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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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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罢课是最久的,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学校等于处在停顿的状态。12月1日那天跟军警——其实是穿着便衣的特务——对峙的时候死了四个人,三个学生,一个中学教师。尸体放在大图书馆里,昆明各界人士都来悼念,我和几个同学也去送花圈、送挽联。那时学校的主要领导都不在,梅贻琦飞回北京准备复员,蒋梦麟已辞去北大校长的职务,到重庆做了行政院秘书长,胡适当时是北大校长,但他人在美国,由傅斯年代理。傅斯年刚到昆明时,同学很欢迎他,学生代表去见他,他也慷慨激昂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子女,打死我的学生,就是打死我的子女,不能和他们善罢甘休!”态度还是好的。可是傅斯年基本上站在国民党一边,希望把这个事情了结,并没有可能真正解决问题。不过那种民主斗争是这样,有理、有利、有节,1946年3月17日出殡那天,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全市的学生几乎都参加了,而且社会各界都非常同情,我们转遍了昆明主要的街道,也算是胜利。后来傅斯年回重庆也向蒋介石做了汇报,终于换了警备司令关麟征。更重要的是,“一二·一”运动正式揭开了此后三年席卷全国的学运,即毛泽东所谓开辟了“第二战场”,国民党政府受到强大的内外夹攻,终于垮台。

刺杀闻一多是1946年夏天的事,李公仆先被刺,闻先生参加追悼会,上去骂了一顿特务,回家路上就被刺死了。当时联大师生陆续北返,大概已经走了一半的样子,我走得比较晚。那天中午我正在屋里和同学聊天,一两点钟的时候听见外面两声枪响,因为那几天气氛紧张,感觉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赶紧出去看,只见有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匆匆忙忙走了过去,身上带着血。后来听人讲,说是闻一多被刺,送到云南大学医院去了。我们立即赶到医院,人已经死了,尸体摆在院子里,周围有七八个人,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神态严重。云南大学的尚钺先生来了,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说:“一多,一多,何必呢?”不知他是指“你何必从事民主运动”呢,还是“你何必把生命都付出来”呢,我不太清楚,不过给我的印象很深。

3。一个人的政治底线

过去的学生运动,凡游行我都参加,因为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主张我们当然拥护,但除此以外,别的活动我都不参加,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如此。第一,自己不是那材料,既不会唱,不会讲演,也不会写文章做宣传,第二,从小我就有一个印象,政治是非常之黑暗、复杂、肮脏的东西,一定要远离政治,父亲也是这样告诫我。所以实际上我就给自己划了底线:爱国是大家的义务,反对侵略者是国民的天职,游行我参加,回来也是挺兴奋的,宣言里也签名表态,但实际的政治活动我不参加。

我的大姐何兆男(后改名何恺青)在北大读经济系,那时国民党还控制着北京,宪兵第13团团长蒋孝先是蒋介石的侄子,时常到学校里抓人,我大姐就被抓起来关了一年,所以她本来应该1936年毕业,结果1938年才毕业。二姐何兆仪读北大化学系,她是地下党,“一二·九”的积极分子,那时候蒋的所谓中央势力撤退了,宪兵13团也走了,情况好一些。1937年抬棺游行她被宋哲元的29军抓起关了十多天,蒋梦麟校长把他们保出来。可文革的时候又说我二姐是美帝特务、苏修特务,弄得她得了神经病,不久就去世了。我曾想,假如当初她只念她的化学,解放后也一直搞专业,虽则不见得能有什么成绩,但无论如何最多只是个走白专道路的帽子,不会有那么沉重的精神负担。我的妹妹柯炳生(去解放区后改的名字,这在当时是普遍的)1942年入学,联大中文系,也是“一二·一”的积极分子,她和她的爱人萧前1946年底去了解放区,算是投向革命阵营的,不过她们的下场也都不佳。解放以后我的妹妹曾是人民大学语文教研室的党支部书记,拔白旗的时候她受命组织批两位老先生。1959年毛退居二线,刘到了第一线,定了许多新的办法,加之自然灾害三年饥馑,政治上缓和了很多。白旗不拔了,于是让她向遭批判的老先生道歉,她想不通,自杀了。或许这样也好,不然,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承受不了,文革时候早晚也逃不过去的。

姐姐们熟识的那些同学如果继续革命,好多都是名人了,但也有许多人是坎坷一生的。关士聪先生和我姐姐很熟,地质系的,后来是中科院院士,西南联大五十周年的时候我在昆明见到他。谈到我姐姐时,我说:“一个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搞政治的材料就别去搞,结果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有什么好?”他不同意,说:“不能那么说,当时都是爱国。”这一点我也承认,当时都是爱国,可你应该适可而止,自己是不是干政治的材料,得有个判断。你要把政治作为职业的话,就得有长远的眼光,不能仅凭当时的一股热情,毕竟爱国之后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都是想不到的。

42级物理系里有个同学叫李振穆,也是我的中学同学,比我高两班,上大学的时候比我高一班。李振穆学习很不错,而且我知道他是非常进步的,后来才知道他是地下党。1941年皖南事变的时候传闻要抓共产党,学校里有一批进步的学生就都跑了,他也跑了,只念到三年级。我几十年没见过他,他大概也不认得我了。文革开始时有一次在党校开斗争大会,我们单位的人都去参加,我也去了,看见台上揪了六个人,这边三个是“三家村”,吴晗、邓拓、廖沫沙,那边三个不大认得,可最后一个李振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几十年没见,还是老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哪一路的英雄,就问旁边的人,他告我说:“这个人是北京市委高教局局长,叫李晨。”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改了名字。文革一开始,凡教育界、文艺界岗位的负责人几乎都被说是刘少奇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人,没有不挨斗的,所以那时候我倒没有觉得意外。可是后来又过了几年,美籍华人纷纷回国,包括一些大名人,我才觉得李振穆有点儿冤。当年李振穆一直是进步的,学习也好,怎么就成了黑帮?而有的美籍华人学者当年参加过特务头子康泽主持的三青团夏令营,那个组织的性质总是国民党官方的。再者,当年强调的思想改造运动,首先是要明确为谁服务的问题,美国的科学当然掌握在资本家手里,无论如何他们是为美帝服务的,而且入了美国籍,结果回来却成了座上客。人间似乎有点太不公平了。所以一个人的一生有幸有不幸,看你选择哪条道路。如果李振穆当年不参加革命,只学他的物理、走白专道路,念完了书也出国,我想他也会是知名的科学家了,又假如是美籍学者,也会被待如上宾,大概不致于被关进牛棚,沦为阶下囚。

五柳读书记

我也喜欢读书,但杂乱无章、漫无目的,没有一个中心方向,这是我的大毛病,大概也取决于我的人生观,或者思想作风。前些年我回湖南老家,和几个老同学聚会了一次,有个老同学开另一个老同学的玩笑说:“你当年费那么大劲追求某某女同学,结果也没有成功,现在想起来,简直是浪费青春。”我倒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这件事情本身自有它感情上的价值,而不在成功与否,不能说成功了才有价值,不成功就是浪费时间。我以为,读书也是这样。读书不一定非要有个目的,而且最好是没有任何目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读书本身带来内心的满足,好比一次精神上的漫游,在别人看来,游山玩水跑了一天,什么价值都没有,但对我来说,过程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那是不能用功利标准来衡量的。

至少有两个很熟的同学好友批评过我,说我这种纯欣赏式的读书不行,做不出成绩的。的确如他们所说,我一生没做出任何成绩,可是我总觉得,人各有志。陶渊明写过一篇《五柳先生传》,说这位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认同这样的五柳先生。学术不是宗教信仰,不能说某某书字字是真理,每个字我都要同意,只要它给我以启发,它的讲法使我值得去读,甚至我的理解未必是作者的原意,可是自得其乐,这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古人说:“为学当先立宗旨。”我一生阅读,从未立过任何宗旨,不过是随自己兴之所至在琳琅满目的书海里信步漫游而已,偶然邂逅了某些格外令我深受感触的书,甚至于终生隐然或显然地在影响着我,并非是我径直接受了作者的意见,甚至未必认同他的观点,但他的思想启发了我,而且启蒙得很深。

一次我在外文系图书馆(这是我们常去的地方)看到一本书,题为TheTragicSenseofLife(《人生之悲剧的意义》),一时好奇就借回去读。当时我也和许多青年人一样,常常想到人生的意义。人生一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本书作者Unamuno(乌纳穆诺)是20世纪初著名的学者、文学家和哲学家,曾任西班牙最古老的Salamanca大学校长,弗朗哥专政时期惨死在法西斯集中营中。他大概受到吉诃德的影响吧,认为人生一世所追求的乃是光荣。我问过很多同学和老师,他们都不同意这个观点,惟有王浩认为是这样。后来我把此书给汤用彤先生看,并且问他的意见。汤先生的回答是:文字写得漂亮极了,不过不能同意他的观点。汤先生说,人生追求的不是光荣,而是peaceofmind(心灵的平静,心安理得)。我又把汤先生的话转述给王浩,他想了想说:“也可以这么理解,但peaceofmind一定要throughglory才能得到。”我想,一位老先生,饱经沧桑,所以追求的是peaceofmind,而王浩当时年轻气盛且又才高八斗,所以一定要通过“光荣”才能使他得到peaceofmind,否则不会心灵恬静。

及至后来我又读到Unamuno一些作品,才发现他并不如《人生之悲剧的意义》一书中所给我的印象。他实际上是在追求那种不可捉摸、难于把握而又无法言喻的人生的本质。这里不可能有逻辑的答案,所以他就寄托于文学的寓言。我的兴趣是要猜一个谜语,但那仿佛并没有谜底,Unamuno似乎在暗示我:人生不可测变,不可立语言文字,所以人生的意义是无法传达的。我仿佛得了一种觉悟之后,就想给《红楼梦》做一番解读。《红楼梦》一书的大旨不应解说是一部政治作品(索隐派),也不是一部自传(考据派),它的主题是一部爱情故事。它可以从诸多方面展现,但中心的线索则是宝黛的爱情。人生,尤其人生中最难以捉摸的爱情,是不可言喻,甚至是不可传达的,所以只能借某些外在的迹象去猜测、去摸索。两个人一直在追求、摸索,心灵渴求而又无从把握,此其所以成为艺术的绝唱。

1940年夏,也是出于偶然的机缘,我读到了傅雷先生译A。Maurois(莫罗阿)的Meipe,中译名为《恋爱与牺牲》。傅先生的译笔极佳,简直是我们翻译的典范。如他把Donne的诗句I’llundotheworldbydying译作“我愿一死了却尘缘”,把violonplaintif译作“如泣如诉的小提琴”,使我叹服不已。作者Maurois是20世纪上半叶新兴的传记文学作家,与英国的Strachey(斯特雷奇)、德国的Ludwig(路德维希)齐名,但我觉得Strachey和Ludwig都不如Maurois那么灵心善感。《恋爱与牺牲》是我读到他的第一本书,非常之欣赏,因为它改变了我们通常对人生的看法,仿佛为我开辟了一个新世界。中国的文化传统是道德本位、伦理挂帅的人生观,政治是伦理道德的核心,伦理道德是政治的扩大,所谓“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就是从善恶分明、忠奸立判的眼光评判人,是非常简单的二分法。但Maurois几乎同情每一个人,甚至一切人都是可爱的,一切不幸都是必然,当我们对一切人和事都以宽厚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整个世界便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个温情脉脉、处处值得我们怜悯和同情的世界。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真实的人生是多元的,远非我们想象的那样脸谱化。

后来我又找到Maurois的成名作Ariel,即《雪莱传》。雪莱一生都在挨骂,学校开除了他,又因为恋爱的事情私奔,名声扫地,三十二岁就早早故去。可是Maurois用他一贯的温情,他把雪莱比作莎翁《暴风雨》中的天使Ariel。这本书我反复读过好几遍,并介绍给许多同学,化学系的章锜惊叹道:“Maurois真是个轻愁的天才!”友人物理系的王景鹤在解放后的“思想改造”中,还把受Maurois的影响写进了自我批判。由于Maurois是英国通,所以一战、二战中担任了法国的对英联络员。二战结束时他访问美国,在大西洋上看到美国舰队演习的耀武扬威,感叹道:“有这样威武雄壮的海军,真是世界和平最可靠的保障。”文章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读后我不禁惋惜道:“Maunois已经成了法国的林语堂了!”(在当时人看来,林语堂是“骗美国人钱”的,所以评价不高。)

不久,我又邂逅了另一位更加引我入胜的作家,白俄D。Mereschkowski(梅勒什可夫斯基),他的思想再次为我开辟了一片意想不到的天地。我读他的第一部作品《诸神复活》是他三部曲的第一部,书名亦作《达芬奇传》。译者郑超麟先生是元老级的托派,解放前关在国民党监狱里,解放后关在共产党的监狱里,前后数十年始终不肯低头忏悔。郑超麟先生学识丰富,译笔亦佳,唯独遇意大利人名最后一个音节…tti时,总译作“啻”(音chi)而不作“蒂”,令人感到有点别扭。我自己喜欢遐想,对历史做一些可能的假设考问自己,并且喜欢追索书中的微言大义之所在。梅氏此书虽系为至圣达芬奇做传,但似乎有意在预示一个第三帝国的诞生。历史上第一帝国是罗马帝国,那是一个剑的帝国,它以剑征服了世界。继之而来的是基督教帝国(Christendom),它以十字架征服了世界。文艺复兴以来,古代的异教诸神又复活了,但它以光荣与骄傲背叛了基督教帝国,终于也会引致灭亡。于是,继之而来的也许是一个第三帝国,把剑和十字架结合为一。然则这个帝国又是谁呢?我当时以为最能够以担当此任的,恐怕非苏联莫属,而走在前列的欧美列强已经被物欲腐化了,不足担此重任。但是,这种半预言、半神话的期待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随着庸俗唯物论金钱拜物主义的冲击而兵不血刃破产了。

理想和金钱的角逐究竟谁胜谁负还难预言,而对(“文)历史做任(“人)何预言大(“书)概都是危险(“屋)的。因为历史是自由人的自由事业,所以就不完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仅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句话本身而言,怕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很多作家都喜欢写神秘的作品,同样也很吸引我。比如Unamuno有一篇小说《沉默的谷》,说有个地方非常奇怪,很多人进去看,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再比如爱伦·坡、屠格涅夫。屠格涅夫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像《父与子》、《罗亭》、《前夜》,可是也写过许多篇神秘的小说,如ClaraMilitch(《克拉拉·米利奇》)。我想,生命中的确有一些不是用说理、逻辑能够表达。比如宗教,对于相信它的人来说,宗教就是真实,它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对不信的人来说,可能就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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