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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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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以。”张怀毫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阿狗有些困惑。刚才表示任务艰巨,有不能胜任之感,此刻却又是这样的不在乎。张怀前后态度,大不相同,令人不解。照阿狗的想法,张怀目前就等于洪家的主人,有地利、人和之便,如果为了保护罗龙文而与小尤公然抗拒,事情倒并不难了,反而是预先找一处隐秘之地,临时又要能够迅速地秘密地将罗龙文移向安全地带,是一桩非常艰难的工作。

这个疑团非打奇不可,“张大哥!”他恳切而率直地说,“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你请放心。”张怀很从容地答说,“事情本来不容易,机缘凑巧,就毫不费力了!”他放低了声音:“洪家的房子,原主是桐乡的首富;有一处藏珍宝的地道,极其隐秘,小尤绝不会知道。那地道建筑得很巧妙,有几处曲曲折折的通风口,里面冬暖夏凉,十分干燥。我在那里备足干粮清水,到时候把罗师爷往里面一送,住个十天半个月都不要紧。”

“那真是机缘凑巧,合该罗师爷命有救,太好了,太好了!”

阿狗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急急又问:“可是,出入口呢?”

“出入口只有一个,安全得很。”

“何以见得?”阿狗问道,“这个出入口在哪里?”

“我在洪家有间卧房,出入口就在我床底下。”

“原来有张大哥亲自把守,那就万无一失了。”

“就怕通知得晚了,来不及行动。”张怀问道:“那个变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请你告诉我,我好早作准备。”

“此刻还不知道,反正总在一两天以内。我会尽早通知你就是。”

“放个信号就是了。譬如放支响箭什么的。”

阿狗想了一下答说:“我到洪家后面围墙外去放爆竹。”

“好!我一听爆竹响就动手。”

“就这样说定!事不宜迟,今天不留张大哥了。我写封信,请张大哥带回去,悄悄递给罗师爷。”

说着,阿狗命照子取来一幅笔砚,即席写信。照子不懂汉语,却识汉文;阿狗为了在张怀面前,表示关防严密,特地借故将她遣走,方始动笔。

写完信让张怀带走,约定第二天上午再联络。阿狗接着便去访冈本,隐隐约约地表示,局势恐有不测的变化。但他可以保证,必能维护倭人的安全;只要倭人能集合在一处,并且听从命令的话。

“感谢之至!”冈本问道,“什么时候集合?”

“从明天开始。”

正谈到此处,阿狗的一名随从,悄悄走到他身边,用低得仅仅能分辨的声音,说了两个字:“有信。”

这是指徐海有信送回来。阿狗事先关照过,只要是徐海的信,不论何时何地,必须立刻通知。万事莫如此信的急要,当时便再切实叮嘱了冈本一番,随即告辞回门,跨马疾驰而归。

进门便看到送信的专差,是徐海的一个贴身小厮,名唤喜儿。他跟阿狗是调皮惯的,但此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地垂手待命。

“有信?”阿狗问说。

“还有话。”

“噢!”阿狗招招手,“跟我来!”

一直到了阿狗的住处,喜儿方将徐海的信交了出来。拆开一看,寥寥数语,说是诸事顺利,详情由喜儿面述。这当然是谨慎之意,怕信中叙得太多,万一失落信件,便有泄密之虞。于是阿狗想了想问道:“倭人走了?”

“风向不好,要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才能开船。”

“上船是不是很顺利?”

“还好。”喜儿答说:“有些倭人喝醉了酒、发酒疯,打架,拉开了就好了。”

“你倒说我听听,到了乍浦以后,是怎么个情形?”

一到平湖,县官派人在城外迎接。当时由平湖到乍浦,沿路摆队伍,由我家徐大爷发令。我们的队伍在最前面,下来是——“

下来是洪东冈、叶麻、黄侃、吴四、王亚六——本是吴四在最后;他怕平湖官军出城突击,首当铺冲,因而设词要求调防。徐海征得王亚六的同意,彼此对调。

部署即毕,平湖的县官黄令文,亲自带领夫役,牵羊担酒,到各队去慰劳;态度亲切,礼节周到,叶麻大为高兴——这些人中,唯独叶麻难制;他既驯服,自然“诸事顺利”了。

“黄县官每天都要来,跟几家头儿已经混熟了。”喜儿说道:“今天上午跟我们去看。”

一听这话,阿狗有些紧张,“看完以后呢?”他问,“可是县官请吃饭?”

“这倒不知道了。”

“大爷没有告诉你?”

“没有。”

“这就奇怪了!”阿狗自语似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喜儿退出,他要静静地思考这件事。

“喔!”走到门口的喜儿,突然回身说道,“有句话我忘了告诉阿狗大爷;我家大爷说,明天看浮铺,后天就拔队回来,叫我不用回去了。”

阿狗完全明白了!徐海是在暗示,行事就在明天晚上。疑团既奇,顿感轻松,笑着骂道:“你这个狗头!这么要紧的一句话忘了说,差点误我的事。”

喜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转身退出;到了门外,却又为阿狗喊住,还有话问。

“头儿可曾关照,倘或还有信要送,派谁?”

“没有说。”喜儿答道,“照我猜想,不是王三和,就是老曾。”

王三和与老曾,亦是经常不离徐海左右的随从。阿狗认为喜儿的推测很合理,便点点头说:“你今天好好去歇一晚,明天下午到我这里来,我有要紧差事交代你。”

喜儿答应着去了。阿狗一个人再将徐海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喜儿的话从头细想到底,凝神聚虑,通盘参详,决定了这最紧要的一昼夜的每一个步骤。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请张义胜、罗四虎来喝酒。喝酒是假,议事是真;所以特地关照去请客的小厮,务必请二头领、三头领赏光。

不到半个时辰,张、罗二人,联翩而至。依然是像款待张怀那样,由照子炙肉烤鱼,照料小酌。吃到半饱,兴致、精神都好的时候,阿狗用倭语吩咐丫头都支使开去,再仔细看一看有无不相干的人,在内逗留,在外窥看?

罗四虎亦通倭语,见他如此戒备,便知要谈的事,非同小可,怕张义胜量浅酒醉,误了正经,便即说道:“张二哥,回头再喝!”

“为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

张义胜听他的话,停杯不饮;直到照子来回报,一切妥善,阿狗方始以筷蘸酒,在桌面上画着,低语辅以笔谈,将第二天会出现的剧变,告诉了张义胜和罗四虎。

张、罗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也明白了徐海何以要阿狗“抓总”的缘故。的确,机密只有他知道,便只有他才懂得如何应付。

“老李,”张义胜性情直率,慨然说道:“我们该怎么做,都听你指挥。”

“不敢!张二哥、罗三哥,我是权且僭越;等明天晚上大事一定,一切就该张二哥抓总了。”

“不,不!我也抓不了,还是你来。”

“那到明天再说,此刻不必客气。”罗四虎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由谦让而引起的纷扰;接着又问:“老李,这件事在这里除了我们3个以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没有了。”

“张怀呢?”

“他也不知道。”

“这恐怕不妥。”罗四虎说,“徐、洪两家,生死祸福同当;应该让张怀也知道内幕。”

阿狗本有此意,此刻听罗四虎这一说,落得卖个顺水人情;当即答道:“我原打算明天晚上等这里局势定了再告诉他,既然罗三哥这么说,我遵命就是。”

其言中听,使得罗四虎心里很舒服,便重重地点一点头,“你抓总,大主意要你拿。”他说,“我与张二哥的任务,请你此刻就派下来。”

“怎么谈到这一个‘派’字?这件大事,不是两位来顶,就搞不下来。”

阿狗略一沉吟,“我想,第一,要怎么样把弟兄都聚在一起,临时好用。”他说,“这要悄悄关照,更不可露出一点风声去。”

“现在大家游手好闲,吃饱了饭没事做,就是穷聊。如果预先下令集合,要他们不透露出去,是件很难的事。”罗四虎说:“只有临时下令。”

“那也好!不过要将所有的头目都掌握在手里,省得临时抓瞎。”阿狗接着又说,“到了时候,我们分三路行动,一路是封锁西梁庄;再一路专门对付小尤跟陈东的部下。我们弟兄3个,各领一路,请张二哥分派。”

“你不必客气了。”罗四虎说,“对付小尤,当然要你自己动手。封锁东、西梁庄,是我跟张二哥的事。西梁庄比较吃重,张二哥,你看怎么样?”

因为叶麻所部的主力,驻扎西梁庄,所以任务比较吃重;张义胜颇有自知之明,推罗四虎担任艰巨。任务就这样分配好了。

“现在要商量封锁以后的事。”阿狗问说:“到那时候是说实话,还是骗一骗

?“

“说实话只怕不大好。”张义胜摇摇头,“那一来,大家不都乱了?”

“正是要他们乱!”罗四虎表示了相反的看法,“蛇无头而不行,到了那时候,人人恐慌,力量分散,反而容易收拾。”“这话不错!不过,”阿狗用请教的语气

说,“罗三哥,你看,会不会大家一乱,来个卷堂大散,三五成群,窜到各处,老百姓又遭了殃?”

“这要看情形了。如果我们力量够,有把握,当然是不让他们散掉的好;不然,就只好顾我们自己方便了。”

“罗三哥说得透彻。不过,从明天以后,我们改邪归正,做良民百姓了,好像也不宜结怨。”

听得这话,罗四虎不作声,一向迟钝的张义胜,却说出很中肯的一番话来:“情形各个不同,有的听话,有的不听话;有的很忠心,有的对他们的头儿,感情有限。是故,实话一说,各人的想法不同,有的会闹,有的会乱,有的会怕。要对症发药,怎么来,怎么去,不可一概而论。”

“张二哥说得好!”阿狗看着罗四虎说:“我们现在就来看,哪些会闹?哪些会乱?哪些会怕?”

“我看,这个,”罗四虎写了一个“叶”字,“他的手下会闹。”

“那,罗三哥就要多带人。”阿狗说道,“我只要几十个得力的人好了;张怀跟我在一起,他的人可以专门用来对付小尤。”

当下商定,阿狗只带精选的50个人,余众三分之二归罗四虎,三分之一归张义胜。同时也决定了应变的宗旨:要闹的不能不镇压;会乱的,只须防范,不让他们流窜,乱过一阵,自然安静;至于害怕不安,唯有尽力安抚。此外,又规定了联络的方法,以及发现意外情况,如何应付?谈到深夜,方始各散。

到得第二天一早,乍浦方面又有消息来了。是吴四派人跟小尤联络所告知的情况,遣倭的船只,已在黎明时分,扬帆出海;诸酋应邀到乍浦海边查看浮铺,晚上由平湖县官设宴慰劳。下一天撤防回桐乡,就要瓜分财物,打点行装,准备上船回川沙了。

阿狗接到张怀传来的这些消息,首先将照子送到冈本那里。他没有说明缘故,只知服从的照子亦不问,而冈本却能了解其中的作用。“李君”此举,正是实践诺言,若遇变故,尽力保障他们安全的表示。否则,他的爱妻亦就性命不保了。

接着,是将情况秘密告知张、罗二人,确定了这晚上将有行动。于是罗四虎想得了一个很好的说法,他召集所有的头目,请张义胜宣布:胡总督将派人来点验发犒赏,点一名,发一名;所以弟兄们最好不要四散游荡,集中在一起,免得落单遗漏,诸多麻烦,而且也失掉了一份犒赏。

这一下,便将人马都控制在手中了。阿狗所挑的50个人,个别接到通知;午饭过后,络绎报到。阿狗将他们集合在一起,自己先发犒赏,每人5两银子;个个高兴,也都纳闷,不知将有什么任务。

到得日落西山,喜儿求见阿狗,请问有何差遣?阿狗只嘱咐他随在身边,不可远离。到了起更时分,估量时机快到,阿狗将喜儿唤到一边,悄悄嘱咐:“你到大石桥边去等着!头儿还会派人来送信。你把送信的人截住,带到洪家后门那条巷子里的关帝庙来!”

“洪家后门关帝庙?”喜儿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我知道那个地方。”

“知道最好!”阿狗又嘱咐:“不管听送信的人说什么,不可惊慌,也不准告诉别人。你只尽快将送信的人带来!这是一件大事,办妥了重重有赏;误了事,当心你的‘吃饭的家伙’!”

喜儿缩一缩脑袋,吐一吐舌头,悄然而去,很快地到了由平湖至桐乡必经之路的大石桥。守到二更时分,听见马蹄声疾,便将早就燃而未炽的火把,迎风晃了两下,等火光一亮,便从桥堍上桥,举火示意,拦截来人。

来人势子甚急,见有人挡路,急急勒缰;只听“唏凚凚”一声长嘶,那骑马前蹄往上一掀,随即一声乱响,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原来马因护痛直立,而桥面穹隆,又砌的是青石板即陡且滑,那骑马光靠两只后蹄,支撑不住,自然摔倒,而且摔得很重。

喜儿大惊失色,怕的是送信的人不曾摔死,也会摔昏,不能言语,岂非误了大事?因而急急上前搀扶;先举火把一照,大出意外,此人竟是吴四。不过竟未摔死,亦未摔昏、只是头奇血流而已。

“咦!是头领,是你!”

“是我!”吴四恨恨地说,“今天是什么家奇人亡的倒霉日子?”

喜儿听得这话,惊疑不已,一面扶他,一面问道:“吴头领你说的什么?”

“你少问!”吴四厉声问道:“谁叫你到这里来拦我的?”

“我不是拦你——”

一句话未完,吴四抢着开口,声音越发暴厉,“你拦谁?娘卖×的!你们在搞什么鬼?”

喜儿又惊又怒,不知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愣之下,蓦然省悟,而且立刻有了计较。掉转头去,先看那匹倒在地上的马,浑身抽搐,二条腿在挣扎,左前腿半截无落,动弹不得。很显然的,马是断了一条腿,岂不得了。

只要岂不得,就可放心了。所以喜儿撒腿就跑,有多少力量用多少力量,能多快就多快。一直奔到关帝庙,筋力疲竭,扑翻在阿狗面前只是喘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喜儿喉头不听使唤,怎么样也说不出话儿,只能用手画地,是“吴四”二字。

“吴四怎么样?”

“吴四、吴四骑马奔了来;我一拦,摔在地上。”喜儿一面喘息,一面断断续续地说:“说今天是家奇人亡的倒楣日子?又大骂我,说我们在搞鬼——”

“现在呢?”阿狗截断他的话问:“吴四人在哪里?”

“他摔伤了,马也摔断了一条腿。我料他赶不上我,丢下他赶回来报信。”

“好!”阿狗拍拍他的肩说:“做得好!你在这里歇一歇,不要走开。”

说完,阿狗左手提一串“百子鞭”;右手从香炉拔一束正燃着的线香,直奔出庙,到洪家后门口,拿线香一点百子鞭的药线,往上一抛,随即听得“劈劈拍拍”,接连不断的暴响。等回到庙内,手下50个人已在院中站队等候。阿狗大声喊道:“前面10个出列!”接着又问:“喜儿呢?”

“在这里。”

“你能不能骑马?”

“能!”

“那好!你带10个往大石桥方向迎上去;发现吴四,把他捉住。”

本来就是一个复杂艰巨,极难应付的局面;如今又起了意外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骤然大乱,搞得不可收拾。阿狗到这时候才知道“抓总”真不是一件随便可以答应的事!悔意一生,顿觉泄气,几乎连举步都困难。阿狗心知不好,若不振作,局面会搞得不可收拾,因而极力鼓起勇气,挺一挺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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