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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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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时候,渐渐发觉车子慢了下来,但不是缓缓停止,而是猛然勒住,力量来得太骤,以致徐海的身子往前直扑了出去,急忙用手一格,总算不曾跌出车外,但假发却碰歪了。

就在这一冲之际,车外驴鸣刺耳,车夫暴声大骂:“你小子找死不是!”

“快看看!”是那跨辕仆人的声音:“伤着他了没有?”

一听这话,徐海知道车子撞了人,不由得掀开帷一角往外看。地上正有人挣扎着起身,脸往上斜,正朝车帷掀开之处,四目相接,碰个正着!徐海大吃一惊,急忙松手,心还在跳。

原来被撞的人,正是吴四。他怎么逃出来了?徐海心里在想,脾气又冤家路狭,会这样意想不到地打个照面!但愿只是自己看清了他,他不曾认出自己

此后倒是非常顺利,进城门时连问都不问,车子一直驶入洪家后园,下得车来,(炫)恍(书)然(网)大悟,知道是罗龙文的主意,心中暗暗佩服。

※       ※        ※

“真是恍同隔世了!”王翠翘盈盈欲涕地说,“经过这一番沧桑,不知怎的,只觉得人生乏味。”

“到底是女流之辈,经不起大风浪。”徐海故意这样说,表示毫不在乎,藉以作为对王翠翘的慰藉。

“我在想,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语气未完,但她没有再说下去,只幽幽地叹口气。

这也是不断萦绕在徐海心头的一大难题。他很矛盾,一方面割舍不下王翠翘,一方面又觉得应该预先为所爱作个万一之计。现在王翠翘提到,如果再不作个决定,说不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想一想说:“你知道的,我这一去,说不定就埋骨他乡,跟你来生见了。你年纪还轻,应该有个打算。”

这是留遗嘱的语气,王翠翘既惊又痛,紧闭着嘴唇,使劲忍住眼泪,用眼色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定个期限。如果能成功,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一年还不能成功,不会再有什么希望,那时候我可以回来。如果不回来,就再也不会回来。翠翘,”徐海很吃力地说:“你找个人去嫁!”

“我找谁?”她将脸背了过去,“我再也不会嫁别人!”

“你不要固执!为我守寡,我也不见你的情。”

原是故意说得这样冷苛,好绝她的眷恋,但王翠翘却恼了。

“哪个要你见情?我是为我自己修个正果。人,要到咽气的那一刻,是好是坏,才真正算数。哪怕我从前的出身不好,到头来总是一个守节的人!”

那刚烈的语气,加上娇憨的神情,构成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将徐海的一双手吸引了过去,揽住她的腰肢,一把抱入怀中,四片灼热的嘴唇,紧紧地接合在一起了。

王翠翘有多时不曾领略他的爱抚了。微闭着眼,靠在他宽广温暖的胸膛上,有着醉酒的感觉;想到两三日团聚,扬帆出海,从此人在天涯,鱼雁难凭,越发觉得此一刻真堪珍惜!但是,她却无法尽抛心事,一意享受这一番温馨。

“我们话没有说完。”她仰起脸说,“你走了以后,我怎么办?”

“你说呢?”徐海答道:“你喜欢过怎么样的日子,我来替你想办法。”

“我想过清静安闲的日子。可惜,”她顿了一下,“没有一个孩子。不然日子就容易打发了。”

“这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说不定这两天你就会有。”徐海突然生出强烈的欲望,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因而声音也变得兴奋有劲了:“明年这时候,不论有没有成就,我都要回来;那时会有个胖娃娃叫我爸爸。”

“你也想得太离谱了!”王翠翘笑道:“你算算日子看,就算我这两天会有孩子,十月怀胎;到你回来,孩子才两个月大。两个月大的毛头,会叫‘爸爸’,不成了妖怪了?”

徐海哑口无言地笑着,想像王翠翘捧着个大肚子的模样,便从她待产这个假定上去打算,很快地有了主意。

“我在想,胡总督一定会给阿狗一个官做。做了官有许多方便,所以你得跟阿狗夫妇住在一起,我才放心。”

“不会!”王翠翘摇摇头,“阿狗跟我说过,不想做官。”

“他想做什么呢?”

“说起来好笑,他想开一家大客栈。有那穷途潦倒、落魄无依的,都由他收容,管吃管住。”

“好大的口气!那要孟尝君那样的身分、家私才办得到。他是孩子话!我来劝他,一定弄个官做。”

王翠翘不响,忽然侧起耳朵静听外面,“好吧!”她说,“阿狗来了,你劝他!”

阿狗是来了,却没有功夫说这些话,他带来一个徐海已知道的消息:“吴四逃走了!”

“已经由东门逃出城外。”

“咦!”阿狗大惑不解,“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了!但愿他没有看见我。”

等徐海将掀帷一起、狭路相逢的经过讲完,阿狗和王翠翘都觉得事态相当严重。

“走!”阿狗拉着徐海说,“看罗师爷去。”

“不行!”王翠翘指着徐海说,“他不能出这个园子!”

这下提醒了两人,自以谨慎为宜,于是烦素芳去走一趟,将罗龙文请来叙话。

这是徐海到此,第一次跟他见面,罗龙文亲热非凡,絮絮不断地问起居、说笑话,态度显得极其闲豫。这下,把阿狗急坏了,找个空隙硬隔断了他的话。

“喔,”罗龙文听说吴四脱逃,并不如何在意,信口问道:“是怎么逃走的呢?”

“日子一长,看守得松了。他说,要出来走走;又说肚子疼要大解。进了茅房好{炫&书&网}久不出来,进去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这样说,是尿遁了!”罗龙文笑着说。

此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颇令阿狗啼笑皆非,“是逃出城去了!”他催促着说,“请罗师爷赶紧派人,分头查缉。”

“是的!逃出城去了!”徐海也将他如何与吴四偶然邂逅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倒巧了!”罗龙文稍为有些重视了,“他不会看清了你吧?”

“这很难说。”

罗龙文沉吟不语,双眼眨了好一会,方始开口:“要抓他很难!如今大局已定,谅他也捣不出乱来。至于明山的踪迹,就算他发觉了,又怎么样呢?”

“他会到处去乱说。”阿狗接口。“那一来不就泄露了秘密?”

“秘密是在这座园子里!他至多知道明山在桐乡城里,不会知道在这里,怕什么?再退一步说,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一两天之后,明山就上船出海了;踪影一消,毫无对证,没有人会相信他。”罗龙文停了一下又说,“我派人到茶坊酒肆去查缉,他如果敢散播流言,正好把他抓了来。”

听得他这一说,想想确有道理,阿狗爽然若释,笑嘻嘻地不开口了。

于是徐海正好谈到王翠翘的未来。“罗师爷,”他说,“我的打算是一年为期,成不成功,明年年底以前,我一定回来。这一年之中,我要给翠翘安排一个清静过日子的地方。

“当然,当然!你不说我也应该效劳。”罗龙文转脸问翠翘:“嫂嫂,你想住哪里?”

“我,”她指着阿狗说,“我想跟我兄弟住在一起。”

“这——”

阿狗刚一开口,徐海便作了个手势将他拦住,“你听我说!”他转脸问罗龙文,“罗师爷,如今我的功劳、苦劳都不必说了!讲到头来,总是我以前有过罪孽。不过我兄弟为朝廷、为胡总督出过死力气,总不能叫人寒心吧!”

“言重,言重!”罗龙文很不安地说,“当然要酬佣的。”

罗龙文表示,不仅要请胡总督以官职酬佣阿狗,而且要替他找个日进斗金的好差使——到宁波去管商船的进出,兼为胡总督做“坐探”,稽查奸宄。

这是极好的安排,足见得罗龙文事先已为阿狗的前程想过,不然不能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因此,阿狗、徐海都很满意;而王翠翘更为欣然,因为阿狗在宁波管商船进出,要跟徐海通信,或者打听他的消息,会得到许多便利。

“就这样说了!”罗龙文站起身来,“冈本要来看我,谈动身的日期。晚上,我再带酒来,为明山压惊、道歉、接风、外带饯行。”

“一顿酒有这许多名堂!”外面有人接口,“好会做人情。”。

话一说完,明帘掀开,浓妆艳抹的粉蝶,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首先就向罗龙文抛了个眼风,这一下,他不能不为她暂留了。

“晚上可请我做陪客?”

“不请你陪客。”罗龙文说,“请你做主人。”说完笑笑走了。

粉蝶的笑意更浓,目不转睛地望着罗龙文的背影。这使得王翠翘想起了,久已关心而一直不曾出口的一件事。

“粉蝶,”她问,“局势平定下来了。你也该有个打算。”

“从哪里打算起?混一天算一天。”

“罗老爷不是待你很好吗?你何不跟了他?”

一听这话,粉蝶黯然不顾,摇摇头,不肯说什么。

“这倒奇怪了!”阿狗问道:“你们有什么不对劲,既然不对劲,你见了他,为什么又是那样眉开眼笑?”

“他不大有真话。有事有人,无事无人,跟了他只有受罪。至于刚才对他的那种样子,是假的。我想在他身上捞一笔。”

“你只想捞一笔?”王翠翘问,话中有怏怏之意,仿佛嫌她没有志气。

“对!捞一笔!最好大大捞一笔。有钱在手里,就是我狠。”

粉蝶性情比较单纯,这时又有说有笑了,“你刚才问我打算,其实有的,有钱在手里,我要学王九妈,每天吃吃酒,打扮打扮,打打丫头,骂骂小厮,先过几天舒服日子。将来看有哪个老实而喜欢我的,我帮他成家立业,生一大堆孩子!”

一面说,一面做手势,讲到生一大堆孩子,双臂一张,做个环抱的姿式,傻态可掬,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真羡慕你!”王翠翘半真半假地发感慨,“一点都不会想心思,无忧无虑有多好!”

“你不要笑我,我是草包,不会想心思。”说到这里,粉蝶转脸问徐海,“二爷——听说你要出海?”

徐海一惊,大声问道:“谁说的?”

一看他神色如此严重,粉蝶心里有些嘀咕,嗫嚅着说:“我不过随便问问。”

“你怎么会想出这句话来问。其中——”

“让我来!”王翠翘抢着说。她极机警,看出徐海的态度,吓得粉蝶不敢说实话,不能不赶紧干预,阻住了他,她将粉蝶拉到一边,温柔地说:“事情不与你相干,你别怕!你只告诉我,怎么会知道他要出海。”

“今天上午,我在后门外遇见一个熟人,闲聊了一会,是他问起我这话。”

“喔,那么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说我不晓得。我还故意怪他,怎么无缘无故提起徐海?徐海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没影儿的事吗?”

“答得好!”王翠翘问道:“你那个熟人是谁?”

“我只知道姓李,腿有点瘸,所以外号李铁拐。跟吴四是朋友。”

一听“吴四”二字,王翠翘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好!好!没有你的事。不过,”她闲闲地叮嘱一句:“徐海的事,你不必跟人说起!”

“我跟谁去说?不会的。”说完,粉蝶就走了。

王翠翘静静地想了一会,觉得事情诸多可疑,亦诸多不妥;便走回原处,将粉蝶的话,都告诉了徐海与阿狗。

“这不用说,李铁拐是由吴四授意来侦察的。”徐海很坚定地说,“走了一个,不能再走一个!”

“你是说,把李铁拐抓起来?”

“对!”徐海问,“你们知道不知道,李铁拐是何许人?家住哪里?”

“也许是陈东的部下。”阿狗建议:“把粉蝶找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说的是,我去问。”

翠翘急步而去,很快地得到了答复:“李铁拐本在城隍庙前设摊卖卦,如今已经歇业。常为吴四跑腿,有时也收买些古玩字画之类的贼货,到嘉兴、杭州去卖。家就住在城隍庙东首的一条巷子里。”

“说不定吴四的脱逃,也是这个人在外面的策划,决不能放过他!”徐海向阿狗说:“兄弟,你赶快去办这件事。”

阿狗心想,照规矩,应该请罗龙文设法,派差役持着火签去逮捕,才合道理。不过,那一来辗转费时,其间可能泄露风声,让李铁拐闻风先溜,岂非白忙一场?不如自己动手。

主意打定,自己找了四个人,直奔城隍庙前,打听到李铁拐住在城隍庙东首巷子第五家,大门正对城隍庙的侧门,很容易找。

于是阿狗带着人到那里,亲自上前叩门。门内问道:“找谁?”

“我找铁拐李。”阿狗随随便便地回答。

“此地没有这人。”这句话便露了马脚,是畏见访客之意。阿狗心思极快,一面顺口答了句:“你开出门来就知道了!”一面使个眼色,示意四面警戒。

里面又盘问了:“你是谁?”

“我是杭州来的。”阿狗诈一诈说:“铁拐李关照我,有好生意来通知他,怎的‘上门不见土地’。”

里面没有声息了。这可想而知,是要拿这话去问李铁拐求证。由这个了解,可以判定李铁拐躲在家里不出门。阿狗心想,一求证,假话必定拆穿,而李铁拐必定会开溜。前面不敢出,则必出边门、后门。

他家的边门、后门在哪里?不得而知,眼前唯有先从外围防备。想到这里,他招招手将靠得最近的一名弟兄唤了来,急急说道:“你赶紧去见罗师爷,请他通知守城门的官兵,仔细盘查,凡是瘸腿的,一律不准出城。”

等那名弟兄一走,阿狗由自己的话中,得到了领悟:既是瘸腿,行动一定不方便,倘无后门,就不会翻墙由邻家借道。进一步又想:李铁拐既然行动不方便,逃得就不会快,只要能断定他一定在家,就不愁他会插翅飞去。

由于有此想法,心神便都比较松懈了。过了一会,仍无动静,阿狗蓦地警觉,事有蹊跷!于是又连连击门,里面就再无反响了。

于是阿狗下令奇门,三个人撞了好一会撞不开,只有翻墙而入。阿狗看墙并不算太高,便用人上接人的办法,踏上那两个人的肩,一跃扒住墙头,跃身落地,拔闩开门,放那两个人人内,一起登堂入室。果然李铁拐已将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正待开溜。

“你们干什么?”他大声吼道:“擅自闯入民宅,该当何罪?”

阿狗有些好笑,对他带来的人说:“你们看,他还打官腔!”

“打官腔?对,”李铁拐毫不示弱,“你们凭什么抓我?火签呢?拿出来看看。”

“哪,”阿狗伸出手掌,张开五指,“这就是火签!”说着,一巴掌打过去,将李铁拐摔倒在地。

李家的人也很多,见此光景,一起围了上来,好汉不敌人多,兼以在陌生地方,自然落了下风,结果反被李家的人制服,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不奉陪了。”李铁拐用揶揄的态度说:“我可不奉陪。”

眼睁睁看他走得无影无踪,阿狗心里难过极了,真想不到阴沟里翻船,会在这里栽一个大跟斗。

李家其余的人并不逃,李铁拐的大儿子颇有心计,将人召集到一处,悄悄嘱咐,大家都得一口咬定,这三个人翻墙而入,意在打劫。接着,便派人去通知地保,说抓住了三个强盗!“

地保得信赶来,在阿狗身上踢了一脚,口中骂道:“看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好做,做强盗!”

阿狗一听这话,知道遇见高人了。若要辩白,说自己是为公事来抓李铁拐的,却又不是公差的身分,也没有任何奉命办案的文书,如果默认,则捆送衙门之时,招摇过市,这个面子先丢不起。

就在这为难的当儿,李家已取来三根门杠,预备抬他们到县衙门。这一下,阿狗可急了,大声说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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