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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红帐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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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走路。可楚国约定的期限在即,即便冒着雨也必须赶路。他的马车是魏宫里最破的,走了没多久就车轴断裂,车轱辘飞出老远,他和一个伺候的小童翻滚着摔下车,浑身是泥的趴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上,一身雪白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鲜红的丝带,头发梳的格外顺溜,两个脸蛋鼓鼓的还有一点婴儿肥。他长得很漂亮,玉雪可爱,双手掐着腰,看起来霸气十足。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就可以避雨吗?”
也不知这孩子是白痴,还是故意嘲笑他。那清澈的眼神也让人觉得讨厌,他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不小心却又栽进泥泞里,连脸上都沾上了泥。
他本以为会听到嘲笑声,在魏宫时公子们都以取笑他为乐,他们故意把他推倒,然后笑话他摔倒的姿势。
可很意外的,那孩子却对他伸出了手,“你上来,跟我同车吧?”
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对他伸过手,哪怕是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也没人会愿意拉他一把。而这只手小小的,白白的,好似命运之手在他面前开启了一扇门。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那只手,或者他也想看看被他的泥手握住的反应。
小孩没有嫌弃他,反而把他握的紧紧的,她的笑容灿烂如花,手软软的,还带着一丝暖暖的温度,竟把他一颗冰冷到极点的心给烫了一下。
只是她的嘴……未免太碎了。
从上了车就开始叙叙念着教育他,“以后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多凉啊,生了病怎么办?生了病还得吃药,药很苦的……”
他有一种想要抓狂的冲动,很想用沾了泥的手堵住她的嘴,可是多年看人脸色的生活,让他绝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装作一副很受教的样子耐心听着。听到后来,心里隐隐有一丝暖意……他可以理解成,这是在关心他吗?
她似说的嘴干,拿了一只很大的梨,“咔嚓”咬了一口,才又道:“我叫燕丹,你叫什么?”
他迟疑,轻轻道了一字,“雪。”
“咔嚓”又咬一口梨,“我从燕国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魏国。”
“咔嚓”,“我今年十岁,你呢?”
“十一。”
他一直盯着她的手,很纳闷一个人吃梨居然也能吃的这么香甜,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跟他一样“咔嚓”。
大约注意到他的眼神,她打了个饱嗝,然后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梨递过来,“要吃吗?”
他沉默一刻,突然抓起那半只梨从车帘里扔出去,眼看着果核没入泥中才觉解气。就算在魏宫,也没人会把吃剩的东西给他。
她眨了眨眼,似是惊异,然后突然抱住他,叫道:“你这是不想和我分离吗?我太高兴了!在家的时候每次吃梨,琪都不要和我分吃,说不想离开我……”
他:“……”
彼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孩,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燕国太子丹。
四国选质子入楚,大都选的是不受宠的,或者不可能继承王位的,而独独燕国例外。因为他选的是最受燕王宠爱的燕伯丹。
燕丹者燕国太子也。她的母亲贵为燕国皇后,她的姨母是楚国的皇后,她的姑姑是赵国皇后,她家就是皇后窝,几国的皇后都跟她有关系。而这样的人却偏偏会到楚国做质子,这不是天下奇闻吗?
谁都知道为质者,不遇大赦不得回国,在他国讨生活生死都操在别人手里,又哪有在自己国家待得顺心?
之所以知道这位太子,绝不因为她的显赫身份,而是她代弟为质的勇气,还有她的那句,“吾为长子,焉何弟苦?”让人由衷的佩服。
他曾暗想过,这个燕丹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傻瓜,一个最笨最笨的人。
会这样想,也是因为他嫉妒,嫉妒这种好哥哥怎么就被一个叫琪的鼻涕虫占有了,怎么他的那些哥哥们就没这么友爱的情谊,没这么大公无私的思想?
近距离观察她,发现她真的如他所想的傻气十足,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敢让他上车,还安慰他不要难过。
这还真是烂好心的人。他心中忽的一动,开始诉说自己在魏国的悲惨遭遇,把自己说的有多就多可怜,还把手臂上的伤给她看。
其实在魏国日子虽然难过,但也只会被那些兄弟欺负一下,还不至于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手臂的伤也不是被打的,是他饿极了上树掏鸟蛋时掉下来摔的。
可这些她居然全相信了,满脸疼惜地拉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帕巾给他擦脸,还说以后在楚国有他在,他就不会被人欺负。
他的初衷本来就是博取他的同情,为自己寻一把保护伞。所以他着力巴结她,用各种美好的言语赞美她,表达对她的感恩之心。临走,他还向她要了一卷书——楚辞,他要借此要了解楚国,要花最短的时间弄清楚日后几年所要在的是个什么地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而这个燕丹,也不知是太过善良,还是真的太过傻气,她所有事都替别人考虑,与他所遇到的那些人都不同。而与她接触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喜欢她,认同她,乃至于到后来把自己的心都给陪了进去。
遇上她,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他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爱,但同时也领会到了什么是苦,什么是痛彻心扉。
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为什么最后她倾心的人却不是他?
他执念于此,以至于做出悔之一生的事。而她的死其实有一部分是他造成的,若魏国不发动战争,不逼着燕割地赔款,她就不会上战场。他和燕国梦林君合谋,助他夺得燕国,然后割三城于他。那时他想,也许不做太子了,她就能跟着他吧,可谁想这个糟透的主意却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了。
是他间接逼死了她,想必他在另一个世界也是恨极了他吧。
第四章 仙子之姿
他眼神注视着一地的墓土,带着一抹深深地痛苦,那是一种悔到极点,恨到极致的表情。
三春瞪大眼睛瞧着,忽然心有所感,墓中之人应该是一个女子,可当妙龄少女变成嶙峋白骨的时候,男人还能这般多情思念,这种真情真意可不多见啊。虽不知墓穴主人是谁,但能得一人真心相爱也是一种福气。
她拄着腮帮,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她死了,有人也会为她哭,会她难过吗?
也不需要有许多人,只要有青一个就好。可是以他那爹死娘嫁人都不会哭一哭的性子,多半不会为她滴半滴泪的。
她不敢出声,对着青草叹口气。而就在这时,那个贵族男子突然一把推开几个武士,蹲下身去,用双手去挖下面的土。他挖的很小心,轻轻柔柔的,好像在抚摸少女的脸颊,生怕把沉睡中的人弄醒。
当然,一般情况下里面的人是不会醒的,要是真醒了,只有一种可能:诈尸。
他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土,挖到后来,他指甲劈了,手掌被尖利的石子刺破,隐隐露出一丝丝的殷红。可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疼,依旧轻柔地挖着,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
坟墓终于被挖开,里面露出一具棺木,细看之下居然上好的金丝楠木所造,过了两年也没丝毫腐烂的痕迹。
男子正要指挥武士把棺材抬出来,树林忽然又响起马蹄声。
这回进来的是一匹马拉着一辆车,马蹄轻缓,“嘚嘚”地敲在路上,宛如在晨中凑起一支清脆的山歌。
同样是马,刚才那位极品尤物的多情男人马蹄,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而这个却如清泉一般,让人听得格外舒服。
马车也在墓前停了下来,由车上缓缓走下一人,纯白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只是针脚极差,云不像云,倒像是一团银色棉花。他腰间束着一条蓝色祥云宽边锦带,倒是做工精美,绣工奇佳。他的面容清隽,长眉狭目,隆鼻红唇,丰神如玉,唇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看上去异常平和,越发让人觉得其风度翩翩。
小小驭马坡一次来了两个绝世美男,也不知怎么修来的福气,就连阴森的墓穴都多了几分容光。三春不禁看得嘴角上翘,双眼迷离,连肚饿都忘了。
那白衣男子步伐轻盈,徐徐走到墓前,神色肃然,眼角微有湿润。
当年的那个人应该最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可现在却有这么多人盯着她看,想必她在那个世界也觉得不安吧……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
他兄弟很多,其上有十一个兄长,八个姐姐,却无一个弟弟。与兄长年龄相差太多,自小就没人陪他玩,他总是孤孤一个人,倒养成了好静的个性。
初次见她是在质子府,那时她的车队刚到,容大夫就带着质子府的从人在门口迎接,还特许她自行挑选住所。
这在质子府是没有过的事,来早的几国的公子都没这等待遇。他不由多瞧了她一眼,暗自寻思这个特别的家伙是谁?
正巧她也在看他,亮晶晶地眸子盯了他许久,然后忽然飞奔着过来。她奔的那样急,未束的头发随风飘着,露出两个肥嘟嘟的脸颊。那时他绝没想到就是这个略有点胖的孩子,有一天会长得倾国倾城,倾花了他的眼。
她奔到他面前,因为跑的太急,差点栽倒。他伸手扶住她,却听她叫道:“你是仙子吗?”
他当时就被逗乐了,从没有人叫他是仙子,也没人赞他很美。他忽觉得这个孩子很可爱,可爱的不像是王族中的人。
他道:“我不是仙子,你是何人?”
她眨眨眼,灿笑,“我是仙子的弟弟。”那笑容似乎有种魔力,好像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那丝丝的暖气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顿生暖意。
就因为这笑,他很轻易的喜欢上了她。在得知她是燕太子丹之后,更是有种老天爷赐福之感。
临来之时,赵王就曾嘱咐多次,要他与楚国公子交好,尤其是燕太子丹更要慎重待之。他比别人早来数日,早就见过楚宫的那些公子,一个个瞧着都讨厌,独这燕丹他是打心眼里喜爱。
燕丹真的是个可人,待人彬彬有礼,性子也活泼,总是时出妙语,让人忍俊不禁。他素来沉稳,与她活泼的性子正是相合,两人不几日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尤其是她对他总“哥哥”“哥哥”的叫着,叫得人心都甜化了。恨不能把他抱到怀里,含进嘴里。
可现在,这么一个可人儿,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再不得见笑容,怎不叫人心酸落泪?
他垂泪许久,袖子轻拭一下眼角,转头去看立在棺木旁的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看着他冷笑,这个季徇小子从来都是这么多愁善感,悲秋伤春的,那哭鼻子的样子也看着讨厌。哭一哭就能把人哭活了吗?虽然刚才他也很想落泪,但还是严重鄙视他。
两人对视许久,白衣男子忽的叹口气,道:“仲雪,你别再挖了。”
仲雪冷嗤,“为什么?见我动了她,你着急了?”
这个季徇枉为公子。他一年来这里祭拜好几次,却不告诉他这个墓设在哪儿,要不是他派人几次跟踪,还找不到呢。这个外表纯净,内心奸诈的阴险之家伙,现在又要来破坏他的好事吗?
白衣男子摇摇头,本以为就他一人执着,没想到冷血狡诈的仲雪也会对她有专情的一面。当年的那个人风华绝代,凭借她独有的魅力不知迷住了多少人。他算一个,仲雪是一个,还有楚国公子,秦国公子,楚国公主,真是男女通吃……
轻叹一声,若是他还活着,听到他这番话一定会得意的昂起头,如果背后有尾巴,那尾巴必也是翘的。
想到此,心里又一阵神伤,再叹口气,方对仲雪道:“那不过是衣冠冢,真正尸身不在此处,你挖开了也无用。”
仲雪心惊,“你说什么?”
“当年,他是跌下悬崖而亡的,尸身被野兽撕咬殆尽,仅留身上衣物和一些碎骨。我才收成一堆,深埋在地下。”
第五章 两个公子大吵嘴
想到他身边围着几只野兽,想到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啖他身上的肉,仲雪不由颤抖的扶住木碑,紧紧握住,现出泛白的指节。他突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洒在褐黑色棺木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妖。
“君侯。”两个武士叫一声上前扶住,被他一把推开。
他嘶声喝道:“撕咬的野兽哪儿?”
难得看到他这个样子,季徇心中一颤,轻声道:“已杀了。”
当时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着那两只撕咬的猛兽拔了剑,他武术一般,身上被抓伤数处也不放松,他恨不能把它们咬死,肉一口口生吞下去。那会儿要不是被武士拦住了,恐怕他真的会咬下一嘴毛了。后来据侍童书演说,那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疯。
“这不够,远远不够,你应该把山里所有的野兽全杀了,一只不剩……”仲雪说着面目狰狞,声音冰冷异常,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的他,就好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张牙舞爪的等着吃人。
季徇微微一凛,随后叹道:“仲雪,你的性子真是一点未变。”一样的心狠手毒,赶尽杀绝。
刚认识他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玉雪可爱的男孩,瘦瘦弱弱的,又纯净又率直。可是后来相处的长了,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相,他说起谎来骗死人不偿命,杀起人来眉头都不会眨一下,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不会善待别人,只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眼里没有朋友,仅有敌人。
只除了她,她是唯一的例外……可现在她已埋入地下,化为一抔黄土。而他,若要作恶,普天之下,可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仲雪凶狠地眼神在他脸上扫过,“季徇,莫以为你很能耐,你在赵国想做什么都有人撑腰,可魏国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当年咱们两个就互看不对眼,日后更不会成为朋友,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慈悲的样子,让人看着恶心。”
三春一直在偷瞧,看到这里,忍不住大大摇头。一件撕破的衣裳也争成这样,这两人都够有病的,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要真这么喜欢,干脆一个人抱根骨头回去睡觉多好。只是……小心晚上别做噩梦……
虽是这样嘲笑他们,可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好像某个地方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在牛山村醒来之后,她变得不识情爱,以为爱情就要像她对青一样,每日偷偷看两眼,便已觉心中满足。可是此时看见他们,便忽又觉得这才是爱,无关生死,都愿相守的真诚,碧落黄泉,都愿追随的执念,让人闻之砰动。那棺木中的女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两个绝世男子的爱,就算死也是值得了。
呜呜……好感人……
争吵的两人哪里知道,旁边的草丛里还有一个感慨万千的。仲雪一语既完,不再理季徇,命人去抬金丝棺木。
季徇知道他的遭遇决定了他行事残忍,性格怪癖,他自幼受尽羞辱欺凌,长大了只想报复,这几年传出他的所作所为,有不少都令人发指。七国之下哪个不是谈君候变色?这般偏激所为,到底与圣人所言相悖。只是性格已成,根本不是谁能改变的了的。若是她还在,或许有人能劝住他,可现在……
深叹一声,“仲雪,前事已了,不如把他放下,让他好好在这儿安息。”
仲雪撇嘴,“前事已了?你就放得下?”
放得下吗?季徇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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