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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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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羿穿上战袍从里屋出来,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不必担心,我不会死的。”他拿着长枪,转身冲出门去,背影竟然如此高大挺拔,文卉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听到蝎子军三个字,柳清明眼中闪烁起异样的光华,杨恪微微皱眉,他曾听江王提到过这支蝎子军,轰天炮杀伤力惊人,恐怕大曦、犬戎两国都希望能将这支军队收入麾下,但都松杰野心极大,想要建立一座沙漠帝国,难以招安。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除去,只是要打败蝎子军,谈何容易。

“陛下,我大曦的精锐之师都在朱厌城,山阳镇虽然也布有重兵,但守城的将领司徒总兵受江王猜忌,派了个文官监军,姓蔡。曹监军没什么本事,又贪财贪功,恐怕这座城……”君太平面色凝重,良久才重重吐出几个字,“守不住了。”

陈涧西兴奋地道:“如果山阳镇破,我们就可以乘乱出关了!”

“过了山阳镇,就是莲华城,一旦蝎子军攻下莲华城,距京城就只有三天的行程。”杨恪双眉纠结,“我大曦的百年基业,绝对不能就这么败了!何况蝎子军所过之处,都会成为焦土,我不能让大曦的百姓遭受这样的劫难。”

两个侍卫沉默无言,杨恪回头看了看柳清明,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桌上的油灯,灯火将她的容颜照得阴晴不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打开门,竟然是白日里那位少女,她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门一开便软软地倒在文卉的怀中。

文卉连忙给她把脉,脸色一变:“糟了,是热病!”

她将少女扶进屋来,两个护卫挺身挡住,杨恪问:“她怎么了?”

“热病,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有性命之虞。”文卉急道,推开两人,将少女扶上床,“少夫人,能帮我煎药吗?”

文羿随陈大哥来到城墙之上,北门之外四十里就是摩卧儿沙漠,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从地平线上奔驰而来,掀起滚滚的浓烟,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从沙漠而来的沙暴。遥远的天空之中有猎鹰盘旋,传说蝎子军的统帅都松杰酷爱养鹰,所训练的每一只都有转眼间夺人性命的本领。

“是都松杰亲自来了。”陈大哥脸色煞白,这个山阳镇土生土长的汉子有一种北方人的倔强和刚强,文羿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恐惧:“探子说,是五万人的大军。山阳镇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敌众我寡……”

“没出息的臭小子!”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连忙回头行礼,“校尉大人。”

“你这个臭小子!”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的校尉高成用刀鞘打了文羿的头,“平时你疯疯癫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只当你是一时戏言,如今大战在即,你要是动摇了军心,小心我军法处置!”

文羿连连称诺,高成比起别的校尉,很是平易近人,与属下皆兄弟相称,平时也极为照顾他,他自然对他尊敬有加。

“司徒将军就快到了,还不站回自己岗位!”

文羿回到墙边,蝎子军越来越近,骑兵之后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步伐,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摩擦声,如同天边的闷雷。透过滚滚浓烟,他看见骑兵之前还有一排器械,个个如同水牛般大小,下面用两只钢铁轮子架着,轧过戈壁滩时发出阵阵雷鸣。

轰天炮!

四周鸦雀无声,谁都知道,在这可怕的武器之下,即使山阳镇的城墙再高再厚,也不过是湿沙塑的城池罢了。

恐惧如同藤蔓植物,在所有守军的心中蔓延,城内想必也已经乱了吧,许多人卷着细软,携家带口从南门出逃,想要去南边避祸。但能否逃掉,只是个未知数。

司徒将军到了,对于文羿来说,这位将军是高不可攀的,他穿着一身银色的战袍,英武不凡。一个纤瘦的男人跟在他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面白无须,一身的文人气息。看到远处的蝎子军,他吓得脸色苍白,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侍卫扶着,才不致摔倒。

“这,这……”他指着远处,结巴道,“司徒将军,你打算何时出城迎战?”

司徒烈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坚守不出,等待援军。”

“好,好,本监军这就是去写奏折,请皇上派援军。”一向看不起他,处处都要与他作对的监军,这次却没有反对,急急忙忙地跑下城墙去,高成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娘的,贪生怕死的小人。”

风鼓起司徒烈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他问高成:“我们的城墙能抵御多久?”

“月门关的城墙原本就比别处要厚将近一丈,或许……”高成犹豫了一下,“五天,或者六天。”

“援军到达,需要十天。”司徒烈迎着风,那张脸,虽然年轻,但也已经饱经沧桑,他同他的父亲,在这里已经守了将近二十年了,“我们必须撑到十天!”

这时,蝎子军中忽然有一骑飞驰而来,举着三角的紫色旗帜,上面绘了一只巨大的红色蝎子。高成大喊:“来者何人?”

“奉蝎王之命,前来下战书!”马奔驰到城下,骑兵大声道,“请开城门!”

少女睁开惺忪的眼,挣扎着坐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药房。”文卉让她继续躺下,“你得了热病,许是随便找了个药房就敲门,没想到我们还真有缘。”

“是啊,你得多谢她,要不是她,你早就已经死了。”柳清明端着药碗走进门来,少女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神色复杂。文卉接过药:“这是治热病的药,来,把它喝了。”

少女警惕地看了看那黑糊糊散发着浓郁药臭的液体,又朝柳清明望了一眼,她依门而立,双手环胸:“我亲自熬的,熬了整整一个时辰,若是信不过,可以不喝。”

文卉笑道:“姑娘,我是大夫,只会救人,不会害人的。”

少女犹豫了一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文卉满意地点头:“这药很苦的,我去给你拿些山楂、冰糖来。”

“不必了。”少女叫住她,“多谢好意,我不喜甜食。”

“那你就多休息一会儿,再吃两三副药就能好。”文卉为她掖了掖被子,少女依然冷冷地说,“我没有钱。”

“不妨事,几副药,值不得什么的。”文卉招呼柳清明去洗漱,柳清明望了望她的背影,对少女道,“她真是个好人啊。”

少女没有说话,柳清明走进院子,抬头望着浓如幕布的天空,今晚的月很大,大得有些妖异,甚至透出一丝血样的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连老天的眼都开始滴血了么,这座城,怕是有一场恶战吧。外面满是喧闹声,全是逃难的百姓,文卉是绝对不会走的,她傻傻地相信文羿的话,相信他不会死。

在她的心中,文羿不会死,这座城也就不会破吧。

医馆的院子只有一间客房,杨恪和陈涧西三人只能委屈住在柴房。她来到井边,打水将涂在脸上的泥土洗净,露出莹润洁白的脸,月光映着井中的倒影,泛起层层涟漪。

已经五年了,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可以由默默无名到金榜题名;可以由一介贫民成为商贾巨富;也可以,将几百人的山匪,变成人人胆寒的蝎子军。

他成功了,都松杰,那个在极北冰原上猎狼的男人,终于成为震撼天下的将领,塞外的众多部落城池,提及他名字时,恐怕没有不正容低声的了。

该恭喜吗?

杨恪站在柴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她,不仅是脸,连她的性格都与清儿那么相像,一样的外柔内刚、一样的倔强、一样会在脆弱的时候抱着双膝嘤嘤地哭。只是,这个少女所经历的风霜,是清儿无法比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目光被她所吸引,牢牢地粘在她的身上,不能也不愿离开。

出身卑微又如何?在他最落魄最危难的时候,是这个女人救了他,在他身边帮助他。

有这些,不就足够了么?

敲门声急促,文羿在院外喊:“卉儿,快开门!”

杨恪连忙躲进屋中,文卉开了院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羿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卉儿,蝎王来下了战书,司徒总兵命高校尉去蝎子军军营下应战书,我要随行。”

文卉脸色一白,眼睛里溢出泪花:“蝎子军残暴无仁,羿哥哥……”

“我必须去。”文羿抓住她的肩膀,嗓音悲壮,“卉儿,我是回来告别的。”

“不,不。”文卉扑进他怀里,“不要去,不要丢下我。”

文羿抱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舍,但军令如山。

“如果我没回来,卉儿,别委屈自己,找个好男人嫁了。”文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推开她转身便走,文卉追了两步,跌倒在地,哭道,“羿哥哥!”

“请等一下!”

文羿停步,看见一个披散着青丝长发的美丽女人:“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柳清明将一根金簪递给他,“将这个交给蝎王,可以保你平安回来。”

云凤纹攒金丝簪子,镶嵌着一颗小指肚般大小的红宝石,周围一圈细碎的绿宝石,做工是极好的,三种颜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这是……”

“照我说的做便是了。”她微笑,那个笑容仿佛有魔力,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他沉默片刻,将簪子收进怀里。

柳清明回身扶起哭成泪人儿的文卉:“放心吧,他不会死。”

日已西沉,天空呈现浓得化不开的蓝色,军营里已升起火把,将整齐地排列在两旁的将军们的脸映得通红。

高成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鱼鳞甲互相撞击,发出散碎而清脆的声响。文羿跟在他身后,火光将他的脸灼得有些热,连皮肤下的血也跟着热起来。

在那两排将士的上位,铺着白虎皮的帅座上,坐着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黝黑,五官刚毅,不怒自威,倒不像他身后那两尊金刚一样的男人,面目狰狞。

“你就是曦军派来的使节?应战书在何处?”蝎王开口,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文羿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生疼。高成却仿佛浑然不觉,高声道:“司徒将军让在下转告蝎王,只有八个字,‘你若要战,我便迎战’!”

蝎王哈哈大笑:“好!是条汉子!你回去转告司徒烈,我很欣赏他的勇气,如果他肯归顺本王,本王绝不伤月门关内一草一木。”

“不必了!”高成正色道,“我月门关数万守军,宁肯战死,也绝不向你们这班禽兽投降!”

“什么!”四周将领满脸怒容,都想站起身来,将面前这个曦朝校尉撕成碎片,蝎王举手制止,阴沉着脸。高成毫无畏惧:“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想找死?”蝎王眼中折射出狼一样的绿光,“好,我成全你!来人,将他们拖下去,活剐!”

文羿脸上虽无惧意,手心里却渗出一层冷汗,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簪子,已经有两个蝎子军士兵走过来,举起长矛,打算将他的胸口刺穿。他一咬牙,高声道:“且慢!”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高成以为他要投降,厉声喝道:“文羿!别他妈像个娘们……”

“我这里有件东西,要呈给蝎王。”文羿拿出金簪,蝎王目光一缩,“来人,呈上来!”

从士兵手中接过簪子,蝎王在火把下反复地看,眼中的神色却阴晴不定,激动、兴奋、惊讶,怀念,汇集在一起,化为一句话:“她在哪里?”

那个女人果然与蝎王有莫大关系!文羿心念急转:“退兵五十里,她就会来见你。”

蝎王握紧了金簪:“退兵!”

“大王!”周围将领都大喊起来,蝎王厉声道,“退兵!”

“那根簪子是怎么回事?”杨恪立在井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柳清明很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口气,冷冷地说,“这与你无关吧?”

“你和都松杰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转过脸去,“我说过与你无关!”

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杨恪的语气冷了一分:“你是我的妻子,当然与我有关。”

“你知道我不是。”柳清明提醒他,他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是我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柳清明抽回手,“就算……就算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仍旧是我,而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的女人。我救你,只是为了报恩。”

杨恪眼中迸出骇人的精光:“难道荣华富贵,皇后的身份,你都不在乎?”

“那些东西,于我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心中忽的一痛,她目光黯淡下去,杨恪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分,“如果我说我都能给你呢?”

“给我?”柳清明笑起来,“给我什么?就算有一天你重新成为天下之主,你的皇后也是出身名门的钟品清,而不是出身卑微的柳清明。不管我今后做了什么,史书上所记载的名字,也是钟品清,人们口口声声称呼的,也是钟娘娘,没人会知道柳清明,你要我穷尽一生来扮演钟品清这个角色么?皇帝陛下,我不是戏子!”

看着面前的少女,杨恪忽然觉得陌生起来,她不是品清,她比品清更倔强。沉默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容里充满了嘲讽:“所以你打算跟随那个沙匪蛮人?把我出卖给他,帮他建立帝国?哈哈哈,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你,我只不过是个被赶下皇座的废帝,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当作盾牌和借口,好来争夺这个天下!柳清明,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你心中千般机变、万般成算,我真是小看你了。”

柳清明大怒,一拳打过去,打得他脸一歪:“杨恪!你给我听着,我和那蝎王确有故交,给他簪子,他必定会要见我。我出城去见他,正好带你们出城,你们就可以半途逃往高丽!我一心帮你,你竟然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恪顾不得淤青的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像是心里钻进了虫子,在里面生生地咬。原来在他的心中,她就这么不堪么?柳清明愤而转身,不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双眼:“如果不信,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杨恪扳过她的身子:“清明,再说一次,说你绝不会骗我。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她抬头,对上那双眸子,映照着月光,又深又亮。

他想要相信她,当他被所有人背叛后,他只能相信她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放心吧,我是绝不会骗你的。若是骗你,就让我肚子里生疮,从口舌里生出来烂掉。”

杨恪忍俊不禁,果然不是世家女儿,日子久了,就显出粗俗来了,不过也并不讨厌。

“既然如此,清明,今日我也在这里许诺,若有朝一日能夺回天下,一定恢复你的身份。只是以你的出身,我无法立你为后,但除了皇后之外,后宫的职位,任你挑选。你的父母兄弟,我也会尽力将他们找出来,加官晋爵。”杨恪坚定的目光告诉她,他不是在信口胡诌。但清明却悲哀地笑,当年他不也信誓旦旦地跟钟品清许诺一生一世么,到头来,还不是像夏日里池中泛起的水泡,一戳,便破了。

敲门声如山响,清明一惊,连忙让杨恪躲好。文卉光着脚跑出来,看到完好无损的文羿,不由得喜极而泣:“羿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

文羿抱着她,朝柳清明笑道:“这要多谢这位姑娘。”

“什么?”

“姑娘,司徒总兵要见你。”文羿说,“请吧。”

清明没有想到司徒烈会在军营大堂召见自己,月门关有头有脸的武将都到了,分坐在两旁,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军高坐堂上,没有人说话,气氛肃穆。她换上了文卉最好的丝绸衣裳,牡丹缠枝纹的蓝色褙子,配了一条月华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颇像大家闺秀,与她的健步如飞反差甚大。

能让蝎王退兵的女人,必然是倾国倾城的,司徒烈这样相信,清明没有令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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