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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皇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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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笑着带过,她也没再问。

两人一路颠着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天南地北,她说些爹娘在世时的丰功伟业来炫耀,他多半是听,偶尔应声,但极少谈及自己,若她好奇问,他也是以简单几句含糊带过,从他嘴里套不出太多秘密,不过她认为鸣凤没那么多心眼,只是或许家里确实有些不方便说的地方,她不以为意——另一个原因是,当她想深问,鸣凤就冲着她笑,笑到她忘了今夕是何夕。

她只大概知道,他有很多兄弟姊妹,而他是排行老么,至于正确数量有多少,他又是笑着唬弄她——

加他一共五十七个。

呿,当她蠢,以为她会信吗?

五十七个孩子,一个娘亲怎可能生得出来?又不是母猪。

「哎,我难得吐实,说了你又不信,晚艳姊姊,你很难讨好呐。」鸣凤看出她脸上的嗤哼,只能无奈耸肩。

「你要夸张也别太离谱,说十来个我还信,五十七个?那你家不是成天都在生孩子?」连她叔父那么性好渔色的男人也不过只有六个子女。

「差不多是呀。」有时一年还生好几个呢。

「小小年纪就爱信口雌黄,长大没出息。」她呿他。

「不信我就别问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说得太夸张了,五十七个孩子怎么养呀?一间屋子也装不下!」

「是装不太下没错。」所以能赶出皇城的就赶出去,让皇兄皇姊们自个儿去住。

「对吧对吧,这种谎话一戳就破。」她可得意了。

「是是,晚艳姊姊教训得是。」

孺子可教也,有赏。「好了,用午膳吧。」

她从马背上取下行囊,行囊里满满都是使节准备的食物,使节真是个好人呐。她粗估了这趟旅程要耗费的天数,将食物分成等分,这一顿可以各吃两个粽子及一大片肉干,饭后有水果——哇,还有好几块甜的咸的糕饼,设想得好周到。

「吃完再赶路吧。只要黄昏能到达什么小镇的话,睡的地方就有着落了。」她将食物递给他,再从水囊倒两杯茶。「鸣凤,你是住在大城里的吗?」

「嗯。」

「我问过路,依我们的速度,到大城还得花上四天左右,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你。是说……你怎么会被我叔父掳来呢?你是在街上遇见他,他色心一起,就叫人敲昏你带回来吗?」是有这种可能。日前叔父奉圣主之命到邻国去面见邻国皇帝,顺便谈些邦仪互惠的肴赠,八成是那时踏在别人的土地上看中了别人家的孩子,就顺手给绑了回来。俗话说顺手牵羊,她叔父更高明,顺手牵人哩。

「差不多。」唯一猜错的是——不是在街上,而是在国宴之间,莫圣双那对色迷迷的眼珠子可从没离开他身上,他是被人夸赞习惯的天之骄子,也习惯别人投以惊叹目光,只是没想到莫圣双敢将心里龌龊的打算付诸行动,也没想到皇城内的护卫这般松散,看来是大伙好日子过太久了,久到失去戒心,害他差一点就被男人给奸了。

「有这种叔父真丢脸……」害她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送我回去之后,你还是会回去那个丢脸的叔父家,不是吗?」

「是呀,不回去能去哪呢?反正在叔父家过日子也就这个样子啰,现在的我,没辨法自食其力讨生活,我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又辛苦又可怜,只好继续留在那里,至少有个屋子能遮风挡雨。」莫晚艳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未来该如何走,她思考过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及挫折,也思考过应对之法、解决之道,知道留在叔父家对她才是最好的,唯一的失策是救了他,让她现在的人生大计出现了龟裂。

「所以我才决定不要求砍了莫圣双的脑袋。」鸣凤低低自语。

「你又嘀嘀咕咕说什么?」

「我哪有说话?晚艳姊姊,你听错了吧?」天真的皮相又端出来了。

「咦?可我明明……」

「粽子里包的料好多,真香,晚艳姊姊,你快吃吧,昨天晚上你没用晚膳就去睡了,早上又匆匆忙忙赶着出关隘,饿了吧?」

唔……被他一说,的确是饿,现在顾不得说话,先填肚子要紧。

囫圃吞粽,再灌两杯香浓的茶,肚子饱了七分,还有一颗又圆又红的桃子又饱了两分,最后一块黑糖姜汁糕将最后一分给塞得满满。

呼,撑饱之后她将行囊收妥,突然在行囊一角发觉她顺手塞进去的小锦囊。

「鸣凤,喏,这个给你。」她差点忘了这要紧事。

「是什么?」他问,因为好奇心使然,同时动手解开锦囊系绳,里头是四颗比药丸子大一丁点点点的圆珍珠。「晚艳姊姊,这是?」

「给你的。」

给他吞的吗?「你给我珍珠做什么?」

「你带回去,要是有急需就卖了它换钱。我手边没有太多银两,之前全拿去订做了一对锤子,将自小存的零用都花光了……」

「锤子?」

「像脑袋那么大的双锤,一边各二十五斤,耍起来很帅气呢。」虽然她现在手边没有锤子,仍认真挥舞着手臂。

不难想像神力如她,挥舞着重锤在练武的模样。

「晚艳姊姊,你既然将手边银两都花尽,那么这四颗珍珠,我不能收。」他退还给她,心里没说出来的是:这四颗小丸子珍珠,我根本看不入眼,我幼年时拿来打弹珠的珍珠还比这大上五、六倍。

「你收下。」她又推回去,这回牢牢握住他的手指,将装着珍珠的锦囊包覆在他掌心,不给他拒绝机会。「我住叔父家,有吃有喝有住有穿,没什么需要用钱。」

他无法推辞她的好意,因为——她那股神力,几乎要握断他的手指。

「晚艳姊姊——我收就是了,我收就是了……」赶快放开他的手,说不疼是骗人的!

莫晚艳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瞑目松手。「你要好好运用它。这条长系绳可以拿来挂脖子上,别弄丢了。」

「好。」他在心里苦笑,但没表现在脸上。

「那珍珠原先是镶在我娘首饰上,她很少戴这些累赘东西,最常戴的只有战盔。听说珍珠首饰还是我爹送的订情物。」提到爹娘,她脸上又有笑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还大方送我?」一听见珍珠的来源,他很吃惊。

「也没什么珍贵啦,珍珠首饰都坏掉了,珍珠散了大半,只留四颗珍珠也没用,身外之物又不能让我爹娘回来,我才不觉得几颗珍珠代表什么。」她耸耸肩。

「你看得还真透彻。」一般人都应该会将死者的遗物视为宝贝,她倒怪异,反其道而行。

「我把爹娘放在心里就够了。」她按着胸口。

「岂止放在心里,你嘴上也全是我爹怎么样怎么样我娘怎么样怎么样。」

「好像真的是耶……」回想自己一路上说过的话,几乎十句不离爹呀娘,像个小孩似的。

「但是你看起来还满快乐的,在你叔父家当个小孤女,日子很好过?」

「还不差啦,书里写的苦命小孤女我倒没遇过。我爹说,自立自强,我娘说,求人不如求己,加上他们给我的好手好脚,我没吃什么苦。」最多只是叔父不怎么宠,堂兄弟姊妹不怎么亲,府内府外没什么人聊心事——但通常她也不会有啥心事啦,她又不自寻烦恼,也不自讨苦吃,自得其乐得很,堂姊有书读,她跟着读,堂哥有师傅教武,她跟着学,堂妹做新衣裳,她有不要的旧衣裳——实际上只穿不到三次的旧衣裳——可以拿,府里今天多煮两盘菜,她也能多挟两口,多好。

「你还满坚强的。」又不自怨自艾,不认为自己死了爹娘可怜,不以自己是孤女而博取同情,实属难得。

「哭哭啼啼又不会让我的日子变得更好,快快乐乐过生活才实际。」她一直是秉持这个原则,将来也不打算改变。

「你大概不管在哪里生活,都能活得很好。」

包括……在宫里。

这念头完全出自于本能,他未曾深思熟虑,只觉得带她回皇城,留在他身边,应该很有趣。她笑起来很阳光,是个孩子还爱装老,爱听他姊姊、姊姊的叫,有时被他的笑容迷惑得茫茫然的,露出难得的憨傻,有小女孩的天真,小女孩的无邪,小女孩的善良贴心,小女孩的不顾后果,真的好想将她留在身畔……

「应该吧。」她也很有自信。看看天色,「鸣凤,我们差不多该赶路了。」

「嗯。」

虽说是赶路,实际上两个孩子根本是边走边玩,见到路边果树结实累累,她与他会兴奋尖叫,一个树上摘一个树下接,然后沿途就啃着果实过一餐。

傍晚下了一阵突然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马,急乎乎要找遮蔽处,最后只能躲在大芋叶下,两人淋得尽湿。他长这么大,可从没淋过雨,哪回出入不是有宫婢小心伺候着,被冰冰冷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滋味很是新鲜,倒是她,一脸恼着,担心他会受风寒,嘴里一直嘀咕着要老天快快停止,别再倾倒雨水了。

看着她蹙眉的认真模样,他笑了,挨近她,跟她一块淋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雨停了,两人又继续赶路,找着了野店住宿,先将湿衣裳换下来晾干,行囊也湿了大半,几件衣裳也湿得无法再穿,只好硬着头皮向店家暂借两套衣裳。

小小房里,处处披着湿衣,她推开窗,想让风进来,瞧瞧能否让衣裳快些干。

一些湿掉的糕点也得先吃掉,否则坏了多可惜。

「鸣凤,喏。」她塞给他两块湿湿的枣泥糕,自己嘴里也叼着一块,含糊道:「我帮你擦头。」扬扬手上店家借衣裳时顺便借来的布巾。

他转过身,让她动手处置他的长发,反正他也不懂如何自己打理它们。

「你的发质真好。又滑又亮的。」

他淡笑。那不是理所当然吗?天天有宫女拿着药泥替他护发,不好才该自省。

「我的就好糟糕。」说着说着还自厌地揉弄自己那头湿发,也因为湿,所以鬈得更严重,完全毛躁地披在脑门后。平时她会将整头长发扎成粗辫,让人瞧不出它的夸张,现在为了晾干它,只好献丑。

「像狮子。」九岁那年,友邦进贡两只狮当礼物,让他养在御花园当宠物,其中一只的鬃毛就像她这德行。

「舞龙舞狮的那种狮子?」

「你没亲眼瞧过狮?」

「那不是书上假想出来的动物吗?」她睁着圆眼,以为龙呀狮呀全是虚构的。

「龙是假的,但狮是真有其物。」

「你们国家有狮吗?我可以瞧见吗?它的额上是不是真写了个『王』字?」她转为惊喜,越来越将他的国家想像得好玩。

「哪有王字,那是图画里画上去的。你想看狮?」

「想看想看。听说很凶猛呀?」

她现在的神情才符合一个对任何事都感兴趣的小姑娘,亮着眸,晶亮灿明。

「又凶又大呢。」故意越说越吊她胃口。

「它们会在街上走吗?像狗一样四处跑四处吠四处乱撒尿。」

「那还得了!」连养在御花园都得锁着,省得小太监小宫女被叼去当食物啃得连根骨头也不剩,还放它们在街上逛?!

「你是不是又在诓我,根本就没有狮子这种东西存在?」她突然收起笑颜。

「我要是诓你,我让你狠狠打一拳。」

「我的一拳可能会打破你的脑袋。」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说这么重的誓呀。但要是我没诓你,你又怎么向我赔不是,对自己怀疑我一事表达无限歉意?」他眯眼笑,在算计她。

「那……那我就跟你说抱歉嘛。」

「好小的诚意呐。」比米粒还小,都快让人感受不到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亏她这个做姊姊的一路上多照顾他,怕他冷怕他渴怕他饿怕他累,他还敢跟她讨诚意?

他仰头,视线对上在替他拭发的莫晚艳。

「晚艳姊姊,如果你亲眼瞧见狮子,表示我所言不假,你可得安慰我被你怀疑而受创的小心灵。你知道的,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糟糕,胸口痛痛的,说不定日后换我不再相信人,这影响好大呐。」

「好啦,你不要小小年纪就对人性失望,如果我真的见到狮子,我跟你道歉——在你全家人面前跟你道歉,说鸣凤是个不说谎的好孩子,然后我再请你吃顿好吃的,好不好?」

真当他是小孩子一样在哄骗呀?他心里哧笑。而她的确是,说完还拍拍他的头。

「好呀。不过要吃什么,得我说了算。」他就再当一回蠢小子无妨。

「没问题没问题!」这有啥难的,她爽快允了,点头如捣蒜,反正小孩子爱吃的不外乎是些小零嘴,花不了多少银两。

「你别只顾着替我擦发,你自己呢,不快些擦干,等会儿生病了。」

「我身子骨强壮得哩,安啦!」她甩甩狮鬃——不,是鬈发。

话别说得太满,现世报很快就来了。

隔天,莫晚艳发烧得连床都无法下,更别提策马赶路。

她本来还硬撑着不想耽误行程,他却难得板起脸,擦腰钉在床边,不准她离开被衾。

「我都说我没关系了,咳咳咳……」声音沙哑得像被丢在地板狠狠踩过十几脚般破碎。

「躺着。」再让他多说一遍,他就要翻脸了。

「可是不赶路……」

「不赶路也没关系,又不急着一定要在哪一天到家。」

「但你的家人会担心……」

「让他们担心有什么关系!」再说,会担心的有谁?!他母后?是啦,是会担心啦,担心他再不回去皇位不保,会被其他妃子生的家伙给夺走。还是那些皇兄?他们只担心他太快回去好不好!

谁像她一个劲的呆,只会担心他。就叫她要擦干发再去睡,她偏偏要先替他将被树枝勾破的衣袖缝好……看吧看吧,生病了吧!

「鸣凤你——」

「够了,闭上嘴,也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他不知不觉端出威严来,骇着了她,若不是他眼里有关心,她会以为他在生气。

「好、好吧,那我睡一下下好了……咳咳……」她乖乖合起眸,以为自己不累的,闭上眼后竟无法撑开沉重的睫帘,昏沉沉的晕眩快要将她卷入黑暗中,她还紧紧捉住最后一丝清醒,扯扯他的袖,「鸣凤你快出去吧……被我传染生病就不好了……」说完才满意地偏过脑袋,将自己深深埋在枕间,逐渐睡沉了。

他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笨,都什么时候了还烦恼他会不会被她传染!

实在是……很笨。

想嗤笑她,心却像化开了,有股暖意煨着胸口,所以有什么溶解了,又像是有什么萌芽了,快要从心窝口窜穿出来一般。

他摇头,现在不是站在床边发呆的时候,他当真走出了房,为的却不是害怕被染病,而是请店家帮忙找个大夫来,然后又转回房去——

待在她身边。

大夫来诊视过她,说是小病,喝两帖药就没事了,当中她醒来两次,两次都催促着要他离开房间,不想她病好之后换他病了,不过他始终没听她的话,总是坐在床畔,不时用掌心摸摸她的额头。

她身体底子好,睡完一觉,病几乎好了大半,脸上那吓人的烧红也褪成淡淡粉色。她才觉得人舒坦,立刻要拖着他赶路,像是准备补回她睡掉的整整一天,她表现得归心似箭,真正应该要想家的他却意兴阑珊,要走不走的,一会儿喊脚酸,一会儿又喊天热,能休息就绝不多走半步,光她一个人一头热也没有用。

像现在,他躺在树荫底下,说要睡个午觉再走,她又能如何呢?将他绑好再丢到马背上强行带走吗?唉,只能跟着他一块坐,让他直接拿她的腿当枕头好好睡。

她煽煽衣袖,替他招来清风,他睡沉,稚气可爱,她光是瞧着就几乎看得痴。

也许,就快分道扬镳;也许,这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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