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镇魂调-第7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左相韦见素在御医那里草草包扎了伤口,回到驿站庭中时,皇帝仍拄着拐杖面壁而立。一旁地上,贵妃已换上盛装,面上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青紫的脸色;颈间挂满繁复的珠翠环链,勒痕都被遮掩。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皇帝却好似一下老了十岁,有拐杖拄着,背仍急剧地佝偻下去,仿佛不堪重荷。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此时他完全是一个年过古稀、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身旁高力士奏道:“陛下,贵妃已经整装完毕了。”
皇帝恍若未闻,只是面壁侧立,一言不发。
高力士又劝道:“时下天气炎热,尸骸不能久存。陛下就再看贵妃一眼,记着她美丽的模样,让她入土为安罢。”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贵妃,昏花的眼中热泪盈眶,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高力士命人用草席将贵妃尸身裹了,抬到驿站后缢杀贵妃的梨树下掘土掩埋。
驿外军士已经安定,悄静无声,全然不见方才的混乱。韦见素伸手摸了摸帽下的纱布,若不是头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真要以为那只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噩梦。
夏日的热风从驿外吹进来,带进阵阵血腥气味,夹着腐坏的气息。一场暴乱,朝臣死的死,逃的逃,皇帝身边,居然就剩左相韦见素一个人了。若不是他的二儿子京兆司录参军韦谔也在随行军中,及时拦住鞭打他的士兵,只怕此刻他也和其他同僚一样命丧黄泉了。御史大夫兼置顿使魏方进就因为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杀害宰相!”就被众人乱刀杀死。魏方进与他私交颇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刀下毙命,无力相助。
他步出驿门,外头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收拾残局,血污满地,腥气弥漫。他的儿子韦谔也在其中。
韦谔看见父亲,迎了上来:“父亲,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要紧?”
韦见素道:“已经叫御医看过了,不妨事。你这是……”
韦谔迟疑道:“是陈将军他命我……命我清理场地。”
韦见素只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你魏叔叔……”
韦谔低声道:“孩儿已经选了一处好认的地方将魏叔叔安葬了,就在驿站后面那块大石头边,虽然不能立碑,以后也好找到。”
韦见素道:“好,好,也只能这样了。”
沉默片刻,韦谔靠近父亲,小声道:“父亲,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父亲指教。”
韦见素问:“何事?只管说来。”
“就是那个……”韦谔指了指驿站大门,“收还是不收?”
韦见素顺着儿子所指方向看去,驿门上戳着一根长矛,长矛顶端,混沌模糊的一团,头发和血污尘土结在一起,面目都辨不清楚。曾经那样张扬跋扈的面容,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最终,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爹,众怒难犯,我要是擅作主张收了,引起众将士愤怒,这后果我可承担不起;要是不收,就挂在这里,你看这……”
韦见素摆摆手:“事情都过去了,要办的都办了,不要紧。”
韦谔问:“父亲的意思是可以收?”
韦见素想了一想,又改口道:“这个,你还是向陈将军请示一下罢,以防万一。”
韦谔应了一声,正好看见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带了几个士兵巡视过来,在驿庭门前碰到内侍高力士和李辅国,三个人在那边说话,连忙过去。
陈玄礼听完韦谔请示,犹豫了片刻,一旁李辅国插嘴道:“杨昭误国殃民,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就该将他曝尸三日,以平民愤众怒!”
高力士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现在事情已经止息了,陛下忍痛割恩,正是伤心欲绝,若叫他出门再看见这情状,陛下情何以堪?杨昭已被正法,就当为陛下着想,就此了结了罢。”
高力士说话,分量自然比李辅国重得多,李辅国不敢拂逆他,闭口不言。陈玄礼道:“高将军言之有理,杨昭固然罪大恶极,也已被惩处正法,身后就别再为难了。就将他尸身收齐葬了罢,以示陛下恩德。”
韦谔得了允许,这才放心地将驿门上杨昭的首级取下来,寻着他被众将士乱刀屠割的尸身,合到一块入葬。众人愤怒,刀下无情,斩去首级不说,还将他尸身砍得七零八落,又与其他朝臣、韩国夫人等人的尸骸混在一处,韦谔翻寻了许久,才将他拼凑整齐。
韦见素见陈玄礼等三人都点了头,嘱咐了儿子两句,便回头往驿站里走。刚走到门口,又听身后儿子喊道:“父亲,请止步!”
韦见素停住脚步问:“又有何事?”
韦谔神情慌张,看看四周,把父亲拉过来小声耳语:“爹,不得了了,我刚刚在那一堆东西里发现……”他吞了口唾沫,终于还是没说出来,“爹,你还是跟我过去看看吧……”
韦见素随儿子走到驿门外荷塘边堆放尸体地方,迎面而来刺鼻的腥臭之气,让他不由皱眉掩鼻。尸体已经清理掩埋了大半,剩下的都是支离破碎,堆作一堆,引来无数蚊蝇,恶臭难闻。
他看了两眼,并未觉得有何异样,问道:“有什么不对?”
韦谔拿起一根木棍,拨开纠结成一团的杂物,理出一条断臂来。那断臂叫人从肩膀处一刀砍下,衣袖都还保留着,染满污秽,但仍看得出是紫色的袍服。
韦见素吃了一惊:“这是……右相的……”
韦谔道:“就差这只胳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可是……”他再拨开一点,露出断臂袍袖下的手,和手中紧握的物件。
那是一管碧玉雕琢的笛子,拇指粗细,被死者五指紧紧扣在掌中,指节处泛出青灰乌紫的颜色,显是生前及其用力,死后仍不放松,淤血积于关节,才呈现如此色状。
韦见素叹道:“既然右相如此珍爱这管玉笛,就陪他一起入葬罢。”
“可是这笛子……”韦谔索性将笛子那一端掩在尸堆下的一齐拨了出来。那笛子的彼端,竟是握在另一只手中!
“吉少尹!”韦见素大惊失色,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胡乱地拂开盖在菡玉身上的尸堆杂物。她背心里几支利箭透胸而过,身上也布满刀伤,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那管玉笛,若不是眼睫微微颤动,真要让人以为是死不瞑目了。
韦见素手忙脚乱地要把她扶起来,韦谔阻拦道:“爹,吉少尹可是右相的亲信,若是让别人发现他还未死……”
韦见素沉声道:“发现又怎样?吉少尹忠义信直,陛下也都知道。他为右相办事,就该被株连么?你爹我不也一直在右相手底下做事!”说着,不顾韦谔劝阻,扶着菡玉坐起身来。
韦谔不敢忤逆父亲,只得帮着他把菡玉从尸堆中拖出来。菡玉任他俩摆布,动也不动,有如泥塑,只是手一直紧握着玉笛,不肯松开。
韦谔把手伸到她鼻下探了探,的确还有气息,才放下心,说道:“我以前也听说吉少尹本是奇士,在山中修行多年,有刀兵不坏之身,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他看了看菡玉心口插着的几支羽箭,不敢轻易动手去拔,只拿出匕首来,将前后突出的箭杆削去一些。
菡玉被韦见素父子扶起身,手却不肯松,一直拖着玉笛那端的断臂。韦谔试了试,想把她的手掰开,险些将她手指折断,也未能成功。
韦见素命儿子脱下披风,给菡玉披上,劝道:“吉少尹,右相的尸身已经集全了,就差这一条胳膊,你就放了他,让他入土为安罢。”
菡玉恍若未闻,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如石像一般。
韦谔道:“吉少尹怕是失了心魂,看不到你我,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韦见素想起昨日她快马追来,与右相当众相拥那一幕,又忆及以前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唯有摇头叹息,转而对那条断臂道:“相爷,吉少尹也舍不得这管笛子,你就留给他做个纪念,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韦见素说了这话,再去掰那条断臂,轻易便掰开了僵硬的手指。韦谔用草席裹了杨昭尸身,和这条断臂一起草草拼凑成人形,放到菡玉面前。
韦见素转了一圈,指着荷塘边那棵大树,问菡玉道:“吉少尹,这棵树长得茁壮,枝繁叶茂,树下荫凉,又面朝荷塘,就将右相先葬在此处,日后回来也好寻找,你意下如何?”
菡玉本是呆若木鸡,毫无动静,此时眼光却闪了几闪,双目隐隐有泪花溢出,盈满了眼眶,但仍然动也不动,不发一言。
韦见素见她如此模样,又看到杨昭破碎不堪的尸身,悲从中来,也忍不住热泪纵横,哽咽道:“吉少尹,你哭出来罢,哭出来就好了。”
菡玉却再无动静,双眼蒙着一层泪光,盈盈欲坠,却始终不曾落下。韦见素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韦见素拭去眼泪,与儿子一同在那棵大树下挖出七尺长的土穴,将杨昭尸身用草席裹住放入墓穴中。菡玉坐在墓前,盯着墓中人沾满血污的脸,眼看着他被黄土掩埋,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一下。
空中远远传来杜鹃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
筑好坟茔,韦见素累得满头大汗,扔了铁锹,抓起袖子来擦汗。刚擦了一把,就被韦谔扯了一下,低声唤他:“爹,你看!吉少尹他……”
菡玉本是正对着墓穴而坐,不知何时竟然挪到了坟旁,慢慢地侧过身,向那坟头上靠过去,倚着新筑的土堆,面庞紧紧贴着泥土,仿佛那不是潮湿的泥堆,而是她可以倾心依靠的肩头。
韦谔喊了一声:“吉少尹,那是……”却被父亲阻住。
她倚着他的坟茔,抬头只见枝叶繁密的树冠,飞鸟在枝头跳跃,阳光从叶缝间洒下,点点耀花她的双眼,眼前犹如蒙了一层水雾,粼粼的波光闪动。昨夜他们也是这样,面对荷塘,背靠大树,她倚着他,听风从树叶中刮过,惊起枝头的栖鸟,带来荷花微苦的芬芳。杜鹃扑落落扇动翅膀,冲上云霄,在头顶盘桓旋舞,啼声宛转凄切,声声都是他在轻唤:玉儿,不哭,不哭,不哭。
篇外三·愚人
清晨上车的时候,孩子还没睡醒,嘴里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又睡过去了,任由爹娘用毡毯将他裹了抱上车去。一路颠簸摇晃,兀自睡得香甜,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揉着眼看到面前只有母亲一人,睡眼惺忪地问:“娘,爹呢?”
母亲微笑着伸手梳理他睡乱的头发:“爹在前面驾车呢。”
孩子趴到窗前,掀开车帘向外观望。天光大亮,林子里只剩最后一点淡淡的雾气缭绕,看不见枝头雀鸟的身影,却处处可闻宛转啼声。他数着窗外滑过的树干,回头问:“是不是我数到一百,就可以到了?”
母亲探出窗外看了看前头:“不用数到一百,已经到了。”
孩子也跟着探出头去,只见前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镌刻的三个红字已经斑驳。他指着碑煞有介事地念道:“马、山、马。”
母亲笑出了声,将他小小的身子从窗户边抱回来:“繁儿别淘气,来把衣服穿穿好,我们就要下车了。”
马车在石碑旁停了下来,母亲正给他扣扣子,车厢后帘掀开了,孩子欢呼一声:“爹!”飞身扑了上去,挂到父亲的脖子上。父亲哈哈大笑,亲了他的面颊一记:“繁儿,你又调皮。”
孩子也有样学样啃父亲的脸:“才没有呢,繁儿一直很乖的,听娘的话。”小脸蛋微微泛红,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刚睡醒。
父亲将他放到右手臂上坐着,向车内伸出另一只手:“玉儿,来。”
母亲说:“我自己能下来的,哪用得着扶。”但还是搭住了父亲的手,轻快地跃下车来,转身从座位底下拿出两把铁锹来递给他。
父亲说:“拿一把就行了,这种粗活当然男人来干,你照顾着繁儿就好。”
母亲笑道;“要比学识才干,我是远不如大哥,就这点蛮力还敢拿出来现一现。”不由分说分了一把铁锹给他,自己手执一把,又从车上取了一篮子香烛果品纸钱和一个陶瓷罐子,将那罐子抱在怀里。
孩子好奇地盯着那个瓷罐,一路上母亲都不许他乱动这个罐子。他知道那些假钱和瓜果是用来祭奠亡人的,每年清明、中元、冬至,家家户户都会用这些拜祖宗。但那个罐子,他以前在家时曾偷偷打开来看过,里面是一支玉雕的笛子和几截干枯的莲藕,不知道放了多久了,难道也是要用来祭奠的么?
他趴在父亲肩上,扬起小脑袋眺望石碑后面树丛中若隐若现的屋檐。院子已经破败,如果不是这个季节树木还没有长茂盛,都不太看得见了。衰败无人的庄院总是能激起小孩子无穷的好奇心,他有点想去那边玩,但父亲却抱着他向另一边而去。
“玉儿,是这棵树么?”父亲问。
孩子回过头去,见母亲站在河边的大树下,一手抚着树干,抬头看向树梢。他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树顶枝桠错落,麻雀燕子在枝间跳跃。好多鸟呢!他欢喜地想叫喊,但母亲的脸色似乎很悲伤,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应该是了。一转眼就十年了,这棵树倒还长得茂盛如初。”母亲面向池塘,仔细数着走了几步,低下头,“就在这里。”
孩子看看母亲脚下,除了零零星星几棵刚冒嫩叶的新草,什么都没有呀。
母亲又向一旁跨出去两步,拿起铁锹杵进泥里:“就葬在这儿罢。”
父亲点点头,把孩子放下:“繁儿,爹和娘要做事了,你乖乖地呆在这儿,别乱跑知道么?”
“嗯,”他用力点一下头,“我会看着东西的,你们不用担心。”
父亲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繁儿真懂事。”转身去帮母亲。他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把母亲带来的东西都拢在身边,看他们在母亲指的地方挖出一个两尺多深的坑来,把那个瓷罐子放进去埋了,又从旁边挖了很多土,并排紧挨着筑起两个圆圆的土包。那土包叫坟墓,是亡人睡觉的地方,他知道的,但死去的莲藕也要筑坟墓么?
母亲放下铁锹,过来取了香烛等物,拉着他到坟前,跪下把东西摆好,对他说:“繁儿,来磕个头。”
他看了看身后站着的父亲,乖乖在母亲身边跪下,小声问:“娘,这里面睡的是谁呀?”
母亲说:“是一位故人,对娘有过救命之恩的。”
他歪着脑袋问:“只有一个人呀,那为什么要筑两个坟呢?”
母亲神色一暗,没有回答。他怕母亲不高兴,连忙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刚要磕头,想起以前曾看小花拜祭爷爷时先说了一声“孙女小花给爷爷磕头”,只好又问:“娘,我该叫他什么?不说一声,他一定不认识繁儿的。”
母亲一愣。是啊,该叫什么?
孩子看母亲似乎很为难,自己想了一想,说:“他救过娘的命,就是娘的恩人;没有娘就没有繁儿,他也是繁儿的恩人。”转过去对着坟墓道:“恩人在上,繁儿给恩人磕头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繁儿乖,”母亲抚着他肩膀,指了指旁边的坟头,“这边也拜一拜。”
那是一罐藕啊,为什么也要拜?他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只问:“这边又是谁呢?”
这边又是谁呢?是她?抑或不是她?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还记得那是四年前一个夏日的夜晚,她到荷塘边去找她。她和以往一样,独自坐在树下,凝固如一座雕像。六年来不论阴晴雨雪春夏秋冬,她都在同一个地方整日坐着,连姿态都不曾变过。从她回衡山起,整整六年不曾说过一句话,那天她却突然开口:“小玉,我求你一件事。”
她嘱咐死后将她的遗骸葬在马嵬驿池塘边的一棵树下。“就是这几支藕。”她指着自己的手臂说。
她知道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着她的魂魄终于可以不受束缚,去她想去的地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