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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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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办法,一定管用。可是这个办法,最好不用,因为关系太重,可能会结成仇怨,两败俱伤;不但我对不起我们主人,我自己亦会倒楣。”

说得如此严重,罗龙文不由得悚然动容:“老赵,”他摇摇手:“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你不要说。”

越是这种态度,越让赵忠觉得非说不可。否则,就变成故意要手腕了。“说说不要紧,怎么做法再商量。”他说,“现成有个人在那里,可以庇护王翠翘,难道你没有想到?”

“你是指陆太婆?”

“是啊!王翠翘往她家里一躲,陆太婆再挺身出来说一句:翠翘是我干女儿,我亲自送她进京。这一来,眼前的灾难,一定可以躲过。可是,第一、陆太婆有没有这个胆量,肯不肯这么做?第二、赵、陆两家可能由此结怨,这对我家主人是决不会有好处的。”

对赵文华没有好处,当然对赵忠也没有好处。罗龙文很感动地说:“老赵,凭你肯说这话,就见得你的血性、义气。

徐海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治一经、损一经。决不会冒昧,说实话,陆太婆这条路子,我也想到过,看法跟你差不多。怨家当然宜解不宜结,如果能够不结怨,你看,这个办法可以不可以试一试呢?“

“我想不出怎么能够不结怨?罗师爷,你的脑筋比我好,或者另有高见,不妨实说。”

“前半段照你的办法。后半段要分两方面来做。一方面不惜千金,访求绝色,兼程赶上去,最好能在华公到京之前追上,作为弥补;一方面让陆太婆写信给锦衣卫陆大人,到京见了面,陆大人向华公打个招呼,说两句好话,华公莫非真的不依不饶。自己要跟陆大人去结无谓的怨?”

“果然如此,当然没有话说。只怕办不到。”

“办不到就不做。”

赵忠沉吟一会答说:“照我看,很难。第一、千金易得,绝色难求;第二、锦衣卫陆大人,虽是陆太婆的胞侄,可是做侄儿的,大成疑问。”

“是的。不过我可以这样说,有人有钱,访救绝色不算太难;至于锦衣卫陆大人肯不肯听陆太婆的话,外人不得而知。

陆太婆是很直爽的人,我可以老实问她:令侄对你这位婶母是不是很尊敬?你说的话管不管用?请你实说。我想,她没有理由气我。如果她表示没有把握,此事就算作罢。老赵,你看行不行?“

“能这样,还有什么不行。好了,就这么说了!你请赶快去进行吧。我这里乱糟糟地,也不留你坐了。”

出得赵家,冷风迎面一吹,有点昏沉沉的头脑,立刻便轻松了。回想所谈出来的结果,罗龙文不免得意,然而麻烦也还很多,不觉叹口气在心中自语:赵文华,赵文华,你真是小人之尤!

一路想心事,一路轻摇马鞭,不知不觉又到了总督衙门,发现胡宗宪的仪从,正在喝茶休息,知道他已从赵文华那里回来了,索性就见一见,谈一谈。

“眼前总算过去了。”胡宗宪一见他的面就这样说:“还有三天,谢天谢地,总算去了个附骨之疽。”

这是指赵文华三天后班师而言。罗龙文问道:“他怎么说?”

“居然很大方,一诺无辞。”

罗龙文心中一动,讶异地说:“这很难得啊!”

“算是临去秋波。不过,我也有点奇怪,料想他总还要问那么一两句,譬如什么时候送进京之类,而居然没有。”

“他虽不问,事情还是要有个交代,我跟赵忠谈过了。”罗龙文将经过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很好,很好!”胡宗宪连连点头:“这样做法,大家不伤和气。事不宜迟,请你赶紧去办吧!天水气量狭,早一点让他心里舒坦的好。”

“请放心,不会误事。”

“当然,也不忙在这一刻。天水要走了,以后做事比较容易了,我有许多计划,想跟你谈谈,你如果没事,就在这里喝酒。”

罗龙文欣然从命,宾主俩在书斋中小酌闲谈。胡宗宪大抒抱负,要修海塘、兴农桑,很有步武肃王,在浙江长留遗泽的打算。罗龙文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听听到傍晚,才兴尽而散。

回到典当不久,胡元规也从退庐回来了。想不到的,还有阿狗,更想不到的是,两人神色有异,不但笑容全无,而且大有隐忧。

“怎么回事?”

“恐怕出乱子了!”胡元规问:“小华,你可听说了什么没有?”

罗龙文茫然不省,“我没有听说什么!”他说:“跟胡总督喝了一下午的酒,此刻才回来。”

“胡总督找你什么事?”

“很伤脑筋,很叫人生气的一件事,此刻没事了。”

“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是翠翘有点麻烦——”

“完了!”阿狗失声而喊:“一定让他赚走了!”

罗龙文越发诧异,“你说什么?”她问:“谁赚了谁?”

“沉着下来!”胡元规抚一抚阿狗的肩,“你先不必往坏的地方去想。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胡元规所讲的情形简单,但亦很突兀:中午时分,退庐临河的后门,开到一条非常华丽的画舫,下来一名武官,登门求见陆太婆,说是奉了赵大人的命令,因为陆太婆与王翠翘为赵老太太补祝寿诞,极其费心,深为感激。班师在即,特地以“年家子”的身分,派遣坐舟,邀请陆太婆“母女”回嘉兴法云庵,容他当面道谢。

“陆太婆跟我来商量,是不是要赴约?”胡元规语声低微地说:“小华,你想,派来的武官,虽未见面,也有个耳闻,确是天水面前得力的杨千户,船更不假,除了他的坐舟以外,连总督的船都没有它漂亮。碍于情面,似乎不能拒绝,我跟小兄弟也商量了,认为不妨赴约。错是错在我们没派一个人跟着船护送——”

“不必谈这些了!”大为紧张的罗龙文摇手打断他的话:“你只说,以后如何?”

“后来,”胡元规指着阿狗说:“我跟小兄弟两个人谈起来,越谈疑问越多,再想到总督不能来道贺,反而特地来邀你到嘉兴,必有非常的变故。两件事是不是相互关联不知道,不过,天水真有这番当面道谢的意思,应该会跟总督谈。而总督给你的信上,并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样几方面合在一起来看,疑云重重。所以我们两个决定尽快回嘉兴。”

“赶回嘉兴,”阿狗接口,“直奔法云庵。一问,根本未见陆太婆!罗师爷,你说人会到哪里去了?”

罗龙文搓搓手,顿一顿足,痛苦地说:“完了!功亏一篑!”

“这话,”阿狗率直地摇摇头:“不懂。”

“现在没有功夫细说。已经羊落虎口了!”罗龙文说,“长话短说,是翠翘的一段冤孽,天水非得之不能甘心!杨千户不假,船亦不假,是天水蓄意要将翠翘起到手再说。此刻,你们听我的话,不要跟我急辩:第一、你们两位,该有一位赶回退庐,安抚明山;第二、赶紧找陆太婆,一切都要等到跟陆太婆见了面才谈得到。”

胡元规与阿狗面面相觑,而表情不同,一个沮丧,一个愤怒,彼此克制着,对罗龙文所说的话,亦就想不起应该答复了。

“这样,”罗龙文手抚着阿狗的肩说:“还是你回去,比较可以让明山安心。为了大局,你要忍耐,你要受得起委屈!”

阿狗不作声,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慨然说道:“好!我回去。”

“对!你回去,只有你回去最好。”

“罗师爷!今天就是我一个人回去?”

这话问得很奇怪,罗龙文想了一会答说:“你今天回去,你‘姐姐’才有希望明天回去,你今天不回去,只怕你‘姐姐’明天回去了也没有用了!”

阿狗的问话,罗龙文完全了解,是希望王翠翘跟他一起回退庐;可是罗龙文的答语,阿狗却只能了解一半,意思是说,抚慰徐海是最急要的一件事!如果徐海发觉王翠翘遭遇意外,刚刚恢复正常的神智,必然因为这一刺激而又变成错乱。那时即令王翠翘能够安然而返,亦怕“没有用了”!

理解到此,自然应诺不辞。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还不明了,心里怎么能过?因而毫不思索地答说:“好!我马上回去。那面请放心,一切有我,敷衍个三两天的本事我还有。可是,什么叫‘冤孽’?总得让我也知道啊!”

“当然要让你知道。长话短说,天水志在夺艳,假借相府严夫人起佛楼,要找尼姑去照料香火的名义,将翠翘起来了!胡总督找我,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办法已经有了,就差半天的功夫,目前还有挽回的可能。大致如此,细节没功夫谈了。”

阿狗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相当可怕。罗龙文与胡元规都很不安,亦都用忧虑而带些乞求的眼光看着他。

阿狗深深吸了口气,将满腔怨愤硬压了下去:“好吧,有账将来算。”他跺一跺足,掉头就走。

胡元规急忙追了上去,“小兄弟,”他说:“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快要圆满了,你千万忍耐!明天,不论怎么样,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一定!”阿狗重重地说:“一定要给我信,愈早愈好!”胡元规答应着,一路谆谆相劝,一路送他出门。然后,定一定心,将全盘情况想了一遍,才回到原处跟罗龙文去商量一切。

“我在想,事情还不要紧。翠翘是何等角色,即或不能脱身,总想得出闪避的法子。话再说回来——”罗龙文突然拿话顿住了。

“不是要说回来吗?”胡元规催问:“怎么一去不回了?”

“说起来是小人之心。”罗龙文仍旧踌躇了一下才说出口,“就算失身给天水,在她亦不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胡元规面无表情,好一会才说:“这话,你我只能摆在心里。”

“当然,当然!”罗龙文说:“只你我知道就行了。这一层且撇开不谈,只谈如何去找人?”

“我就不懂。不但翠翘不见,怎么连陆太婆也毫无踪影?”

胡元规说:“我看只有先找老赵去打听。”

“我也是这么想。老赵倒是比他主人还高明些。”罗龙文仍旧是“长话短说”:将跟胡宗宪与赵忠见面的结果,扼要为胡元规说了一遍。

“怪不得!我心里本就在怀疑,老赵就算作恶,也不能出这荒唐的主意!如今事不宜迟,总要先跟陆太婆联络上了,才能了解真相,对症下药。走!找老赵去。”

正待相偕出门,典当的小徒弟来报,有陆太婆派来的人求见胡元规。胡、罗二人又惊又喜,立即出见,一看认识,是陆家经常跟随老主母出门的老婆陆森。

“罗师爷也在这里,就更好了!”陆森说道:“我家老太太着我来奉请;请两位劳驾到我家大小姐那里,有极要紧的事商量。”

“好,我们知道了,马上就走。”

“管家,”罗龙文接着胡元规的话问:“你家老太太一直在哪里?”

“一直在赵大人公馆。”陆森答说,“此刻才回我家大小姐那里。”

“喔,你家干小姐呢?”

“跟老太太在一起。”

罗龙文与胡元规交换了一个宽慰的眼色,同时也取得了默契,要行商议一下。于是胡元规说道:“管家你请先回去,我跟罗师爷马上就来。你们大小姐家,我也认识,不劳领路了。”

等陆森一走,两人商议是不是先通知了胡宗宪,再跟陆太平去见面。胡元规主张一个去陆家,一个去看胡宗宪;罗龙文认为先一同去了陆家,再跟胡宗宪见面,才有用处。最后折衷,仍然同赴陆太婆之约,不过由罗龙文先写一封信,将此事约略告知胡宗宪,让他心里先有一个准备。

※       ※        ※

是在陆大小姐家的内厅见的面,女主人照俗例不见男客而回避,下人因为事涉机密而回避。当然,王翠翘是随着义母而出见的。

母女俩的表情大不相同。陆太婆生气之中带着些焦忧,而王翠翘是出奇的平静,就像秋水深潭那样,望过去纹风不动,却令人兴起一种莫名的戒惧。

“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遭遇见今天这种怪事。”陆太婆强抑着气愤说:“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谈起了!”

“就从到了嘉兴谈起好了。”罗龙文问:“是不是到了法云庵?”

“哪里?”陆太婆说:“一上岸,两顶轿子,坐上去放下轿帘,外面的路径完全不知道。一下了轿才发觉,好大的一座厅,哪里是什么法云庵?一问,才知道是赵大人的公馆。”

“赵大人呢,见了面了?”

“当然见了面。他倒说得好,说想想法云庵不方便,所以直接接到他公馆。说了许多客气话,一双眼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看着王翠翘。

“娘!”王翠翘说:“老实说好了。怕什么?”

陆太婆点点头说:“说起来真是笑话,那双眼睛紧盯着翠翘不放。我看看不是路,站起身来想走。你道赵侍郎说什么?他说,私事谈完了,还要谈一件公事。马上改口说:也不完全是公事,半公半私。”

罗龙文接着她的话说:“是相府的命令,可也只是严老夫人的事,所以说,半公半私。”

“原来,罗师爷已经知道了!”

“是胡总督告诉我的,”罗龙文说:“你老人家只讲赵侍郎跟你说了这件事以后的情形好了。”

“他说了这件事以后,我愣住了!心里只是在想,世界上哪有这样奇怪的事?当时板起脸对他说:”翠翘已经还俗了,如今是我的干女儿,而且我已经作主拿她许了给人家了。‘这几句话回得算决绝了吧?哪知道赵侍郎若无其事,只说,这些情形我都知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翠翘姑娘。罗师爷你说,这哪里是当朝一品的大官,简直是地痞流氓不要脸耍赖的行径。“

“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么惫赖。”罗龙文问:“那么,太平你是怎么答他呢?”

“我说,我不管大局不大局!我只管我一家子的事。严老太太虽然是宰相夫人,我陆家也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她起佛楼,管我家什么事?要我干女儿去替她照料香火,办不到!”

“好痛快!”罗龙文笑容满面地:“太平,我真服了你!”

“唉!”陆太婆长叹一声,“泄气!”说着,不断地摇头。

“娘!”王翠翘忽然扑倒在陆太婆面前:“女儿不孝!不过,女儿实在有苦衷。娘,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

何以忽有此令人全然不解的场面?罗龙文与胡元规都忍不住了;不允而同地俯身向前,定眼注视。

“你跟两位说吧!”陆太婆呶一呶嘴:“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翠翘点点头,站起身来,回归原座,静静想了一下才说:“罗师爷,胡朝奉!当时的情形,一时也无法细说,归根结底一句话:赵侍郎什么都不顾了!非得而甘心不可。事情既然如此,只好归之于冤孽气数。所以我违背我娘的意思,挺身出来答应他了!”

罗龙文与胡元规无不睁大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一时厅中寂静如死,罗、胡二人只觉得心头有如压着一块铅,沉重得透不过起来。

“娘!”王翠翘起身搀扶陆太婆:“你老人家进去息一息。好不好?”

陆太婆先不作声,然后黯然说道:“我象做了场梦!都随你吧!”接着,勉强装微笑,向罗、胡招呼:“两位请宽坐!在这里便饭。翠翘总有些话跟两位说,我不陪了。”

罗、胡二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翠翘扶陆太婆入内;然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取得默契,多听少说。一切都等听王翠翘谈了她的“苦衷”,向胡宗宪请示以后再说。

“罗师爷,胡朝奉!我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她确是不知道所谓‘大局’是什么,赵文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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