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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系列之1前传回首已是百年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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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厅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幕布缓缓降下,某个角落里忽听一声清脆裂响,似玻璃杯脱手坠地,却如一滴冷水渗入沸油,刹那间全场掌声如雷。灯光再度亮起,座中男女纷纷收回神魂,仍是唏嘘不已。
  “天人,天人啊。”白慕华倒抽一口气,似觉从云层里走了一遭,这才回返尘世。侧首看去,却见程以哲目光发直,茫然盯住人去台空的幕布,仿佛魂魄已不属己身。侍者悄然上前,拾掇起地上玻璃碎片,替他换上新的酒杯,他亦浑然不觉。白慕华啼笑皆非,早知这书呆子风月世面见得少,可也未免太过忘形。
  “以哲,以哲,该回魂了!”白慕华连声唤他,含笑打趣道,“这可怎么了得,只一眼便丢了魂,回头我怎么跟舅父交待去!”
  程以哲恍惚回头,见表兄连说带笑,两名女伴面有惭色,周遭光影陆离,酒色芬芳依旧馥郁,然而整个天地却已黯了,灰败的底子上,一切都失去颜色。唯独那绝色容颜在眼前无限放大,似火焰舔噬,将心中另一个影子烧作灰烬。身侧女伴见他脸色发青,额有微汗,觉出些许异样,却见他端起酒杯,一口口缓慢地饮尽。
  
  此时乐声又起,场内灯色光影变幻,舞池中无数小灯闪烁,似散落一地珍珠。舞台一侧的金色旋梯直抵二楼,鲜花锦簇,顶端洒下漫天彩带……靡靡舞曲,裙袂飘飘,四名美艳佳人鱼贯步下旋梯,霎时间艳光熠熠,叫人目不暇接。四名美人正是今晚登台的四场歌舞主角,此刻换了一式的晚装高髻,鬓簪玫瑰,或嫣然,或冷傲,或楚楚,或妩媚,个个似步下云端的公主,自旋梯居高临下俯视大厅,座中名流富豪尽皆仰首目眩,为之疯魔。
  四名白俄女郎各推一辆花车自舞台两侧出来,穿一色的高衩旗袍,修长大腿雪白晃眼。花车上分别是粉、白、黄、红四种颜色的玫瑰绢花,与旋梯上四名女子鬓角的玫瑰颜色相对应,至此,每晚最癫狂的高潮时分来临。
  “这是什么意思?”短发凤眼的女子娇声惊问,程以哲却置若罔闻,白慕华忙笑道,“这是梅杜莎最有特色的节目了……每晚歌舞结束之后,便是彻夜狂欢的舞会。当晚登台的五位美人,将挑选自己的舞伴领衔步入舞池。男士们若希望被谁挑中,就买下代表她那一色的玫瑰放在桌上,美人便会到你跟前来,至于能不能被挑中,就看你的魅力了。”
  “这太有趣了!”两名女伴连连娇笑,一人好奇道,“买得多少没有关系么?”
  白慕华摇头笑,“梅杜莎崇尚浪漫的骑士精神,不以多少而论,全看你对佳人的心意……除非,有薛四公子那样的手笔。”
  “听说薛四公子曾包下全场的黑色玫瑰送给云漪?”短发凤眼女子睁大眼睛。
  白慕华笑笑,“不是曾经,是近半月来天天如此。”
  两女相顾失色,短发女子更加好奇道,“那这一支黑玫瑰要价多少?”
  白慕华朝薛四公子所在方向望了一眼,含笑伸出一个手指,“这是其他四色的价,黑玫瑰么……”他挑眉一笑,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女伴啧啧有声。
  “五百。”
  只听咣当一声,程以哲碰翻酒瓶,连带打翻桌上酒杯。艳红香槟洒上雪白桌布,几乎泼上身侧女伴的粉色蕾丝长裙,惊得那女子娇嗔连连。白慕华忙打圆场笑道,“血色罗裙翻酒污,虽然是风流事,以哲你也太不小心了!”
  程以哲毫无反应,不等侍者上前替换杯盏,端起未洒尽的半杯残酒就喝。
  连白慕华也觉出他的举止失常,碍于女伴在侧,只得暗递眼色,程以哲却兀自发愣。
  此时座中名流富豪已将花车上四色玫瑰争购一空,四名女子相继步下旋梯,穿行于座中,带起香风拂面,各自挑选出了舞伴,被挑中之人尽是高官豪富。此时一名大红旗袍的白俄女郎自舞台上走出,怀抱满捧黑色玫瑰,风情万种地环视台下众人。
  座中众人皆翘首屏息,无人敢有半分喧哗。
  灯光流转,一束柔光所指之处,刹时聚焦了全场目光。旋梯顶端,一袭黑色塔夫绸长裙闪动幽暗光泽,托出个冰肌雪颜的女子,一步步走下旋梯,似自夜空降入尘世,脚下纵有万紫千红,也被这一抹素到极致的艳色夺去光彩。
  云漪垂眸,环视四下,目光扫过前排第一座上熟悉的身影,薛四公子微微侧身,向身后侍者吩咐了什么。侍者微笑点头,向台上白俄女子打出个特殊的手势,那女子走到台前粲然一笑,将怀中满捧黑色玫瑰抛向薛四公子那桌,用流利的中文朗声宣布“今晚最美丽的玫瑰全部由长谷川先生购得”,复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川谷川,不是薛晋铭。
  竟是个日本人,全场静了片刻,随即相顾哗然。
  云漪心中一凝,转眸冷冷扫向薛晋铭,那人端了香槟在手,优雅地向她举杯一笑。他身旁的瘦削男子却向她欠身致意,穿铁灰色礼服,唇上蓄了刺目的仁丹胡,彬彬有礼的笑容下透出令她背脊发凉的阴冷。
  座中尽皆愕然,白慕华一拍桌子,“怎么搞的,薛公子的人怎能被倭人抢去?”
  他语声颇响,引得座侧两名褐发洋人回头看来,身旁女伴忙轻扯他衣袖。白慕华不耐,正欲开口,却见一直闷头喝酒的程以哲霍然站起,大步朝台前走去。
  “以哲!”白慕华急急唤他,引得左右一片愕然,程以哲却头也不回。
  这边起了骚动,台前却也陷入僵局。
  但见云漪缓缓步下旋梯,在最后两步驻足,冷冷睨住了薛晋铭。那长谷川先生本已站起身来,踌躇满志,只等佳人上前。然而云漪全未将他看在眼里,只傲然扬脸,既不开口,也不近前,唇角挑出一抹孤诮笑意,看得薛晋铭渐渐变了脸色。
  
  【风月连环】
  左右侍者猝不及防,被那高挑文秀男子直闯台前贵宾席。
  贵宾席上皆是政要富豪,一见情形不对,席间数名保镖已起身。不待程以哲靠近,两名高大的黑衣侍者突然无声闪出,将他左右挟住。程以哲猛然挥拳向一名侍者击去,那侍者错身闪过,反肘击在他肋下,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
  前排几个洋女人尖声大叫,满场耸动,云漪与薛四公子也朝这边望来。
  白慕华疾奔上前叫道,“以哲,别胡闹!”
  程以哲爬起来,又被两名侍者挟住,奋力挣扎间,陡然哑声叫道,“念卿,跟我走!”
  这一声,惊起座中哗然,众人目光皆投向旋梯上凭栏而立的女子——暧昧灯色映照下,云漪微扬了脸,黛眉挑起,神色似喜非嗔,闲闲笑道,“你叫我么?”
  这熟悉语声传入耳中,蚀骨柔媚,底下却透出冷漠。程以哲心头一激,如被冰水泼下,怔怔望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再说不出话来……白慕华已赶上前来,一把拽住程以哲,连声道,“他喝醉了,请见谅,见谅!”
  云漪眼波横掠,语声透出浓浓慵媚,“若是为了云漪而来,总该有支花吧。” 
  “念卿,你是不是念卿?”程以哲痴痴看她,她笑而不答,流波妙目在他身上徐徐一转,仅用目光便绞碎他最后一线企盼。全场都静了下去,乐队僵在乐池中,不知要不要奏响舞曲,席间四名领舞的女郎也紧张望了云漪……日本人横刀夺爱,薛四公子拱手让美,半路又杀出个文秀男子。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戏码,人人翘首观望,只看这风流闹剧如何收场。
  云漪抬步走下旋梯,在薛四公子和日本人桌前驻足一笑,“长谷川先生,多谢你捧场,只可惜,你还漏掉了一支玫瑰。”却见众目睽睽之下,云漪抬手摘下鬓旁那朵黑色玫瑰,凑在鼻端一嗅,目光扫过众人,却扬手将花抛到程以哲脚下。薛晋铭怔住,随即变了脸色,脱口道,“云漪!”
  “以少博众,我选这位勇敢的冒险家。”云漪一笑转身,向乐队做了个美妙手势……《假面舞会圆舞曲》的华丽调子适时奏响,舞池里灯色变幻,四名美艳女郎提了长裙向各自挑中的男子微微欠身,挽了舞伴款款步入舞池。云漪翩然来到程以哲面前,抬起手臂,塔夫绸长裙带起冷且悦耳的悉簌声。他恍惚挽住她,隔了黑色蕾丝手套,触到她指尖的冰凉。
  两人翩跹滑入舞池中央,另四对男女随之起舞。转瞬间灯红酒绿,舞影婆娑,方才剑拔弩张消弭于无形。薛四公子负手立在原处,映了变幻陆离的灯色,隽雅眉目间掠过阴冷杀机。
  
  他第一次触到她,这样近,挽了她纤削腰肢,扶了她冰凉的手;她亦第一次坦然相对,没有黑框眼镜的遮挡,没有浓厚长发的掩饰,将另一个脱胎换骨的沈念卿呈现于眼前。
  沉默黯淡的念卿,风流美艳的云漪,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这个惊喜,程先生满意么?”她半仰了脸,眉梢眼底笑意风流,一点讥诮如芒,刺得程以哲指尖心上怵怵的痛,半晌才艰涩开口,“为什么这般作践自己?”
  “良家女沦落风尘,只等痴情公子来搭救。”她勾了勾唇角,语声哀切抑扬,倒似在念戏文。
  程以哲蓦然握紧她的手,掌心汗水泅出,哑了声音,“好,我娶你!”
  云漪舞步一滞,脸上不动声色,纤浓睫毛投下两扇阴影,掩去了眼底喜怒。
  “做我的妻子,让我一生一世爱你,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他揽紧她,目光如火,轻颤的唇间吐出这一句话。两人步步旋舞,陆离灯影在他身后化作流光飞舞,靡丽乐声也被这一声切切誓言掩盖。云漪闭了闭眼睛,恍惚间想起遥远的一幕往事……有一个少年也曾单膝跪在五月的花海里,对她说,嫁给我,我给你幸福,你和你的母亲再不必蒙受委屈。
  “呵!”云漪睁了眼,笑若春风,“但凡有点身家,便将自己当作救世主么?”
  他的多情照拂也曾令她暗生感激,然而今夜这般作为,连同一番唐突求婚,却令她再感激不来……这俊秀面容,看在眼里也徒增了孱弱可笑。
  “若嘲讽我可令你快活,我甘愿给你凌迟。”程以哲惨笑,沉浸于一厢情愿的伤情里。
  云漪微笑,带他滑入舞池边缘的阴影里,一字一句给他凌迟,“英雄救美不是人人能演的戏码,做我的恩客,你还不够能耐。”
  程以哲一僵,脚下虚浮,踩住她裙袂,两人踉跄贴在一处,从远处看来,倒似紧紧搂抱一般。
  薛晋铭的目光遥遥越过舞池,片刻不曾离开这两人身影,将这一幕全看入眼里。
  “倒真是才子佳人。”长谷川一郎悠然开口,说一口流利京腔的汉语,端了香槟和薛四公子相视而笑。薛晋铭浅浅啜了口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叩杯沿,碧玺扳指闪动莹润光泽。
  先前那火红旗袍的白俄女侍亲自上来给长谷川斟酒,俯身时有意无意露出乳沟,丰硕胸脯险些挨上长谷川肩头。薛晋铭抬眸扫她一眼,侧首见一个青灰长衫的瘦高身影隐在廊柱后,朝这边欠了欠身。白俄美人已顺势偎进长谷川怀抱,修长紧实的大腿贴在他身侧,回眸却向薛四公子飞个眼风。薛晋铭了然一笑,疏懒地向身后勾了勾手指,一名随从立即俯身过来,静候他吩咐。 
  
  云漪一抽裙袂,从程以哲怀中挣身退开。
  程以哲退了一步,怆然望定她,“念卿,我竟看错你。”
  一个瘦高身影从廊柱暗影后走出,来到程以哲身后,抬手按上他肩膀,“程公子喝多了罢。”
  云漪脸色变了变,程以哲反身挥开他手臂,一腔怒火撒向此人。然而那人竟似如影随形,瘦削五指再度勾上来,令他半边身子顿时酸麻。
  “程先生还是随我来吧,令兄已在车上候着了。”那人笑了笑,年纪已不轻,脸上却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没有,鬓角梳得齐齐整整,尖细语声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五爷来得正好。”云漪踏前一步,含笑直视那人,“程少醉得厉害,恐怕要劳烦五爷亲自送一趟,务必令程少安然抵家。” 程以哲听出她特意加重了安然二字,心里又愧又暖,再顾不得一切,奋力撞开身后那人,一把拽住了云漪,“跟我……”
  一个走字未能出口,裴五爷翻掌如刃切在他后颈,伸臂接住他瘫软的身子。
  “就为这么个面人儿,得罪四少?”裴五爷朝云漪撇嘴一笑,啧啧摇头,“难怪秦爷说,咱云小姐近来越发不伶俐了。”云漪冷冷看他,“五爷多虑了,云漪办事如何,不劳你操心。你只管替我送好程先生,四少那里我自有分寸。”
  裴五爷目光幽幽,到底还是冷哼了声,“好罢,就卖你一个情面。”
  得他这一句,云漪心头大石落地,欲再叮嘱,却听身后有人恭然道,“云小姐,四少有请。”
  云漪凛了下,暗自敛定心神,待转身时,已恢复一贯的慵媚神态。
  此时第一支舞曲已完,灯光微微亮起,云漪徐步穿过舞池,倨傲地驻足。薛晋铭含笑起身,替她拉开椅子。云漪看也不看,自己拉开一名洋人身旁的空椅坐下。洋人忙欠身致意,殷勤地替她斟上酒。薛晋铭似笑非笑,却也不恼,温言将在座数人一一介绍给她,云漪只淡淡颔首笑。到那长谷川时,薛晋铭顿了一顿,不提冗长的官职身份,只说,“这位是东京帝国大学的长谷川一郎博士。”
  长谷川一郎彬彬有礼地向云漪致意,对之前所受冷遇似乎全不在意,盛赞云漪的歌声有如天籁,将这一段经典曲目演绎得动人心魄。云漪微笑致谢。
  长谷川却转了话锋,笑里带刺道,“不过,我以为普契尼先生的《蝴蝶夫人》并不是一出好的剧目,他并不了解我国女性,大和民族的女性十分坚贞,不会像巧巧桑那样轻浮懦弱,靠美色取悦外国男人。”'1'
  云漪勾起唇角,目光掠过他身边白俄美人,“是么,贵国女子既然如此坚贞,想来大和民族的男人一定更加洁身自好,不会像那剧中军官一样,轻易迷恋外国女子。”
  这一番话回敬得滴水不漏,座中洋人都懂得中文,闻言不禁失笑,长谷川脸色变幻,一时发作不得,只得冷冷笑道,“云漪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普契尼虽不谙大和女子真正的美丽,却也将巧巧桑之痴情描摹得感人至深。”薛晋铭闲闲而笑,轻描淡写揭过僵局,给长谷川下了台阶。
  云漪斜他一眼,“四少游学东瀛之时,可曾邂逅你的巧巧桑?”
  薛四公子凝视云漪,笑容温柔,“异国风情固然独特,我却独爱眼前佳人。”
  此时舞曲又起,灯光转暗,乐队奏出缠绵靡丽的调子,撩人心神。
  “That's my turn now。”薛四公子翩翩起身,向在座诸人含笑颔首,揽了云漪步入舞池。
  
  云漪冷了脸,一言不发。薛晋铭亦不说话,只低头凝视她,挽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迫她紧贴在他身前。灯色昏暗,照见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鬓角散下一缕发丝,悠悠拂动,似酥酥撩在人心上。薛晋铭凑近她耳鬓,闭目深嗅,隐隐女人香,混和了他身上烟草与香水味道,越发缭绕迷人。
  “那是谁?”他在她耳畔呢喃似的开了口。
  “你又是谁?”云漪冷若冰霜。
  “这话真叫人伤心。”薛晋铭捉了云漪的手贴在胸口,似笑非笑看她。
  云漪抽了手,幽幽地笑,“原来四少也有心。”
  薛晋铭最爱她这副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倒舍不得责怪了,只笑谑道,“你才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云漪却一发嗔怒起来,摔脱他的手,冷冷道,“我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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