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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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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子妃禀报,一句坏话也不肯说。“等她好了,再让她和昭仪、婕妤亲近亲近吧。”

“都是好孩子,能处得来的。”太子妃欣慰地点了点头,“皇爷也快回来了,大郎的寝殿你要令人去看看,一走就是几个月,整个冬天都不在没有烧火,别漏了火墙,整个屋子都不暖。”

两婆媳又说了几句家常琐事,太子妃见太孙妃偶然盼望窗外一眼,不禁笑了,“去吧,你也去打打秋千,才多大的人,别老拘束着,也该活动活动。”

太孙妃羞红了脸,“娘——这……不尊重。”

“你才多大。”太子妃说,“去,别做针线了,你爹还少那一双鞋穿?去吧去吧。”

把太孙妃打发走了,她这才垂下头,又一针一线地绣起了鞋面。

这天下午,大家午睡起来,何仙仙就来找徐循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放赏钱呀?我都放了——”

“我放了呀。”徐循说,“就是悄悄放的。”

“放了?放了多少呀。”何仙仙立刻打听,“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徐循免不得稍加解释,“……不敢和太孙妃比肩,放了八贯。”

何仙仙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唉声叹气的,很沮丧,“我真傻了,怎么就放了十贯呢!哎!没想明白!”

徐循也不好把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知道——她本来还想放十五贯呢,她说,“不要紧的,胡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人那么好,怎么会和我们计较。实在不行,你去解释几句也就是了。”

何仙仙垂下头说,“难怪嬷嬷老说我不懂事,我也觉得,我脑子有时候少根弦似的。”

她没说什么就走了,这几天都有点没精打采的:徐循自己不知道,但几个嬷嬷消息灵通,她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个安姑姑,说了何昭仪身边的导引嬷嬷几句。

宫里最年幼的宫女,就以名字来叫,稍微有些年限,等着日后放出去的,都叫做姑姑。还有些终身都在宫里,预备老后出宫便不嫁人的才叫嬷嬷。这个安姑姑应该就是太子妃娘娘用得很顺手的人了,徐循记下了这个名字。

“宫里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有规矩,这要慢慢的学,没三五年时间哪里能够事事清楚呢,谁都有闹笑话的时候,不大的事,一转眼也就过去了。”赵嬷嬷和徐循说,“过上几天,谁也不会记在心里。”

这说得也比较有道理,但徐循想到这宫里的消息居然能传得这么贼快,就觉得这件事要让人忘记,恐怕很难。除非出上什么大事,把这个事给盖过去了。

何仙仙运气不错,当天下午,内宫还真就传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王贵妃宫里的韩丽妃手底下的宫女,和张贵妃手底下的嬷嬷拌嘴了。

宫女的事,本不该盖过主子的新闻,不过这两个都是贵妃的宫人,不可同日而语,宫里一转眼就没人惦记何仙仙了。徐循听了原委,却觉有些无味,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徐家那条街一天能出三五十件,也就是在静谧的宫里算是个新闻了。

这么几天过去,太孙嫔的身子也好起来了,她跑到徐循屋里,刚好何仙仙也在,三个人就坐下说话。

“我一直有这么个老毛病,疼起来有时都起不来床。”太孙嫔人也很和气,“那天吃饭,本想和你们说几句话的,可就那样坐着,也疼得一身冷汗了。话就少了几句,你们可不要见怪。”

徐循因为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把她当了半个主子看待,又怎么会见怪呢?何仙仙正处于低潮期,现在看谁都觉得矮人一头,哪里还会把太孙嫔的话当真,两个人都连说不要紧。太孙嫔和她们互通了名姓,又分别问了来历和家口,得知两人都是本地人,徐循才进宫大半年,她忽然羡慕地道,“唉,真好!我都快十年没回家了……”

太孙嫔生得当然很好看,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据说彭城夫人一眼看到,便以为异。现在更是朱唇皓齿、柳眉杏眼,这一沮丧,让人看了由不得就是一阵怜惜。何仙仙也说,“是啊,我也有快两三年没回家了,从前在外头,一年还能见一次家里人,现在连音信都通不得了……我走的时候,弟弟才刚满月,现在怕都有板凳高啦——”

太孙嫔说,“都是一样的,你看就是太孙妃娘娘,也不能时常见到家人呢。家人送信进来也都是报平安的,说多了,他们也怕我们在宫里不安心。”

徐循想到已有八个月没有回去,渐渐的已经陌生的家,她忽然明白:这一生一世,她都再也回不到那个简单的两进小院里去了。即使她现在有了几千两身家,有了一年也穿不完的好衣服,有了徐师母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好首饰——即使拿这些去换,她也再回不到她的家,这一处地方,永远都只能在她的脑子里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何仙仙看她哭,自己也哭了,太孙嫔说,“久了就习惯了——”

一边说,眼泪一边也掉下来了,“可是习惯了,也还是不能不想,越久越想家……唉……”

宫里的人哪个不想家呢?身边的小宫人们眼眶都红了,可她们规矩大,在人前不准哭,人后哭也不许放声儿,只有徐循三个人,还能痛快地挤在一起轻轻地抽噎一会儿——但都是受过告诫的,谁也都不敢大声嚎啕,哭了一会儿,就一个接一个地止住了声音。

这么一哭,倒是把几个人的距离给哭没了,等情绪平复过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彼此反而还破涕为笑。徐循说,“哎呀,都哭成花猫啦,快洗把脸,再上点粉吧。”

赵嬷嬷、钱嬷嬷正轮着当值,这里看到哭,那里早就让人预备下热水了,听徐循一说,立刻就端上来。绞的帕子第一个给太孙嫔,第二个给何仙仙,然后才轮到徐循。洗过脸,徐循又把妆奁打开,让太孙嫔挑粉。

太孙嫔一看就笑了,“我知道你们才来,还没得胭脂水粉。别的也罢了,这个粉不大好。这位嬷嬷——”

赵嬷嬷给她行了礼通了姓,太孙嫔说,“你去我屋里和刘嬷嬷说一声,把我平时用的粉取两盒来。”

就在一个院子里,不一会粉就到了,是两个黄铜包金角的扁盒子,太孙嫔开了一个,挑一点出来匀在手上给两人看,“这个是拿紫茉莉花籽儿、滑石混出米粉做的,虽不如铅粉那样白,但白了看得自然得多,用过面脂轻轻上一层就够了,绝不会吃不住的,看来就和没上似的一样好。只是有米粉在内,一季内要用完。”

她用了面脂,果然上了一点,徐循和何仙仙啧啧赞叹,也都用了。太孙嫔笑着说,“这两盒你们一人一盒吧,我那里还有些,够用到新的送来。不然白放着也是扔。”

她这么说,两个人就不好推了,也都十分欢喜:这礼物不名贵,但却十分合意。先后笑着收了,何仙仙的那份当时就让人送了回去,太孙嫔又张罗着下棋,知道两个人都不大会打双陆,还说,“可要学呢,殿下除了斗蛐蛐以外,就爱打双陆。”

她这么不藏私,两人自然更加喜欢,再说几句话,太孙嫔便让她们叫‘玉女姐姐’。“都是姐妹,我位分也不高,娘娘叫得没意思。”

这也是实情,她又热诚,徐循和何仙仙都改了口,和太孙嫔下了一下午七国棋,至晚便尽欢而散。

孙玉女这么和气,太孙宫里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徐循每天都是早起请安,有时隔日过去太子宫,有时便回来和何仙仙玩耍,反正在哪里都有在哪里的玩法——这么逍遥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皇太孙回来了。

☆、太孙

皇太孙就像是京城的春天,徐循不是哪天睁开眼,就发觉皇太孙在跟前瞅着自己的——金陵城的春天,从来都来得很缓,很矜持的。

首先露出征兆的是皇太孙居住的正殿,那天早上起来,徐循、何仙仙、孙玉女和太孙妃一道去太子妃那里时,太子妃正和张贵妃娘娘派来的中人说话,“正是,今日才要派人过去查看,火墙一冬没烧,也不知会不会走了烟气。”

因为皇太孙在秋天就随着皇爷去了北方,按行程,一个冬天都不会返回,所以正殿今年冬天就没有烧烟道取暖。一个是为了节省,还有一个,也是因为正殿人手少了,有点照看不过来,要预防火灾的意思。现在皇爷要回来了,张贵妃娘娘就顺带着关心关心皇太孙,问问正殿的烟道给通了没有,若是漏了烟,可是要出事的。

虽然太孙妃算是皇太孙宫中的女主人,但整个皇太孙宫都在春和殿附近,这种事,也是太子妃一手安排。她并不说话,等太子妃送走了张贵妃娘娘身边的传讯中人,才和太子妃商量,“正殿那里,现在就是四个中人在轮班看守,既然已经要开始通烟道了。不妨便把那些个回家过年的中人们都招回来,打扫打扫正殿里的尘灰吧?”

太子妃笑着说,“我也正想这么说,再过十几天,大郎就回来了,现在打扫屋子,换换摆设、被褥,正是时候。”

于是徐循下午和何仙仙一道,相约着到春和殿后花园去闲步的时候,就看到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杂役中人,在几个宫人的带领下打扫正殿,她还能看见夹层被打开了,黑洞洞的烟道口放了炭火,有几个小中人正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着,用鼻子仔细地从烟道开始的地方往里去闻味儿。

“这样闻过一遍,是最保险的。”钱嬷嬷今日也想出来走走,便陪在了两个妃嫔身边,她也有些感慨。“我还小的时候,服侍着仁孝皇后,也是一样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闻啊、看啊,一遍不够,我闻过了,小姐妹们再闻一遍,还有第三遍、第四遍,这样烧了一天,只要是闻到一点烟气,那就得找到源头,拆开了重新砌砖头。要是一处屋子里闻出了七八处不对,听说盖房子的工匠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流放的罪。”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何仙仙还有点吃惊,“原来您服侍过仁孝皇后!”

钱嬷嬷也有点得意,又有点遗憾,“入宫晚,没赶上好时候。我进皇后宫中服侍的时候,娘娘已经病得厉害了。没几年,便升天病故……那是个好人啊,病成那个样子,待下人还是如此温和。看我们跪在地上闻烟都有点不忍心——全是皇爷的主意。皇爷待娘娘,是疼得没话说了。舍不得娘娘受一点的委屈,娘娘去的那一年,都说皇爷老得多了……”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怔怔的,钱嬷嬷看了何仙仙一眼,对徐循借题发挥。“这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就图着在别人心底留点念想?仁孝皇后虽然去了,可到现在,宫里、宫外,娘家亲眷、服侍过的宫人、太子、汉王、赵王,乃至宫中的妃嫔,就没有不念她的好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这都是虚的,人死灯灭,能在谁口中落个好,可比什么都难得。”

何仙仙和徐循都道,“您说得是,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想到仁孝皇后——这光是名字,都让人又敬又爱,好似天人一样完美无缺的娘娘,徐循心里就是一阵懵懵懂懂的向往,若能和仁孝皇后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虽然两人都姓徐,但仁孝皇后的徐,和她徐循的徐,可全然不是一个徐字。像皇后娘娘那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她可比不得。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去想什么在别人口里落好的事比较实在。

清完烟道,正殿里的火盆就烧起来了,头几天烧得热,过了几天才慢慢地凉下来,和现在初春微冷的天气相适应。又过了几天,太孙宫附近的库房开了,徐循认得认不得的摆设,被鱼贯运进了太孙宫里。太孙妃说,这都是很名贵的东西,摆在空空的屋子里,被谁偷拿走了,将来叨登出来,有人是要掉脑袋的。把这些摆设收起来,也能让看管宫殿的中人们松一口气,也能省下轮班看守宫殿的人手。所以太孙和皇爷一道北巡的时候,只要离开时间超过三个月,就会把宫中的摆设都清点好,装箱收起,等他快回来的时候,再擦洗干净、搬运出来。

徐循觉得太孙妃的做法很是妥当,她自己就想不到这一点。可太孙嫔却在一边得意地说,“这是太孙的主意,大郎一直都是很体贴底下人的。大冷天守空屋子,中人们也不容易。这东西一收,他们也不必时时刻刻都要过来看着了。”

太孙妃也笑着说,“不错,太孙一直都是很心细的。他为人可和气着呢,你们也别害怕,见了面就知道了,他一点都不难伺候。”

徐循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都哦了一声,何仙仙又好奇地说,“太孙殿下——长什么样儿呢?和太子殿下生得像吗?”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见过太子殿下呢。毕竟是姬妾,也不好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倒是太孙妃,经常侍奉太子、太子妃晚饭,还有太孙嫔,也算是从小被看大的,和太子夫妇都很熟悉。

所以,何仙仙这一问,就问得太孙妃、太孙嫔都是一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太孙嫔扑哧一声,握着嘴笑开了,太孙妃也有点忍俊不禁,眼睛弯弯的,就像是两轮弯月亮。

“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了。”她叮嘱何仙仙,“公爹虽然和气,可咱们也不能欺负老实人……你们回去问问嬷嬷们,就知道太孙生得怎么样了。”

太孙嫔也在旁边敲边鼓,她抱着太孙妃的胳膊,亲昵地说,“娘娘,咱们可得给仙仙守密,不然,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她又出名了。”

何仙仙被吓得脸色煞白,太孙妃看了有点忍不得,就没和她开玩笑,而是温言道,“她又没说错话,其实,从轮廓上来说,大郎和公爹是挺像的。”

话虽如此,但何仙仙却还是上了心,三个人从太孙妃屋子里出来,回小院子的时候,她就和太孙嫔一起喁喁私语,说了很久的话,倒是把徐循给落了单。

徐循也无所谓,回到屋子里,她自己去问几个嬷嬷。

两个嬷嬷一听,也笑开了花。

“太孙殿下生得很像皇爷,黝黑健壮、英武非凡。”几个嬷嬷是不会和徐循兜圈圈的,赵嬷嬷说,“太子殿下,那是个大胖子。皇爷为了治他的肥胖,请了好多大夫,总不见效。把他们俩放在一起比,岂不是拿儿子在磕碜老子吗?”

徐循这才明白两个上司遮遮掩掩地在笑什么,想到何仙仙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她也跟着笑了。

等到正月快完的时候,分明春天还没过呢,太孙宫里却突然收到了新的赏赐。几个妃嫔,都得到了一些时新的布料——织造司刚刚发明的新花色,还有一些花样翻新的名贵首饰。

这一阵子没有听说西洋、朝鲜有人来朝贡,这些东西,是大内的家底了。徐循估摸着张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她们都好生打扮打扮,迎接宫里的男主人。

不过,既然发了东西,大家免不得也要互相打探打探。太孙妃得的最多,光是各色布料就得了十几匹,首饰也有两三匣,她打开来给徐循她们看,珍珠都有小拇指头肚大,太孙妃让她们各人挑一样走。徐循、何仙仙和孙玉女谁都没动,何仙仙壮着胆子说,“我们哪敢拿娘娘的东西。”

太孙妃有些无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敢不敢的。母妃宫里,有些昭仪、婕妤,看到母妃头上有新首饰,撒娇放赖,当时拔下来试戴的都有呢。你们只管挑吧。”

她把木盒子送到徐循这里,徐循看了看太孙妃,觉得她不像是客气,便小心地挑了一个金玉鱼佩。这是个小小的荷包香佩,上头一个金鱼抱了一个玉鱼儿,两头鱼首尾相连成阴阳鱼,很巧,也不大,在满匣子珠光宝气里,是顶不显眼的了。

有了她做榜样,何仙仙立刻也拿了一朵小小的金莲钗,孙玉女在这个匣子里找不到太小的了,就打开另一个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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