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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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没出过错？你若太完美，会让我这个亲儿子很难做的。”林东白慢悠悠地开口道。

　　“迟了！我已经觉得淼淼比你好了！”林晚故意唱反调地捏了捏林东白的脸，惹来后者的一阵怒视。

　　“东白呐，多和你老爸我学学！”

　　林华朗看起来颇为自得，可惜这份自得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林晚扼杀了，林晚警告道：“你也给我好好反省，下次再乱放东西试试！”

　　林华朗：“……我、我不敢了……”

　　何淼淼眼中的水雾越聚越厚，嘴角却又忍不住咧开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不禁想起第一次与他们吃饭的时候。少女般傲娇的林妈妈，老婆一怒就犯怂的林爸爸，还有一脸无奈和嫌弃地看着自家幼稚父母的林东白……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但此时此刻，她竟不知所谓地产生了自己是这个店里的一份子的错觉……

　　“淼淼，收下吧，我觉得店家没有夸大，你值得这份肯定。”身旁一直没出声的Emily开口了。

　　何淼淼讶异地看向Emily，眼眶中凝聚已久的泪水随着回眸这一瞬间滴落下来，Emily正对着她微笑。

　　何淼淼装作不经意地抹去泪痕，再次看向对面的林东白一家，终于郑重地接过了信封，说：“谢谢……”

　　何淼淼抓着信封，在这不大的房子里，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她周围，无声无息地给了她一个拥抱，传递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力量……

　　“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林华朗说着，撸起袖子便收拾起碗筷来。

　　各自散去，何淼淼和林晚则前往二楼的书店。

　　书店里暂时没什么顾客前来看书，何淼淼看着林晚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林华朗因为她看店一事而态度骤变，想起林晚夫妇窃窃私语时提到了陆娜……

　　何淼淼抚摸着胸口的玉坠，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道：“晚阿姨，朗叔原先对我看店一事那么抗拒，是……和我妈妈有关吗？”


第30章　少女时代的陆娜

　　两人走到阳台，夜色清朗，海风扬起她们的长发，不远处，Emily正穿越环岛公路往海滩的木屋走去。

　　“你朗叔不是抗拒，别看他平时一副爽朗样，认真起来就跟讨债似的，其实是语重心长的另一个样子而已。”说到丈夫别扭的心思，林晚不禁笑了起来，她凝视着何淼淼，笑意渐浅，感慨道，“你真的很像陆娜。”

　　从小到大，很多人对何淼淼说过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她遗传了妈妈陆娜的大眼睛吧？以前听到类似的话，何淼淼总是既欢欣鼓舞又暗自担忧——一方面，漂亮能干的妈妈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那几乎是何淼淼能想到的长大后最好的模样，但另一方面，她又认为妈妈陆娜是自己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不禁万分气馁。可不知不觉中，这份心情改变了……

　　微信里的消息、用非常手段换来的成绩单，那挥之不去的失望与怀疑……曾经奉为真理的言论通通打上了一个问号，环绕在妈妈陆娜身上的神圣滤镜悄然褪去，就连像妈妈这件事，都让何淼淼厌恶起来。

　　我不像她……我不想像她！这样的话在何淼淼心中呐喊。

　　“你像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陆娜，心思细腻又善良。”兴许是察觉到何淼淼脸上异样的神色，林晚解释道，随之又叹了口气说，“不过你朗叔记得的却是后来的陆娜，所以才会这么大反应。”

　　六年前，陆娜夫妇曾回过一趟暮明岛，带着旅游开发计划书。公司前景一片大好的陆娜夫妇，希望出资促进家乡的发展。

　　将这个僻静的小岛发展起来，让岛民过上更好的生活是一件好事，一开始大部分岛民都抱着支持的态度，这当中也包括林晚和林华朗。只是详细了解过后才知道，陆娜夫妇的开发计划并非大家料想的那样——哪些值得传承、哪些应该摒弃，出现了非常大的分歧。

　　“开发计划里，这家店和后面的几条巷子，会改建成大型超市。”林晚背靠着栏杆，仰望着这几十年的老房子，回忆道，“会有设计更合理的临海别墅和完备的游乐设施，森林会开发温泉和度假山庄，古庙会重建，暮明岛将焕然一新。”

　　何淼淼静静地听着，眼前浮现出与其他旅游海岛别无二致的景象。一切听起来都很好，除了完全不像暮明岛。

　　“因为会动到森林和古庙，岛民纷纷反对，开发计划最终不了了之。”林晚转身看向辽阔的海面，海浪一如既往地拍打着海岸与峭壁，她眺望着熟悉的景色，轻轻说道，“我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反对会议上倒下的。”

　　何淼淼大吃一惊，捂住嘴巴说：“因为我爸妈……”

　　林晚摇了摇头，说：“这种归咎是不公平的，我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不能算在你父母头上。我和你说这个，就是不希望你哪天知道以后有所误解。”

　　何淼淼如鲠在喉，不管怎么说，她的父母是压垮老人家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吗？

　　她终于明白，林爸爸为什么会义愤填膺地说“这店里的每一件物品，可都承载着多年的心意，我们的、父辈的，不是谁都懂珍惜，谁都负责得了的！”

　　林晚轻轻理顺何淼淼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再次感叹道：“你真的很像陆娜，让我很怀念年少的日子。”

　　“晚阿姨，我不想像她。”何淼淼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林晚苦笑，沉吟道：“你不知道你妈妈以前有多好。”

　　林妈妈所说的“好”，显然不是这些年贴在妈妈陆娜身上的那些赞誉与标签，不是她首席设计官的身份，不是她在时尚界的地位，不是她在商场上所缔造的财富与辉煌……那会是什么呢？

　　以前的妈妈是什么样子？何淼淼想象不出来……

　　***

　　何淼淼坐在外婆房间的书桌前，桌上摆着几支向日葵，这是每天拿花装点“小岛咖啡馆”的那个女生送给她的。

　　“谢谢你想出超赞的读书人下午茶！我不会忘记你这个创始人的哟！”那个女生这样说道。

　　家中没有花瓶，何淼淼拿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剪开充当临时花瓶，可惜瓶口过大，向日葵插入其中东倒西歪的。无奈之下，她拿了一卷线轴，用细线缠绕住向日葵的花茎，总算勉强固定下来。

　　摆弄完毕，何淼淼的目光停在了书桌的那个铁盒，它的盖子上放着一把钥匙，那是初到这里收拾房子时拾到的。

　　盯着它久久出神，终于，她拿起钥匙，缓缓走到隔壁的房间门口，她知道，一门之隔的里边，保留着陆娜上大学之前的模样。

　　她想看看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看看林晚口中的“那么好的陆娜”究竟是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Emily结束了与Bye姐的谈话，从木屋出来，一路朝何淼淼这里走来……

　　何淼淼将钥匙插入，旋转，木门发出“吱”的一声，缓缓开启……

　　木门“吱”地一声缓缓开启，何淼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过是打开自己妈妈的房间这么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竟让她不安中带着期待。

　　门抵住墙壁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暗影，宛若晦涩难懂的抽象画。何淼淼抿紧嘴唇，摸着墙壁寻找开关，终于，暖暖的黄色灯光洒满了房间。

　　看清房间的一瞬间，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房间很狭小，大约只有十平方，几片透明的防尘罩盖住了单人床、小衣柜和书桌。与防尘罩带来的一片灰蒙相比，墙上无遮无挡的海报和手稿等物品尤为引人注目。

　　书桌所靠的那面墙悬挂着一张一平方米左右的铁丝网，上面层层叠叠地夹着字条、手稿和相片。

　　何淼淼走近一看，泛黄的小小便签纸已被铁丝网弄得锈迹斑斑，但上面的字依然清晰可见。

　　“一个单亲家庭的穷孩子怎么能设计出最顶级的服装？这有关系吗？它只和梦想有关！”

　　“我设计的不是服装，我设计的是梦想。——RalphLauren”

　　“画不出来！我好像没有遗传到老妈的天赋啊……我真的是块当服装设计师的料吗？”

　　“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陆娜！”

　　在何淼淼的印象中，妈妈陆娜一直是成熟的大人模样，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妈妈陆娜也曾和她一样只有十几岁，也曾和她一样迷茫、感到吃力……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认知，但因为妈妈陆娜多年来高高在上的形象，这个稚嫩的少女陆娜给何淼淼带来了无比的震撼。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传来，何淼淼这才发现Emily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


第31章　与Emily的最后谈判

　　“我在楼下喊了几声没动静，见门没锁，就擅自上来了，抱歉。”Emily解释道。

　　这几天，因为外婆家中仅有两个房间，且妈妈陆娜的房间一直没有开启，Emily便到家中有空房的岛民家中借宿。Emily在何淼淼结束看店工作的今晚如约而至，目的显而易见。

　　“进来吧。”何淼淼点头道。

　　Emily也走到铁丝网前面，看了看，惊道：“这是Luna的房间？”

　　Emily知道擅闯Luna从不提及的过往是犯了大忌，应该立刻退出房间，但她的眼睛和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定在了这里。

　　Emily看着铁丝网中央的那张字条，忍不住轻念出声：“我要为他们设计衣服，一上身就让人看到他们的可爱之处，不需言语地流露出值得尊重的自我。”

　　Emily若有所思地浏览着一张张便签纸，以及那交叠夹着的手稿——看样子，每一件衣服都是为身边的岛民量身设计的，寿宴的、娶媳妇的、过年的新衣等等。

　　其中一张手稿上还夹了一张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拍摄于喜宴，且新人似乎有些面熟。

　　何淼淼将照片取下，凝神静看——是林晚和林华朗，应该是他们没错，看上去比现在年轻许多。林晚穿着一席红色长裙，虽照片早已泛黄，但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份光彩照人。

　　何淼淼的目光在照片上斑驳的人影中寻找着，终于，她顿住了。虽然面目看不太清楚，但她认出来了，那是外婆。齐耳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照片自然拍摄不到细微之处，但何淼淼确信，外婆左边的耳畔一定别着最朴素的黑色小发夹，就像记忆中那样。

　　时隔多年再见到外婆，陌生与熟悉交织在一起，那是她相处了几年的外婆啊，却仿佛分隔了几个世纪那样遥远。在成长的路上，她好像忘掉了太多不该忘记的人事物……

　　照片的背后写着几行娟秀的字：“娜娜，记得有一天放学，我曾无意中说起想像我母亲那样穿着红裙子结婚，没想到你便特意为我设计制作了出来，我的婚宴几乎了无遗憾，除了你没空回岛。只好请双庆嫂将照片带给你，期待下次我们在岛上重聚。晚”

　　何淼淼久久凝视着照片背面的文字，茫然地望向Emily，问：“Emily姐姐，你说我妈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人都是非常复杂的，三言两语哪里说得清？”Emily环顾这小小的房间，沉吟道，“我只能说，Luna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她很爱你，跟我回去吧，别让她难过。”

　　“是吗？”何淼淼闻言忍不住苦笑起来，“她爱的是我，还是她给外界的好妈妈形象？”

　　何淼淼将照片重新夹回墙上，指尖无可避免地沾上了铁锈，她轻轻摩搓，然后看向Emily，说：“你说她爱我，但是你来暮明岛的首要任务并不是为了我，不是吗？”

　　对于何淼淼发出这样的反问，Emily并不感到诧异——那天何淼淼借她手机拍摄吴小磊的笔记，拷完相片的反应已经让她猜到何淼淼看到了慈善项目的截图和AS的照片。

　　何淼淼静静地看着Emily，一秒两秒三秒……Emily没有反驳。何淼淼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到了这一刻竟还残留着一丝希望，奢望Emily说的是真话……

　　“是不是所有大人都虚伪地活着？”

　　何淼淼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伸手拂去防尘罩上的灰尘，透过灯光下的防尘罩看木桌纹路，仿佛阳光下清澈见底的小溪里的沙石，那么近那么远。

　　“叱咤国内时尚圈的陆娜夫妇，丈夫何宇生平时对女儿正眼都不瞧一眼，却在女儿的成人礼上对所有人发表感人肺腑的致辞，父爱如山呢；妻子陆娜，只看重女儿的成绩和人脉，其他通通都是借口和没用的东西，但转过头，她在采访上大谈特谈她和女儿如何像姐妹一样亲密地相处，你也来说她很爱女儿……不过，最虚伪的，是他们的女儿何淼淼……”

　　何淼淼原以为可以继续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可是不知不觉中，她的话语和拂尘的动作都乱了节奏，微微颤抖起来。飞扬的灰尘让她的眼睛发涩、模糊起来，眼泪簌簌地落在尘埃上，湿润出一颗颗豆大的印迹，在一片灰蒙里格外刺眼。

　　“你那天问我，见到你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被你看透了呢……”何淼淼仰起头，试图阻止泪珠夺眶而出，“明明想要从父母身边逃走的我，看到来的不是妈妈，第一反应却是失望和难过！你说我是不是很矫情？我还安慰自己，起码她派了首席助理来找我呀！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啊……”

　　泪水早已决堤，心中奔涌而出的话语也使得何淼淼无暇再顾及那不争气的眼泪，一股脑地将心中苦闷倾泻而出。

　　“所以你看，他们的女儿何淼淼，还没成为大人就已经虚伪入骨了！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假惺惺地装得无比听话懂事！明明很抗拒却从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只会笑眯眯地答应着“嗯，我会努力的！”最卑鄙的是！明明是自己要扮成乖乖女的！等到撑不住的时候！却好像是被谁逼迫的受害者一样控诉！好像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一样！”

　　这么多年，对她视而不见的，分明是她自己啊……她对内心的声音充耳不闻，对真实的自己置之不理……

　　何淼淼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她蹲下的瞬间不小心将衣柜上的防尘罩连带扯下，灰尘漫天飞舞，落了她一头一身，吸进身体咳嗽不止，粘在脸上狼狈不堪，就像一个多年无人问津、摇晃欲坠的泥娃娃。

　　Emily赶忙将何淼淼拖到房门外，一手稍稍挡住何淼淼的口鼻以防吸进更多的灰尘，一手轻抚她的后背。

　　Emily眯着眼睛看着那瘫软在地的防尘罩和飞散的尘埃，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将工作台上的手稿和物品愤怒地挥扫在地的Luna，手稿飞扬，玻璃摆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碎片飞溅……Emily记得垃圾桶边丢弃着无数揉成一团的手稿，凌乱得就像这个房间墙上悬挂的铁丝网……

　　空中的尘埃四处飞散，一点一点落地，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灰尘和悲恸的何淼淼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何淼淼看着Emily，清楚地听见自己说：“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何淼淼，我要留在这里，和小跃、林东白他们在一起。”

　　泪花再次涌起，但这一次，何淼淼开心地笑了起来。

　　“余跃喜欢做家务，林东白喜欢研究木作，你喜欢什么？”Emily见何淼淼呆愣住了，不急不慢地拍了拍何淼淼头发上的灰尘，说，“你以为你是和他们在一起，其实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