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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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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还以为栓儿已经即位,她被提来,就是为了决定她是否要殉大郎而去的。
——就让她猜吧、让她恳求吧,在漫长而难捱的等待中,她可以欣赏着素来心气十足的皇贵妃乞求服软的样子,多少也放松一下心情。
想到素来神色安详的徐氏,会有怎样的变化,自己又该如何一步步地降伏这小蹄子,迫她许下承诺,从此为王前驱——即使是身处大儿猝死所带来的巨大悲痛之中,不,或者应该说,正因为她处于巨大的压力和悲痛之下,太后这才会罕见地为自己的遐想分散了心思,甚而是让心底深处的情绪,到达了面部,露出了一个颇为不合时宜的微笑。
这笑容很短促,笑意也很淡,但却已为乔姑姑瞧见,这使得她越发惶恐,更不敢将自己收到的消息诉诸于口,只是,太后都已发了话要见徐氏,即使她胆大包天想要隐瞒,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老娘娘。”她尽力组织,协调着自己的说法,却又丝毫不知该如何阐述,才能委婉上哪怕是一两分,最终,这消息到底还是如箭一般,离弦而出。“奴婢也是才知道的消息,皇后娘娘前天晚上,乘着夜色,等咱们两宫之间门关了以后……带了几个宦官,闯进便殿里,把皇贵妃娘娘给带走了……”
太后不禁愕然,“她?——她想要干什么?”
如今这样的局势,以孙氏性子,必然会尽一切力量想要‘营救’栓儿,又或者和外臣串联。但太后并没有下令将她软禁,她知道,宫闱里发生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外头的,起码,内阁乃至诸部重臣、勋戚宗亲,在宫中都有关系人脉,软禁皇后的消息一旦传出,只会让群臣忧虑更甚,很多人的心态,也会发生变化,没准本来能成的事,这就成不了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孙氏闹不出什么风浪来……宫中后妃,本就不得干预政事,她又不是如今宫里辈分最高的女眷,儿子也不在手里,当时立后的猫腻才过去几年?就是想串联什么,以她的声望,也不可能鼓动什么风浪,指不定还会弄巧成拙,给清宁宫帮上什么忙。——不过,她的确未曾想到,她居然会把主意打到徐氏头上。
时间点一出,她立刻就想到了前天晚上突然来访的静慈仙师,本来些微疑惑,顿时得到解答。“呵呵,也难为她了,病急乱投医,居然被逼到如此地步。要请动徐氏,去求胡氏……这几日,她是否常去长安宫?”
“是。”乔姑姑的语气干巴巴的。“长安宫俱都闭门不纳,不过……前晚就让娘娘进去了。”
还没欣赏到皇贵妃求饶,就已听说了皇后接连向两名大敌低头的消息,即使太后心事重重,也不由得精神一爽,她微微一笑,“你也不必着急,胡氏也就是看在徐氏份上,过来打个转、探探口风罢了——总是要把徐氏为她女儿婚事奔走的情给还上。我还说呢,她怎么忽然来了,虽说是不放心我,但她岂不知道此时应当谨言慎行、置身事外的道理?原来却是应在了这里。”
说到此处,见乔姑姑面上依然阴云笼罩,太后不禁一奇:徐氏生死、去向,终究无伤大雅,一个失势妃嫔,哪怕再加七八个尊号,变成皇皇皇皇皇皇皇贵妃,对大局又能有什么影响?在就在,去就去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皇位的传承。乔姑姑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己都表态不追究了,还哭丧着脸,这是什么意思?
正欲相问时,宫女匆匆来报——被她派出后宫,和东厂联系的心腹宦官李氏回来了。
李内侍毕竟曾是男儿身,作风比乔姑姑要干脆,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跪了下来,草草给太后磕了头,起来迫不及待道,“老娘娘!奴婢今早听闻——听闻了一个极荒谬、极卑鄙的消息——”
“快说!”太后心头一沉,也顾不得再理会乔姑姑了,她沉喝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如今坊间传言……”李内侍一咬牙,直说了,“传言大行皇帝——实在是被您害死的!”
太后先惊后怔,过了一会,又怒又笑,“此等荒谬之事,也值得来报吗?哪一次改元,不是谣言满天飞——”
“今次又有所不同!”李内侍慌忙道,“您、您请听奴婢道来……”
说着,便将如今的流言,仔仔细细地给太后说了出来,最终道,“如今那刘胡琳,就在东厂手中。奴婢进来报信前听说,三位相公已经派人去太医院档库查证,此事是否为真了。”
历来谣言,多数都是空穴来风,压根都无法查证。可今日之事,条理分明、逻辑严密、人证物证俱全,最关键,是和皇帝临终前那一病的奇怪表现非常吻合,这哪里还是谣言?哪怕是乔姑姑,都听得一愣一愣,满面惊疑。太后虽然面上掌着,还能挺住,但心里也是又惊又痛:难道,真是自己一句话,才害了大郎?
她在心底,将此事来回思索了几遍,竟都寻不出一丝破绽。再想到大行皇帝去世之前,那一惊一乍、神神秘秘的举动,心里亦是信了七成,一时间心痛如绞,思及大行皇帝的音容笑貌,记忆中他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笑每一哭,都像是一把尖刀,往她心里只是乱扎。
“老娘娘!老娘娘!”乔姑姑和李内侍慌乱地将她扶住时,太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是站不住了。
她顺从地由着内侍们摆布着,将她放到了榻上——却是心绪烦乱,压根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心中只一径想着方才李内侍的话。
‘便是这虎狼之药,已经损害了大行皇帝的根本,再一由细微寒暑引动,便发了大病,这又哪里能治呢?刘太医当时就说了,医者是医病不医命,皇爷的命,夏天时就已经注定了……’
恍惚间,又想起大行皇帝才刚出生时候,在产婆手中嚎啕大哭的样子。那时他皱皱的、红红的、小小的,踢蹬着腿,虽然不比一节竹筒更大,但哭声洪亮,小小身躯里,又是蕴含了何等勃发的生机?
“老娘娘!老娘娘——”身周喊声越发焦急,却又渐渐遥远,黑暗渐渐侵袭了上来,体贴地掩盖去了那沸腾的痛楚……
下一刻,一股冷流,激得她迎面生凉,太后猛地呛了一口,惊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见乔姑姑端了个杯子,手里还有水迹,心下略微转动,已经知道大概。
“都——都别说话了。”见两人都有说话的意思,她疲倦地挥了挥手,“让、让我好生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汗,好了……这一阵子写贵妃倒是快,孤女慢得一天世界,憋了一天了没个进展。
话说,圈禁的确明代就有,犯错的宗室发往中都高墙圈禁。
247、脱生
今年的春月;算是被大行皇帝给搅合得完全没了春月该有的喜庆,就连朝廷本应该享有的假期;都被剥夺了去,虽然未发明文,也不用到部办公,但有皇帝丧事要办啊,再说了;如今局面如此;就是让你在家休息,只怕也休息不来。除非是那等不入流的京官;否则,这时候有点影响力的人;谁不是各怀心事?有人已立下死志;只等着局面再恶化一步,便要行出格之举,以死来维护天子正统;有人积极活动,试图了解如今朝政最上层那三人的想法,以便谋定后动,又能保全自身,又能维护纲常;自然也有人自诩郁郁不得志,却是看到了如今的机会,正耐心地等待着太后的进一步表态,和整个风气、舆论的反应,以此来决定在哪边下注。国朝至今,单是京官就有一千多人了,这一千多人的心思,自然也都是繁杂冗乱,各都不同。
不过,却有一点还是无人敢于去触犯的——襄王避居十王府已有几日了,他府上是门庭冷落,连一个沾了官字的人都不曾登门,这威风的十王府,如今倒成了鬼门关,那是见者绕道,不带一点含糊的,稍微再谨慎点的人,连十王府所在的大街都不经过。除了襄王随身带的那几个庶务官以外,十王府附近现在的官员密度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
这当然也使得襄王一系陷入了不小的被动之中,要知道他本来就没带多少人进京,再说离京这些年,也没怎么和京里的亲戚走动过。自从知道了母亲的心思以后,更是闭门谢客,半点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最终的结果。结果等来等去,除了等来了嫂子的一封信以外,京里的消息是压根都传不进来。而这位尊嫂皇后陛下的信里,对于局势也只是一笔带过,不过是要求襄王尽早澄清局势,明确皇位的继承而已。
襄王并没有回信,他也用不着回信,不论是应承还是拒绝,都不可能瞒得过嫂子。他之所以还没有动作,不过是还在等待着母亲的传信——自从大哥去世以后,母子之间,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过。母亲心意,仿佛是藏在云背后的月亮,他甚至都还弄不清楚,没有个十足的把握,到底母亲是不是真心想令他继位,还是不过以此为筹码,又在和他所不知道的敌手讨价还价。
在就藩之前,他和母亲见面的次数,还算是不少,母亲闲来也时常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两人的关系,不能说是不密切——但一就藩这就是六七年,期间两人音信隔绝,京城的消息送到长沙,早已过期。再说,一个藩王太关心京中局势,影响也不太好。皇帝大兄身边的厂卫,除了监察百官以外,又怎会放过自己这些藩王们?
襄王在几兄弟之间素有贤名,这贤名也是其来有自——他文化修养不低,更是早择定了长辈周王做自己的榜样,早就下定决心,要修书、学医药、写戏曲,在杂学上创下一番声名,和他那几个兄弟比,他的名声也的确最好。虽然就藩长沙,但在湖南也没有横征暴敛、剥削钱财、欺压当地官员、蓄养私奴……这些事,他的那些长辈又或者是兄弟们可没有少做,比如郑王吧,竟然做出将得罪过他的人强行阉割,没入王府中为贱奴的事情。虽然身份尊贵,不可能因此获罪,但也难免招来了大兄的训斥。
其实,只要不是奢侈无度,朝廷对藩王的供给还是相当充足的,再加上循例创办的产业、庄子,襄王在长沙,过的是逍遥不知人间数的好日子。要不是大兄病了,他受了诏令,他还真的不想再到这炎热干燥的北京城里来,远离娇妻美妾,过着谨慎小心的日子。
一别五六年多,母亲是显见得老了,母子相见,自然有许多感慨。除了大兄的病情以外,还有许多家务琐事,可以促膝言谈分说,自己的长子是在长沙出生的,未能和母亲见面,她也甚是惦念。还有三哥的病情,辗转多年,到如今又有恶化趋势……如同和大兄会面时一样,一家人说得最多的那还是家事。毕竟,虽然是天家富贵,但一家人也因此天南海北,不能时常相会,就连这最平常的家常,也找不到机会来唠。血缘至亲,彼此的关心发乎至诚,这一点是身边多少簇拥着的下人们都比不上的。
不过,在这几个月里,娘却从未提过朝廷政事,大哥就更不会说这些了。导致现在襄王除了知道有个三杨,也还能勉强记得六部尚书的名字以外,对于朝政实在是一塌糊涂、一无所知。他丝毫也不清楚,如今朝廷里涌动的都是什么暗流,又分了哪几派势力,究竟是娘有意把他推到前台呢,还是他纯属倒霉,被不知哪派势力拉出来挡枪了。嫂子写来的信上,虽然有皇贵妃的用印,但这又焉知不是造假,又或者有什么隐情?宫里水深,他也不是第一天知晓,太宗年间宫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可还没就藩呢。在这宫闱中,有什么离奇的事都不会让他讶异,既然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还没有半个人来联系他,那最稳妥的办法,也就是不言不动,等娘的指示了。
虽然自知以他如今掌握的资讯,根本无法对局面做出有效的判断,但毕竟被卷入局中,他亦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也想知道拱他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倘使是娘的话,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不是没考虑过娘是真心想让他做皇帝的可能,不过,即使这可能极为微小,襄王也感到十足的荒诞。没有任何人比藩王自己,更明白朝廷对他们的警惕了,毕竟太宗皇帝自己就是从藩王走上宝座的,他又怎会不提防这一点?且先不说大兄遗下两个皇子,就说他自己吧,虽然自小教育上也没亏待,读书识字用的都是名士为老师,但教育内容和大兄比,差得可就远了。论诗画,他有底气和大兄一较高下,尤其是画上,他未必比大兄差多少,可要说治国,他连大明州府多少都不能背诵,更别说那复杂得让人头晕眼花的官制,文武职进退,天下钱粮所系的税制——光是想到这些,他就是一阵头晕眼花,说实在的,连国家根本运转到底需要多少制度,襄王都自承是绝不明白。治国这门学问,哪有这么简单?不经过完整的君王教育,就算是近在储君身侧长起来的兄弟,都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现在让他接手?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或许二哥会有点兴趣,但他一向有自知之明,做个藩王,他的政治智慧是够格了,该怎么自保,师傅们也都曾多方教导过,长史更是他的好臂助,让他去做皇帝,他可是没有丝毫兴趣与信心。即使国家百官泣涕以盼,就等着他入住乾清宫了,襄王也根本不知道他该如何管起。
再者,朝廷是绝不会许可如此悖伦大逆之事发生的,当日建庶人倒行逆施之甚,焚宫失踪后,还有多少臣民,或自尽或战亡,闹出了多大的风波?这还是他有错在先。如今,太子无辜稚童,一语未发,一件事未做错,皇位为他这个叔王掠去……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此事?诸地藩王,怕不要蠢蠢欲动——你襄王都可以如此篡位,我等就不行了?更不说,那些文臣们,哪个不是受着三纲五常的教育长大的,就连自己带着的几个庶务官,这几日见了他都是欲言又止,满面的担忧和不敢苟同。襄王很了解这几位先生,真要是他有了上位的心思,只怕连他们都不会帮他。
在国家尚有继承人的情况下,藩王如要举事篡位,模范教科书便是太宗皇帝了。即使是太宗皇帝这样的天纵英才,在举事前又岂止是酝酿了三十年?没有自己的完善班底,在继位后强制压服朝廷文官,没有傲人的战绩武功,震慑各路边将、藩王,如何能够妄言登位?就连宋太宗,那也是有金匮之盟护身,才能如此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在继位之前,他本来就是开封府尹,五代以降,那从来都是给继承人留的官位!
襄王精于诗词,对于史学,不过囫囵吞枣,此事的细节还是这几日他从府中所藏典籍中研究出来的。相信他娘乃至三杨学士,在这方面造诣都要比他精深。是以他从未以为自己将会登位,只是到底围绕着皇位在发生着什么斗争,这里头的事,他自忖自己是想不出来,只能等个结果了。
今日是大兄头七,按惯例,今日将会大殓入棺,虽为亲弟,却无法参与,只能困于府中,等着这莫测的斗争早日出个结果,襄王的心绪自然不算太好,他如今倒是盼着娘快些传信,令他帮忙,尽管有很大可能会招惹麻烦上身,但也比关在屋子里空等来得强。
书也读不下去,正是闲坐喝茶时,襄王忽见自己最为信用亲昵的内承奉走来,便道,“你来了,倒是来得好,我们下一盘棋吧,这贼老天冷得厉害,我也不耐烦出屋去走动。”
这位内承奉,是他自小随身大伴的干儿子,大伴去世后,内承奉便成了襄王身边的第一内侍,和襄王关系极佳,此次进京,襄王本意将他留在长沙照管内府,他却是担心襄王孤身应付不得,遂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他既是出身宫廷,干爹又是皇子大伴,在宫里自然有一番人脉关系,比起庶务官,倒还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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