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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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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个新人,一旦得宠了就把老人踩在脚底下作威作福的,那宫廷内部还有什么底蕴可言吗?

册封典礼忙完了以后,正好也是到了年末,要开始发每季度的一些用度物资了。永安宫里一早就得了皇后派人送来的单子,厚厚一本里列了五十多项用度,还贴心地给徐循做了算数——关来的全部数额,基本就是徐循加三个‘妹妹’份额的总和。

徐循素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性子,差点就要按着单子上的明细往下发放了,还好被赵嬷嬷给拦了下来:赵嬷嬷等于是总管她屋里财政的,现在到了永安宫,顺理成章地也就把钱袋子握到了手上。

“娘娘,坤宁宫里给您的单子,肯定是要照规矩开的,可您却未必要照规矩发。”赵嬷嬷说着,看徐循还是有点懵懵懂懂的,便叹了口气,挑明道。“按份例,昭容比美人的份例微多。这也是宫里不成文的老规矩了……可两位美人和您却更有情分些。这东西怎么分,可是有讲究的。娘娘您忘了自己刚入宫时候的事了?”

徐循顿时就想到了那时候太孙妃给自己念单子,又送礼物的事。不过那时候她和何仙仙得的东西份额大体都是差不多的,没有多少区别。而且那时候两人初入宫廷,也根本都不会计较这些个,比如说孙玉女的份例多少,徐循就一直都没有打听过。

“人才进来几个月,就会计较这些个了吗?”徐循不由得就叹了口气,也是有点觉得赵嬷嬷多虑了。

赵嬷嬷却正色道,“娘娘,赵昭容前阵子可是头一批去贵妃娘娘那里道喜的。”

见微知著,赵昭容的举动,起码证明了她是个很敏锐的人。青儿、紫儿能在太孙身边服侍这么久,也不会是傻大姐一般的人物。那几年多少人要从她们口中问消息,她们都能四处敷衍,又能让别人满意,又不让太孙不满意,这份做人功夫徐循自问是拍马都及不上的。

她便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先去打听打听长宁宫和咸阳宫都是怎么发的吧。”

现在分宫了以后,下房都不在一个区域。再加上鱼吕之乱后宫规更加严格,宫女之间互相串门聊家常已经不那么常见,要打探消息还真没这么容易。赵嬷嬷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提出道,“只怕这事还得交给柳知恩来做了。”

徐循听了原委,也能理解嬷嬷们的为难,当下点头把柳知恩叫来吩咐了一番,柳知恩第二日便给了回报。“长宁宫就是按份额去赏的,坤宁宫怎么发就怎么赏。咸阳宫是分得一样,具体分了多少那不知道,只知道两人得的一样多。”

要说在这宫里,有什么人能让她完全放心的话,这个人不会是皇后也不会是贵妃,却是非何惠妃莫属。徐循干脆跑去咸阳宫找她闲话,问何惠妃道,“你这都是怎么给分的。”

何惠妃不在乎道,“凤凤那一份我给贴补了点,不让她比别人少也就是了。唉,反正都是表面功夫,随便应付一下,就你还当回事地在那头疼。”

咸阳宫就管了两个人,一个是何仙仙自己侍女提拔起来的刘凤凤刘美人,还有一个是焦昭仪,何仙仙多赏刘美人一点,没有人会多说什么的,那毕竟是她的老部下了。可徐循这里情况又不一样,青儿、紫儿和她又有交情又不是故人,徐循从何仙仙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帮助。回去想了半天,只好分派道,“都从我份额里添补一些,赵昭容意思意思,青儿、紫儿多添补一点,让她们最后拿的比赵昭容少一点,比现在又多一些。”

赵嬷嬷脸都苦了——几个主位之间的待遇差距,就这么说吧,到了冬天,徐循一天用炭五十斤,用乳品五斤。赵昭容一天用炭二十斤,乳品两斤,两个美人一天用炭十八斤,乳品一斤半。就是因为妃到宫嫔差距大,宫嫔之间差距小,所以宫里才认为宫嫔是没有等位区别的。可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本来差距就小了,徐循还要体现出差别来。这不是给赵嬷嬷出难题吗?别到了最后出现什么一天用炭十八斤八两的笑话,那就真好笑了。

可也没办法,主子把道道划下来了,底下人只能想着法子去做。最后赵嬷嬷给徐循开了一张单子,把炭、米这些大宗都给添了点,三人平齐,乳品、胭脂水粉这些名贵的小宗就还维持原样不变。这样也算是又体现出差距,又体现出恩义了。

徐循看了也觉得过得去,遂将三人招齐,拿了单子笑道,“今冬用度大略是都下来了,东西都收在库房里。炭呀什么的每日会送来,别的还有什么你们要用时,只派个人过去开单画押支取便是了。”

遂令赵嬷嬷把用度都念出来给三人听了,方道,“按说咱们住在一块,本是喜事,应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的。但昭皇帝周年没过,也不便有什么动作,这一顿先记下了,日后我再补请三位妹妹吧。”

其实说起来,青儿、紫儿都比她大,不过这会儿也没人会和徐循挑语病的,都起身行礼谢过了徐循的抬举。徐循又嘱咐道,“咱们宫里好吃的好玩的竟有,不过还是那句话,眼下周年没过,除了得闲四处坐坐,给长辈们请安说话以外,无事还是谨慎在自个儿屋内安稳读书为好。毕竟是心丧三年,有些规矩也是不能不守的。”

这说的是正理,太后不说了,皇后到现在都尽量穿着素服,各宫也都是如此,太鲜亮的颜色不可能上身的。虽说出于更迫切的需要,皇帝没有茹素禁欲,但有些表面功夫也不能不做。徐循身为永安宫主,当然要把这个精神传递给底下人。若是三位嫔妾闹出什么不是,她面上也没光辉。

青儿、紫儿都应了,赵昭容也笑道,“姐姐吩咐得是,得了空我只在咱们宫里走走,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便多来寻姐姐说说话。”

说起来,她也是过来请安过几次了,都没和徐循照上面。这还是正儿八经第一次给宫主请安,态度特别热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选秀选进来的,肯定都是长相清秀举止文雅的小美女,赵昭容又是笑口常开的性子,面上一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配合着她的圆脸,看起来很可爱,很惹人好感。

徐循见她小心翼翼又有所期盼地望着自己,不知如何,便想起了自己当时刚进宫的那段时间,心头也是一软,因笑道,“好啊,有了空,你们都常来。咱们既然有缘住在一宫里,就得和家人一样相处。”

青儿、紫儿和她也是熟惯的,闻言也都露出笑来。徐循再和她们说了几句家常,三人便很有眼色地逐一告辞了。

徐循自己歪在炕边,手里拿着一杯茶,慢慢地拿杯盖撩着茶水,和炕边的孙嬷嬷闲话道,“可怜赵昭容,也是挺孤单的。”

青儿、紫儿一起伺候了皇帝多少年?又有太后旧主,在新人里根本自成一派,别人是插不进去的。这两人也是很恭谨的态度,皇后、贵妃乃至她这个本主康妃都没少去请安。和赵昭容显然不会一起行动。至于别的嫔妾那住得就有点远了,孙贵妃手底下的吴婕妤、曹宝林年纪相当,位分也相当,又算是一个科室的同事,关系肯定紧密的。刘美人跟着何惠妃混,焦昭仪是个很甜美很本分的小姑娘,成天没事也不懂得去皇后和贵妃那里行礼,就是在自己屋子里闷着,无形间只剩下一个没册的小吴美人,她又是宫女出身,和赵昭容根本没什么话题可说。赵昭容之前去孙贵妃那里请安贺喜,就是和吴婕妤一起去的,说起来也不能算她赶得快,她当时是去找吴婕妤玩嘛,估计也是选秀时候的交情了。吴婕妤要过去,她还能不跟着过去?

不过,徐循提起赵昭容,也未必就是只关心她一个,孙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给徐循报告。“这批新人被册封以后,多有未承宠的,也就是焦昭仪侍寝了一次。”

她若有所思,“这几日,皇爷都没翻别人的牌子,而是晚晚往坤宁宫去。”

说起来,徐循上次承宠也是快十天前的事了。她笑了一下,不以为意。“最近皇后娘娘身子还算康健,可以侍寝,再说,又是太医局算的适合受孕的日子。”

至于孙贵妃,这几天又在床上躺着呢,就算生了个女儿,她这个痛经的老毛病也还是没有改好。

孙嬷嬷肯定不敢对皇帝的选择有什么异议的,她屈指算了下,也感慨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说起来,她们入宫也有三四个月啦,也难怪赵昭容看着是心事重重的。”

赵昭容的确是比较清减——徐循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心有戚戚焉。“大哥现在事多,也没以前那么体贴了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我那时候,就是不侍寝都被叫过去好几次呢。”

的确,虽然徐循等的时间长,但那主要是因为太孙一开始出差在外,等他回宫以后,徐循很快就被叫过去过夜了——甚至还是在不那什么的情况下过夜的。

“所以说您是赶上好时候了。”孙嬷嬷不紧不慢地给徐循端了一碟子丝窝虎眼糖。“甜食房的卫忠刚孝敬过来的,说是请您尝尝甜淡……那时候,院子里人少,还顾得过来。才刚娶亲,还有新鲜劲儿,又还在潜邸,有这个闲工夫……”

徐循想到太孙和太孙妃对自己说,‘以后就是一家人’时,面上的笑意,不免也是略带惆怅地笑叹了口气。“嬷嬷说得是,现在大哥哪还有这份闲工夫?”

#

的确,现在的皇帝,根本就没这么多心思花用在女人身上。新年大朝在即,短命的昭皇帝元年即将过去。皇帝的时代,是将要真正到来了。

按照朝廷惯例,不到改元,新帝基本也就是萧规曹随,对内阁和六部的调整也不可能动作过大。他自己的施政纲领,多数都是在改元以后,万象更新时再行提出。过去这几个月,皇帝也就是忙些常规政务,还有一些礼仪上的事情,可饶是如此,国朝幅员辽阔,一天有多少件事情呈上来?常规事件、突发事件,人员变动……每天都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就算皇帝对政务已经是很熟悉了,也时常被闹得晕头转向的。这时候的他,哪里还和在太孙宫里一样,可以把许多脑力和时间,慷慨地分配给他的妻妾们?

就说今日吧,一早起来,先是受献明年的大统历,颁布天下——这是大事,要开大朝会的。这就去了半天了,下午开过经筵在职进修了一番,歇一会用了点心,就开始批阅奏折了。这一看就是看到晚饭时候,都还有一大堆没看完,而这还算是皇帝比较轻快的一天了。若是平日里,他早上是不用开大朝会不假,可往往一个早上都在和内阁大臣们开会,不是吵架扯皮就是如临大敌地商议政事,这么大一个国家,每天都有很多大事发生的,不当家根本都不知道管家有多烦。

而这些还仅仅只是在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而已,皇帝也是有点雄心的人,他已经在酝酿着要清明吏治扫荡一下文皇帝末年的腐败风气了。这个反腐倡廉的风还怎么刮,内阁诸臣要有个章程出来——必须是要刮到实处,而不是弄虚作假一番就算了。这不要和贪官们斗心眼子?

作为一个亲政而勤政的皇帝,他每天的工作只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一地鸡毛。

如果用七个字,那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或者:树欲静而风不止。

八个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之,即使皇帝还是精力旺盛的青年阶段,在一天的末尾也已经是精疲力尽头疼欲裂了。他往后一倒,捂着头道,“王瑾,给朕读一下节略……”

却是看奏折看得眼睛都疼了。

王瑾一哈腰,“哎——”

他又有几分犹豫地提醒皇帝,“不过,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了……太后娘娘几次派人提点小人,请皇爷务必按时用饭。勿因操心国事,耽误了自己身体。”

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还是非娘亲莫属了。皇帝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他掷笔在案,伸了个懒腰,“也好——那就先吃了晚饭再说吧。”

都是定好了的规矩,皇上一句话,底下人不言声就把一个盘子给端上来了,里面疏疏落落陈列了几排牌子,正是今晚适合侍寝的妃嫔名录。皇帝翻了谁的牌子,谁就要梳洗好,或是过来乾清宫陪着,或是在自己宫里等着,先一起吃了晚饭,再来承宠。

皇帝扫了一眼,却是有几分犹豫:按说,今晚他还应该去坤宁宫的,皇后容易受孕的好日子还没结束呢。

可想到皇后笑意背后的冰冷,客气言辞背后的疏远,皇帝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一点——两个人在他还没登基之前还好,还有点同甘共苦的意思,在一处的时候,皇后还会主动和他说说内宫和太子宫里的事。可就是这样,皇后也从来没有给他过可以亲近的感觉,不是说她礼数上有不到位的地方,甚至也不是说她生活中就不够关心自己。反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不贴心。两个人也不是没努力过,皇后努力关照他的饮食起居,他努力尊重体贴皇后,但不论怎么努力,都像是在两条路上走着,两颗心是怎么都走不到一块去。

就这,都算是两人关系最良好的时期了,自从孙氏被册立为太子嫔,又用了太子妃的冠服以后,皇后对他的脸色就再没好过。她面上是在笑不假,但皇帝是什么人啊?他平时得和国朝最顶尖的人才斗心眼子,能看不出来皇后笑意背后的东西?

笑话,孙氏用太子妃冠服,又不是他求来的。他要真想抬举孙氏,当时直接就和父亲打招呼,把孙氏册立为太子妃了。横竖父亲对孙氏也是很有情分的,当时也不是没提过换人的事。这还不满足,难不成还要他去打压孙氏才能令她满意?做正妻的不能温柔解语给男人分忧,倒还这么摆着一张臭脸,是要给谁看?她胡氏平时多病不能管家,过门几年也无子的帐自己还没算呢!

从那时候开始,两个人就渐渐更离了心,现在虽说住得近,可皇帝对皇后是再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了。他又不贱,皇后心里不亲近他,他也犯不着事事给皇后做脸子。说什么皇后小君……皇后的体面那也是皇帝给的!本来不过是山东那边土财主的女儿,怎么中选太孙妃的还说道不清呢——这些事当他心里真的一点数没有?一朝登天了还心有不足,谁爱哄着谁去哄,反正他是不会惯着胡氏的性子!肯继续临幸坤宁宫,已经算是对皇后很有情分了。若不然,前朝多的是独守空闺的皇后,当他没学过史?

不过,和皇后同床共枕也不是什么勉强的差事,皇后面容端丽身段窈窕,床笫之间反应也挺热情的。再说,两个人想要嫡出子嗣的心情都很迫切,在这方面还算是一拍即合。皇帝过去交完公粮,和皇后说点内宫琐事,就和谈公事一样的,做完工作两个人就都可以睡觉了。

精力充沛的时候还好,现在皇帝真是觉得疲惫极了,国家政事就像是个永远都得不到满足的荡。妇,连他最后一分精力都想吸走。在这种虚弱的时候,他不想再到坤宁宫去继续工作,他需要一个地方让他好好地、彻底地放松和休息。

眼神在木盘上浏览着,皇帝先否了咸阳宫的何惠妃:惠妃也是有女万事足的人,平时对他也有点懒懒的。当然,不是说皇帝对这份慵懒没有兴趣,惠妃就像是头小狐狸,狡猾媚人、野性难驯,偶尔他兴致来了的时候,和她周旋也是挺有趣的。但一样,过去她那里也是花费精力,而不是休养生息。

孙贵妃的名字没出现——应该是每个月那几天又来了,让她好生休息吧,自己过去她又要起来接驾,太折腾了。皇帝心不在焉地想。

焦昭仪?似乎是有点印象……但不分明了。皇帝的眼神又在盘子上扫了一圈,这一群陌生的名字,暂时激不起他的兴趣。——这人和人之间也是需要磨合的,现在他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去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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