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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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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面埋伏》。
这本就是描绘楚汉之战的乐曲,此时被她弹来,凶险非常,只觉得有千军万马在其中奔腾咆哮,隐约间仿佛看见刀光剑影,生死搏杀。
杨恪越听越心惊,当最后一个音弹完,他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清明望向他,以目光询问:“你听懂了吗?”
朕听懂了,朕什么都听懂了!杨恪额头上渗出汗水,这是一场鸿门宴,四周埋有刀斧手!
“公主的琴艺,朕佩服。”杨恪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若有机会,朕一定要向公主请教。”说罢,身子摇晃了一下,文羿连忙扶住:“陛下,您没事吧?”
“朕没事。”他装作酒醉的模样,朝丞离拱手道,“大单于,朕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皇帝陛下请便。”
杨恪朝文羿使了个眼色,文羿立刻会意,护住他往殿外而去,刚到殿门前,他忽然停下步子,回头望向清明,四目相对,两两相望,重逢的喜悦与惶惑在两人心中蔓延。
“父亲。”休屠压低声音,“难道就这么……”
右大将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看着杨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满是不甘。都是这个女人,坏了他们的大事!
“王妹。”丞离柔声道,“你也下去吧。”
“是。”
清明出了殿,丞离目光蓦然一冷:“右大将,廊下那些刀斧手,也该撤了吧?”
右大将三人大惊,纷纷跪倒在他的面前,惊恐地道:“大单于,臣等只是不愿意看到您错失良机啊。”
“你们!”丞离气得浑身颤抖,将三人一个个踢翻在地,“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你们真以为抓了这个逊帝,我们就能长驱直入,主宰中原?莫说他是否能助我们打开大曦国门,就算进入了大曦,也只是陷入中原混战,到时候,我们就是众矢之的!如今犬戎十六部,赫特灭了,还有至少七个部族有异心,说不定我们还没能从中原回来,王庭就换了单于!蠢材!”
“单于息怒,我等知错了!”三人不停磕头,丞离一挥手,“滚下去!”
三人如蒙大赦,跑出殿去,丞离独自一人立于殿内,四周烛火晃动如鬼魅。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柔软,这种想法令他心惊。
不,不能留着她,要是有她在身边,他就会失去斗志,这一生就完了。
“那是清明,文爱卿,那是清明!”杨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激动得脸色泛红,“她还活着,太好了。”
文羿的手也在轻轻颤抖,如果柳姑娘活着,那卉儿也会活着吧。
“爱卿,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公主住在何处。”
“不必了。”熟悉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杨恪几乎又要认为是幻觉。
门缓缓打开,清明就站在门外,护卫们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月光皎洁,开在园子里的花,香入骨髓。
“清明,真的是你!”杨恪过去抱住她,“真的是你,不是梦,太好了。”
文羿识相地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清明,这半年,你过得还好吗?”杨恪捧着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那里还缠着白色的绷带,他抽了口冷气,“清明,这是怎么回事?”
清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对不起。”
杨恪的心徒然一凉。
“孩子……”清明号啕大哭起来,她已经强撑了很久,犬戎没有她可以哭泣的地方,“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他的心脏,少年帝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胸膛里涌起强烈的悲伤:“是谁,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
清明摇头,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像是无助的小孩。
杨恪心疼得快要窒息:“别哭了,我不问,我不问就是了。”
命运的重压令他们几乎都要忘记了,他们都只是不满二十岁的孩子。
少年帝王将心爱的女人横抱而起,轻轻放在床榻上,然后吻住了她的唇,他想要用温柔来安慰她、补偿她。这一次,她没有挣脱,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清明的动作很生涩,杨恪吻去她腮边的泪水,宠溺着她,也教导着她,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幸福,像梦一样不真实。她伸出手去,抚摸他如丝缎般的裸背,汗水随着他的动作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来,滴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沉浸在这久别重逢的幸福中,忘却一切,一起沉沦。
原谅我,品清姐姐。清明抱着杨恪,在心中呐喊,对不起,我没能坚守我们最后的约定,我……爱上了他。
纱帐外春意阑珊,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巫山云雨之后,清明伏在她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握着她的发丝,让它们与自己的手臂纠缠。
“恪,你不问我,我有没有……”
杨恪伸出手,轻轻点在她的唇上:“你脖子上的伤已经告诉我了。”
眼泪再一次流出来。
少年帝王亲吻她的手背,打趣道:“何况我刚刚试过,你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窍不通。”
清明嗔怪地在他胸口捶了一记,杨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会成为犬戎单于的妹妹?”
“说来……话长。”
杨恪的笑容淡了下去:“清明,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走的?”
“十二月初八。”
那是一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那晚的雪,遮天蔽日。
“十二月初八……”杨恪默默地念着,皱起剑眉,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他迟疑了一阵,欲言又止。
“怎么了?”清明抬头注视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清明,我……”
不知从何处传来梆子声,打断了他的话,已经四更天,清明坐起身:“我得回去了,恪,你想和我长相厮守吗?”
“当然。”
“那么,明日就向丞离单于提亲吧。”
提亲?是了,现在的她,是丞离的结义妹妹,犬戎的半个公主。
能够娶到犬戎的公主,对两国结盟也有莫大的好处。
“好,我明日就提亲。”杨恪在她腮边轻轻落下一吻,“我要正式迎娶你——柳清明,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从寝宫中出来,文羿坐在宫阶下,已经等候多时。
“柳姑娘。”他站起身,有些局促,“我……对不起……”
“你想问文卉吧?”
“是。”
“她不想见你。”
文羿大惊:“为何?”
清明逼视他的双眸:“你知道原因。”
文羿颤抖了一下,目光飘忽:“她、她难道……难道已经……”
清明沉默。
这位被曦国百姓称为英雄的将军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不稳。他转过身,像行尸走肉般离去,背影落寞。
他果然还是介意!清明咬着下唇,恨恨地说:“你根本不配做她的丈夫!”
以大曦的纪年算,赤诚二年四月初二,逊帝杨恪与犬戎大单于丞离在乘风城订立盟约,犬戎借给逊帝骏马五万匹,而逊帝夺回帝位之后每年都必须送给犬戎岁币白银三十万两、丝绸十万匹。两位君主结为异姓兄弟。
杨恪郑重地在盟书上印下自己的玺印,传国玉玺被江王把持,而他自己的玺印却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望着那朱红色的印泥,少年帝王热血沸腾,他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交换盟书,两位君主对望,丞离将拳放在心脏处,郑重地道:“永不背盟!”
“永不背盟!”杨恪也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的气势,势均力敌。
“尊敬的单于。”他顿了顿,又说,“为了使盟约更加牢固,请允许朕迎娶您的妹妹为妻。”
丞离目光一凛:“你要娶清明?”
“没错。”
国师景檀之早已料到,心口却依然疼痛不已,这种疼蔓延开来,像逆流的河。
单于沉默着,眼前又闪现清明那张美如白牡丹的脸,她的目光像剑,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心。
他不能,他不能留她在身边,要将她送得越远越好!
“按犬戎的风俗,女儿择夫家,需要请祭司占卜吉凶。国师。”
“在。”
“便由你来占卜吧。”
侍者端了一只金盆上来,轻轻放在屋子正中,另一名侍者捧着一只盘子,盘中有两只新月形的金块,由祭司将金块扔进盆中,若两只新月朝着同一方向,便为吉,朝着不同方向,便为凶。
景檀之拿起金块,手有些颤抖。
所有人都望着他,容不得他迟疑。
他闭上眼睛,将金块扔了出去。
杨恪的目光追随着金块,落入金盆中,其中一块很快就静下来了,另一块却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旋转。
景檀之鬼使神差地跺了一下脚,金块停下,两只新月背道而驰。
杨恪的心一片冰凉。
犬戎的单于和国师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大地却忽然震动起来,众人几乎站不稳,只能扶住离自己最近的家什。震动只持续了片刻,拉莫道:“两位国君不必惊慌,这只是普通的地震,乘风城时常发生,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杨恪的目光再次落在金盆中时,他诧异地大叫:“金块……”
众人看过去,两枚新月竟然朝着同一方向!
天意,真是天意!景檀之苦笑着摇头,丞离忽然想起清明所说过的那句话。
无论你能改变的,还是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皇帝陛下,恭喜你。”他端起酒,“今天,你有上苍眷顾。本王就将义妹嫁给你为妻,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成婚!来,干!”
杨恪一身红衣,走进婚房,脚步有些踉跄。犬戎的臣子们拉着他喝了太多的酒,犬戎酒烈,他觉得浑身都像火烧一般烫。
这场婚礼是按照犬戎习俗举办,没有交杯酒、挑喜帕那一套,新娘子脱光之后,用丝绢裹了,躺在床上,等待她的丈夫。
“清儿。”杨恪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在床边坐下,拿起床头的匕首,“犬戎的习俗真有趣,丝绢裹新娘也就罢了,还要用刀子将丝绢割开。”
清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么?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绑成粽子。”
杨恪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挥,裂帛之声响起,丝绢已经从中割断,朝两边缓缓滑去。清明脸色通红,蜷缩起身体:“你……动手也不先说一声。”
“半年不见,我的功夫可有长进?”
清明翻了下眼睛:“还算过得去。”
杨恪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待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清明的脸更红,伸手便打,杨恪笑着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清明,我总算娶到你了。”
清明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嗯……”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朕的妻子。”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背,指尖顺着每一条鞭痕游走,“我不问你的过去,只问一件事,这些疤痕,究竟是谁留下的?”
清明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怜爱而略含愤怒的眸子:“你……真想知道?”
“是。”
“那我便告诉你。”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三年前,我将品清姐姐救出,曦国是不能再待了,只能来到犬戎,在王庭住下。我们只能算是流民,并不比奴隶高贵多少,每日必须织出一匹布,才能换得两人的口粮。我永远都记得,白色的棉絮在帐篷中飞舞,品清姐姐一边织布一边咳嗽,那咳嗽声至今还停留在我耳边。”
杨恪的心一阵揪紧,没想到,她们受了那么多的苦。
“如果这样,还能活下去,可是品清姐姐被一个贵族看上了,他想要得到她,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品清一概不理。他终于大怒,硬说我偷了别人的布匹,将我绑在拴马桩上打了五十鞭子。”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能忍,我都能忍。可是品清姐姐看不过去,为了救我,她……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杨恪能够猜出来,愤怒像熊熊的烈火,要将他烧成灰烬。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那个贵族是谁?”
“他,就在这乘风城里。”
杨恪抽了口冷气:“丞离?”
“不。”清明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背,一字一顿,像要将那个名字刻进他的心里,“他叫拉莫!”
杨恪几乎失去理智,他转身下床,拔出墙上所挂的长剑就往外冲,清明大喝:“站住!”他步子一顿,清明又说:“我告诉你这些事,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复仇,这仇恨,要牢牢地记在心中,总有一天,要替品清姐讨回个公道!”
少年帝王望着手中长剑,沉默良久,忽然手一抖,剑矫如游龙,“夺”地一声颤巍巍钉在房梁上。
“我杨恪,若不杀这狗贼,夷平乘风城,誓不为人!”
清明披上衫裙,来到他的背后,目光深邃:“这个机会,不会等太久。”
窗外的夜色,忽然亮了一亮,清明觉得奇怪,推开窗户,倏然变色。
灿烂的星宫图中,摇光星放出耀眼的光芒,与天枢星共同照亮星空,那一轮月,顿时黯然失色。
两人互望,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
摩揭陀的预言,天枢星与摇光星二星同耀,便是赤诚朝破灭之时。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文羿的喊声,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惶恐,“朱厌城有紧急军情传来。”
“说!”
“襄月城的消息,一月前叛贼岳如楠开始围城,城中断粮,百姓易子而食,各路诸侯又无意勤王。江王决定带赤诚帝迁都杭州,今夜已杀出城,随行两万兵马折损大半,往南逃去了。”
“檀之,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清明望着对面送行的犬戎国师,他淡淡地笑:“以我现在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跟你走?”
清明惆怅:“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只要有缘,就能再见。”
“珍重。”清明拉动马缰,转身而去,景檀之忽然说:“清明,如果他欺负你,就到襄月城外的无量观去。”
他的声音极低,却在她的耳边轰鸣,无量观,那里会有什么呢?
“清明,那位国师似乎对你尤为关心。”杨恪与她并肩而行,白马银袍,俊逸非凡。清明浅浅一笑:“他救过我的命。”
杨恪也没有多问,清明心中忽然有些惶惑,像做错事的孩子,岔开话题:“襄月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朕已经命涧西送去朕的诏书,命岳如楠归顺,并迎我回帝都。”
“他会答应吗?”
“岳如楠不过是个渭水河工,起事时打的是朕的名号,若是不答应,只怕是自绝于天下。”杨恪冷笑,“何况,他应该也明白,如果帝都没有朕,就是一只巨大的金笼子,他会困死在里面。”
半年的时光,他成长了很多,昔日那位纵情诗词的帝王,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该高兴么?清明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为何她会这么不安?
朱厌城是大曦北方重镇,与月门关互为犄角,拒犬戎于关外,千百年来守护着九州。自从慕容北的黑甲军纵横边关,驻扎于此之后,朱厌便是黑甲,黑甲便是朱厌。
清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甲军,慕容北亲带三千人的卫队出关迎接,他们那用黑铁鳞串成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北领着众将士俯身行礼,杨恪亲自将他扶起:“老将军不必多礼。”
“慕容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清明牵着马,笑容明媚,慕容北一喜:“钟娘娘!”
“她不是品清。”杨恪道,看到慕容将军一脸惊诧,又忙说,“这个说来话长,有机会朕会解释给将军听。”
朱厌城内人声鼎沸,颇为繁华,来去的都是各地的行商和妇孺。黑甲军屯兵于此,许多都在这里娶妻生子,孩子长大了,也做黑甲军,如此代代相承。
将军府在城西,权作皇帝离宫,皇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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