走,立在原地等那人过来。

    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材有点胖,怕热,拿着纸巾一直擦着额头上的汗,到陈知遇跟前了,准备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笑说:“能在这儿遇上您,真是赶巧了。”

    “黄老板好久不见。”

    “您什么时候再去西安,我做东给您洗尘——最近刚得一批好石头,好多人问我要,我都藏着没给,好东西就得给识货的人。”

    陈知遇神色有点淡,语气仍是礼貌,“实不相瞒,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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