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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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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女子低下腰身,探身张望座下跪者的面容,娇笑说道,“翁主快快免礼,抬起头来,让芸姜一见。”

“琉熙见过芸姜公主。”跪者直坐踵上,抬头相见。

单髻之下,交领之上,略去男装简约,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嗯……我看也还是男装的好。”年长妇人神情不由一滞,稍稍定神后,方才似乎不经意地说。

“委屈翁主了。”芸姜公主目光定定黏在琉熙面容之上,娇柔语音如同探春细雨。

“一切以护卫公主入秦中选王妃为要。”琉熙深深一拜,额头触于手背。目光趁势扫过座上两人,芸姜公主,前世于宫宴之上早已见过,红颜依旧,只是不知此生能否逃脱韶华早逝的命运。而年长的妇人正是公子迁的母亲,她前世的婆母——柳夫人。

“听黛姬说,你弓马娴熟,武艺了得?”柳夫人问道。

“略通一二。”

“略通一二可不行,此次奉嫁选取女官,虽说这能入眼的不多,可宗室女子不说上百,也有几十,放着那么些可以做媵妾的不要,为何偏偏要你武安君的翁主去做送嫁?”柳夫人不依不饶,招手唤来殿前武士,“还是试一试的好,也让本夫人好安心将公主托付给你。”

“夫人,殿内不宜使用利器。”黛姬欲替琉熙解围。

“我早有准备,”柳夫人指指殿角几案上的几柄木剑,侧头向琉熙嫣然一笑,“这殿前武士剑术粗陋,就请翁主不吝指点一二吧。”

话音刚落,六名玄甲尉官脱靴入殿,隔着丝竹屏风向殿深处四人单膝行礼后,便站直了身子,接过婢女捧上的木剑。

琉熙心中冷哂,赵宫护卫皆是精锐,如何可能剑术粗陋。即便要试身手,以一当六,也实在是过了一些。但转念一想,却觉得如此也好,自己在山中学剑,虽是每日与木子和子澶过招,但还未真正和人交过手,不妨可以趁此机会一试深浅。

她走出屏风,自婢女手中取过一柄木剑,不疾不徐步至六名尉官之中,螓首峨眉,巧笑倩兮,手中木剑也不举起,只是浅握掌中,低垂身旁。

“翁主,在下得罪。”电光火石一击随语声而来,一柄木剑当头压下。

琉熙不慌不忙,轻旋退开,剑刃只微微一挡,挑开对手强压下的兵器,顺势俯身扫腿,直袭来者下盘,动作迅如流星,姿态却宛如舞蹈,那人神识犹集中在手上剑招,身下根基却已尽失,应身倒地间,琉熙剑尖直抵要害。

杀招已出,却只点到为止,她反身一踢,将落败之人挑出战圈。

其余五人目睹方才景象,也顾不得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了,一气冲上,各自使出绝招,企图一击即中。

琉熙身如落英纷扬,于空中翻滚,袍角衣裾飞腾出绝美的胜放花朵,似乎躲开那些致命攻击,却只是顺势而为。

对手五人招招落空,一时竟失了神,待再回过劲来,琉熙脚上丝履却已扫到自家的面额之上,“嗵嗵嗵嗵嗵”连着五声闷响,人高马大的五个尉官尽皆肿了门面,每人右边面颊一片红辣印记,一人一记,童叟无欺。

才在羞愧欲死的境地,木剑却又如迅雷般袭来,剑锋直抵要害。一人中在心口,一人被抵脖颈,一人当头闷击,还有两人……方才那一脚便已倒了。

一地狼藉中,她如风中子,翩翩而落,连衣襟都纹丝不乱,手上木剑仍是浅浅而握,低垂身旁。一手悠然背于身后,仿佛并非刚结束一场苦战,而是正要去赴琼林盛宴。

地上的落败者,连滚带爬跌出殿外,殿内一时间安静地只能听到滴漏嗒嗒,炭火噼啪。

“好身手!”芸姜公主拊掌笑道,缓缓从屏风后步出,“有熙儿姐姐陪伴,莫说是入秦,就是要芸姜去匈奴之地,芸姜也不害怕了。”

琉熙心中也是暗自一惊,平日里每每与木子、子澶对手,即使得胜,也不过一招半式的小小得逞,如此以一当众,倾力相搏,还能完胜,实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公主谬赞。”她忙向芸姜一揖,又入内跪坐于柳夫人面前。

“剑术却是名不虚传,只可惜你是未嫁女子,送公主入秦,也不便抛头露面,否则,倒是能襄助内史为公主谋求王妃之位。”方才已刻意刁难的柳夫人仍是不愿就此放过琉熙,漾出动听嗓音的口舌,似是毒蛇吐出的信子。

琉熙暗暗叹息,前一世,她是婆母,自己是儿媳,两人一歌一舞,春风中也曾花下相携漫步,夏雨中她也为她摘过莲蓬,秋虫鸣叫时并坐淡然笑语,冬雪卷卷日炉边把酒观梅。

原来变了立场,一切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夫人,”黛姬躬身上前俯头低语,“翁主此次是与夫君一路自云梦返回的。”

“哦?”柳夫人淡扫蛾眉微微一蹙,“如此说来,怪不得那日公子宴寿,邯郸城中未嫁的官家女子都来了,独独翁主未来。”

琉熙恍然大悟,原来错在此处,“琉熙正是宫宴那日返回邯郸,夫君子澶乃是山中闲淡草民,不惯宫城繁华。况且一路归来,风尘仆仆,实在不敢草草入宫赴宴,面见王上与夫人。”

“我怎么听说,武安君府上正在预备翁主的婚事?”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十个、百个谎言去维持,但当谎言已经被不可欺骗的人当做事实,那就别无选择,只能无休止地维系下去。

琉熙咽下无声的叹息,低头答道,“我与夫君在云梦时已然完婚,但父亲嫌婚事草率,礼制简陋,因而要为琉熙与夫君补行婚礼。”

柳夫人终于释怀,嘴角的笑意慢慢漫延到细长凤眼中,搀扶着黛姬缓缓起身,笑看两人一眼,轻怕黛姬手背道,“幸好她那日没来,若是她来了,恐怕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呀,就乖乖跟着公主,由你父亲送着去秦国吧!”

黛姬莞尔一笑,羞怯颔首,“母亲说的正是,孩儿是有福的人。”

柔荑蔻丹冰凉得不带一丝温热,托起琉熙的下巴,使她正视柳夫人的容颜,“嗯……可惜了……还真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模样。不过,舞刀弄枪的,迁儿也不喜欢。”妃色长裾逶迤拖过蜜色席面,终于在屏风后一转,不见了,“芸姜公主就交给你了。”

“是。”琉熙深深一拜。

又一双柔荑蔻丹伸来,却是温润如暖玉,将她从地上扶起,再一次迎上芸姜明丽笑脸,一双明眸依旧如记忆中灵动剔透,“熙儿姐姐,快起来吧。”

“公主即将入秦,不害怕吗?”琉熙紧紧握住芸姜的手,眼前女子不过刚过及笄,娇艳的如同风中枝上颤抖的花瓣,如此柔弱的肩却不得不担起千钧之重。

芸姜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唇上再无一丝血色,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害怕……”

“害怕您还愿意去?琉熙听说,乃是公主向王上主动请缨,入秦选妃。”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芸姜旋即释然浅笑,“我是害怕,可这也是我的责任。赵国的土地养育了我,赵国的水洗净我的身躯,赵国的百姓日日劳作织出锦缎供我做衣,砍下树木为我建屋。如今,不过是要我为了这些嫁得远一点,我又怎么能拒绝?”

琉熙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直直看着身前少女,这个说着害怕的人,实则充满勇气和力量,刀山油锅,彼心如饴,她才是真正最勇敢的人。

“熙儿姐姐早些出宫回去吧,过几日便要启程入秦,姐姐还是要早做准备。”

“拜别公主。”琉熙深深一揖,这一揖,不再仅仅是俗世间的虚礼客套,蓄满了尊敬和感佩。她倒退着直至出了殿门,才转身离去,即使前世面见赵王,都不曾如此的谦恭。

暗夜如墨,清华如水,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琉熙躺在榻上,翻转难眠。

飘扬雪花里子澶离去的朦胧背影如镌刻般烙在她的眸中,落在她的心里。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芸姜柔嫩嗓音忽然回荡耳边。

听我把话说完……听我把话说完……那场雪里,子澶回首看她的最后一眼,仿佛正是在凄凄述说着这样一句话语。

难道是她会错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拿自己与阿璃比较,他并不是因为阿璃不愿陪伴深山才选择了自己。

他只是不理解丧家亡国的痛,他只是不知道她重获新生的意义,只要她告诉他,他也许就会明白,也许就会体谅,也许……

琉熙心里希望的火花慢慢燃起,渐渐升高,看了眼东方发白的天际,她起身披衣洗漱,整理行装后,去母亲院外静候父亲起身。

“什么?你要先去云梦?再护送公主入秦?”李牧披衣坐在榻上,几乎不敢相信此话出自琉熙之口。

琉熙跪在榻前,抱拳说道,“公主入秦之前不会有闪失,我先去云梦,劝说子澶出山,再往函谷关恭迎公主,护送公主入咸阳选妃。”

李牧沉思片刻,忽然答道,“如此也好,公主入秦前有庞将军带兵护卫,你与庞将军一明一暗,互为策应。倒也不失是一条万全之计。”

“多谢父亲。”琉熙起身便走,却被李牧阻住,“慢着!”李牧沉吟片刻,沉声说道,“熙儿,有些事情,既已应下,便就只有做好。爹爹希望你以大义为重,儿女情长不如暂时放下。”

“熙儿谨记爹爹教诲。”

19

19、秦时明月照双影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伦家想要收藏,伦家想要评论……嗯……打滚打滚……

——早春芳华

琉熙手持令牌,不等邯郸南门开城,便直出都城,一路飞驰。

她只身一人,未带一人随扈,新绿的原野之上,唯一匹红棕烈马风驰电掣,夹杂青草清新气味的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角。

一昼夜的疾驰跑完了原本几日的路程,拖着疲惫到极限的身子,她已顾不得将马牵进马厩,信手一扔缰绳,走进木屋扑倒在榻上。

今日如何也爬不动山了,好在总算是已到了云梦地界,一旦她恢复了气力,只要沿着谷中小径,不过小半日,就可以回到“天外天”上。子澶就在那里,在那里等着她回去,如同过去无数次她来山下习练骑射后一样。

她挪了挪酸软的肢体,沉沉睡去。

睡梦中隐隐觉得似是有人在触碰她的肢体,又似是被腾空抬起,嚯嚯山风仿若就在耳边呼啸而过,还时不时灌入她低低的领口。又仿佛是嗅到了熟悉的杏香,那满峰满庭的清幽芬芳丝丝渗入她的肺脾,滋润干涸的心灵。

“子澶……”她于沉梦中倏然惊醒,惊呼出声,柔荑挥舞空中,搜寻令她心安的温暖。

温热手掌暖暖握住她冰凉小手,“我在。”

迷蒙睡眼渐渐清晰,子澶清逸容貌深深印进琉熙双瞳。她不敢置信地眨了几下眼睛,睁眼闭眼,再睁眼,他仍是在那里。于是,这才相信眼前景象并非梦境。

她一下扑进了他怀里,双臂将他牢牢箍住,仿佛怕一眨眼他便会逃跑。

“侍者在山下看见你的马,还以为你遭遇不测,遍地找寻,倒是见你睡在桃花谷木屋里,便把你抬上山来了。”他的目光酥酥如羽毛拂上面颊,暖意融融。

琉熙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干裂的喉头,才说,“我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想等睡醒了再上山。”

子澶端过案上预备好的稀粥,木勺浅盛,小心翼翼吹凉,凑到琉熙嘴边,琉熙一口一口咽着,双眼却只贪婪地盯着喂食的子澶。

“慢点吃,木子做了好些。”

“嗯,”琉熙乖巧地点点头,可即便是点头,目光也不愿离开子澶一刻。

不一会儿,一小碗清粥便见了底,子澶放下木碗来,将琉熙拉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光洁柔嫩的额角,相依相偎斜靠榻上。

她埋首于他的怀抱,不愿打破这如丝如缕温情。公主两日后方从邯郸启程,况且送嫁队伍庞大,依仗繁复,行进速度远比不上她一人一马。她还有时间,有时间享受这似水的柔情,即使也许它不得不被打破,可哪怕只能多保有一刻,她也不忍放弃。

“要回竹屋沐浴吗?”子澶问她。

“不要。”

“杏花都开了,要看吗?”

“不要。”

“给你吹支曲子听?”

“不要。”

……

子澶再问,声音却被揉碎在她的双唇中,舌尖犹带着米粥的香甜,与他的唇齿交缠在一起,勾摄他的魂魄,“子澶,吻我。”

……

木子呆呆站在屋前竹林中,他自在襁褓中就来到这片深山,从小和子澶、阿璃相伴。阿璃也曾离开,甚至一去不返,他都从来不曾生出寂寥彷徨。

可与师姐分开不过寥寥数日,他却是整天魂不守舍,好似寒冬里没穿皮裘,晨起后未有洗漱。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他知道,那是因为师姐。

他不能理解,明明师兄自离开邯郸后,魂不附体,落落寡欢,却又为什么决意不肯留在赵国为官。山中清净喜乐,师姐又为什么偏偏要去秦国。

……太多的不解,但现在他都不想再去回顾,只要师姐回来便好。

他看了眼缓缓西沉的夕阳,金红色泽斜斜洒下,落在木屋窗前,轻薄如蝉翼的光韵流动中人影相偎,宛如画境。

红日落下,明月初升,月华渐渐转过中天,东方露出鱼肚白,艳阳又一次高升,西斜,再落下……

静夜无声,唯有一箫长歌,如泣如诉,婉转缠绵。子澶携着琉熙靠坐竹屋屋顶,一轮圆月称在相倚的人影后,箫声自竹屋顶上悠悠散开,那两人如同坐在月亮之中。

忽而子澶停了箫音,向杏林中说道,“出来吧。”

木子手中拿着个木匣,分开繁花似锦的杏枝,缓缓步出,“师姐,你的信。”说罢,手中木匣向着琉熙飞旋而出。

琉熙身形未动,唯一抬手,指尖轻轻一转,截住空中的小匣,踟蹰地回望子澶一看。

子澶侧过头去,说,“看吧!要来的终究躲不过。”

琉熙取出匕首,挑开封匣的麻绳,抽出匣中竹简,借着月光细读。

芸姜公主昨日已经动身入秦了,不日即到函谷关。

琉熙放回竹简,垂头半晌不语。

“你真的要去吗?”子澶问琉熙。

琉熙默默无言,过了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子澶自屋顶上站起,昏黄月华流动在他素锦衣袍上,匀匀将人照成玉色。

琉熙起身紧握他的手,问他,“你真的不跟我去吗?”

“十年前我隐居于此,就已决意不问世事。”子澶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抬起来,为琉熙温柔离开额间散发。

“为我,也不行吗?”她眼中隐有泪意。

“你本也可以躲开……”

他的话犹未说完,却被她打断,“不,我不能躲开,子澶,你说过,我身上有戾气,对,是有。因为我已经是再世为人,前一世,我眼看国破家亡,眼看父亲战死,眼看着母亲殉情。即使那只是一场噩梦,我也不可能就这样逃开。我要去尽我的责任!”

“即便如你所说,上天让你历经千辛万苦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甘于做命运的奴隶?”子澶说道,“熙儿,记住应该记住的,将应该忘记的忘记,这才应该是让你重获新生的意义。”

琉熙伸手去抓他抚在自己额间的手,做出最后的妥协,“那我去送公主入秦,事情办妥了我就回来,你在这等着我,一定!”

子澶含笑凝视她,将她指尖的手一丝丝抽离,“一旦踏入红尘俗世,又岂是你想回便能回?”

他翩然跃下屋顶,看看手中湘妃竹箫,忽然想起了那夜阿璃眼中的支离破碎。

他不愿走出去,正如她不愿走进来。不同的人,相同的结局。

“唉,既然离别难免,又何需相会?”

子澶素影分花而去,不一会便隐入堆雪杏林中。

咔嚓一声,琉熙似是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那裂纹如同三九天湖面厚冰被砸开,伴着飒飒声纵横交错蔓延开去,此生再不会愈合,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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