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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悲歌-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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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次,艳茹很想给王太海三个馒头,甚至有一次艳茹真的递给了王太海三个馒头。王太海没说什么,拿着三个馒头,坐在王文瑞家门口,直到王文瑞干活回家,天已经大黑了。王文瑞大老远的见自家门口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以为是野狗野猫什么,弯腰捡起一个砖头,正要朝黑影扔的时候,黑影处闪现一个亮光。原来,在王文瑞准备扔的瞬间,王太海想抽烟了。

  “爹,你砸在这里蹲着?”

  “等你。”

  “进来吧。”王文瑞把洋车子推进家里,王太海跟着进去。艳茹已经钻进被窝里睡了。冬天的农村,除非外出干活,像王文瑞这样,在窑上出大力挣两个钱的人才会半夜不睡。一般的人家都是天擦黑就喝汤,喂完牲畜就睡觉。要不农村人家的娃娃大都七八月的出生,其原因就是冬天的夜太长,两口子在床上睡不着觉,除了干那种事也没有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

  王文瑞让老头子进了屋。他还没有吃饭,从锅里拿了两个馒头,半碗咸菜,一盆子疙瘩汤,蹲在地上边吃边喝。吃了一半,才想起老爹来。

  “爹,你吃了没?”

  “俺不饿。”

  “爹,你等俺有啥事?说吧,俺听着。”

  “你娘死了到今年有三年啦。她死的时候,没有大办。俺想趁着过三年的时节,给你娘大办一场。”

  “你说咋办?”

  “到王虎要上一班子响器,咱让他们头天就来,在关帝庙前搭一个抬着。吹上他一晚上。俺再扎一个主房,两个门楼,还有纸人,纸马,摇钱树,金童玉女。人家有嘞咱都得有。”

  “行,赶明俺和老二商量商量。”

  “还有。前两天,有个过路的风水先生,是个外地人。俺看他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俺让他吃了一顿饭。那个风水先生临走时,非要报答俺。俺就领着他去了咱家的坟地。那风水先生说,你娘埋的那块地不好。”

  “以前的风水先生不是说那块地最好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风水变了。风水先生说,要是你娘坟头后面没有窑坑就很好了。前面是河,后面是路。可现在在你娘坟头和路的中间有一个窑坑,就相当于是个陷阱,那还有好啊。”

  “你想咋办?”

  “迁坟。”王太海说,“那个风水先生给俺看了,在关帝庙东面的那块地风水好。俺想把你娘的坟子迁到哪里去。”

  “可哪里没有咱家的地啊?”

  “用咱家河北的那块地给王满仓家换。”

  “他要是不换那?”

  “用一亩二换他一亩。俺就不信他不换。”王太海动怒了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王文瑞忙安抚道:“行了,行了。俺知道啦。天不早啦,没啥事你先回家了,天这么冷,再把你冻病了,又是俺哥俩的事情。”

  “行。俺就走,你再给俺三个馒头。”

  “爹,也不是俺说你。以前你要六个,吃不了给狗吃,俺生气。可你是俺爹,你要干啥俺不能不听你的。现在那个大黄狗死了,你咋还要六个馒头啊?”

  “谁说大黄狗死了?谁说大黄狗死了?它是你娘,它没死,你娘没死。”王太海大吼。

  “行,行。俺不说了,俺不说了。给你馒头。”送王太海出了门,艳茹在被窝喊道:“你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啥时候你和老二商量,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俺早就想过这事,可老头子死活不去。哎!”王文瑞叹了口气说,“随他去吧,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只要他高兴,想干啥就干啥吧。再说,一个馒头也不值几个钱。”

  “就你孝顺。”艳茹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王太海之死


  拿着馒头,王太海晃晃悠悠的回到家。大门没锁,自打老太婆死后,他家的大门就不锁了。用他的话说,怕锁上门老太婆回不了家。屋里漆黑一片,他划着火柴,点了桌上的煤油灯。村里都通上电了。王太海也想给他拉根电线,晚上点点灯亮堂。他不同意,说用了一辈子的煤油灯,乍一点那东西晚上睡不着觉。其实,他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心。一根细线吊着明晃晃的东西,说不定那天就掉下来了。他怕砸到他,这可不是闹着玩,邻村就让点给弄死一个人,他认识,是他老婆二婶的女儿。他还见了那女人的尸体,黑乎乎的,没个人样。他不怕死,怕死的时候没个人样,到了另一边他老伴认不出他来。

  床上放着大黄狗的皮,这是他在王天宝家捡来的。王文格勒死大黄狗的那天,他哭了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差点就饿死了。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没有饿死。他就觉得肚子里先是“咕咕”的叫,然后他就睡着了。当他醒来,看到漫天的飞雪,他站起来,看见雪中的院子里有一条狗,耷拉着脑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他扶着门框站起来,走了出去。黄狗见他过来,转身跑了。他跟在狗的后面,跑出了院子。外面的雪更紧了,北风夹杂着,打的他脸隐隐作痛。他顾不得这么多了,看着大黄狗朝村西的大桥跑,他紧跟在后面。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大冷天的,谁没事出门啊。经过村西的那口老井时,他看到井口处白雾弥漫,井底传来“咕嘟,咕嘟”,像开水泛滥的声音。他凑到井口,一股热气从井底发出,烫的他的老脸火辣辣的。大冷天的,这口井咋就冒热气啊,他琢磨着,脑袋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个远古的传说,这口井是王母娘娘的盆。如此解释也就合情合理了。以往,当村里人对外地人说起这口老井的来历时,听的人都会嗤之以鼻。渐渐地,不光外地人不相信那个久远的神话了,连村里的年轻人也抱以怀疑的态度。如果,他能把今日的所见告诉村里人,将会是为这口老井极佳的正名机会。可那只老黄狗在前面“咕咕”的叫,似乎等的不耐烦了。相比与大黄狗,还是后者在他心中的重量大。

  跟着大黄狗,来到了村西头的石板桥上。在桥头处,他看到王满仓的大白猪在低头啃着一颗烂白菜,对于这头白猪,他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一年前,他家的白菜地就是被这头白猪给拱了,那可是他辛苦一年从成果,看着满地的烂白菜,他气坏了,拿着一根木棍,使劲的打白猪。白猪受打后夹着尾巴狂奔,他在后面跟着。不是他追不上白猪,尽管他快六十了,可每天下地干活,早起晚睡的锻炼,让他的忍耐力不亚于三十岁的小伙子。打死这个畜生不是他的目的。乡里乡亲的,挨着面子,他也不能因为猪吃了白菜就把猪给打死。否则他会在双水村无法做人。在这里,人们自有自己的行为规则。这些规则既不是人为指定的,也不是写在书上的条文。它是这里的人们生活了上百年而形成的习惯和乡俗。用今天的法律来解释这些乡俗或许会觉得很可笑。譬如,在这里,遇到男女**的事情人们只是在当时的时候用社会道德羞辱一番,然后,慢慢的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的也就不了了之。反之,如果某个人偷了别人家的一根黄瓜他从,东西虽小,性质恶劣。人们会把的恶行永久的记在心里,以至于当他死后,下一代的人还知道他的恶行。

  跟到王满仓家门口时,大白猪进去了。王太海知道是王满仓家的猪了。他倚在一颗老槐树上调整下呼吸。这时,王满仓的老婆苗桂花出来了。这两天,她家的猪正处于发情阶段,家里的猪圈关不住,已经跑出去好几次了。今天早晨,王满仓早起出门,忘记关大门了。等苗桂花起来时,家里的大白猪已经不见了,她正着急着去找的时候,大白猪自己回来了。她打开猪圈的门,让大白猪进去。这时,她看到大白猪的身上有一道淤青,明显是被人用棍子打过了。她的火气顿时发作了。他可不像王满仓,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谁要是得罪了她,她绝不会闷着头认吃亏。

  走出大门,她看到王太海站在自家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她问:“你老人家咋在这里?”

  “这要问问你家的猪啦?”

  “俺家的猪咋的啦?”

  “你跟俺看看去。”

  王太海拉着苗桂花去了自家的白菜地。顿时,苗桂花傻眼了。半亩多白菜全被猪糟蹋了。这要是陪的话就把他家的那口大白猪买了也不够啊。

  “哎呀,这咋说的。叔啊,这可咋整啊?”

  “你说咋整?”

  “俺一个妇道人家,那经使过这么大的事啊,要不等满仓来了,俺们商量商量,给你一个答复?”

  “这有啥好商量的,事实摆在眼前。你说咋办?”

  苗桂花看了王太海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自家的猪把人家的白菜给拱了,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还用啥解释。照地赔钱就是了。“叔,俺不是赖账的人。明儿让村支书算一算,该陪给你家多少钱,俺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

  “留根他娘,你这话说的让俺听着舒服。要说那,你家的猪拱了俺家的白菜,你赔钱给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俺听说了,你婆婆得了半身不遂,你两口子为了侍候你婆婆没少吃了苦,拉着她到这里看到那里看。咋村啊,像你两口子这么孝顺的儿女不多了。今儿,俺不是按在你的面子上,俺是看在你婆婆的面子上,这个钱俺不让你陪了。”

  “叔啊,你让俺说啥好啊。”王满仓的老婆哭了。她没想到为自家婆婆看病这事竟会得到村里人如此的高看。如实的说,她和王满仓都不是好人,我说的好人是雷锋式的好人,是那种舍己为人的好人。他们也有私心,也会占小便宜。比如,修关帝庙的时候,王满仓就昧着良心得了一罐银元。譬如,因为王满仓给了王德江一只鸭子,苗桂花会嘟囔一夜。再比如,当王满仓的娘得病时,医生说老太太得了不治之症,苗桂花也想过放弃。可当两口子商量过后,还是选择了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结果如何,都要给老太太看病。

  老太太的得病,还有一人的反应超出了苗桂花的意外,那就是王德江。自打苗桂花过门,王德江就没有进过她的家门,更没有同她家的人说过话。她只是从村里人口中听说老太太年轻是同这个小叔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至于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人们只是知道在王满仓的父亲王德海被洪水淹死后,李秀丽就再也不和王德江说话。而王德江也一辈子没有娶。

  王德江是摸着黑来的。王满仓一家已经吃完饭了,苗桂花正准备关大门,王德江出现在大门口,乍一看到,还吓了苗桂花一跳。

  “你咋来了?”

  “满仓在家吗?俺找他有事。”

  “他洗脚呢,你进来吧。”

  王德江双手搂着怀,弓着腰进了堂屋。王满仓正在洗脚,对于二叔的到来,他也很意外,以至于看到王德江时惊得他光着脚就站在地上。

  “二叔,你咋来了?”

  “你娘的病咋样了?”

  “好些了。我大姐在医院伺候着呐。”

  “医生咋说?”

  “医生说人都这么大岁数了,看也看不好了。”

  “你啥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了。”

  王德江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沓钞票,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足有两块砖头那么后。王满仓看着王德江。王德江说:“这是五百块钱,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想着为自己买一口好棺材。现在想想,没有必要了。你拿去吧。”

  “叔,俺不能要你的钱。”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娘看病。”王德江看着王满仓还是不肯拿,便说,“救命如救火,你就别犹豫了。”

  又说了会话,临走时,王德江说:“俺给钱的事不要让你娘知道。”

  “俺知道了。”王满仓答应着。可他知道什么啊?到现在他心里都还糊涂着呐。

  有了王德江这些钱,王满仓的母亲得到了县里最好医生的治疗。虽不能让她重新站起来走路,可性命是保住了。每说起这件事情,村里人都对王满仓夫妻两人刮目相看。就连平日里看不起王满仓夫妇的人,也暗暗的赞叹。农村人嘛,骨子里透着朴实忠厚的习性。尽管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利己之心越来越严重。有些事情,譬如孝敬老人,对于那些人来说,或许他们不愿做。可当他们看到有人愿意做时,他们还是从心底赞叹的。只是,当王太海把村里人对他们夫妇的赞叹当着苗桂花的面说出时,苗桂花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那张被风吹被日晒的老脸竟有了一抹羞红。


王太海之死(三)


  因为那件事情,王太海对王满仓的大白猪有了深刻的印象。当他看到大白猪身上的拿到淤恨时,他就知道这头猪是王满仓家的,“苗桂花就是粗心,大雪天的也不把自家的猪圈好,这要是让外地人给牵走,到哪里找去啊。”王太海心想,不免多看了那头白猪一眼。那头白猪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对着他“哼哼”的叫了两声,又低下头啃气了白菜。

  渐渐的,他快赶不上黄狗了。黄狗似乎知道他快没有力气了,在前面停下,等他跟上来,又开始跑。就这样,走走停停,当他实在走不动了,坐在了一个土包上。大黄狗不见了。他猛然回过神,大雪天的,哪里有大黄狗啊。他低头看着自己坐的土包,竟是他老伴的坟头。

  雪越下越大,他怕找不到回去的路。和老伴打了声招呼,双手抱着膀子,佝偻着身子,慢慢地往村子里走。路过王天宝家门口时,他看到那张黄色的狗皮在树枝上摇来摇去,像是在招呼他。他进了王天宝的家,王天宝和他三儿子王文格躺在地上睡觉。桌子上是他们吃剩下的狗骨头,地上有八九个空了的白酒瓶子。看到王文格,一股怒火冲上他的脑袋。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桌角处有一把刀子,王天宝就是用这把刀子剥的狗皮。他拿起刀子,慢慢地朝王文格走去。今天,他要宰了一个不孝的逆子。

  他走到王文格跟前,缓缓地举起刀子。这时,他又看到院子的树枝上那张晃来晃去的狗皮。看着看着,他恍恍惚惚的看到老太婆站在狗皮的后面,冲他一个劲的摇手。啥意思?她是不让他宰了老三,一定是的,活着的时候,老太婆就最疼三儿子了。他叹了口气,把刀仍在地上。找了一个破盆,把桌子上的狗骨头收走。临出堂屋门时,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王天宝和自家老三,他找了床被子,给他们两个盖上。

  他把那张狗皮拿回家,挂在自家的床头。晚上的时候,他听到狗皮发出“咕咕”的响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索性点着灯,披上棉袄坐起来。眼睛直直的盯着狗皮。过不一会,狗皮又发出“咕咕”的响声,这次不会听错了。他确定就是狗皮的发出了。他取下狗皮,里里外外的翻了遍,也没找到声音从哪里发出的。当他把狗皮挂上时,“咕咕”的声音又响起了。他努力的回忆,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大黄狗饥饿时朝他要东西吃的信号。莫非狗皮也饿了?他拿出一个馒头,塞到狗皮里,响声没有了。

  第二天,当他取下狗皮,发现塞进里面的馒头不见了。他很好奇,以为是老鼠把馒头给吃掉了。这次,他把馒头塞进狗皮里,就一直坐在哪里盯着。当狗皮又发出“咕咕”的响声时,他把狗皮取下,里面的馒头不翼而飞。他又往里面塞着一个馒头,响声立刻停止了。

  他很好奇,但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如果他说出去,人们一定把他当成了傻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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