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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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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感觉疼痛,便已麻木干涸了。
杨昌悄悄瞥她一眼,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吉郎中到访——”然后才带了莲静步入厅中。
屋内两人早整肃仪容正襟危坐。杨昭坐正中主位,身旁侧席上坐着一名美貌妇人,年约三十来岁,体态丰艳,眉眼妩媚妖娆,此时正努力摆出端庄雍容的姿态,但仍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媚态。
杨昌上前道:“相爷,吉郎中到了。”又对那妇人一躬身:“裴娘子。”
莲静低头一揖:“下官见过相爷,见过夫人。”
那裴娘子听她叫自己“夫人”,笑逐颜开,说:“吉郎中太客气了,快请坐。”朝右首座位比了个的手势,又对一旁侍女道:“快给吉郎中看茶。”言谈举止间完全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
侍女正要奉茶,杨昭突然道:“我有要事要与吉郎中相商,你们都先下去罢。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伺候了。”
裴娘子听说他们要商谈政事,立即唤过厅中侍女一齐退出去了。杨昌走在最后,识趣地把门关上。
杨昭道:“过来,坐。”指指裴娘子刚刚坐的位置。
莲静立着不动,回道:“下官只有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他却坚持:“过来。”
莲静一抬头,触到他冷冷的目光。她心中瞬间腾起怒火,但又立即平息下去,重又低下头,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在空地上坐下。
“地上冷,为什么不坐垫子上?”
“我不怕冷。”她漠然看着前方。妇人浓郁的脂粉香还残留在周围,氤氲浮动。
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是因为她刚刚坐过吗?”
#奇#她抿着唇不说话。
#书#他笑得更深,一手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他:“会吃醋的女人,才像女人嘛。”
#网#她有片刻的羞涩尴尬,垂下眼避开他的直视,正看到他近在眼前的唇上还留着一抹嫣红的胭脂痕迹。仿佛蜡烛油一滴一滴地滴到心头,那细微的一丝松动颤栗便被重重裹住,结成厚厚的硬壳。
“男女有别,下官怎敢对夫人逾越无礼。”
“男女有别?”他笑着抚弄她光洁的下巴,手指流连于那滑腻的触感,“你,和她?”
她忍着怒意,没有推开他的手,只微微侧过脸去:“相爷,我乃当朝文部郎中,官居五品,请相爷自重。”
他仍不放手:“我若不答应呢?”
她霍地站起身:“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下官告辞!”
他眯起眼,脸上笑容退去:“吉菡玉!到底是你来求我,还是我求你?”
她咬紧牙关,胸口上上下下起伏着,怒意仿佛随时都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冲出口去。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胸膛被一层一层结实的布条紧紧绑缚着,连呼吸都不能自由,何况是发怒。“当然是……下官有求于相爷。”
他的语气也略有缓和:“那就坐下好好说。”
她这才坐下,他也规矩了,不再触碰她。两人干坐着,许久,他打破沉默,先道:“好了,你说罢。”
她低声道:“相爷,求你……放过故相一家。”
他眉毛一挑:“我以为你会先开出条件给我。”
她眼中怒焰一闪,又立刻消退。“从今往后,下官会一心一意效忠相爷,全力辅助相爷,为相爷办事。”
“还有呢?”
她想了一想:“下官当事事以相爷马首是瞻,依照相爷指示办事。”
“还有呢?”
“下官愿听凭相爷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呢?”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眼微眯,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对她刚才所说的不屑一顾。她咬一咬牙:“下官身无长物,就这一条命,全都付与相爷,死而后已!”
“你倒真是豪情万丈啊。”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直起身来凑近了她,“菡玉,我想听的,你偏不说给我听;我想要的,你也偏不肯给我。”
他的脸近在咫尺,气息吹到她面颊上,拂着她鬓边的发丝。他想听什么,他要什么,她当然明白,但是……他的唇上还留着胭脂的红痕,脂粉的香气冲进她鼻间,那胭脂好似就涂在她脸上,涂得满脸都是。她捂住了面庞,只觉得一切都仅仅是一场幻梦,一场噩梦,什么情义,什么相许,都成了笑话。
“好了菡玉,这样就够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舍不得,想掰开她捂着脸的手,却被她挣开,“你要救李林甫家人,我马上就去改罪状,我保他们不死;你要除去安禄山,我也帮你,这样行了么?只要你……你别……”
他以为她哭了,急急忙忙地想要安慰她。她却突然长吸一口气,拿开了手,脸上干干的了无痕迹,连语气也是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情绪。
“多谢相爷。下官一定会尽心为相爷办事,报答相爷。”
二月癸未,故相李林甫与突厥阿布思约为父子坐实,然察李林甫未与之叛逆,仅以包庇之罪,下制削去李林甫官爵,子孙中有官职者除名罢免,流放到岭南和黔中等地,财产没收充公。李林甫亲党因此被贬官流放的达五十余人。当时李林甫尚未下葬,又命剖开其棺,取出亡者口中所含的珠玉,脱掉金紫冕服,换了一口小棺材以庶民礼仪埋葬。
同月己亥,皇帝封左相陈希烈为许国公,右相杨昭为魏国公,以嘉奖其审查处置李林甫案一事。
三〇·莲没
年前杨昭请奏文部凭资历选拔官员,使得一大批资质平庸长久不得升官的人得到了升迁,而这些人往往有家世背景,人脉较广,牵连众多。杨昭初一上台,便得到了众多人的支持。他自知要比强干很难超越李林甫,而皇帝赏识他之处在于他年轻力胜办事精敏,非李林甫老儿所能及,因此在背后做了许多功夫,表面上似乎轻轻松松就能很快地把大堆的事务处理完毕,皇帝自然觉得他精明能干,更加赞赏。
开春三月,文部开始大批调选官员。壬戌,杨昭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聚集于尚书都堂,唱注选人。莲静自二月以来便一直蹲在文部了,她身为文部郎中,自然也要到场听候差遣。
“哎哎,吉郎中,帮一下忙!”
文部侍郎韦见素捧着两尺来高的一大摞卷册,跑得太急,上头几册掉了下来。他的视线都被卷册挡住,直着腰想蹲下去捡,手里的书摞又摇摇晃晃差点翻倒。他急忙往墙上一靠,抵着墙稳住了手里的书摞,人也动弹不得。见莲静正好从旁边经过,急忙叫她来帮忙。
莲静把地上几册书捡起放回去,又帮韦见素扶好倾斜的书摞,才问道:“韦侍郎,你怎么不在都堂内主持唱注?”反倒像个文部主事一般,来来回回地跑腿搬东西。
韦见素哂道:“有右相在,哪还需要我呀。”
莲静道:“可是按制……”
韦见素脸色一变,急忙打断她:“右相事必躬亲,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是正好乐得清闲。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忙得哟,腰都直不起来,如今总算可以松一松气了。”
按照旧制,兵部、吏部尚书如果兼任宰相,就不能过问科举选才之事,而须委托给侍郎以下的官吏去主持。杨昭以文部尚书兼任宰相,却还一手掌握选人,把个堂堂文部侍郎当主事小吏一般差遣。这科举选人之事,选的可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他当然不会放手不管。这些经由科举挑选出来的仕子,得什么功名都是由他宰相划出来的,若有意结交,算个恩师也不为过。如此自然又可把日后掌权的人收入自己门下。
莲静也不再多说,只道:“韦侍郎一人搬这么多卷册,行走不便,下官帮忙分担些。”说着伸手去取韦见素手里上半摞的卷册。
韦见素连忙往旁边一让:“这怎么使得!要是叫右相看到……”他忽地住了口。
莲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僵在半空。韦见素也觉得尴尬,打个马虎,急急忙忙走了。
最近同僚之间流传的一些风言风语,她也略有耳闻。李林甫旧部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她以前和李林甫交往甚密,也没有帮杨昭做过什么事,他却毫不追究,反而破格提升,收在身边担任要职,形影不离。这其中原因不由让人猜度疑惑,猜着猜着便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了。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大约就是吉郎中生得唇红齿白貌赛潘安,令右相起了断袖分桃之思,两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云云。
她看着韦见素匆匆离去的身影,本准备去都堂的,也改了主意,转身往别处去了。
午间休息,在公厨中用饭,莲静从杨昭身边经过,他突然叫住她问:“怎么一上午都没见你?”
她恭敬地回答:“都堂内唱注选人,事关重大,下官不敢冒昧。”
他皱起眉:“你是文部郎中,怎能不到场?”
她讥讽道:“两个侍郎跑腿打下手还不够么?”
他脸色一沉,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拍。这一拍满桌的人都吓得抬起头来,见吉郎中站在右相身边,右相一脸恼怒,都识趣地低头吃饭,只当没有看见。
莲静看大家的神色怪异,偏还不能为自己辩解,气得扭过头去。杨昭道:“你过去吃饭罢,下午别再缺席。”
下午的两个时辰当真比两天、两年还难熬。文部侍郎韦见素、张倚跑腿打杂,她这个郎中却坐在右相身边勾画书记。偶尔他还会问她意见,只要她说一句某个仕子的优点,即予以录用;而她若略加批判,就立刻划去。在旁人眼中,无疑是他将要提拔重用她的讯号,连左相陈希烈都对她笑脸相迎。但她自己明白他的用意。数人之后,她再也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下午,到未正二刻就全部唱注完毕。杨昭道:“今日左相、给事中都在座,就等于已通过门下省的审核了。”他所定下的名阙也就成了最后的结果。以往吏部选人,三注三唱,再送与门下省审查,从春至夏方能完毕,这回却仅用了一天。所谓唱注只是走个过场,名单早就私下定好了,当然迅速。
莲静走出尚书省院大门,正碰到杨昭也站在门口不远处,与京兆尹鲜于仲通一起。看她经过,他挥手道:“你等一等。”
莲静站住,他却回过头去和鲜于仲通说话。鲜于仲通不断点头,一边指挥手底下的官差和民夫抬过一块大石碑来。那碑足有两人多高,洁白如玉,花纹繁复,美轮美奂。
莲静疑惑,心想尚书省大门口,京兆尹抬石碑来做什么。走近去一看那碑上文字,脸都快气歪了。她还以为是刻碑记录什么重要的大事,谁知满篇都是那鲜于仲通对杨昭的阿谀谄媚之辞,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古往今来的宰相第一人。这鲜于仲通原先在杨昭潦倒时曾资助过他,杨昭得势后提拔他做剑南节度使,挑起了南诏叛乱,连吃败仗,这会儿混了个京兆尹的官职,在杨昭眼皮子底下,不去履行他京兆尹的职责,就知道拍马奉承,连刻碑立颂的事儿都想出来了。
鲜于仲通指着碑上几处文字对杨昭道:“相爷,下官撰写的颂词,陛下还亲自改定了几个字,您看,就是这几个。”一一指给杨昭看,“陛下果然是文采风流,令我等臣子望尘莫及,您看这几个字改得多精妙啊!”
杨昭笑道:“是极是极。”转过头来看着莲静。
莲静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既然是陛下亲自改定的字,又如此精妙,犹如画龙点睛,怎么能与旁的字一样对待呢?我看不如用金粉把这几个字填上,好让旁人也知道这几个字可是陛下御笔亲题,非同凡响!”
谁知那鲜于仲通竟一拍掌道:“吉郎中说得太对了,一语惊醒梦中人,下官怎么就没想到呢!”又对官差指挥道:“听到没有,就依吉郎中所言,让石匠把陛下改过的那几个字用金粉填上!”
莲静气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杨昭忍住笑叫她:“菡玉,你去哪里?”
她停住脚步回道:“天色还早,我去御史台那边。”她还兼着监察御史的职位,最近一直在文部,已经许久不去理事了。
“别去了,跟我回家。”
她一愣,他已走到门口,正欲上轿,见她不动,催促道:“快点过来。”
她看他一眼,低了头跟他上轿去。这时正好有两名文部的官员出来,看到他们俩一同上轿,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杨昭走在前面没有看见,莲静硬着头皮钻进轿子里,甩手把帘子重重扯下。
两人默默地并排坐着,只听到轿子吱嘎吱嘎的晃动声。半晌,他才缓缓道:“以后御史台那边就别去了。”
她乖顺地低头回答:“是。下官明日就递表请辞,全力料理文部事宜,辅助相爷。”
“不用,那职位你还留着。”他的语气轻缓,“留着,但不去了。”
她咬着牙:“下官遵命。”
他又道:“还有,你一个女儿家住在六部的公舍中,人多耳杂颇多不便。我家里的客舍正好还有几间房子空着,你以后就搬过去住罢,行事也方便,如何?”
她低头拜谢:“多谢相爷体恤,下官这就去收拾行装。”
他制止道:“我已经派人去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想想又补上一句:“是可靠的人,不会出漏子。”
他早就自己拿定了主意,那还来问她做什么呢?一出门时就拉了她一同乘轿说跟他回家,原来是先斩后奏。她再拜道:“相爷费心了。”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不多时到了杨昭府邸。两人下轿,杨昌已候在门口,向二人行了礼,说:“吉郎中的住处已经安置妥当了。”
杨昭道:“那就一同过去罢。”
杨昭家中也住了不少幕僚门客,与厅堂书房等地邻近,家眷的住处则要远些。莲静跟着他到了自己的住处,竟是一间单独的院子,有四间房,十分宽敞。她看了看周围,心里咯噔一下。这小院旁边,一墙之隔,穿过一道月洞门就是杨昭的书房,旁边其他的客舍反倒隔了一片小竹林。小院背后紧邻花园,上次见他的那个花厅,远远的都可以看见,此时门前一丛丛的迎春花已经开了,一片喜气的金黄。
进了门去,主屋是里外相套的两间,比她原先住的公舍大出两倍不止,行李物品也都按她的习惯摆放好了。
杨昭道:“以后你就住在这边,隔壁院里就是我的书房,你要是有事找我商量,来往都很方便的。”
她低头道:“嗯。”
他又说:“和你住一个院子里的人,以后慢慢就会认识。”
她知道他手底下有一批幕僚,只在背后辅佐,外人从未见过,又应了一声“嗯”。杨昌十分识趣,说一声:“不打扰相爷和郎中商议国事。”便退了出去。
沉默了一阵,杨昭问道:“这地方你可还满意?”
她规规矩矩地回答:“相爷如此厚待,令下官受宠若惊。下官定当鞠躬尽……”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她嗫嚅道:“这院子比公舍强上岂止百倍,下官当然满意。”
他说:“一会儿杨昌会指派丫头仆妇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他说,他办事牢靠。”见她没有反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拉了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就是花园,园中有一片小小的池塘。他指着那池塘道:“再过一段时日天气热起来,就可以种莲藕了。到了夏天,你一开窗就可以看见满塘荷花,你喜不喜欢?”
她这才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季节还没有莲花浮萍,只有几朵石雕的芙蓉,衬着出水而立的石鹤,惨淡地盛开在碧波间。
他突然问:“我给你的东西呢?”
她半低着头,正看到他腰间孤零零的金鱼袋。他的玉佩还在她这里,还没有还给他呢……
相对着,近在咫尺,然而思绪却飘到远处去了。记忆中那一对母女,也总是这么默默地相对着。孩子红着眼,赌了一口气,闷头绣花,绣花针刺破了她细嫩的指尖,血珠滴在歪七扭八的花纹上。她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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