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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妙方-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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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次她的灵魂堕入梦乡,两只手还紧紧抱住婴儿,靠在沙发上,张大咀直睡。

有一夜,筱芝轻轻起床,自隽芝手中接过孩子,隽芝骤醒,以为有人来抢婴儿,直叫着跳起来,筱芝第一次调过头来安慰她:“是我,别怕,你且去谁一觉,待我来喂这顿。”

老祝闻声满眼红筋抢进房来,筱芝没有把他赶走,反对他笑一笑。

隽芝放下心来,筱芝痊愈了,她终于从沮丧抑郁中自拔,隽芝功德圆满。

老祝盼望地说:“让我来。”

筱芝居然点点头,把女儿交到他手中。

隽芝来不及看完全幕天伦乐,她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这是她三个星期来第一次连续睡上五个钟头,无论拿什么来同她换都不干。

第二天,隽芝好好地整顿了一下自己,同易沛充外出吸吸新鲜空气

在渔人码头上,沛充说:“你瘦许多。”

隽芝恳求,“让我们速速订飞机票回家,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沛充笑,“你那一千零一条妙方好似没有一条管用。”

隽芝遗憾,“啊你说得再正确没有,我得向读者致歉。”

待真的定下日期打道回府,又依依不舍,隽芝连看护都不信任,频频叮嘱:“她喝到一半奶的时候会停一停,那不表示已饱,休息一刻,她会再喝,她是一个争气的婴儿,一心来做人.请予她充份合作。”

三个男孩忍不住问:“隽姨,快活林之后又发生些什么事?”

隽芝再也不瞒他们:“我带了一套水浒连环图来,我也是边看边讲,整套送给你们也罢,叫你爹说书好了。”

“可是他没有你生动。”

“我要回家了。”隽芝无奈。

“你要常常来。”

他们三男一女拥作一团。

“隽芝,”老祝突发奇想,“你一生同我们住岂不是好。”

筱芝斥责:“胡说,隽芝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

短期内祝家是不会返港定居了。

在飞机上,隽芝非常清醒,沛充间她:“你不乘机大睡?”但是隽芝的渴睡病已被小希望治愈,此刻她一天睡五六个小时即够。

不过听见邻座婴儿啼哭,还是会跳起来张望。

她说:“离开那么久,不知编者读者有无牵记我。”

沛充看她一眼。

“临走我都有留言交待,可是这些无良的人一声问候也没有。”

沛充说:“一位郭凌志先生找过你几次。”

“是吗,”隽芝惘然,“你们告诉过我?”

“你忘了,当时大家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希望身上。”

一回到家就忙着拨电话去三藩市:“小希望今早覆诊结果如何

隽芝一颗心早飞到那小孩身边。

良久未能平静下来,半夜坐在露台喝酒吸烟,并不享受清静,只觉凄清。

电话铃响.那边一待有人接便说:“回来了。”是郭凌志。

隽芝笑答:“回来了。”

“恭喜你做了一件有益有建设性的事。”

“小郭,大家是朋友,不妨开心见诚,没有一个男子不重视自己的后裔吧?”

小郭真的很坦白:“当然要有孩子,不然何用结婚。”

“生孩子而不结婚呢?”

小郭笑,“慢着,隽芝,我一时弄不懂你的意思。”

隽芝正在重拟措辞,小郭轻轻说:“你指做单身母颢或单身父亲?”

“世上很少有单身父亲。”

“那你指未婚母亲。”

“是。”隽芝承认。

“这个问题太严重,不适合在电话中讨论。”

隽芝赞成,“你能否移一移玉步?”

“小姐,半夜三更,人们会怎么想。”郭凌志笑。

“我们要讨论的题目,根本是一个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

“说得也是,给我二十分钟。”

潇洒的郭凌志不穿袜趿着双懒佬鞋就来了,短裤球衫的他一点不损俊美。

他自携一支好酒。

一坐下来他就说:“单身母亲不易为。”

隽芝说:“兼为人妻、人母、以及拥有事业更不易为。”

“这件事涉及小生命,还须详加考虑。”

“说实在的,你接近过孩子们没有?”隽芝问。

小郭微笑,“我时常看芝麻街。”仅止如此。

他开了那支拔兰地,香气扑鼻,呷一口,不禁莞尔,深夜在一个知情识趣的女郎家谈生儿育女,未免大煞风景,他们最适宜讨论的,乃是私奔到哪一个珊瑚岛去风流快活,不过唐隽芝永远给他新鲜感,倒是事实。

小郭说:“喜爱孩儿,不一定要拥有一个。”

隽芝微笑,“以前我也这么想。”直至她知道也许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小郭看着隽芝:“我知道今晚你想问什么。”

隽芝道:“说来听听。”她想知道他倒底有多聪明。

小郭揉揉鼻子,“你想知道,我们男性倒底愿不愿意成全单身母亲。”

说得真好,文雅,含蓄,又简易明了,这正是隽芝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隽芝,我的道德标准相当宽松,我的答案是,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一位精神经济均已独立,有能力有智慧的女性,而我又锺倩于她,这件事可以考虑。”

隽芝松口气。

“但是有许多技术性问题需要兼顾,譬如说,社会制度殊不浪漫,发出生证明文件予新生儿的时候,绝不理会他是否爱情结晶.本市现时规矩是政府机关一定要看父母合法婚书,否则幼儿将登记为私生子,身分特殊,一定会受到某一摄人士歧视,你想,对他是否公平。”

隽芝沉默。

“生活本身已可以是相当沉痛的一件事,再加上毋须有压力,百上加斤,对幼儿似乎有欠公允。”

唐隽芝遇到的都是好人。

“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郭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性。”

“相信我,”小郭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郭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着手逐客。

小郭含笑取过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交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情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交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精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着说:“这是我下一个虐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干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浪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性.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更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家母待我,无微不至——的精神虐待。”

也总比没有母亲好,吵闹争执,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也基于同样原因……

四肢不能动弹,脑袋可没休闲,这许是文人本色。

真正清醒,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着,便随口问:“喂,几点钟了?”

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

隽芝浏览病房,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床头。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

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这是易沛充作风。

自制慰问卡两张,出自菲菲与举华。

接着易沛充轻轻说:“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

隽芝精神一振,“快点冰起来。”

沛充问:“感觉如何?”

“痛。”

“极难受?”他心疼不已。

“像一块烙铁烤在小腹上。”隽芝已痛出一额冷汗。

“我唤人来替你注射止痛针。”他伸手按铃。

隽芝问:“你都知道了?”

易沛充点点头,“隽芝,让我们结婚吧。”

“我可能无法生育。”

“我们顺其自然。”

“不,易沛充,为免日久生悔,不如先试试生孩子。”

“你说什么,你麻醉药醒了没有?”易沛充提高声线。

护士捧着针药进来,刚刚听见这句话,不禁瞪着易沛充斥责:“你为何对着病人大呼小叫?有什么事,过几天再找她商量未迟。”

可怜的易沛充,不眠不休两日两夜,换来一顿责骂。

他只得暂时出房回避。

隽芝双眼看着雪白天花板,结了婚盼望孩子而没有孩子,十年八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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