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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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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就牵涉到钱财的问题了,太后有丝犹豫,“起宫殿也不是小事,虽说此事名正言顺,但钱从何处出?这一次大行皇帝去得突然,去年又遭灾,只怕太仓银库已经是告急了,要外廷出钱,只怕是不能。”
“内承运库呢?”徐循不禁问了一句,“这内十二库,如今还是宫里在管吧?”
“虽是宫中管,但之后若干年,户部自然是免不得变着法子地从库里掏钱了。”太后看得是极透彻的,“十二库本来就是户部看守管理,家底他们是清清楚楚,只能是派个能人过去管着,别让太过分吧。”
外廷强势,内廷弱势,这句话不是说说就算了的,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能看到影响。若是太后临朝称制,怎可能会出现现在的情形?不过,众人也没有谁会得了便宜又卖乖,皇后叹道,“那倒是真的要派个有资历的老人了,不然,等到栓——等到大郎成亲时,怕别连给新媳妇打嫁妆的钱都拿不出来。”
钱的问题,即使是在皇家也十分重要,四人讨论了一番,也还没决定派谁过去,概因栓儿登基以后,人事必定会有个大变化,不说是二十四衙门的头头全换一番吧,起码他身边的近人得占据几个要职,又或者皇帝原来信用的能人,得到他身边服侍,否则现在还好,等到栓儿再大一点,和外廷是又合作又制约,这内廷司礼监也没个知心人,那就难免有孤立无援之感了。再说,这几年来司礼监作用虽然大大降低,但也不能没有人管,否则造个权宦出来,将来都是麻烦。
千头万绪,全都是等着决断的具体事务。几人连六尚一道打起精神一桩桩处理,到最后还是绕回到住所问题上,皇后是表态坚决不会住长安宫了,接下来的解决方案其实在徐循看来也很简单,只是太后一直没松口,众人都只能跟着耗,六尚更是一声都不敢吭,末了,还是仙师主动说,“又或者,让老娘娘暂居东宫,西宫就留给娘娘居住,如此可称两全了。”
东西两宫遥遥相对,分量相当,而且东方毕竟代表了勃发向上的春意,似乎自来都比西方更尊贵一些,太后掀了掀眉毛,似乎意动,徐循忙帮着说了几句话,方才将此事定了下来——正好,因为嗣皇帝本来预备年后出阁读书,东宫那刚修葺一新,摆设都是现成的,稍微费点功夫,便可入住了。
“嗣皇帝守孝是以日代月,咱们也先别动弹,等他出孝以后,再这么搬动吧。”太后下了决定,看了徐循一眼,又道,“坤宁宫内,还住了有敬太妃,不过她现在病着,也别搬动了,正好就住在原处,也方便你们问好尽孝。”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太后又问徐循,“你是欲住西宫,还是住到长安宫去?”
嗣皇帝登基以后,除了阿黄、圆圆、点点还能住在公主所以外,差不多人都要搬出来,徐循想留在永安宫都不行,就算皇帝还小,也没有太妃和他留住一宫的道理。徐循见皇后和仙师都看着自己,连太后也是似笑非笑,知道这问题绝非那么好答,便荡开一笔,“虽说按理,大郎即位,壮儿就该出宫居住了,但他年纪还小,我有些舍不得,还想把他养在身边,不知有没有独立宫所,就是小点也不要紧,方便我带着壮儿和点点住。”
皇后和仙师都没说话,太后道,“你怎么说也是个皇贵妃,怎能住那等里外不过几进的小院子?”
她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下了决定,“仙师是出家人,修道要清静,既然你带了壮儿,那就住在西宫吧,那里地方大,再添几口人,也不会拥挤的。”
这话也是在情在理,徐循点头应了,又问道,“难道登基以后,大郎就要真住在乾清宫里了么?他年纪也不大——”
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两宫分住东西,待遇倒是平等了,但也多出不少顾虑,孩子一个人住在乾清宫吧,怕他害怕、孤单,那么大一个后宫,现在除了六尚在里头以外,几乎没有人了。这孩子要不住乾清宫,那是住东宫还是住西宫呢?两边都有理,也都有动机,这要争起来,又得没完没了了。不过徐循倒情愿现在说清楚定下来,也免得两尊大神斗法,底下人遭殃。
这就像是太后住哪的问题一样,栓儿谁带,也是大家都回避的核心矛盾。太后与皇后大眼瞪小眼,两人谁都没说话——刚经过一场大乱,现在的后宫,实在禁不起什么纷争了,可两人关系僵冷,已有多年,以前皇帝在的时候,皇后在太后跟前,始终都要维持孝敬柔顺、任人揉搓的身段,现在,栓儿上位,皇后虽然还不至于把脸色摆出来给太后看,但行事作风,的确也要比以往更硬上几分了。
这和太后住哪,徐循住哪不同,两人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僵持了半日,皇后悠悠地说,“毕竟,大郎还是媳妇带大的,再说——”
太后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听出了皇后的未尽之意,她断然道,“虽说是孩子,但毕竟也要做皇帝了。再说,年已九岁,本来也就要出阁读书,我看,他就住在乾清宫也挺好。若长年累月住在偏宫,天子不能安其位,也不是什么吉祥的征兆。”
在栓儿上位的情况下,欲立襄王,已是太后洗不去的政治污点,是以虽然辈分上有优势,但有时也不能不被迫改变策略,否则,还不是随手就把栓儿拿去和她住了?皇后就是心有不满,怕也不好说什么。
徐循见皇后不再开口,便知道她对这个结果也还算满意,便暗暗地擦了擦冷汗:这几个人坐在一处,从根本来说,每一条协议,都将是太后和皇后的互相妥协。偏生这两人脾气又都像,可想而知,夹在中间的自己和仙师会有多难做了。
这一点定下来,往后的谈话就又顺利点了,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业已定下,此事倒真是重大,便呈到太后这里给她过目决断,太后念了给三人听,又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我们比不过文臣,我看这谥号就不错,宣宗章皇帝,也算是配得上大郎的功勋了。”
说着,不禁又叹了一声,方才拿了日子出来,和皇后、徐循商议这陆续上尊号的问题。
上尊号对于长辈后妃来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也就是换个头衔而已。比如太后,上尊号仪以后便是太皇太后,皇后成皇太后,徐循升职成皇贵太妃,这种上尊号仪倒都是一批办的,不管原来位分多大多小,不像是皇妃册立仪,一般都是单独举办。不过,徐循跟皇后一起办倒可以,但太皇太后上尊号仪和皇太后上尊号仪,都各有仪式要走,却不能混同一起,必须定个时日先后,所以钦天监便挑选了几个吉时,由礼部呈给太后挑选,这时日也俱都在嗣皇帝登基以后,就看哪一日比较方便了。
由于很多事情也要上了尊号后才好办,在这之前,和外臣公文往来,甚而都不好称呼,是以两大巨头都很重视此事,很快就商量出了结果——就定在了二月初,天子出孝后不久,这样后宫里也可以有些鼓乐之声,而不会乱了守孝的氛围。
这些琐事,都一一定下,已经是快到午饭时分。不过仙师是出家人,一贯茹素,吃得清淡,徐循和皇后守孝,本来也不能吃荤,太后虽然不必为儿子守,但这几日一直发愿吃斋,大家都是草草了事。吃过午饭,连太后都还强打精神,又领着众人进暖阁议事——这,才是今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戏肉。
太后居所、皇帝抚养,都是关系到名分、后代的大事,这第三样,关系的却是宫中如今仅余的一些权力了。虽然无人明说,但这一点没个结果,皇后是不会甘心离去的,徐循也是今早听说太后招人议事,便预备着这一刻,所以当太后开口时,她是一点都不曾讶异。
上午其实已经提过一嘴巴了,不过没个结果而已,这回太后是认真开口,“新君登基,人事也要有一番更替,二十四衙门里,如今至要紧的,乃是司礼监、御马监,除此以外,还有宫外的东厂……这些地方,不亚于内阁,也算是心腹要地,将来都要留给大郎使用,万万不能被外臣染指了去。”
宦官的人事权,必须始终把握在天家手里,不能给外廷一点机会。若非如此,太后今日根本不会这么好说话,还会把这个问题放在台面上摊开来讲——这人事变动,要是得不到皇后的认可,甚而激发她的不满,让她寻外廷抱怨,届时,谁知内阁、六部会不会借机插手,左右这几个权势位置的变迁,借机卖好,扶持自己的盟友……而这,乃是老人家绝不会允许的,是以她一开始就明确指出,这些力量将来都要留给嗣皇帝,为的就是削弱皇后的斗志。
徐循冷眼旁观,对太后的动机,倒是洞若观火。不过皇后亦不是省油的灯,她也是寸步不让,柔柔点了点头,立刻就挑开了第二个敏感的区域,“娘说得是,媳妇也以为,这几处衙门,也算是内廷的一处根基了。此时正值大变,怕是一动不如一静,别人犹可,这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太监,却是绝不能轻动的。”
说一千道一万,两人的根本矛盾,就在东厂提督冯恩上,太后要他下,皇后要保住他,两人争的是冯恩,又不止是冯恩,更多的,还是宫中的势。冯恩下,则皇后势颓,太后必定声势大涨,冯恩留,太后的权威,不免要日日消磨,再说,她又如何还有脸面,继续去使唤一个明显反对过她,却还能在心腹要职上留用的内侍?
有这一点在,不论多引经据典,双方都也都不可能说服彼此,太后、皇后是难得短兵相接,虽不至于泼妇互骂,但你一言我一语,倒像是儒生辩道,双方均是寸步不让,又哪还有一丝内廷妃嫔温柔雅淑、稳重少言的气质?
眼看小半个时辰过去,双方意见还是未能统一,太后明显是压住了心中的火气,先转移话题,说道,“这冯恩也罢了,大郎去后,按惯例,司礼监有人要出去督造山陵,这却又该差谁去好?”
不论差谁出去,都等于是把他差出了权力中心,之前的冯恩,便是倒霉去督造皇陵,不知耗了几年才能回宫。不过,在此事上,众人倒没什么利益冲突和明显立场,司礼监里的内宦,不是她们可以随意豢养笼络的,他们也几乎从不参与宫中的事情。
皇后先说了个王瑾,徐循不能不出言否了,又说了个资历新浅些的张六九,太后觉得不够精明,也否决了,仙师一下午都是一语不发,三人正商议间,外头忽来人报,“老娘娘、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南京有人来了,持了大行皇帝手令,说是到东厂报道就职的。因无公文,厂公不敢擅专,特令人请老娘娘、娘娘决策。”
“没有公文?”太后有些愕然,“谁啊?可别是哪来的孤魂野鬼,借着什么混风招摇撞骗来的吧?没凭没据的,厂里怎么还往上报?”
“禀老娘娘,那倒也是东宫旧人,”来人恭谨回道,“原也在宫中服侍,后被派到南京司礼监当差,也是厂公旧识了——还是三宝太监的干儿子。”
他看了徐循一眼,方才续道,“更曾在皇贵妃娘娘跟前服侍……是以,厂公以为,此人所言,未必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人回来了。
251、锦瑟
太后年老了;记性自不如年轻人,再说,本也不可能把每个阉人的名字、履历都记在心里,闻言还有些茫然;但皇后和仙师,倒是都看向了徐循——当年;柳知恩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人;被划分到徐循身边服侍,也没少让她的同事们私下犯过嘀咕。
徐循自己,比她们都要茫然,自从柳知恩去了南京以后,也就是头一两年,曾和她身边的几个内侍有过书信来往;根本都没和她之间联系过,后来,山高水远的,更是疏了问候。她自己为避嫌疑,也很少主动问起他的事情,免得底下人去打听了,又惊动皇帝,惹得他想起当年的事情,又要和柳知恩过不去。
“倒的确是有这么一人,叫做柳知恩,当时我身边有好几个婕妤呀什么的,每日里事多,大哥便先打发他到我身边帮着管宫,后来,因为能干,又被高升南京司礼监当差去了,”徐循说,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太多情绪外露,而是做出了一副惊讶而疏远的样子,“不过,他忽然回宫入东厂的事,我可是没有听说。”
太后听到这名字,倒是想起来了,她眼神一闪,语带深意,“啊,是那个忠心的小阉人。”
昔年废后风波,若非柳知恩告密,太后恐怕都还被蒙在鼓里,不能为徐循使劲。虽然徐循也不知道太后到底在这件事上出了多少力气,但她这句话说出来,好似显得她十分不知恩图报——老人家虽说是暂且放过了她,但话语间带到时,倒也总不忘敲打几分。
“虽说这人和宫里渊源深厚。”皇后也是眸光连闪,她出言道,“但宫里办事,也得有个规矩吧,这手令是怎么来的,还得问个清楚,不然,以后人人都来这一招,反而是开了个坏头了。”
这是当然,不过柳知恩毕竟是在太后心上也挂了号的人物,即使拿的是手令,而非东厂调任的公文,甚至连冯恩都不知此事,要来请示太后,但柳知恩也没被当成招摇撞骗之辈,被严肃处置。太后寻思一番,便让人喊来了马十。
马十进屋时,身上还穿着素服,眼圈犹还是通红的——和各有事忙的妃嫔们乃至皇亲们相比,他和王瑾等近侍倒是忠心耿耿,彼此轮班,灵前十二时辰都断不了有人守灵跪哭,这会儿就正巧轮他当班呢。
“大行皇帝生前,去哪儿都少不了你服侍,如今有这么一件事,你可记得?”太后便把柳知恩的身份一说。
马十一听,倒是很自然地道,“奴婢记得,此手令,正是奴婢为皇爷——为大行皇帝代笔、盖印的,大约也就是在半个多月以前,那时大行皇帝犯头疼,不愿自己写字,便让奴婢代写。”
半个多月以前,不就是……
徐循的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她深深瞅了马十几眼,马十却并不看她,只是恭谨地仰首跪着,和太后问答。
“用的是哪枚印?要调他进京,怎么不和冯恩交代?”太后也不是猜疑什么,只是有些不解。
“回老娘娘话,用的是宣府秘玩的私印,其余大宝都在别处,当时夜深了,只有这几枚赏画用的小印在身边。”马十回答得有板有眼,“大行皇帝也是一时兴起,便没让奴婢去外头取大印,道是这小印足够了。并嘱咐奴婢转天告诉冯恩一声——只是,隔日事忙,冯恩又未入宫,奴婢便混忘了,想着这大年里,总是能和他碰面的,这柳知恩人在南京,过来还有一段时日……”
太后目注报信人,见他点头不迭,便知道柳知恩的手令上的确用的是这枚不算正规的私印,她一挥手,止住了那人未出口的话语,倒是疑窦更深,“半个多月前……那时大行皇帝正病着呢,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想起来召他进宫了?”
马十眼观鼻鼻观心,“奴婢……听大行皇帝嘀咕了一句,只先请娘娘恕了奴婢随意传话、编排同僚的罪——”
“你说吧,”太后有些不耐烦,“眼下你不说,谁还知道?”
“大行皇帝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时常睡不着,再说,夜深人静,他精神头也好些,常问奴婢这几日宫里的动静。”马十娓娓道来,“那一夜,大行皇帝一样没有合眼,靠在床头沉思了许久,便叫了上夜的奴婢过来,让奴婢代笔写了这张手令,奴婢当时也有些不解,大行皇帝英明神武,一眼就看出来了,便说了一句‘冯恩有些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皇帝在病中,而且明显要继续卧病下去,一个不能时常出门的人,若要保持对宫里、朝中的绝对权威和紧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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