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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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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的。人多就易生是非口舌,亲娘去世了,亲爹就容易生出异心。唯有如同太子妃娘娘这般,宽厚大度、谨慎体贴,才能在后宫长久而平安地生活下去,婕妤可要多学着娘娘的好处。日后,您和昭仪、太孙嫔共住在一间院子里,太孙的宠爱,有时难免厚此薄彼。不论婕妤是更得宠,还是不得宠,都要怀抱着平常心,切不可胡乱行事。”

徐循觉得钱嬷嬷、孙嬷嬷说得很有道理。

吃过午饭,各人都回屋里去睡午觉。徐循今天起了个大早,折腾了半天,她睡得十分香甜,过了一个半时辰才被叫起身重新梳洗过了,换了家常衣服。

身为皇家妃嫔,各种礼服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实际上谁也不会穿着那么隆重的衣服度过日常生活,平时,宫中女子的衣饰基本都和外头官宦女眷们的差不了太多,只是做工特别精致,用料也比较名贵罢了。据说,从前太祖马皇后在的时候,后宫中的女子,裙长都不及鞋面,有时候,还要穿棉布衣裳,其实比一般人家的女眷,也没好到哪去。

现在徐循当然不必受这个苦了,不过,当时女子的打扮也都差不多,制式确实都比较统一,裙子不是马面裙就是百褶裙,无非褶大褶小褶多褶少,以及料子的差别而已。至于上衣么,长衫、袄子等也就是长短的区别,反正人都得包得严严实实的,没有特别的情况,很少包身,多半都是宽袍大袖。头上,正规场合各有佩戴,私底下一般都戴狄髻、插头面,就是宫中妃嫔也都不会例外的。

现在天气冷,徐循早上穿礼服,在礼服下头就裹着厚厚的棉袄。中午回来,礼服一脱就出去吃饭了,这会睡起来,她换了一件大红遍地金竖领长袄,在外头穿了一件深蓝色银鼠出锋皮袄,戴了灰背卧兔,准备去找何仙仙说话。

卧兔就是昭君套,徐循在家的时候,徐师母有时候出门也戴,她有一副白狐卧兔,上头微有杂色,但徐师母已经非常看重,这还是当年徐先生考上秀才后人家送的大礼,她亲口说过要传给徐小弟的媳妇。这幅白狐卧兔如果拿到市场上,估价应该在二十两银子上下。

至于徐循,她现在戴的灰背卧兔,用的是灰鼠脊背拼制而成,只是这一条灰鼠背应该要价就在五十两银子上下。这在宫中,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起码对徐循来说,就只是家常在院子里走动时候随便穿戴着的。

还没有出门,太孙妃遣人过来,让徐循到前院和她说话,顺便把她身边的管事嬷嬷给带上。

徐循自从十三岁应选到现在,长高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人更是懂事了许多。但总的说来,她今年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刚离开娘家不久,对什么事,都有点懵懵懂懂的,少了人给她做主,她就有点慌。

应选秀女、中选婕妤、家庭教育、入宫深造,这都是有人给她安排、做主的,徐循只要跟着她们就行了。虽然辛苦了点,但她心里安稳,可太孙妃这一句话出来,她有点慌了。

赵钱孙李四个嬷嬷,哪个算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呢?

这四个嬷嬷是一起到她身边来的,当时就没有个主次,也没有谁会做别人的主。徐循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到底哪个嬷嬷算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这管的又是什么事呢?

赵嬷嬷、钱嬷嬷都没在屋里,估计是回自己的住处去歇着了,孙嬷嬷和李嬷嬷刚才正帮她穿衣服,所以现在就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没说话,也不看徐循。

徐循慌得手都没地方放,但是太孙妃的人就在跟前,徐循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

她想了一下,索性问来人,“我们宫里,这个上值是怎么上的?”

春和殿是太子妃管,太孙宫就是太孙妃在管理,这种事一般做男人的根本就不会过问。因为各宫人手有别,所以上值的规矩也有细微的区别。来传话的宫人说,“太孙嫔、婕妤、昭仪身边都有四个老姑姑,十六个小侍女,四个小宦官,每天分两班轮换当差。”

也就是说,除了今天的特殊情况以外,日后徐循身边应该是分白班和晚班,每班两个老姑姑,八个侍女和两个宦官。不论她本人有什么意见,只要太孙妃不发话,她身边的人都得这么轮换。

徐循说,“那孙嬷嬷和李嬷嬷和我一道过去吧。”

两个嬷嬷都笑了,孙嬷嬷说,“还是老奴和您走吧。李嬷嬷在屋里有事。”

李嬷嬷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反对的意思,两个嬷嬷,都显得胸有成竹。

徐循这下心定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两个嬷嬷一眼,跟着传话的宫人去了太孙妃屋里。一路上也不多说话:嬷嬷教导过的,太孙婕妤那是主子,没有和宫人们欢声笑语的道理,尤其是太孙妃身边的宫人,和她更不能太多话,不然,被别人看见了,就觉得徐循这个人很谄媚,久而久之,风评会不好。再说,宫里也不喜欢太多话的女人。

太孙妃在屋里等着她,她也换了一身衣服,因为室内炭火烧得旺,就没有穿皮袄,只是手上套了一个皮手笼子——徐循被几个嬷嬷教导得,已经养成了习惯,首先就去注意那是什么皮,可惜她经验还是浅了点,竟看不出来。

“干嘛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太孙妃笑了,“又出汗了,快把大衣服脱了吧,免得这里出了汗,一出去就着凉。”

她中午是在正堂见的两位妃嫔,现在就坐在东里间了,这里要比正堂暖和一些,是个暖阁子,里头设了两个炉子,火烧得比较旺。徐循一进来头上就有点冒汗,她踌躇着要不要把外衣脱了,所以一时才没动,听太孙妃用从前的口吻和她说话,她也放松下来,给太孙妃行了礼,起来就把皮袄给脱了,卧兔也解下来,太孙妃让她到炕上和自己对着坐。徐循没敢,太孙妃说,“咱们当年和姐妹一样的,现在难道还生分了吗?”

她们两人在长达半年的选秀中,的确走得很近,是很要好的朋友。现在身份变化了,太孙妃变成了嫡妻,徐循成了妾,在一般的家庭里,这就是主仆之别,徐循在太孙妃跟前就只有站着的份。不过好在这是皇家,徐循那起码也是个皇妾,她当然要处处都尊奉太孙妃,但平时也没必要那么讲究。太孙妃再四提携,她也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太孙妃高兴地笑了,她对徐循说,“就是嘛,生生分分的,像什么样子。你中午来的时候,我看你和何仙仙那样亲亲密密的,心里可羡慕了,往常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住着,也很无聊。”

她说得很动情、很自然,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

徐循一下就活泼起来,“闲着无聊,就多看几本书,多练字嘛!”

太孙妃还只是胡秀女的时候,特别勤勉地认字读书,但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徐循开玩笑一样给她布置点功课,她还要和徐循讨价还价呢。

太孙妃握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久违的亲密,慢慢地回到了两人中间。

“上午见到你的时候呢,毕竟场合也正式,你又是和昭仪一块来的,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免得昭仪心里不得劲。”太孙妃说,“以后没事,你随便过来,反正我除了到娘跟前,或者跟着她去内宫中,平时也都没有什么事。”

她又想起来和徐循说,“太孙刚开年就随着陛下去外头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这几天,你们先安顿下来也好。”

陛下非常好动,一年总有半年在外,又喜欢把太孙带在身边,所以太孙是隔三差五地不在。反倒是太子,一般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徐循倒是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又问太孙妃,“让我把管事嬷嬷带来,是有事要吩咐吗?”

的确是有事要交代,张贵妃把徐循、何仙仙应得的份例私产给了太子妃,因春和殿比较狭小,太子妃就把这些东西原样转交给太孙妃了,太孙妃递给徐循一张单子。“东西我都先给你摆进屋子里去了,你对着,瞧瞧会不会多了、少了。”

徐循本人肯定不管这事儿,她也没空查对这个,她随手就递给孙嬷嬷了,“不少了也就算了,难道还会多出来呀?”

“这可不一定,”太孙妃笑着说,“万一何昭仪那里的东西,被错摆到你这里了呢?”

孙嬷嬷一边看一边念给徐循听,“酸枝木家具一套,计有炕桌二、方桌二、棋桌一、抽屉桌一、月牙桌二、罗汉床一、架子床一,大立柜两对,矮柜两对,大箱四个,长凳四、坐墩四、脚凳二、玫瑰椅四。另有鸡翅木椅二把、鸡翅木多宝格两幅、屏风一。瓷瓶两对,玉摆件有玉如意一对,玉桃、玉马……等九件,奇石玩物有寿山石摆件……等七件。瓷盘若干、瓷器皿若干。香炉两个、熏香球两个,纱帐两顶、锦帐两顶,被褥四套、玉席两领。百味合香四匣、银调香具一套,日用杂物一套……”

“铜钱三千贯、珍珠一匣、各色宝石一匣、银头面两副、金头面三副,金银杂项首饰四十三件。贡缎四十匹,贡丝四十匹、贡锦四十匹、贡纱四十匹、贡罗四十匹,一年四季应节补子各二十个。”

“上等红炭五百斤、黑炭一千斤、各色御田米二百斗,针线杂物一盒。”孙嬷嬷念完了,笑着说,“老奴俱已清点过入库,毫厘无差,果然还多了一个芙蓉石玉树盆景,想是原定了给何昭仪的。”

“这个却不是。”太孙妃呵呵地笑了,“是我送给徐循的。”

徐循赶快起来谢赏,太孙妃说,“我们间不用这样虚客气。”

她又和孙嬷嬷说,“今年冬天已经过了一半了,所以炭就只得份例的一半。别的我看着倒都是齐全的,胭脂水粉那样的东西,她们没有预备,你们要是缺什么就和我说,往库里去领就是了。要现在还得用,便等等也好,到三月,新一季的水粉就都送来了。”

孙嬷嬷忙说,“娘娘想得周到。”

太孙妃又叮嘱了几句,“不要害怕麻烦,缺什么只管和我要。”

孙嬷嬷就给徐循使眼色。

徐循本来还想多和太孙妃叙叙旧的,看了孙嬷嬷的眼色,就知道太孙妃还要找何昭仪来说话、叮嘱。她只好站起来告辞,太孙妃果然也不甚留,只让她明早过来说话。

在回去的路上,徐循就和孙嬷嬷说,“好嬷嬷,你们心里明白呢,只管逗我。”

孙嬷嬷在这些衣饰、摆设上是很有眼光的,上头赏下来的这些东西,最值钱的都归她来清点,要是太孙妃为了这事喊人的话,当然是她跟着最合适了。徐循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嬷嬷们倒是什么都明白了。

孙嬷嬷说,“宫里很多事就是这样,底下人的消息传得快。以后您就知道了,和太孙妃殿里的人多来往些,是没有坏处的。”

当然,这来往也要讲究身份,徐循那也只能和太孙妃来往,和宫人打关系的事,还要宫人去做。

徐循嗯了一声,把这话记在心里了,又惊叹说,“我那个屋子也不大,怎么就有了这么多东西!那些布就要好大一屋子吧,可怎么放得下?”

孙嬷嬷扑哧一声笑出来,“婕妤,这哪里就要放在您眼皮底下才安心呢?肯定是放在太孙宫的库房里。”

“那么多人的东西,都混放在一处么?”徐循问。

“都是登记造册,上头贴了您的签儿的,”孙嬷嬷说。“要是丢了,也有人管赔,您不用担心这个。”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了屋子,徐循把太孙妃给她的单子,从孙嬷嬷手上要过来了,她说,“我算算我现在有几两银子的身家了。”

☆、身家

徐循从小在徐师母身边,虽说年轻不知世事,但徐师母是个灵醒人,对两个女儿也都很看重,并不像一般的人家,管生不管养。她自己虽然不识字,但却很赞成徐先生闲来无事,教导女儿多认几个字。有了空闲,也会把徐循带在身边,让她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免得将来出嫁以后,为婆家嫌弃。

现在虽然没有婆家要求徐循懂得钱财上的事,但她对自己娘家从前的家底,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徐家本来有近百亩良田,平时由佃农耕种,每年交的租子,除了留下来自吃、换柴米油盐肉的以外,都拿到城里米铺去卖。

城里那间米铺和徐先生是老亲,收他们家的米是最实惠的,一石米二钱足纹银子,比别人扛去要足足高了五分,而且不在秤上做手脚,基本就等于不挣钱了。徐先生一年卖两百石米上下,四十两银子的进项是稳稳的。余下养猪养鸡鸭,多半都是交给佃户们用糠喂,他们拿来杀了吃肉而已。

除了田地的进项以外,徐先生每年私塾束修能收个二十两,学生考中了童生,还要来谢老师。有考中秀才的,更是逢年过节都不能断了礼物,虽然没有直接送钱,但这些礼物,省了徐家不少买布、买肉的钱。——徐先生本事还不够大,没能教出个举人,若有教出个举人来,那可了不得,徐家的日子,早就更好过了。

一年六十两的进项,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徐师母人又勤快会营生,虽然徐家身为读书人,不好经商,也不敢去放印子钱。但就靠了这铁打的六十两银子,徐家已经是雨花石一带比较有名的殷实人家了。要知道一般稍差一点的人家,一年的嚼谷也就是十两银子左右,那些佃户就更别说了,在徐先生手下,已算是十分有幸,可就是这样,一年能攒下二两银子,也都非得上好年景不能办到了。

京城一带的上好良田,市价逐年走高,除非是被县太爷之流看上,那估计得用白送一样的价格给出去。不然,一亩三十两银子是绝对有的,这百亩银子,就是三千两的固定资产,一般不是特别败家的子孙,是绝不准变卖的——徐循把田地用银子来折算,只是为了自己计算方便,拿钱都买不到好地的时候多了去了,只要有地,银钱总是能慢慢攒出来的。所以说,银钱那都是浮财,真正说一户人家殷实不殷实,还就是得看他们家的地。

还有徐先生这些年来攒下的体己,也足足有近千两了,徐家有四千两的家底,在京里当然不算什么,可在雨花石镇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两夫妻又很疼女儿,徐循姐妹出嫁时,估计都可得到两百两银子左右的嫁妆,所以徐先生夫妇并不急于给她说人家,徐循在婚姻市场上红火着呢,绝不愁找不到姑爷的。

徐循今天得到的赏赐呢,首先最昂贵的应该是那几匣宝石、珍珠了,徐循今早也打开看过,匣子并不大,里面装了有二十多颗宝石,有猫儿眼、祖母绿、孔雀绿、金刚石,却都并不很大,多半也就是比黄豆再大一点儿。

说实话,在宫里最体现品阶的,可能还是看宝石的大小。猫儿眼比黄豆大一点点,一颗只卖三十两左右,如果有指甲盖大小,一颗就足足要卖二百两了。有时候也是有钱都没地儿去买,倒是南珠毕竟产地就在国内,价钱要稍微便宜一些,徐循得到了一盒满满的米珠,光亮匀净、大小统一,虽然不大,但亦颇为难得。

这两盒珠宝加在一起,价值千两是跑不掉的,孙嬷嬷也认可这个说法。这要比她得的那些头面都贵了,毕竟银头面算上镶嵌的宝石,也就是不到百两的价钱,至于金头面,金子沉,全副加在一起,十两上下也就够瞧的了,这都是给徐循日常佩戴的,打得太沉反而失去意义。金一两不过兑银五两,头面加在一起也就是五百两左右,若再算上徐循在被册封前赏得的杂项首饰和今日又得了的,她所有金银首饰大约价值和珠宝是相抵的,也在千两左右。

这只是她的首饰而已,她的第二个大项是得到的两百匹布料……这是给她裁衣服用的,后宫妃嫔嘛,又不是做丫头的,总要有些自己的家底,难道还都指着一年分下来的那些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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