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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阳光充沛-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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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我累。”
“你不是疲倦,你是害怕。”
“尚知,不要再分析我的心理。”
尚知沉默一会儿,跟着也改变活题:“星期天我请赖教授午膳。”
宜室没有反应。
“你准备一两个菜吧。”
谁知宜室炸起来,“我不是你的奴隶,李尚知,我不受你指挥,这是我的家,我是主人,你要同谁吃饭,请出去方便。”
尚知发呆,“你不想认识新朋友?”
“我已经认识够人了,不劳费心。”
尚知反而有点宽慰,至少她肯同他吵架,相骂也是一种交流方式,打破三个多月来的冰点亦是进步,表示汤宜室愿意尝试破茧而出。
宜室用手掩着脸,“我想静一静。”
办不到,她才不肯低声下气捧着鸡尾酒招呼丈夫的上司及上司太太。
李尚知是李尚知,汤宜室是汤宜室,两个人经济独立,毫不相干,没有轇轕。
星期六,宜室一早就起来了,日短夜长,天色昏暗,但她仍同小琴说:“陪妈妈到城里逛逛。”
小琴说:“就快下雨了。”
“小孩子怕什么雨。”
小琴略为不安,“我约了人看电影,记得吗?”
原来如此。
宜室还不经意,“看午场?”
小琴转一转手表,“我们先去图书馆。”
门铃响,李宅不大有访客,这该是来找小琴的。
小琴去开门,站在门口与同学说话,冷空气撞进屋子,宜室高声说:“请你的小朋友进来坐呀。”
小琴让开身子给同学进来。
宜室一看,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那是个身高近180厘米的年青人,亚裔,英俊,一头浓密的黑发,神情腼腆,叫声“李太太”。
宜室过了三分钟,才弄明白,这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男朋友!
十三岁交起男朋友来,宜室不禁伸手去掩住张大了合不拢的嘴。
西岸阳光太过充沛,花儿过早成熟,才这么一点点含苞欲放,已经有男孩子找上门来。
过半晌,宜室听见自己问他们:“你们俩到哪里看戏?”
她震荡过度,声音难免紧张。
“街角的奥典恩戏院。”
“你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李太太。”
“你姓什么?”
“林。”
“你是中国人?”
“中国桂林人。”查尔斯笑了。
小琴还来不及开口,宜室又问:“你们是同学?”
“我比小琴高三级。”
“你几岁?”
“妈妈,”小琴说:“我们时间到了。”
宜室彷徨的看着女儿。
她们不需要她,她们完全自主,宜室心都凉了。
小琴安慰母亲:“查尔斯已十五岁。”
“啊,你们几点钟回来?”
“回来吃晚饭。”
小琴穿上大衣,打开门,查尔斯礼貌的说:“再见,李太太。”与小琴双双离去。
留下宜室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堂。
她隐隐约约听见小琴说:“对不起她问了近千个问题。”
查尔斯笑答:“所有的母亲都如此,我很明白。”
小琴代母亲致歉!
宜室怔住,她失态了吗,她令女儿失望?
正确的态度应该如何,难道,到了今天,她才要开始学习做母亲?
宜室取过大衣,缓缓套上,屋里没有人,瑟瑟随父亲出去吃午饭,宜室决心到城里走走。
她带着一张地图。
公路车驶了近一小时才抵达市中心。
她找到汽车行,选中一辆标域,取出支票部。
车行职员问:“全现金?”
宜室点点头。
职员羡慕地说:“金钱不是问题?”
宜室答:“没有问题。”
“幸运的你。”
宜室把支票递给他。
“告诉我,”那个外国人说:“我们的一元,等于你们六元,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比我们有钱?”
宜室想一想,“刚才你说了,我们幸运。”
职员呆了半晌才说:“下星期三车子会送到府上。”
“谢谢你。”
宜室截了计程车往罗布臣街,边逛心里边说:把这里当弥敦道好了,听见吗,弥敦道。但始终无法投入。
还没走到一半,天就下雨了,冰冷的雪珠儿扑面,宜室吃不消,躲进一间食物市场。
看到一档卖各式意大利沙律的档摊,她踏前一步,觉得肚子有点饿。
柜台后一个金发小子正与三五个同种少女调笑,他用纸托着各式沙律逐一让女孩们试味,她们每吃一块,就笑得花枝乱颤,宜室也不以为意。
宜室说:“请给我一百克虾沙律。”
谁知那金毛小子觉得她打扰了他,沉下脸,说:“对不起,我正在招呼这些小姐,请你排队。”讲罢一别转脸,继续打情骂俏。
宜室不相信有这种工作态度,真想把适才那车行职员拉了来叫他看,然后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比你们有钱,因为你们把顾客推出门去,你们根本不想做生意。
宜室只得走到另一角落,买了一杯热红茶,捧着喝一口消气。
人离乡贱,怎么争?或者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学瑟瑟那样,挥老拳打他一锤,但是宜室已经意兴阑珊,根本不想强出头。
“汤——宜——室”
宜室微微抬起头来,谁,谁叫她,不会是听错吧。
“汤宜室,我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宜室听真了那声音,双手已经颤抖。
不,不是在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此刻她蓬头垢面,见不得人。
宜室没有勇气转过头去。
“宜室,”那人兜到她面前来,扶住她双肩,“宜室。”
宜室强自镇静,挤出一个微笑,“世保,是你。”
一点不错是他,狭路相逢,宜室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但一点不觉得他有什么改变,她不敢接触他的眼睛,低着头,傻气地笑。
这样一个神情已经融化英世保,他进食物市场来买橘子水,只见玻璃门前站着一个马尾女郎,那纤细的身型早已刻画在他脑海中,永志难忘,他肯定是她,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女子。
他走近她,看到她左耳上一滴血似的红痣,更加一点疑问都没有。
“我早听说你来了。”
宜室已经涨红了脸。
“原本要找你出来也不困难,又怕你像上次那样在电话中浇我冰水,假装不认识我,”他无奈地说:“只得耐心等候。”
宜室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浓郁的感情。
“世保!”她微笑,“好些年已经过去了。”
英世保看清楚宜室的面孔,也觉得她还是老样子,今天头发有点蓬松,鼻尖冻得红红,她终于站在他面前了,他高兴得不能形容,于是反问:“是,许多年已经过去,又怎么样?”
宜室想,呀,这感觉真好,还有人把她当作少女看待。
“你瘦了。”
宜室失笑,“你上次见我是几时,怎么比较?”
“上次见你,”英世保想一想,“昨天,好像就是昨天。”
他竟仍然如此孩子气,事业上他成就非凡,感情上却不务实际,他居然还相信罗曼史。
“我们不能整天站在这里,宜室,你要到哪里去?”
“我没有目的。”
“我们去喝咖啡。”
“我肚子饿了。”
“那么去吃东西。”
“请挑不招待运动衣球鞋的地方。”
“不成问题。”
英世保的座驾是一辆积架麦克二号,宜室一见,哎呀一声,她父亲在五十年代便拥有辆这样的车子,最近最最流行玩改装的旧车,英也保不甘后人。
时间就这样溜过去了,她当初坐上紫红真皮座位的时候,大概只有小琴那么大。
宜室伸手摸一摸桃木表板,恍如隔世,自从抵达温哥华以来,她双眼一直带着迷惆,这种神色,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
忽然她听见一阵急骤的撒豆子似的声音,落在车顶上,朝车窗外一看,只见满地有成千上万乳白色的小玻璃球弹跳,蔚为奇观。
英世保轻轻告诉她:“落雹了。”
宜室点点头。
他们竞相逢在一个落雹的日子。
宜室失笑。
“你穿够衣裳没有?”
那倒无所谓,天冷天热,风土人情,都可以克服,新生活慢慢适应,陌生环境会得熟习,说得文艺腔一点,宜室逼切需要的,只是感情上的一点慰藉。
“喜欢这里吗,习惯吗?”
宜室最恨人家问她这样的问题,本来她已做好皮笑肉不笑的样板答案,像“所有需要适应的因子已全部计算过,皆在意料中”之类,但此时此刻,宜室觉得她再不讲老实话,整个人会爆炸。
她毅然答:“不,不习惯,我怀疑我永远不会爱上这个城市,我想回家。”
英世保像是完全了解,更没有一丝意外。
他把车子驶出去。
他把宜室带到一爿意大利人开的海鲜馆子,叫了一桌简单但美味绝伦的食物。
宜室吃了许多许多。
英世保微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食量惊人。”
宜室嗤一声笑出来。
曾经有一夜,年轻的英世保与汤宜室打算私奔,他请她吃饭,现场观察,大吃一惊,问:“老天,你餐餐可以吃这么多?”
那一个晚上,没有铸成大错,宜室的食量居功至伟。
宜室大口大口呷着白酒,渐渐松弛,奇怪,同家人在一起都紧张不堪,与十多年不见的陌生人却可以自由自在。
宜室其实很明白个中原委,她不必向英世保交待任何事,也没有责任,若果觉得不痛快,她可以一走了之,不用解释,自然也毋需抱怨。
“白重恩说,你的大女儿,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这么讲。”
“那孩子差一点就是我的女儿。”
“世保,你何用这样荡气回肠。”
他也笑,无奈地擦擦鼻子,“我心有不甘。”
宜室看他一眼,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他同她结了婚,现在也早已离异。
“你仍然这么漂亮。”英世保的声音带着惨痛。
宜室大乐,“世保,你要配过一副眼镜了,单是一个白重恩已经胜我多多。”
“是吗,你那样看?但是宜室,没有人会爱你比我更多,在那个时候,女孩子比较懂得奉献,不太会斤斤较量,没有人能够同你比。”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会比我更笨。”
“我不否认你是一直有点傻气的,宜家就比你精明。”
宜室吁出一口气,坐在这家。 面海的馆子里,竟不愿意动了。
英世保问:“这些年来,你可快乐?”
“生活总有它的高与低。”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快乐。”
“少年人为一点点小事就高兴得歇斯底里。”
“此刻你开心吗?”
宜室点点头,“我料到会在某处碰见你。”
“这并不是一个大城市,你可知道刚才那座食物市场是我的设计?”
“我听说过。”
北半球的冬日夜长日短,天已经暗了。
宜室抬起头,“我要回去了。”
“你爱他们?”
“谁?”
“你的家人。”
“是,很深很深。”
“你怎么可以,宜室,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爱得那么频,又爱得那么多。”
宜室微笑,“我贪婪。”
这样的对白,李尚知未必听得懂。
“你的车子呢?”
“还没有送到。”
“你必须学开车。”
“我会的。”
“你有我的电话?”
“黄页里一定找得到。”
英世保飞车把她送回去,高速度刺激带来快感,廿分钟车程一下子过去,英把车子停在新月路口。
宜室说:“我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她指李尚知。
谁知英世保冷笑一声,“谁稀罕认识这种酸儒。”
宜室甚为震惊,“世保,你太放肆了。”
“为什么我要假装喜欢他?”他下车。
宜室坐在车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英世保替她打开车门。
高大的他在暮色中显得英伟不羁,凯斯咪大衣撇开着,(犭京)皮鞋子上都是泥迹,宜室忽然心酸了,她老了,他没有,这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走到哪里不受欢迎?
她低着头急急下车,走到一半,才回头,高声说“再见”。
他靠着车子看她,向她摆摆手。
宜室知道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儿时一段回忆。
她太使他伤心,他说什么都要回来弄个明白。
太危险了。
第9章
宜室站在家门口,过半晌,才打开手袋乱翻一通,试图寻找门匙。
大门应声而开,“妈妈,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宜室不去理会小琴,直接走上卧室。
“妈妈,你生我的气?”小琴追上来。
宜室摇摇头。
“父亲做了鸡肉馅饼,快来吃,”
“我不饿。”
酒意渐浓,宜室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身子左右荡漾,如坐在一只小舟上似的,头有点晕,却不觉难受,她睡着了。
车子送来那天她就努力学习,整天在附近路上绕来绕去,撞倒垃圾桶,碰到邻居儿童的脚踏车,隔壁家长见她来了,纷纷令孩子们走避。
宜室明显地疏忽了家务,有一张玻璃茶几两个星期没有清洁过,小琴把电话号码写在灰尘上,宜室只装没看见。
她无法集中精神去做这种琐碎工夫。
瑟瑟同她说:“我没有干净衬衫了,妈妈。”
宜室跳起来,“啊!对不起瑟瑟。”
她连忙到处张罗,该洗的洗,该熨的熨,瑟瑟披着浴袍,耐心在一旁等候。
“妈妈,你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但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让瑟瑟穿好衣服上了校车,回到厨房,又想怠工。
太内疚了,家里面四个人,个个都努力地做好份内工作,只除了她这个主妇。
宜室开了一瓶威士忌,放两块冰,大大呷一口,心神略定。
那日下午,她把屋子从头收抬一次,累得倒在按发上,边喝酒边叹息:“我把财富与孩子带到这个家中,我做得似一条母牛。”
电话铃响。
男孩子找李琴小姐。
已经加入新的社交圈子了,宜室惆怅的想,如鱼得水,年轻多好,弹性丰富的适应力不怕凹凸不平的新环境。
大门一响,宜室转过头去,看到尚知回来。
夫妻对望一眼,无话可说,尚知缓缓走过来,放下锁匙,拿起酒瓶,看了一看。
他发觉茶几上的灰尘消失了,问宜室:“今天觉得怎么样?”
宜室诧异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尚知没有回答。
宜室说:“我们现在都不讲话了,唯一的对白是:今天晚上吃什么?周末则问:有啥节目?”
尚知靠在沙发上。
“到了此地,我还没有收过家用。”
李尚知仍然不作声。
宜室觉得不妥,看着他。
李尚知自口袋取出一张支票,交给宜室,宜室一看,面额两千多。
“这是什么?”
“我的收入。”
“这个月的薪水?”
“就这么多了,他们决定一次过付我这笔酬劳,同时,有关方面认为计划无继续研究价值,经已取消。”
宜室呆呆的看着尚知,半晌,把支票还给他。
尚知说:“明天起,我不用再上班了。”
“哦。”宜室应一声。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按一按太阳穴,表示头痛,避到书房去。
那个下午,李尚知把车子驶出去停在路边,把车房改装成一间工作室,他分明是想躲进去,不再出来,离得妻子远远。
小琴回来看见,“爸爸在干什么?”她问。
宜室说:“我不知道。”
“妈妈,你们怎么了?”
“过来帮忙,开饭了。”
“妈妈,以前你们不是这样的。”
宜室本来端着一锅热腾腾的咖喱鸡,闻言,双手一松,泼翻在地,她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不要再逼我,我已经尽了所能。”
她奔上楼去,取了车匙,开门便走。
小琴追在母亲后面,“妈妈,妈妈。”
宜室已经发动车子,一支箭似飞出大马路。
李尚知冷冷看她离去,沉默地把一张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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