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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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桌上面还留着不知哪一届学生用蓝色圆珠笔写的窃窃私语。桌椅背后的墙壁和其他墙面一样，是接到天花板的大书架，仔细一看，这一小片书架码放的更多是文件夹和笔记本——它们是店志，从林晚的父亲那辈开始一路将店中的大小事务记录成册。

　　此时正是岛民午休的时间，店里并没有顾客，一切显得格外安静，而站在这里，那份见证店铺几十年历史的厚重感也尤为凸显。

　　“需要帮忙吗？”

　　何淼淼循声望去，林东白手捧一本书临窗而坐，颀长的双腿随意地搭在窗台上，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脸上，为整个人的轮廓描绘了一层光晕。远远望去，与窗融为一体，就像一幅杰出的画作。

　　而此刻，画中人合上书，正朝她走了过来。

　　何淼淼想了想，之前的下午茶都是制作完成的蛋糕，只需端上桌即可，今天是第一次尝试即时烤制披萨，如果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确实安心许多……

　　“可以的话……麻烦你将这些试题发给有兴趣的顾客。”何淼淼扬了扬手中的那叠卷子说道。

　　林东白接过卷子，坐在书桌上看了起来。和学校的卷子比起来，这些卷子要小上许多，上面只有五道题目，每天不同，皆与文学有关。

　　“两点半开始派卷子答题，最快答对至少四道题的前二十位就可以获得读书人勋章，到三楼免费换取下午茶。”何淼淼介绍道。

　　何淼淼从书桌夹层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里面放着考题的答案和她所说的徽章。说是徽章，其实是用硬纸板裁剪而成的圆形，上面用签字笔手绘了林晚的卡通头像，线条简洁，但惟妙惟肖的神态让人一眼认出且忍不住莞尔。

　　“你画的？”林东白拿起其中一枚，一如既往地喜欢吐槽自己母亲，“她可没这么年轻可爱。”

　　何淼淼不禁笑了起来，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书，说：“这些书里有答案提示，他们有需要的话可以自行查阅。”

　　“行。”林东白言简意赅地应承了下来。

　　“那我上去准备了，他们两点多会陆续过来的，麻烦你了。”何淼淼交待完毕，正要上楼，忽然转身补充道，“如果见到吴小磊，麻烦告诉我一声，虽然你觉得没什么，但是……”

　　“现在你是这家店的守护人，你决定就好。”林东白说道。

　　“……谢谢。”

　　然而，令何淼淼没想到的是，她等来的不是吴小磊，而是一位不速之客。

　　***

　　穿着围裙的何淼淼端出第一个新鲜出炉的披萨，答对题目的读书人们立马围了过来。只见披萨上的芝士还冒着热气微微颤动着，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赞叹声此起彼伏。

　　“哇哦！淼淼辛苦了！那我们不客气咯！”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热闹的分食。一个披萨自然是不够瓜分的，率先分到的人兴高采烈地端着盘子到阳台坐着享用起来，其他人只好流着口水继续等待。

　　“下一个很快就好了，大家稍等。”何淼淼摸了摸额头的汗珠，一刻也不停歇地忙碌着。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了一排等待烤制的披萨，披萨饼底是前一晚与余跃提前制作的，现在只需一一给它们撒上芝士、海鲜、培根、玉米粒等材料，然后放入烤箱，把握正确的温度和时间即可。几天下来，举手投足之间，何淼淼竟也有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何淼淼正热火朝天地烤制，客厅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烤箱运作的声音。她奇怪地回过头，发现楼梯边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一头柔美的长卷发，五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独特的气质和超模般的身材，把帅气与女人味平衡得恰到好处，美中有帅，帅中带酷，生生将这居家客厅变成了复古的超模秀场。

　　这是在时装周秀场都令人侧目的人物，出现在这僻静的小岛，自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淼淼，好久不见。”来人对何淼淼歪头一笑，开口道。

　　***

　　“这里比我预想的美多了。”

　　“读书人下午茶”环节在一片嬉闹中正常结束，将盘子收拾完毕，何淼淼与Emily面对面坐在阳台，终于可以单独聊聊。

　　Emily是陆娜的首席助理，已经追随陆娜多年，主要打理陆娜的行程安排，头衔虽是助理，但由于陆娜在国内时尚圈日渐攀升的地位，这无疑是无数女孩梦寐以求的工作。只是这份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付出与泪水。

　　由于时不时传达陆娜的要求给到何淼淼，两人并不陌生。而Emily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不言自明。

　　“Emily姐姐你特地过来，我妈妈那边没问题吗？”何淼淼问道。在她的印象中，Emily的工作状态是24小时待命，即使是私人时间，也是眼睛和手离不开手机屏幕地工作着。换个角度来说，妈妈陆娜也很难离开Emily。

　　“职场上有一条真理是……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和亲情很不一样。”Emily显然练就了通过任意一句话带到自己所要的主题上的技能，说，“我离开几天无关紧要，但你的离开，却让Luna非常伤心，她很担心你。”

　　在公司内部，彼此之间都是以英文名相称，摒弃所有头衔，即使是何宇生和陆娜也不例外，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此外，Emily虽是Luna的助理，但多年的感情与无间的配合，彼此的关系虽称不上情同姐妹，但也感情深厚。

　　“Emily姐姐，”何淼淼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你很忙，但可不可以等我看店工作结束之后，我们再谈回去的事？还有三天，因为我的工作不力给店里带来了损失，我必须等店家回来当面沟通。”

　　“好，没问题。反正我带了行李，就当来度个假。”

　　Emily如此爽快反倒出乎何淼淼的意料。

　　“只是，请容许我也提一个小小的要求，”Emily话锋一转，说，“希望淼淼也能体谅我的工作，你知道这么多年，Luna交给我的任务，无论多么艰难，我都是要完成的。”

　　何淼淼沉默。

　　不得不说，Emily完全击中了何淼淼的软肋，不仅打亲情牌，还用自己可能受到的牵连来对何淼淼施以压力。Emily很清楚，心软而缺乏主见的何淼淼会因此心生动摇。

　　还是暂时别再谈下去了……何淼淼欠了欠身，说：“我先下楼看店了，如果要找手机信号，可以沿着斜坡往山顶的暮明高中那边走。”

　　“淼淼还是这么善解人意。”Emily微笑道，在何淼淼走到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Emily忽然问道，“对了，你见到是我，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见何淼淼愣在那里，Emily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挥了挥手，将视线转向了阳台外无边的海景。

　　何淼淼重新迈动步伐，直到在一楼的收银台坐下，依然有些神不守舍。她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打起精神来，毕竟，她还要和吴小磊好好谈一谈。

　　只是，吴小磊却没有出现。


第27章　再见“熊孩子”吴小磊

　　“小白，你吃过何淼淼做的菜吗？”

　　晚上九点，和往常一样，何淼淼跟着余跃在杂货店三楼的厨房学做菜，并制作第二天所需的茶点，而叶致远则在二楼的海崖书店帮忙看店一小时。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的书店里多了一个林东白供叶致远撩拨。

　　“啧啧啧……”叶致远摇头晃脑地挤在临窗而坐的林东白身旁，继续说道，“厨艺绝对是和颜值成反比！多亏我胃强大，不然非得腹泻不止、夜不能寐或噩梦连连呐！”

　　“那你可以不吃。”林东白往斜上方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不知道余跃有多凶，不吃不得被她杀了？要我说，你应该试试何淼淼的手艺，早点适应也好啊……”叶致远拍拍林东白的肩膀，脸上满是同情。

　　林东白也拍了拍叶致远的肩膀，然后示意叶致远探出窗外，往斜上方看——余跃和何淼淼正倚靠在楼上的阳台看着他们，余跃的目光更是寒光凛凛，充满了杀意！

　　“叶、致、远！”余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磨出来的，“厨艺和颜值成反比哈？我很凶哈？”

　　吓得叶致远一个激灵差点撞到头，他非常没志气地哆嗦道：“我错了！大姐我错了！”

　　林东白合上书，跳下窗台决定回房间。临走，他凑到叶致远耳边，轻声说：“你今晚吃东西多留点心，说不定不止拉肚子那么简单。”

　　叶致远：“……”

　　而楼上阳台的余跃气急败坏地先行回了厨房。何淼淼没有立即跟上去，她朝海滩那边望了望，只见远方的木屋附近，篝火派对正在进行着，Emily应该早已融入其中了，Emily的适应力和精力总是胜人一筹，舟车劳顿也不停歇，下午就加入了沙滩排球的队伍，让何淼淼自叹不如。

　　何淼淼收回视线，朝厨房里恶狠狠地摘着菜的余跃说道：“小跃，你再这样摘下去，今晚就没有食材了。”

　　可不是，余跃仿佛将手中的菜当成了叶致远，毫不犹豫地折断、撕裂，就差丢进嘴里嚼个粉碎了。

　　看着那七零八落的菜叶，何淼淼不由得又想起那些被吴小磊撕破的书，而吴小磊却接连三天没有出现。

　　***

　　何淼淼最后一次见到吴小磊，是在看店的最后一天，吴小磊的妈妈带着他来杂货店买那种最大号的红白蓝行李袋。

　　“你们……要搬家了吗？”收银的时候，何淼淼忍不住问道。

　　“是啊。”吴小磊的妈妈看起来很是憔悴，说话时眼神也有些闪躲。

　　何淼淼觉察到自己问太多了。

　　今天何淼淼才听说，吴小磊的爸爸工作出了状况，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吴小磊家原本在暮明岛还算富裕，如今落得负债搬家的田地，只怕谁也不想多谈一句。

　　而与此同时，吴小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的钢铁侠手办，想起之前被吴小磊抓起就跑的蛋糕卷，何淼淼不禁偷偷看了眼价钱，以确保被吴小磊抢走拿不回来也清楚要补多少钱。

　　谁知，吴小磊只是说了一句：“妈妈你看！钢铁侠看起来好厉害哦！”

　　何淼淼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她对这样的话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懂事的孩子表达“我想要”的委婉方式。因为懂事，不敢明目张胆地提要求，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等待别人主动给他，若得不到，也就算了。

　　这太不吴小磊。

　　吴妈妈“嗯”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对何淼淼说：“买这几个袋子就好。”

　　付了钱，吴妈妈拖着吴小磊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似乎生怕吴小磊下一句就会说“妈妈，我要买。”然而吴小磊只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乖乖地跟着吴妈妈走了。

　　吴小磊，开始懂事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林东白回来那晚这样问何淼淼。

　　是那个时候吧……何淼淼想。

　　那个时候，她对外婆的呼唤置之不理，撒腿跑到海滩，光着身子尖叫着蹦进浪花里……那天她玩到很晚，回去的时候发现家中黑灯瞎火，她唤了好几声“外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拉开灯，她才看清外婆坐在沙发上很辛苦地微喘着气。

　　“外婆，淼淼以后会听话，你不要不理我……”

　　那时候开始，外婆的病越来越重，不久就去世了。

　　一定是因为她太不懂事，外婆才不要她的。这个念头，在六岁的何淼淼见到回来料理后事的陌生的父母时，愈加强烈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听话”和“懂事”来换取父母的好感；她揣测父母的心意，不断迎合强势的妈妈陆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妈妈的肯定和认同，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被抛弃的命运和恐惧。

　　她不敢提任何需求，听从父母的安排，一年又一年，她知道父母喜欢什么，却再也无从知晓自己的真实喜好，直到有一天，她对妈妈陆娜所指的方向有了怀疑，却只能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

　　还真是被林东白说中了呢……当她看到吴小磊懂事了，她并不觉得高兴，满心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心酸。

　　何淼淼看着柜台的钢铁侠，忽然听到一声“走吧”，她循声望去，只见林东白站在楼梯口，不知站了多久了。

　　林东白拿起钢铁侠，往外走去，何淼淼愣了一秒，也追了上去。

　　***

　　一辆大卡车停在吴小磊家门前，几名工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胖胖的男人正站在玄关处和吴小磊的妈妈说着话，吴小磊隐隐约约听见妈妈说：“若不是急着用钱，这价钱我肯定不卖的，真的不能再少了……”

　　吴小磊蹲在院子的树荫下，一边百无聊赖地拔着草，一边看工人们挥汗如雨地将妈妈最爱的钢琴、爸爸宝贝的音响一一搬上车，他将视线转回到脚边那本厚厚的蓝色本子上，发现一条长长的蚂蚁队伍正有条不紊地跨越本子。他立刻匍匐在地，用树叶稍稍拨弄，蚂蚁笔直的队伍就乱了起来。

　　“小磊。”

　　听到叫唤，吴小磊抬起头来，钢铁侠近在眼前，原来是杂货店的小白哥哥，而他的身后，还有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姐姐，小白哥哥说：“送给你。”

　　吴小磊正想要伸手接，但不由地看向妈妈的方向，手很快收了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不能要！”吴妈妈跑了过来，将吴小磊拉到自己身后，忙不迭地说道。

　　而吴小磊在吴妈妈身后探出头来，懂事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很喜欢小磊，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林东白摸了摸吴小磊的脑袋，说，“这个是临别礼物，就收下吧。”

　　好说歹说，吴妈妈终于点头同意。

　　“谢谢小白哥哥！”吴小磊抱过钢铁侠开心地笑了，笑得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吴小磊的笑，让何淼淼想起了那天下午他抢过蛋糕卷塞了一嘴、糊了一脸时的那个笑。

　　或许，吴小磊以后还会产生这样那样或合理或不合理的欲望，迟早会面临能力与欲望的不平衡，但起码此时此刻，他不用太早地面对求而不得的遗憾。

　　出乎意料的是，待吴妈妈走开以后，吴小磊竟将他最宝贝的蓝色本子——那本梦想之书递给了何淼淼。

　　“姐姐，我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撕书了……这些图片，你看还能不能粘回去？”吴小磊说。

　　何淼淼蹲下身子，轻轻翻开那沉甸甸的本子，稚嫩的字迹、简单的词句还掺杂着很多拼音，记录着他那“三分钟热度”的梦想——发明家、超级英雄、宇航员……吴小磊说的没错，这些插图真的和他的梦想很配……她忽然开始赞同林东白那句“忍不住撕下来珍藏，这说得上是吴小磊献上的最高敬意。”

　　何淼淼将本子重新推回吴小磊怀中，说：“这是姐姐见过最棒的梦想笔记，毁掉太可惜了。别担心，那些书姐姐会解决的。”

　　林东白也抱了抱吴小磊，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知道体谅家人是好事，但懂事不是一味地牺牲，更不要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知道吗？”

　　吴小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何淼淼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林东白会成为吴小磊的“帮凶”。

　　林东白早就知道吴小磊并非以给别人添堵为乐的“熊孩子”，虽然看起来同样是肆无忌惮、不为别人考虑，但吴小磊只是单纯地为梦想努力，相信做了就能实现，从没想过人与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