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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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森林里点火？”

　　林东白听出了何淼淼的顾虑，他指了指地上一个凹陷进去的地方，里面盛着一些木灰和干树叶，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嵌在地上的鸟窝，说：“风会将火留在庙里，而且我们等火灭了再出去。”

　　何淼淼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将枝叶放进“鸟窝”，“哧”地擦亮了火柴。

　　小小的火焰在两人之间闪烁着，让脸上微微发烫起来。

　　何淼淼闭上眼睛，凝神祷告着：暮明神啊，请原谅我从未带来一枝一叶为他人祈福，却擅自借用这神圣之火，祈求您拨去我眼前的迷雾。请您指引我，我真正喜欢的事是什么呢？哪一条才是对的路……

　　林东白看着何淼淼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就像一对扑闪的翅膀。他不禁想起曾经小小的他跪坐在同一个位置，面朝火光呢喃：我还能见到她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

　　***

　　“所以，岛民感到迷茫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

　　待火焰燃烧殆尽变成一捧灰烬，两人走出古庙，何淼淼突发奇想地问道。

　　林东白却摇了摇头，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来到这里，像老人家和小朋友，所以镇上也建了一座神庙，暮明节那天，庙里的大师会来到这里取火并将火种带回庙里，然后……”

　　“然后呢？”

　　林东白却卖起了关子，说：“暮明节就在农历七月，自己亲眼看看吧。到时你应该还在吧？”

　　何淼淼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说：“嗯，我会在的！”

　　口渴的何淼淼走到清澈见底的水潭边，俯身捧起一汪清泉喝了起来，原以为会甘甜可口，谁知竟是淡而无味。正感到疑惑，就听林东白开口问道：“什么味道？”

　　“嗯？”何淼淼不解，难道林东白没喝过吗？

　　“甜，代表你的迷茫很快会得到解答；涩，代表还需要较长时间。”

　　“这么神奇？那……没有味道呢？”何淼淼问。

　　林东白闻言一愣，说：“这我还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你觉得没味道？”

　　何淼淼刚要点头，但转念一想，林东白千辛万苦地带自己来到这里却得到一个不明所以的“没味道”，总感觉很对不起他呢……

　　何淼淼默默地又舀起一捧喝了喝，可惜还是一样的索然无味。见林东白满是期待，何淼淼下意识地撒了谎，说：“不是，挺甜的。”

　　“那就好。”林东白明显松了口气。

　　两人躺在水潭边平坦的大石上，湛蓝的天空因为树木枝叶的遮挡，仿佛无数个或大或小的洞口，而洞的那一边，就是天堂。

　　只是，森林带给何淼淼的安宁，随着下山途中逐渐降临的夜色，各个角落传来的吹风草动，都慢慢变成了恐惧。

　　模糊的小径貌似通往无尽的幽暗，好像无论怎么走，都无法逃离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里的冷风一阵阵袭来，她的血液好像跟着冷却了，筋疲力尽的感觉随之占据了全身，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东白也会随时消失一样。

　　“你还好吗？”林东白察觉到何淼淼有些异样。

　　按照正常速度，在天黑之前走出森林、回到停车的地方的没有问题的，但以何淼淼目前的状态来看……

　　“安全起见，还是请专业的人带我们下山吧。”

　　“……专业的人？”

　　“同时是一个住在森林里的怪人，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林东白领着何淼淼拐进了一条岔路。


第34章　住在森林里的奇怪大叔

　　在何淼淼看来，这片森林并无开发痕迹，真的配备了专业的向导或救援队吗？今天这一路上，除了上山途中遇见了几个前来采摘菌类和野果的人，再无见过其他人。

　　天越来越黑，潮湿的小路更加崎岖难行，双脚好像踩在吸满水的海绵上一样无力而冰冷。好在夜幕降临之际，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栋亮着温暖灯光的红色小木屋，静静地伫立在一个小湖泊边上。

　　林东白和何淼淼刚走到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门突然就开了，一只垂挂着一袋小饼干的手出现在眼前。

　　手的主人侧着脸庞，根本不看来人，用他那慵懒的声音打发道：“贪吃鬼，拿去拿去！”

　　“老师，是我。”林东白开口道。

　　“呀，小白！”木叶老师这才转过头来。

　　木叶老师身材娇小，并不比何淼淼高出多少。胡子拉碴，丰富鬼马的面部表情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三十多岁，一头过肩长发简单地绑成一束垂在背后，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围裙，开门前似乎正在工作。

　　木叶老师兴奋地一把抱住林东白，嘴里半是责怪半是撒娇地说道：“我以为又是哪只鹿来我这蹭吃蹭喝的。这么久不来看我，你可想死为师我了！咦？还带了个小美女！”

　　“咳咳，老师好。”林东白身后的何淼淼有些尴尬地打着招呼。

　　“哈哈，你好你好！小白，快给人家倒茶！”木叶老师赶紧吩咐道。

　　“……”林东白面无表情地瞟向自己腰部，说，“老师，你先下来。”

　　原来，木叶老师奉上的拥抱非同一般，他的双脚盘在林东白腰间，整个人像无尾熊似的挂在林东白身上……

　　不得不说，林东白的木作老师和何淼淼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

　　木屋里面不大，除了各式各样的木器，一眼望去就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了。

　　林东白在厨房煮水和准备茶叶，他头顶的柜子上，一只黑白相间的燕尾服猫正自顾自地舔着毛。

　　坐在客厅地垫上的何淼淼将目光从厨房转移到对面，不禁浑身僵硬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对面的木叶老师托着腮瘫软在在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眯着眼、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看得她冷汗直流……

　　“小白都有女朋友了啊，不开心……”

　　“老师，淼淼不是我女朋友。”厨房的林东白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骗人！你可是第一次带女孩子来我这！”

　　“老师，您误会了，我真不是。”何淼淼尴尬地解释。

　　“哦？真的？”木叶老师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一屁股挤到了何淼淼身旁，摩拳擦掌道，“我就说嘛，小白那么闷！你看我这款怎么样？可卖萌可汉子，可内涵可无耻……身怀木作绝技，坐拥林间别墅！我们可以一起好好探索森林的奥秘哟……”

　　木叶老师不仅说话直白又“内涵”，颜艺和肢体语言更是出类拔萃，说话的同时越凑越近，何淼淼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吹在自己的脸上，吓得她整个人往后仰，双手撑在背后步步后退……

　　这就是专业的护林员兼森林向导？为什么觉得和他待一块更危险……

　　“老师，克制一下你自己！”

　　林东白说着，端着三杯热茶从木叶老师和何淼淼之间杀出一条“血路”，并非常“不小心”地踩了木叶老师一脚，坐在了两人中间。

　　“老师，我们来是想请你帮忙带下山。”林东白淡定地吹了吹热茶，边喝边说明来意。

　　“哼！还以为特地带女朋友来看我，原来‘只是’想让我当向导而已！心痛！”木叶老师戏很足地戳了戳胸口，痛心疾首地走到工作台，拿起木勺死命磨，说，“怎么？骗人家女孩子上山，却带不出去？丢人！”

　　“老师，您误会了，是我怕黑走得太慢……”何淼淼微微脸红地解释道。

　　“你为什么怕黑？”木叶老师突然举着木勺走过来，义正言辞地说，“黑就是没有光嘛，而光总会战胜黑！”

　　这么一句颇有哲理的话突然从老不正经的木叶老师口中说出来，何淼淼顿时愣住了，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见木叶老师大力地拍了拍林东白的后背，说：“你旁边不是有个活生生的‘光’吗？东白东白，东方既白，天亮着呐！还怕什么黑啊！”

　　林东白头痛扶额：“……”

　　何淼淼呆若木鸡：“……”

　　柜上的燕尾服猫：“……”然后默默跳到了窗外。

　　***

　　木叶老师领着他们下山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从第一颗星开始，夜空逐渐被星星点亮，抬头仰望，星星正在树叶缝隙闪闪发光。

　　听说林东白和何淼淼今天只去了明泉，走在前边领路的木叶老师摇头晃脑地说道：“看来又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呀！真是搞不懂，你们真的相信会有神明给你们指引？”

　　“老师，你不信吗？”何淼淼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的路，随口反问。

　　“要我说，指望神的旨意都是偷懒的做法，想用少量的供奉换取高于付出的神迹，太贼了！”

　　说着，木叶老师停了下来，举高手中的照明灯，只见他们的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在夜色中，仿佛三条幽幽飘向不同方向的白纱巾。

　　“我从来都喜欢用自己的脚去选择路，尽情地去探险。”木叶老师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看着何淼淼说，“小姐，请选一条路。”

　　由她来选择走出森林的路？

　　何淼淼迟疑了一会，没有从中做出选择，而是问：“老师，您不怕迷路吗？”

　　“迷路？那意味着一大片全新的风景等着你！”

　　邀请的动作没有得到回应，木叶老师干脆自己张开双臂转起了圈，同时还不忘提醒殿后的林东白举高手电筒，以营造出舞台主角的效果……可谓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人生如戏”……

　　“一直走熟悉的路，是很安全，但这么大的森林也就只能看到那么一点了不是？迷路，可是我认识和爱这座森林最浪漫而刻骨的方式。”

　　虽然木叶老师的表达方式非常浮夸，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两句话令何淼淼刮目相看，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否从眼前的三条路中做出选择。

　　突然，身后的林东白一个箭步挡在了何淼淼的身前，低声说了句：“小心！”

　　几乎在这一瞬间，木叶老师闭着眼睛、敞开怀抱，嘴里念念有词地蹦跶着飞扑过来：“噢！谢谢你的选择！请跟我一起迷失在爱的森林里吧……诶？喂，小白！别挡着我！”

　　只见娇小的木叶老师被高大的林东白一手抵住了脑袋，手脚并用地奋力挥舞却无法动到林东白一丝一毫。

　　林东白：“老师，你够了。”

　　木叶老师：“还说不是你女朋友，碰都不让我碰！”

　　何淼淼：“……”

　　林东白：“喂！不是我女朋友就可以乱碰吗！”

　　木叶老师：“呜呜呜……我讨厌你！”


第35章　林东白木作的背后

　　重新回到森林入口，天空在海面上一下开阔起来。漫天的繁星像一粒粒碎钻镶嵌在海蓝色的夜空，银河也清晰可见。

　　这里没有繁华绚烂的城市夜景，却在这样没有一丝灯光的黑暗之地，与美上千倍万倍的繁星不期而遇。

　　“那就送到这里啦！”木叶老师嬉笑着锤了锤林东白的胸口，叮嘱道，“小白，下次再带你这个女朋友来看我，必须是特地来看我的！”

　　“……谢谢老师。”何淼淼已经不再特意否认女朋友这件事，以免再次惹来木叶老师过度热情的反应。

　　反倒是林东白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老师，淼淼不是我女朋友。”

　　“哎呀，下次就是了嘛！做木器不代表脑袋也变木啊，这都要老师教！”

　　林东白：“……”

　　何淼淼：“……”

　　木叶老师三步两回头一挥手，把离别戏码心满意足地演完，终于顺利隐入了森林。

　　林东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和何淼淼说道：“老师说的那些玩笑话你别介意。别看他神经兮兮的，木作的时候比谁都正经认真。”

　　何淼淼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开始是有被吓到，不过习惯之后，觉得他挺可爱的。只是难以想象，老师这样的性格会一个人住在森林里……”

　　“说是第一次走进森林就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十几二十年了。说起来，因为迷路，我才认识了老师，开始学习木作。”

　　“这样啊……”何淼淼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想要学木作呢？”

　　何淼淼的这个问题，让林东白的思绪飘回到八年前，父母第一次带他来明泉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迷了路，阴差阳错走到木叶老师的林间木屋，见到了正在制作小木钟的木叶老师。

　　“这就是时间吗？”七岁的他第一次破天荒地主动与人搭话。

　　一旁的林晚与林华朗又惊又喜，感性的林晚几乎湿了眼眶。这看似寻常的搭话举动，对儿子林东白来说是多么不容易，或许只有他们知道。

　　林东白从小体弱，在雾霾严重的B城，口罩是他不可或缺的屏障。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总是让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

　　渐渐的，他不爱说话，刻意与人保持着距离。而正是这份寡言与疏离，在外向为主导的孩童世界，成为了某些小男孩霸凌他的“原罪”。

　　“他是哑巴吗？打他也不吭一声的？”

　　“他好臭，还整天戴着口罩，万一会传染怎么办？我还是离他远一点……”

　　“怕什么！揍死他！看他还敢不敢传染人？”

　　这些话，出自比当时的他稍长一两岁的孩子王之口。稚嫩的声音和拳脚，却有着最深的恶意。

　　那时的他，从不反抗——除了体弱的他无论如何不是他们的对手之外，他的心里也认为话少的自己理应受到霸凌吧？自卑地责怪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她……

　　可是搬回暮明岛的他，不仅毁掉了父母的人生，还失去了她的消息。父母带闷闷不乐的他来了明泉，分别用苔藓和咆哮，终于让小小的他意识到他没有毁掉任何人的人生。释然之余，他无比期盼与她的重逢也能从暮明神那里得到一个明朗的答案。

　　可是，他喝到的泉水苦涩无比，据说这意味着还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与她再见面。

　　漫长是多长？会比他来到这世界的七年还要长吗？他对看不见的时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所以，当他见到木叶老师手中的小木钟，一反常态地问了句：“这就是时间吗？”

　　“不是哦，它不是时间。”木叶老师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的电池放入小木钟，停滞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起来了，木叶笑着递给他，说，“这才是时间。要不要自己做一个？”

　　七岁的林东白接过小木钟，木头的温度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触动，他只是呆呆地朝木叶老师点了点头……

　　回想起来，木头的温度，让他有一种看见了、摸着了光阴的感觉吧，而等待，也好像具体了起来，再漫长也会在一圈圈的转动中迎来重逢……

　　“东白？”何淼淼的声音将林东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嗯？”

　　“我是问为什么你会想要学木作？”何淼淼见林东白似乎若有所思，又补充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林东白摇了摇头，说：“可以说，不过下次吧，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说着，将背包等物品一一放好，两人坐上小绵羊，开始往回走。

　　小绵羊开出没多远，一辆小货车停在了他们身旁——林华朗和林晚见他们迟迟未归，于是不放心地开着小货车过来了。

　　林华朗负责冷脸责备，林晚则负责安抚关心。这合作无间的组合，让何淼淼内心升起一股暖意，美好得如同夏日里最清凉的泉水。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