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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园·那时花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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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请我”,而不是“我们”,众姨太太既不甘又无可奈何——按照约定成俗的规矩,府里的大太太没了,自然是以二姨太为尊。杜太太这样做原也没什么不对。

众人坐着无趣,便渐渐地散了,心里想的是:倒不如大太太活着才好,她虽然为人无趣可厌,却不会坐到别人头上去欺压。

这一晚,梁雨言坐在自己房间内读《诗经》,读到那一句熟悉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心里便小小地起了涟漪。

读了那么多年只觉寻常的句子,直到今日才觉得似有了新的含义。

这一晚上,梁雨言在睡梦里看到了那双目光炯炯的眸子,那句临别时的话还依稀在耳边回荡:“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纪衍泽。”

她在睡梦中弯起了唇角。

  第五章  江阴路(1)

几日后,孙宁打电话叫她去逛街。

佣人来叫的时候,梁雨言还窝在被里,她接起床边的电话:“这么早打电话来,什么事啊?”

“什么?这都几点了还早?大小姐你天天呆在家里不怕发霉吗?”

孙宁是盐商孙泰的女儿,曾经留过洋的,是梁雨言的好朋友,性格素来快人快语。梁雨言性子是安静的,可也颇欣赏孙宁身上那一股爽辣的劲头。

梁雨言只觉得没睡醒的头脑让她一搅,更加头昏了,连忙打断她:“好好好,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可禁不起你折腾。”

电话那端一声轻笑:“我呀,我要你陪我去街上逛逛。”

梁雨言皱一皱眉头,又是出去逛?孙宁的一双脚总是闲不住,每次打电话的第一句话必定是“在家呆的真闷,烦死了。”

她刚想说改天,孙宁早就料到了似的,先抢着开口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家的司机一会儿就去接你。”

梁雨言无奈地一笑,她总是斗不过孙宁死皮赖脸的纠缠,于是答道:“那好吧……可是外面天这么热……”

孙宁笑道:“你呀你,有话也不直说,总是遮遮掩掩的。好啦,我请你吃塔丽曼的冷饮,总行了吧?”

梁雨言挂了电话,佣人刘妈边收拾床褥边笑道:“小姐又要和孙小姐出去?穿什么衣服呢?我好拿出来。”

她凝神想了一想:“衣柜里那套月白的洋装吧,配浅绿色的帽子。”

刘妈闻言,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旋即笑道:“小姐怎么改穿洋装了?以前不喜欢那些东西的。不过也好,老爷总说洋装打扮人,显得年轻,旗袍虽然美,却有点显老气。”

梁雨言笑了一笑,并不答话。她穿洋装,并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这件洋装是着人特意按照她的身量做的,其实家里有不少洋装。梁家只这么一个女儿,梁老爷又总是希望她能多多出去参加社交活动,见些外人。可梁雨言素来是极静的,少与人主动讲话,也穿不惯洋装,只得作罢。

梁雨言穿上洋装,戴上帽子,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镜里的人是美的,月白的料子剪裁有致,烘托出她玲珑的身段,帽子是荷叶似的绿色,或者还要再素淡些,越发衬得她脸色白皙温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而且因了色彩明快的缘故,她的眼睛里似乎都比平日多了一抹神采,突然显得俏皮生动起来。

楼下的喇叭声刺耳地传进耳朵里,梁雨言一阵风似地跑下楼,在楼梯口喊道:“刘妈,不用准备我的中饭了,我和孙宁在外头吃。”

刘妈答应了一声,高声叮嘱:“小姐,慢些跑,莫要摔伤了!”

梁雨言答应了一声,一溜烟的功夫,已经跑到了楼下。

孙家的老爷车早已停在楼下,孙宁正把头伸出窗外张望,见到她连连招手:“这儿呢,快过来。”

梁雨言上了车,坐在她身边,孙宁还在抱怨:“这天真是的,热死人了。”

抱怨完,终于注意到她的衣服:“咦?雨言你好好的怎么转性穿起洋装来了?不过说真的,你穿洋装还挺好看,比穿旗袍适合你。”

她也觉得好看么?那就好。

江阴路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毒辣的日光断不能减弱人们闲逛的逸志。只见满街的帽子和阳伞,望去像是夏日里盛开的各色的花。

塔丽曼是洋人开的餐厅,据说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她们不曾见过,从名字猜想那老板该是个女人,长长卷发,金色,或许还是个有着猫一样眼睛的法国女人。

这条街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好的铺子大都集中于此。祥盛斋与塔丽曼并肩立着,一个是古典的雕花门,一个是完全洋式的做派。

孙宁拉着她走进塔丽曼,找了靠窗户的位子,要了两份冷饮,用手扇着脸上沁出的细密汗珠,说道:“真是可惜,祥盛斋的大师傅换了,不然的话,正好用他家的点心来配这里的饮料,是我最喜欢的。”

那天宴会后的闲谈梁雨言并不在场,因而不知道祥盛斋的事,于是问道:“大师傅换了?不是在这里做了有二十多年了么?怎么说换就换了?”

孙宁一声冷哼:“还不是杜家么?杜陵北既要独占,我们只好喝西北风。所以说有势力就是好,尽可为所欲为,他想要的东西,你舍得花钱也是没用的,偏要独享才痛快——杜府里有多少人,多久才吃一次糕点,犯得着把整个祥盛斋都霸了去!”

孙宁性子泼辣惯了,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此刻也丝毫不顾忌。

梁雨言看见周围已经有人惊愕地望过来,心知不妥,拽了拽她的袖子,悄声说:“小点声,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罢。杜陵北的势力你是知道的。”

孙宁嗤笑一声,却也知趣地不再点名道姓:“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不过也难怪,谁让他手里握着枪杆子呢?算了,吃不得祥盛斋吃别家,好歹还有得吃呢。”

梁雨言见她住了口,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侍者把冷饮送上来,孙宁喝了一口,望着窗外,日光照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反射出一点光芒,叫人看着也觉得发热。

这样的天气出来逛街简直是自讨苦吃,梁雨言在心里抱怨。忽然透过窗户看见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老爷车缓缓驶过来,路人不时侧目。

她心下一动,江阴路是步行街,是连黄包车都不许进入的,刚才她们来时乖乖地把车停到了对面的马路上,谁竟能堂而皇之地把车开到这里来?

有人从那车上下来了,是一个小老头儿,身量不高,看不大出年纪,微微有些驼背,她瞧不见祥盛斋的大门,凭感觉来人是进了那里。

“杜家。”孙宁也在看着,开口了,“这是杜家的二总管,赵江。估计是来接祥盛斋大师傅的。”

梁雨言看了孙宁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孙宁笑了笑:“我家老头子巴结他巴结得还不够多么?这么点消息都不知道的话,那也太差劲了。”

梁雨言有些试探地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倒是挺好奇。”

孙宁凝神想了想:“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他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现在这个太太生的,叫杜茗轩;小儿子嘛,是和外头一个妓女生的。电子书,好像是叫什么,衍泽的。”

她摊一摊手:“别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梁雨言愣了愣,盯着孙宁:“衍泽?”

“是啊,怎么了?”孙宁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或许只是重名吧,然而衍泽这两个字却并不是常用的;难道是同音不同字?也不会这么巧,杜府里一共能有多少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正好撞在一起?

他是骗她的。

他不叫纪衍泽,而是叫杜衍泽,当然也不是杜府的文书,而是二公子。

说不上是悲伤气愤,毕竟只是见过一面,她读了再多情诗也不会为了一面之缘要死要活,只不过心里对他有一点的好感,被欺瞒了总是不舒服的。

梁雨言觉得有些堵得慌,不想被孙宁看出来,笑道:“你找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吃冷饮吧?我已经吃完了,要去做什么还不快些。”

孙宁见她一杯饮料不过喝了几口,问道:“你不喝了?”

梁雨言摇摇头。

孙宁点头,手指戳着她:“说好了,今天我就请这一次,一会你再渴了可不许赖在我身上。咱们去那边看看帽子罢,我也想买一顶帽子呢。”

  第六章  江阴路(2)

店里多是纱绸的帽子,大大的荷叶边,戴上去显得十分淑女,孙宁一个一个地试过来,总是不满意,终于叫过老板来,皱着眉头:“你们这里有没有其它的帽子?”边用手比划边说,“要摩登一点的。”

老板想了想:“这顶怎么样?”

拿过来的是一顶灰色的毛毡帽,像是男人戴的,只是帽檐上缠了一圈淡紫色的绸带,孙宁戴在头上,在镜子前扭来扭去比划了半天,转过身来问梁雨言:“怎么样?像不像美国电影里的牛仔?”

梁雨言嗤地笑了:“你怎么总爱把自己打扮的男不男女不女的。”

孙宁撇了撇嘴:“你还不是改穿洋装了?我怎么就不能换个形象?老板,这个帽子多少钱?”

老板回答:“一百块。”

“一百块?”孙宁吐了吐舌头,“你抢钱啊?”

老板是识得孙宁的,好脾气地解释:“孙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料子,这是进口的料子,最好的一批工人做出来的,真正物有所值,你买回去戴戴就知道。”

孙宁边不忿地掏钱边说:“最受不了你们这些老板,把自己的东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亏得你的工人不是进口的——不然我岂不是要赔死。”

梁雨言没忍住,扑哧地笑了,老板也笑着摇头:“孙小姐这张嘴真是……我是不敢跟你讲理的。”

正说话间,又有人进了店,把晃人的阳光挡了一瞬。老板见了招呼道:“呦,是杨小姐,看些什么?”

孙宁和梁雨言都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是杨芸,梨春社现下最当红的花旦。

她的个子不矮,一双大而媚的眼睛,眼角略略上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画出来的,又隐约带了一点冷气。并没戴太多首饰,只手上套了个银镯子,打扮的很素淡。

逢年过节,这些大户人家常常轮流做东,请了有名的戏班子来自家唱上几场,邀人来看。因而她们是认得杨芸的,便都打了一声招呼:“杨小姐。”

听闻杨芸的性子不似其他戏子,不是很容易接近的。

果然,杨芸只淡淡点了下头:“两位小姐也在这里。”

她们和杨芸算不上熟悉,打过了招呼便离开了。

出了门,孙宁悄声问梁雨言:“你看这个杨小姐怎么样?”

梁雨言说:“我看她很美,就是性格冷了些。”

孙宁答:“正是,我家老头子夸过她好几次呢,说她戏唱的好,人也美。据说不少人都打过主意,全都白费力气。嘻,亏了我家老娘厉害,老头子只能看着干流口水。”

梁雨言闻言一笑,孙泰是有名的惧内,连她也听哥哥说过,出去玩的时候,别人都有女人在身边陪着,只孙泰正襟危坐,连往女人身上也不敢瞧一眼。

这都是因为孙宁母亲出身名门,算起来孙泰能够有今日的发达,还沾了女方家不少的光。

孙宁又叹息了一声:“这么美的脸,偏偏命薄,生来做戏子的命,就是嫁进了好人家,也不过是个姨太太,旁人看着风光,可其实是没什么地位的。”

梁雨言不好反驳,只得默默地不接话。

孙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冒失了,忙解释:“我是随口瞎说的,可不是针对你母亲。李阿姨和她是不一样的,你别多心。”

梁雨言的母亲姓李。梁雨言笑了笑:“我知道。”

孙宁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描越黑。其实梁雨言知道她是无心之语,却更是难过——既然能脱口而出,想必这观念在她心里是根深蒂固了的。

若说到不一样,并没什么不一样,自己的母亲只不过不是戏子而是个歌女,也同样是做姨太太的命,或许受宠比一般的姨太太时间长些,也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

孙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梁雨言有些恹恹的,忙说:“逛了这半天,累了吧?我请你吃饭去,西餐还是中餐?”

梁雨言知道孙宁心里还为说过的话后悔,心里虽然不想去,可又不忍拂了她的面子。想起之前已经吩咐过刘妈不用准备自己的午饭,于是说道:“也好,我和你去。”

孙宁顿时笑逐颜开,拉着她去大大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出来恰是正午,太阳挂在天空当中,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她们无心再逛,顺着江阴路往停车的地方走,却远远看见祥盛斋门口的黑色老爷车还停在那里。

“怎么还不走?”孙宁有些纳闷,“我们都吃了一顿饭了,赵江还没接走那大师傅?该不是强抢罢。”

梁雨言也有些纳闷,却见一个女人到车前,弯身上了车,车子才启动起来,屁股冒出一串烟,渐渐地开得远了。

“那不是杨芸吗?她怎么会上了杜家的车?”孙宁像个机关枪一样地喋喋不休,“难不成她被杜家金屋藏娇了?不会啊,杜老爷向来对女人没多大兴趣的,只有一房太太,和我家老头子一样,再就是纪衍泽的母亲,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女人。难不成……更不可能,杜陵北把两个儿子看得紧着呢,就是姘头也不能堂而皇之当着管家的面去杜府……”

梁雨言看着车屁股出神,蓦地醒过神来后,拽了拽还在分析个没完的孙宁:“管人家做什么,我们走吧。”

许是逛街时累着了,或者是被太阳晒到有些中暑,梁雨言到家里觉得有些虚虚的热,就在床上躺着看天花板并不说话。

刘妈每日下午照例到各个房间浇花,梁雨言的房间里是几株吊兰和百合,在窗台上被阳光照得有些发蔫。

刘妈进来的时候,不防她在屋里,倒吓了一跳,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没看见。”

梁雨言躺在床上翻了一本《世说新语》懒懒地翻着:“刚回来。对了,妈和几位姨娘呢?”

她回来时路过花厅和几位姨娘的房间,却见都是空空荡荡的,因而这样问。

“几位姨太太去杜府了,说是杜老爷不在家,杜太太请了各家太太们听戏,请了梨春社的人呢。小姐你可要去?六姨太临走时吩咐了,小姐要是想去,就让老李开车带你去吧——特意留了一部车给你呢。”

原来是请了梨春社的人去唱戏,那么顺路接杨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梁雨言只觉得心里蓦地清凉了,闷在胸口的气无故地消散无踪了似的,笑道:“我就不去了,逛了街回来怪累的,刘妈你先浇花,然后我睡一会罢,晚饭的时候叫我。”

  第七章  杜茗轩

晚饭是清蒸的鸭子,荷叶蒸的米饭和莲子羹,是厨房特意做的,说是给梁雨言解暑。

家里只有梁雨言和十四岁的弟弟梁宇,梁雨言吃了一碗米饭,又喂梁宇吃了大半碗,弟弟嚷嚷着要出去看彩灯——入夜时分,江阴路上的店都学着那几家洋店,挂起缤纷的彩灯来,一串一串糖葫芦似的满街亮着,煞是好看。

梁雨言拗不过他,偏又懒得动弹,唤了老李和看门的人——姓童叫做小童的来,嘱咐他照顾好梁宇,他们答应着去了。

梁雨言独自一个人坐在花厅里,托着脸看园子里姹紫嫣红的花簌簌淡淡地开着,深绿浅绿或墨绿的叶子衬在一旁,倒像是画里的景致一般,不由得看得入神了。

她坐在花厅里不知多久,有些昏昏欲睡,又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地转,叫的人心烦意乱,于是便欲起身上楼去睡觉。

忽听得脚步声一顿乱响,梁雨言正自想不知是谁这样莽撞,就见小童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满脸是汗,喘吁吁地说:“小姐,小姐,小少爷……”话说了一半顿住了,只是不住地喘。

梁雨言只觉脑中一嗡,知道必是出了事,急道:“快说呀!梁宇怎么了?”

小童不过年纪十五六岁,说话已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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