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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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在市井之中长大，人很机灵，身体天生也很强壮，即使营养并不好，却长得颇为健壮，在附近的孩子之中小有名气，有数个小屁跟班，每日里和其他一些纠结成为团伙的小孩子们大闹，共同去逗弄女孩子——在那个时代，十二岁的女子就可以嫁人了，十五岁的男子也许孩子已经会跑了，这并不稀奇，越是穷困，这些孩子心里成熟的速度越快，越是能够早早自立。

那一年，通明九岁，已经成为了附近的孩子王，就算是大他一两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父母还曾经花钱供他进入半年的私塾，虽然之后就再也没有财力，但是他依旧因此而认识了不少字，可以背诵一两句古诗。

可惜，就算他聪明伶俐，没有人愿意花费精力培养他，却连一个童生都考取不了，若是按照常理，他就会这样慢慢的被埋没在尘世之中，娶妻生子，奔波劳碌，直到数十年之后老死，结束这一生平庸的生活。

有一日，通明在街上乱逛，打算在市集之中偷取一些东西，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做事很有分寸，看人的眼睛也很毒辣，一般偷取的对象都是较为胆小怕事者，而且太过贵重的东西也不会染指。

若是被官差发现并捉住，凭借他家庭的经济条件和地位，那么进去就永远也无法出来了，一条小命不出几天就会丢掉，几个他认识的孩子就是因此丧生，父母纵然悲痛欲绝，却也只能暗自垂泪，并且心中庆幸没有波及到他们。

就在那一天，通明在街边遇到了一名乞丐，这乞丐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但是通明却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的吸引，似乎这个人拥有莫大的魅力，让他欲罢不能。

他审视着乞丐的时候，乞丐同样在审视着他，越看越是惊讶，越看越是喜欢。

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冲霄殿中外出历练的一名前辈，已经达到了天玑境界，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深浅，只会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乞丐而已，没想到通明生得根骨如此少见，竟然自然而然地开启了只有修仙者才能够开启的灵觉，并且修炼资质万里挑一出类拔萃，此人便起了爱才之心。

于是，通明就这样被带到了冲霄殿，甚至他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孩子到了哪里，寻找了好长时间，最终不得不放弃，心中的悲痛自不必说，然而类似冲霄殿这样的存在，又岂是能够随意便泄露行踪的？就算是一些小国家的国主都未必知道它的存在，更不用说地位低下的自由民了。

绝大部分被带入冲霄殿的弟子，几乎都有着类似的经历，简单来说，他们都是被抢来的，而不是被选拔而来的。

初次来到冲霄殿，通明深深地为其宏大的气势震慑，同时心中还怀有着对父母和朋友的思念，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开始彻底融入了新的生活之中，此时他的沉稳心性以及过人才智才得以最好的发挥，渐渐从一块蒙尘璞玉转变为光芒万丈的绝世美玉。

十年之后，通明拜入了大殿主一脉门下，成为了三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仅有几人可以与其争锋，那是的他风采逼人，挥斥方遒，一身神通强横异常，完全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引得无数女子为他倾倒，是冲霄殿数百年之前的风云人物。

时间流逝，在不断的相处之中，他心中早已经对通隐情根深种，只不过通隐性格淡漠，为人冷傲，是一个冰山美人，多少追求她的人都铩羽而归，通明同样如此，只不过这一点点挫折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通明是第一个突破到天玑境界的三代弟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获得了通明这个道号，然而在之后不久，一名从来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同样突破到了天玑境界，一举超过了冲霄殿其他出色的三代弟子，成为第二人，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通玄。

通玄性格随意，顽劣不堪，曾数次偷跑下山进入尘世游玩，却也没有遭受师门太过沉重的责罚，全因为他上一代的赏罚尊者太过护犊，其他殿主都给了几分薄面。

就算是面对冷傲清高的通隐，通玄依旧是一副流氓模样，似乎完全看不到她如同仙子一般完美的容貌，也从来没有显露过半点惊艳之色，或许他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正是通隐的克星，两人在几次剿灭魔教的任务之中接触不少，通隐便对通玄生出了情愫，只是通玄依旧完全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却从来是没有通隐的影子的。

感情之事没有勉强，所以通隐和通玄并没有走到一起，可是这件事情便在通明的心中种下了嫉妒和仇恨的种子，虽然那时他未曾发现，并且凭借一向平稳的心境将其封锁，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但是经过数十上百年在心中黑暗角落的萌发，到了现在已经再也无法抹除。

通玄有一个师妹，在他的帮助之下同样经过十年的时间突破到天玑境界，获得了通梦这个道号，而通梦的原名叫做邱梦，便是君无道的妻子，君烟梦的母亲。

通玄和通梦两人感情极好，通玄对她即使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许多人便以为通玄其实深深爱着通梦，而通梦也并不讨厌通玄，两人终究是要走到一起的。

通隐看在眼中，却只能在心中悲伤，她终究是太过高傲，以至于不愿意在任何人之前表现自己的柔弱。

后来，一件事情改变了他们命运的走向。

八十年前，冲霄殿和万魔谷爆发了一场大战，因为双方同时发现了一处烟水晶的矿藏，而所谓的烟水晶，便是炼制一些法宝能够用到的材料，对于寻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作用，但是对修仙者来说就是珍贵的东西。

这处烟水晶的矿藏储量并不是很多，但是却足以供应一个像冲霄殿这样宗门百年的需要，已经是一处值得争夺的地方，况且，就算他们不能够得到，也不愿意便宜万魔谷的。

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场战争变的越来越激烈，双方投入其中的修士数量曾一度达到五百，已经相当于宗门全部人手的四分之一，并且伤亡也不断增加。

通梦和君无道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两人交手百余回合，最终通梦在通明和掩护之下重伤退去，而君无道则和通明正面交手，大战一天一夜的时间，双方可谓是两败俱伤，各自的人马也损失惨重。

这场战斗最终的胜利者是万魔谷一方，因为冲霄殿七殿之主有私人不愿意为了此事再行折损殿内的力量，而让这场战争升级的主要原因，竟然是烟水晶矿藏之下发现了少量的烟水晶魄，那是足以提升少许法宝威能稀有存在。

恰逢此时，君无道还是万魔谷之中的阎魔王，与黑魔王炙苟以及煞魔王樊无瑶三人已经开始对谷主之位发动了激烈的竞争，不断通过建立功勋和吸纳人才来加强自己一方的实力。

大战之后数年时间，君无道带领数百修士前去对蒸蒸日上的血刀门发动攻击，曾与当初同样为天玑境界的血刀交手，最终血刀身受重伤铩羽而归，血刀门不断发展壮大的势头因此放缓了速度，甚至渐渐停滞。

冲霄殿一方得到消息，通梦主动请缨在万魔谷众人的归路上进行埋伏，想要一雪前耻，却在战斗之中被修为又有精进的君无道擒住，捉回了万魔谷之中。

后来便是宗门之间的利益交换，通梦被拘禁了十年的时间才得以回到宗门之中，而在这十年之中，她跟在君无道的身边，却深深地为君无道的风采和人格魅力折服，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通梦确实是爱上了君无道。

通梦回归宗门十日之后，君无道竟来到凌云山附近，单枪匹马前来想要接她回去，并且接连战败数名天玑修士，展现出了霸道绝伦的强势，深深地俘获了通梦的心，这就是她梦想中的伟丈夫，是真正值得依靠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与通玄接触的时间很长，受到他不羁性格的影响，通梦的心中并没有如同通情一般根深蒂固的正邪观念以及门派之别，所以便偷偷下山与君无道汇合，两人携手逃之夭夭，一时之间，冲霄殿七大殿主尽皆震怒，引以为奇耻大辱。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之中，其实通明帮了君无道的大忙，就是通明带领着通梦躲过冲霄殿的监视前去与君无道回合，所为的便是一卷只属于万魔谷的功法——化魔大法。

冲霄殿出现以来，凡是大殿主一脉的修士，从天玑境界开始，修炼速度就渐渐不是其他几殿可以比拟，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突破曾突破进入到玉衡境界，这仿佛是一个诅咒，众人心中虽然清楚，但是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中。

大多数人根本就修炼不到天权巅峰，进一步突破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并不是太过关心，但是通明却并非如此，他心中一直有此隐忧，因为自从来到这里，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便萌生出了与天地同寿的梦想，他不愿边做一抔黄土，想要永远观看茫茫世间。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之下，他从自己心情低落的师尊口中得知，原来从天玑境界开始，大殿主一脉所有修士修炼的功法就已经出了问题，只要是修炼此功法达到十年时间以上的人，体内细微之处便会发生改变，终生都无法突破到玉衡境界，这样的牺牲换来的便是修炼速度比其他人快上一倍有余，天权巅峰一下的所有境界壁障也更加容易突破，往往能够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惊世强者。

最主要的是，达到天权境界之后，下一任大殿主便可以修炼驾驭冲霄剑的特殊法诀，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冲霄剑的承认，否则纵然此宝威能通天，也不过是一件废物而已！

得知真相的通明为此曾痛苦了不少时间，甚至性情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心中的阴暗一面渐渐得到滋生的空间，不断侵蚀着他的心智，只不过当时修为强大，却不会受到这些的影响，而事实上，历代大殿主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若是无法承受，自然有人可以替代。

冲霄殿之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当代的大殿主和他的下一任，而通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代表着他将来会成为冲霄七殿的大殿之主，若是他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或者被师尊察觉有这样的企图，原本对他和蔼的师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抹杀。

事已至此，没有选择之下，通明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只是，他心中就真的甘愿吗？于是他翻阅大量典籍，花费了数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可能会有效果的一种功法——万魔谷的化魔大法。

化魔大法不知究竟来源于何处，也不知道谁人所创，对修炼者的体制也有一定的特殊要求，但是一旦练成，便可以转化为真魔之身，不再是肉体凡胎，等于是重新获得了一个肉体，自然就没有了这些烦恼。

而除了化魔大法，另外数部同样有类似效果的功法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最多不过改善一下自己的体制，便如同巨灵神这样增加身体强度的神通一般。

可是通明万万没有想到，君无道交给他的虽然是化魔大法，但是却在一些细微之处动了手脚，而这样精妙的神通法术，一些地方出现问题又岂是能够轻易发现的？就算通明心中早有警惕，却也中了君无道的圈套，让他在之后的修炼之中险些走火入魔，修为竟然凭空降低了一大截！

不止如此，原本传承得来的破魔法眼竟然对他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并且随着他修炼化魔大法时日长久，破魔法眼也渐渐地想要脱离他的掌控，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镇压法眼的反噬，事实上，若是威能全盛的破魔法眼，荆天恐怕当日就已经暴露了身份，根本就没有后来的一番经历。

由于修炼化魔大法，通明体内法力不纯，随时随地要动用自己强横的力量来掩盖体内的魔道之气，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也已经达到了极限，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化魔大法的原本。

可惜，如今他虽然得到，但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修炼了。

回忆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就如同人濒临死亡瞬间的觉悟。

通明从回忆之中惊醒，却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一幕几乎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错误早已经在他选择的时候已经铸成，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这一世英名，最终竟会变得如此可笑。

人生的一个悲哀，便是在不断朝着自己梦想努力的时候，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改变为自己曾经都要抗拒的人，做出自己过去不曾想象的恐怖事情，就算有着千般理由，当回首凝望的时候，难道便可以问心无愧吗？

初衷早已经改变，努力却是来源于何处？

弱小时候对强者的敬仰和畏惧，此刻纵然身具强大神通却依旧无法忘怀；修炼之中的枯燥无味，此时想起却让他心中莫名的哀伤；人生数百年，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见到过形形色色各种敌人和战友，也有过属于自己刻骨铭心的爱情；师尊当初的谆谆告诫以及殷殷教导，如同昨日呓语响在耳际，久久无法消散；当师尊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生命时候的痛苦和悲伤，让通明呼吸堵窒，仿佛被人扼住喉咙。

在那一刻，他终于有所明悟，为何古往今来，冲霄殿大殿主的容颜，总是在突破到天权境界之后变作白发老翁，那是因为心中的疲劳和沉重，蹉跎了他们本应该挥斥方遒的人生，忍耐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并且将痛苦不断地没有休止的传承下去。

每一个修士，在突破到天玑和天权境界之后，样貌都会有一定的改变，这体现于本人的年龄上，这是一种既定的现象，轻易不得更改，而修士转变的模样，就与心中所想有着很大的关系。

所以，女子通常美丽，男子通常壮年，每一张容颜，都代表着一个人内心曾经的模样。

走上这条道路，为了什么？强大的力量？莫大的权利？崇高的地位？万人的敬仰？

或许其他人在乎的便是这些，但是对通明来说，从始至终，他都想要获得永恒的生命，每每在睡梦之中见到早已经死去的双亲，想起被从大陆上抹消的多闻小国，他的心中就生出恐惧，体会到生命和浮华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孱弱。

若是最终都要回归黄土，当初又何必选择修炼仙道，还不如庸碌一生，不知天下之大，看不到永生的希望，便也不会有了如今的痛苦，无知便是福缘。

通明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之中，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几次在人前失态，冰凉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掉落，打在宽大的道袍前襟之上，这样一名老人，就在众多修士的注视之下，沉默的留着泪，恍若未觉。

过往的事情虽然都没有经过掩盖，但是到了如今能够清晰知道的却并没有几人，所以大多数在场的修士都不知道通明到底为何落泪，心中难免多有轻视，冲霄殿的人则为之深深感到了耻辱。

通魂闭上双目，感受到此刻通明所在的地方，仿佛正有一个灵魂在呼喊，令人动容的悲伤和愤慨在渐渐凝聚，并且，一种他曾经隐晦感觉到的魔道之气正在缓缓滋生，可能在所有人之中，只有他能够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通明的痛苦吧。

作为冲霄殿传承了如此多年的殿主一脉，难道就真的无法察觉到大殿主一脉的异常吗？虽然未曾有过证实，但是却早已经口耳相传，所以历代其他殿主对大殿主都是充满了尊敬，极少会出现与之彻底对立的情况。

可惜，通明终究是不知道。

通明很快恢复了平静，身体上原本就已经相当强大的气息再次增强，只不过却透着一种诡异的霸道和黑暗，额头上长出两根带着螺旋纹路的鬼角，全身上下也有多处长出鳞片一样的角质皮肤，整个人从原本仙风道骨的模样瞬间变成了一只丑陋魔鬼。

他的身躯有些颤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