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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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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将我带到城外的庄子,他似乎也曾用这样的声音向我说过话。这刻,我终于确定,不是我太敏感,而真的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我有了一份别样的心意。

溪边,有人在回头而望。我默默后退一步,接过早早,轻抚着他的面颊,再看向狐狸,轻声道:“一愿早早健健康康,二愿鸡公寨的弟兄们平平安安,三愿………”

他“嗯”了一声,微低着头,凝望着我。

我转头看向溪边笑闹的人群,轻声道:“三愿青瑶军能永如今夜。”

我没有看他的神情,只听到他低低地“哦”了一声,继而他闷闷地低笑一声,缓慢地说道:“我还以为大嫂会因为牛郎织女今夜相会,而有别的心愿。”

我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牛郎织女为这一年一度的相会,孤苦一生,代价太大。相会,不如不会。”

月色下,狐狸看了我许久,慢慢地转开目光。

这一夜,直至月沉星隐,青瑶军才踏着歌声回城。

由于睡得太晚,第二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我想起一事,急急派人去乾泰营,所幸五叔尚未启程,我便吩咐摆午宴,为五叔送行。

狐狸和五叔步入花厅,我见只他二人,便笑道:“老七呢?”

狐狸似也没将昨夜的话放在心上,大笑道:“这一个月内,大嫂若见得到老七,我杜字便倒着写。”

燕红等人便都窃窃笑,只缨娘神情黯然地站在一旁,等狐狸和五叔入座,她默默地布上碗筷,当她将筷子奉给五叔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有水光在闪。

我在心中笑了一句傻丫头,故意闲扯开来,与狐狸谈笑风生,五叔却似有心事一般,我问上几句,他才愣愣地答一句。

宴罢,见缨娘替五叔奉上清茶时双手微颤,我不忍心再看她这模样,终于笑着开口:“五叔。”

五叔放下茶盏,恭声道:“是,大嫂。”

我微笑道:“五叔马上就要去伊州,定会十分辛劳,身边没有一个端茶递水的怕是不行。正好这几个月,缨娘一直在侍候五叔的起居,我看她为人细致,不如五叔将她带了去,继续让她侍候你,我也好放心些。”

我话一说完,燕红等人便向缨娘笑着挤眉弄目。这几个月,缨娘一直在五叔院内侍候,我也让燕红打探清楚,这二人应已互有情意,只是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

缨娘面颊红得象块喜布,偏偏双眸似定住了一般,定在五叔身上。

狐狸也适时笑道:“是,五哥,反正这几个月一直是缨娘伺候你,你就带了她去吧。”

所有人都看着五叔,就等他点头,可他却双唇紧抿,沉默不言。

缨娘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又渐渐透出几分灰白来。

室内笑声渐止,陷入尴尬的沉默。

良久,五叔慢慢站起,向我长身一礼,声音虽轻,却似十分坚决:“大嫂的好意,小弟心领。但亡妻还在九泉下相候,小弟万万不敢耽误了麦姑娘的终身。”

我一愣,还待再劝,他却再向狐狸行了个军礼,猛然转身,向厅外大步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缨娘面上闪过几分绝望,眼见五叔就要迈出花厅,她忽然仰头冷笑一声,厉声道:“你站住!”

五叔的脚便僵住,缨娘显然在极力控制着不流出眼泪,她一步步向五叔走近,颤声道:“好!很好!徐朗,我问你,是不是只要杀了那个姓赵的奸贼,你就会去与你的妻子相会?!”

五叔背对着我们,象岩石般沉默,良久,低低道:“是。”

“那你现在就去杀啊?为什么不去?!真的想杀了仇人后便随你妻子而去,你为什么还苟活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报仇?!你是不是骗人的?!”缨娘厉声说着,却有两行清泪,自面颊缓缓淌下。

五叔平静道:“姓赵的现在投靠了陈和尚,我暂时杀不了他,只有等咱们卫家军强大了,将陈和尚打败,我才有机会杀他,再去九泉下见贞儿。”

缨娘喘着气,不停点头,凄然道:“好,好,你下了决心要见她是吧?我就成全你,我来成全你………”

五叔的手似颤抖了一下,低声道:“麦姑娘,你多保重。”他大步迈过门槛,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缨娘身形晃了晃,燕红忙过去扶住她,她却将燕红一推,急速地奔出花厅。

这夜,缨娘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

“为全心愿,缨娘暂别,夫人救命之恩,来世再报。”

我们万万没有料到,她一句“为全心愿”,竟是那般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他的那份心意

“梓溪出浴”事件的第二个后遗症,便是瑶瑶果真长了眼疔。

起始只是在下眼皮内生了一个小小的疔,她直嚷难受,请屈大叔来用针挑了,她仍精神不振。

自从梓溪拜月归来以后,瑶瑶就嫌早早晚上太闹,一定要一个人睡,觉察到她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女孩子心思,我便让人将内院一直闲置的西厢房收拾干净给她,拨了两人在外屋侍候。

可她似有了小性子,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谁去叫都不理。这日,见她几天都没出来,我实在不放心,进了西厢房。

瑶瑶只裹了一床薄被,面向床内,我唤了几声,她却未回应。

我隐觉不妙,摸上她的额头,烫得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将她衣衫拉开细看,面上、颈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诊,更让我凉了半截。

这种斑疹,曾经在多年前,夺走洪安无数人的生命。

我还呆坐在床边,瑶瑶却忽呕吐起来,秽臭的呕吐物,尽数落在我的裙裾上。

此刻,我若是惊惶地跑出去,会不会把这份危险传给早早呢?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接触早早。

我迅速作了决定,吩咐外屋的侍女以巾蒙面,站到门口叫人去通知狐狸,并不许任何人接近西厢房。狐狸迅速赶了过来,我却不让他进屋,两人隔着窗户商量了一番,他脚步沉重地离去。

马车赶到院门口,我用布巾蒙住口鼻,抱着瑶瑶、带着两名侍女上了马车。此时,内院其余人,都早已撤了出去。

马车启动前,狐狸低沉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大嫂,瑶瑶拜托您了。”

我抱着瑶瑶滚烫的身子,沉默片刻,轻声说了一句。

“六叔,早早也拜托给您了。”

我想,我是在赌。

拿狐狸与我数度同生共死的情谊,拿瑶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拿眼下的局势,来赌早早的平安。

更赌上天的一份怜悯,早早还没有染上天花。

马车直驶入城外的庄子,待屈大叔也赶到,黑漆大门吱呀关上。

其后的一个月,对我们来说,实如同身处黑暗的地狱。两名侍女秋兰、若竹更一度不堪沉重的压力,于夜深时撕心裂肺地嚎哭。

瑶瑶一时如同冰块,一时如同火炉,一日内数度惊厥。清醒的时候,她十分坚强,可烧得糊涂的时候,她就会如同失群的幼羊,攥住任何可攥住的东西,哀哀地唤着“娘………”。

所幸屈大叔当年也曾经历过南方天花肆虐的情形,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我们都以厚厚的布巾蒙面,艰难地呼吸,很少说话。

心中想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夜,瑶瑶体温总算略有下降,沉沉睡去。我疲备万分地从屋中出来,踉跄走到院中,打了一桶凉水,解下布巾,将脸埋在冰 冷的井水中。

再从水中抬起头,冰寒的水滴入颈中,我大口喘气。

忽然,遥遥地,一缕笛音从庄园外飘来。

笛音先吹的是一阙《岁平安》,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喜极而泣,苍天保佑,早早没有染上天花。

狐狸再吹的是一曲《采莲曲》,却是洪安武定一带的民谣,流水依依、碧荷亭亭,少女们撑着小舟,游唱于满天霞光荷色之中。

经历过这么多内乱、夺权、清除异己,当清雅如玉的鸡公寨军师,变成手握数万人马、日渐威严肃杀的上将军,他还记得,曾经许下的承诺吗?

自加印大典后,得江文略提醒,这些日子,我将上鸡公寨后的许多事情,在心里想了又想。许多事情后面的真相,我不愿去探究,我宁愿相信,那些对月抚笛的夜晚、临产时的护助、同生共死的情谊,并不带任何利用的因素。

岁月催人变,乱世更甚。

我只希望,不管经历什么,他仍是那个在云池亭静静吹笛的杜凤。

月沉星隐,长夜迢迢,笛音吹了大半夜,才依稀散去。

第二夜,笛音未起,院墙外却在传来几声熟悉的口哨后,丢进来一包东西。

我捡起来,打开包裹,里面是七个木雕。

其中有三个,雕的是瑶瑶,她或笑、或泣、或嗔,纤毫毕现,十分逼真。

其余四个,分别雕的是狐狸、我、老七和早早。狐狸在温和地笑,我似乎仍在鸡公寨的枣树下,怅然望着天边的云霞,早早在伸出手要人抱,老七则身着盔甲,一派严肃的样子。

这种雕工,只有老七那双灵巧的手,才能做到。

我拿起自己那个看了一阵,又带着温柔的笑,将早早那个收入怀中。

当我将木雕放到瑶瑶床上,她又哭又笑,不停拍打着老七那个木雕,骂道:“死七叔!臭七叔!坏七叔!好好的去洗什么澡,害我得病!”

她的精神,却在收到木雕之后,慢慢地好了。

某一夜,院墙外又丢进来一样东西。

是一块丝帕,结成了同心扣的样子,里面包着一块平安符。

平安符有些眼熟,我拿到灯下细看,认出来,是当年我在灵华寺上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送给我的。

我收下平安符时,十分高兴,谁知第二天,我就失足跌进了山谷。被救回来后,我怏怏地将这块平安符丢进小楼前的鱼池子里。江文略当时一边喂鱼,一边笑我太小孩子气。

不料现在,竟再见到这块平安符。

我摩挲着平安符上刻着的字,思忖良久,拿了屈大叔装药粉的一个小瓷瓶,用丝帕包住,照原样结成同心扣,抛了出去。

平安否?

平安。

院子里的桂花树吐出第一缕香的时候,瑶瑶脸上和身上的痂皮渐渐脱落。

庄外丢进来许多日常用品,我与秋兰、若竹将原有的东西统统拿到后院空旷的地方烧成灰烬,用药汤彻底沐浴,换上新的衣裳。

瑶瑶始终郁郁不乐,我明白她的心思,和屈大叔装作无意闲聊,说只要在接下来的数年,坚持涂抹一种药膏,麻斑会渐渐消失,她这才高兴了几分。

中秋节的这一天,我们终于走出了庄子。

狐狸亲自驾了马车,在庄外静静地等候。

他长久地抱着痛哭的瑶瑶,又望向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没问,只淡淡一笑,上了马车。

回到洛郡,当我将早早抱入怀中的那一刹那,我也看着狐狸,说了一声:“谢谢。”

不管我们怎么说,瑶瑶始终咬定,是因为看到老七“出浴”,她才会得了这种病,才会在脸上留下麻子,一定要老七“负责”。

老七从军营被召回来,看到我时,红着脸,呐呐地唤了声“大嫂”,便被瑶瑶拖进了屋子里。

狐狸和我在廊下交谈,听着屋内传出的“嘭嘭”之声,均费了一番力气,才憋住笑意。

狐狸一番叙述,我才得知,得天花的不止瑶瑶一人。所幸疫情发现得早,狐狸又用了雷霆手段,迅速将局势控制住,封锁了数个村庄,才没让天花在洛郡蔓延。

期间,江文略派人送来了许多药物,也替洛郡解了燃眉之急。

为稳妥起见,原来的将军府不能再住,狐狸征了一个富商在城西的宅子,倒比将军府还要精致几分,我们便都搬入了这宅子中。

宅院中有一处风景极好的漪荷亭,中秋之夜,于亭中赏月,狐狸负手立在亭边,亭外栽着的几杆修竹,衬得他的身形愈发修长。

“我小时候,出过水痘。”他忽然开口。

“是瑶瑶的娘,不分日夜地守护着我。”

瑶瑶已趴在石几上睡着了,早早也在我怀中熟睡。

他走到我面前,凝望着我,再度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七夕之夜,我向他说了三个心愿,我希望他能明白。

天花事件,他也没有让我失望。

只是,他对我的那份心意,我和他都明白,终究只能是一份心意。

虽然有了怀疑,虽然看不清未来,但至少现在,我们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外面的形势,却越来越乱了。

漫天王终于彻底统一了杏子原以北,挟二十万大军南下。

他野心很大,想一举吞并飞龙军、卫家军和永嘉军。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分别在西线、中线、东线与三军交战。

蔺不屈守城不出,五叔则在伊州与漫天王的军队打了几场狠狠的恶仗。

永嘉军那边形势更为复杂,罗弘才的人马丢了两座城池,又被江大公子率人夺了回来。漫天王加了兵力,待江文略率兵前去支援,却打了个败仗,那两座城池又丢了。

江大公子率部败退之时,趁五叔守伊州,无暇顾及,占据了卫家军在伊州东面的嘉定关,这才略喘了口气,让永嘉军得以全身而退。

待五叔将漫天王的军队暂时击退,再派人去收嘉定关,江大公子却无论如何不肯让出,嘴里说的是一个“借”字,但何时还,只字未提。

嘉定关是卫家军在东面最为重要的一道屏障,卫家军全军哗然。一直在商议的三军联合抗敌之事,因为江大公子此举,搁置下来。

我隐隐感觉,永嘉军内部,正风起云涌。

江文略,他真的要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吗?

形势越来越危急,三方联手抗敌,必须进行。

可三方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胶着之中,江大公子迟迟不肯归还嘉定关,蔺不屈那边,似乎是在信中提出了一个条件,但狐狸却不肯告诉我们那个条件是什么,只是将信烧掉,当着使者的面,淡淡地说了句。

“蔺公厚爱,杜凤万不敢当。”

九月底,金黄的落叶洒满整个庭院的时候,我的枕下,又出现了一封信。

恰好狐狸去了伊州巡视军情,我没费什么心思,便支退所有人,在弦月初上之时,悄悄地进了城东的蓬莱阁。

江文略在阁顶的小屋里默默地坐着,只在我进屋的时候,淡淡地笑了笑。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变了一些,原来,岁月和这乱世不但在催着狐狸变、我变,他也在变。

我解下披风,与他对案而坐。

他替我斟了杯茶,再向我欠身,温和道:“青瑶,有件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抬头望着他,他看着我,静默而真诚地微笑。

我与他在最灿烂的年华相遇,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有过我们自认为最浓烈的爱恋,但在那么长的日子里,他从未以这样商量的口吻向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眼底有淡淡的热流一闪即逝。

我也向他欠身,轻声道:“请说。”

青瑶夫人(上)

“陈和尚与窦光明,明年春天,一定可以分出胜负,届时,胜者将挟数十万大军,北上越过熹河,一统天下。”他直入主题。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如若我们不在明春之前打败漫天王,将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所以,卫家军、永嘉军、飞龙军,三方联手抗击漫天王,势在必行。”

“可是………”

他也明白我在指什么,叹了口气,道:“大哥占了嘉定关,他又以当初你们借洛郡一事为借口,要想让他退出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不退出,你们卫家军就不愿与我们再合作。”

“是。”

军中为此事争论了许久。早早上次被罗弘才掳走以及这次江大公子强占嘉定关,狐狸加上我,说得唇干舌燥,都没办法说服五叔老七和八营统领,继续与永嘉军精诚合作。

“青瑶,帮我,也帮卫家军。”

我低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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