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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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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身体。”

    说罢,他满脸惆怅的撑了撑麻袋走了。

    院子里的人全看着石桌上那面小红旗,许久都没声音。

    齐老爷子狠狠的一敲拐杖,颓然坐在石凳上,挥手把小红旗甩在地上,半响,只听他哽咽着:“熬过八国联军……熬过革命……这一辈子……”他没再说下去,可女眷俱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齐先生默默上前捡起旗子,沉声道:“明日我去吧。”

    “去了就别回来!”齐老爷子果然暴怒,小齐医生哭道:“可是爷爷!总得有人去吧!阿平又不是乐意去!”

    “老子死都丢不起这个人!去!你们去!我走!”老爷子说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鬼子问起来!就说是我这老不死的以死相逼,到时候让他们到胡同口找我的尸体!一切和你们没关系!”

    齐家人顿时乱成一团,拦的拦哭的哭。

    黎嘉骏眼瞧着小齐先生最终还是没放下那把小旗子,一直沉默的站在了人群之外。

    她看得出来,小齐夫妇作为齐家目前最年轻的一辈儿,小齐先生父母双亡来了北平,在齐家人眼里多少有点上门的意思,虽然大家都没说,但多少对小齐丈夫不是那么客气,可这个时候若要出一个人,无论怎么点,小齐先生都是当仁不让的。

    只是经由这一遭,小齐先生以后在齐家估计就更尴尬了。

    晚上,小齐医生来给她换药,本来活泼愉快的她通红着眼,愁眉苦脸的。

    齐家人吵了一下午,黎嘉骏听了一下午,也纠结了一下午,此时见她那样,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小齐,你把旗子给我吧,明日我去。”

    “啊?”小齐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黎嘉骏话里的意思,她张了张口显然是要拒绝的,可等到反应过来后,立刻表情复杂,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小黎,我们没那个意思的。”

    黎嘉骏摸摸床头的相机,轻笑:“我也想看看那群牲口怎么趾高气扬进的城,你瞧,我毕竟是记者,多看看也好。这样还不用你们老爷子生气,一箭双雕,对不?”

    “又不好看,你一副去看西洋镜的样子。”小齐还是摇摇头,“算啦,都已经决定了的,你别凑进来了,我知道你好心,今日药费免了,怎么样?”

    “那顺便免了今日的床费,明日就让我去吧?”黎嘉骏抱着她的手臂,“如果不放心,早点让你家先生送我过去再回来,迎接完了再来接我,老爷子只要看到他没去,你们全家不就能和和气气的了?”

    “可是,那毕竟是日本鬼子……会不会……”小齐有点心动了,还是皱着眉。

    “中日亲善是他们自己导的大戏,他们死活都要演完的,出不了事儿。”黎嘉骏笃定。

    小齐还是不放心:“明日我一道送你去,看看邻居有没有谁可以照应一下的。”

    “那最好不过了。”黎嘉骏笑。

    结果第二天一早,保甲长鲁四儿一脸感动的兼了黎嘉骏的保镖一职,而这一片区的其他人家都还是很个面子的派了人来,虽然挥舞着小红旗,但是表情如丧考妣,活像是去参加追悼会的。

    ……其实确实是去参加追悼会。

    两个警察开了车子带着一个日本军官到他们大队伍前,下来就开始跟鲁四儿对人数,确定没少人就放行了,一大群人就往朝阳门浩浩荡荡而去,沿途不少百姓一群群的从胡同里出来,俱都握着小红旗往外走。

    这种情形让黎嘉骏腿软。

    她觉得周身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鲁四儿的儿子虽是扶着她走,但是手也是抖着的,没一会儿,抖得就更厉害了,黎嘉骏抬头一看,宏伟的朝阳门到了,一群警察配合着几个日本兵在那儿拉拉扯扯的指挥队伍,让百姓们排出一副夹道欢迎的姿态了。

    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日本军官的陪同下大声的重复着:“一会儿皇军进来了,大家要笑!要欢迎!中日亲善,知道吗!?什么叫亲善?我们亲了,他们就善了!”大概是他路过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抹了把脸又大声重复:“要笑!我们亲了,他们就善!懂不懂?!”

    所有人弄死他的心都有,大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默哀状等在路边。

    中年男人很着急,时不时回头陪着笑和那个日本军官说两句什么,日本军官竟然很大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的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文明的军队,是来解放他们的,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狗日的……”黎嘉骏低骂,旁边鲁四儿的儿子问:“黎先生,您说啥?”

    “没啥……哦,来了!”

    前头,日军进城了。

    沉默的军队,前面几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是步兵,步兵后面则是几辆卡车,上面有些站着人,有些放着武器。他们就这么从古老的城门里缓缓走来,带着一种残酷的高傲感,一点一点的将阴影带进了这个屹立千年的古都中。

    这样的进入,远比八国联军的长枪短炮更让人感到屈辱和绝望。

    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深切的感受到,二十九军走了,属于中国人的政府,不再庇佑他们了,以后统治他们的人,正在缓缓靠近……穿着还沾有同胞鲜血的军装,骑着踏过无数同胞尸体的马。

    啜泣声隐隐从人群里传来,甚至要盖过日军进城部队前头的军乐团。

    “欢迎皇军入城!”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大吼一声,他虽是笑着的,但是声音尖利颤抖,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他像个指挥家一样转向路边的人群,幅度夸张的挥舞起手中的红旗,“来!欢迎皇军入城!中日亲善!”

    这时,骑兵部队已经走进人群中的道路上,他们有的得意,有得森冷,看着两边的百姓,而人群前面,中年男人身边站着的日本军官,在朝前头的骑兵立正行礼后,眯着眼回头,手扶在腰间的枪套上,不怀好意的看着路边的百姓。

    “欢迎……”不知谁起了个头,欢字略响,迎字却极为气弱。

    可还是有人接上了:“欢迎皇军……进城!”

    “中日亲善!”有人接着喊。

    你一句,我一句的,杂乱无章中,笑中带泪的欢迎仪式开始了。

    步兵跟在骑兵后面走在人群中,他们大多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或者说开心的样子在走进人群后就变成了绷紧和不善,四周投去的眼神显然让他们不适,于是他们一边走也一边冷冷的看回来,有些略带好奇的看两眼,随后也变成了木然和不屑。

    相互折磨的入城欢迎。

    黎嘉骏躲在人群中,她摸着相机,本想偷拍两张,却陡然发现对面的百姓后面有几个日本兵站在高处四处巡视,便只能作罢,胡乱的挥着小红旗,四面看着。

    步兵后有一辆卡车忽然停了,几个步兵落在后面围上去,将卡车上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大东西扯下来,那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氢气球,气球上挂着巨大的条幅,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想把气球升起来。

    很多百姓就挥舞着小红旗,好奇的往那边望去,顺便避免与沿途的日军对视。

    而很多走在前头的日军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那边,不知交流了什么,忽然都兴奋起来。

    黎嘉骏有不好的预感。

    氢气球被绳子拴着,缓缓升了起来,它尾巴上挂着的横幅,也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庆祝北平陷落。”

    轰的一下……黎嘉骏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就这么望着,望着,忽然泪如泉涌。

    即使不识字的人,也很快明白了那上面写着什么。

    身边的日军列着队,山呼万岁,激动的脸颊通红。

    而几米外同一条路上,北平的老百姓痴望着头顶升至最高的气球,一片死寂。

    一个广场,两个世界。

    黎嘉骏低下头,她看到前两日还没来得及被扫掉的传单正被踩在地上,其他地方油墨已经模糊,却正好有一行还清晰无比:

    “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她捡起这张通电,死死瞪着这句话。

    旁边,鲁四儿的儿子鲁卓抖着声儿,抽噎着道:“黎,黎先生,我,我想去参军!”

    黎嘉骏好不容易挪开视线看向他,却见他的视线正从这张纸上收回来,也坚定的看向她。

    她擦了把眼泪,笑了笑:“好,我带你去。”

    忽然间,对于前几日所想的,在北平待一段时间再南下的计划,她一点也不想执行。她要走,继续走!看着那些该死的气球一个个升起来,然后再看着它们一个个掉下去!

    直到一个都不剩!
第96章 友人托付
    嘉骏吾妹:

    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挂忧。

    你走后未过几日,惊闻卢沟桥事变爆发,忆及你之所言所行,大抵应是心中有数,只盼你能自珍自重,切莫热血冲动,家中父母与姨太日日切切思念,你二哥数次欲北上,皆被家人劝住,全因你曾有留信叮嘱,望吾等能加紧于重庆稳固基业,故黎二已收拾行装,常驻重庆。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四面皆是抗战呼声,每闻及窗外讲演,不由热血沸腾。奈何为兄不济,急行则喘,奔跑不能,正当壮年却要弟妹扶持,由黎二担起家业,东西奔波,本以为只要吾常驻上海,定能护家人周全,不料世事难解,三妹凶狠,竟自陷囫囵,以女儿之身行兄之所想,左右思量,竟不知如何顺从父意狠狠斥之。

    听闻你走前曾允诺必然归家,你身陷北平,黎二已联络好友代为照拂,吾等信你家书所言,徐徐图之,望你切莫失信于吾等,切切盼归。

    黎嘉武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日。

    黎嘉骏放下信封,绷着脸拿起手边一张刚到的报纸,这是《盛京时报》的最新一刊,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八月十三日,中国守军在上海主动向日军发动了进攻。

    没看错!是中国守军,向在上海的日本陆战队,主动,发动了进攻!

    没有大哥,没有二哥,没有周先生这些诸葛亮在,黎嘉骏一个人臭皮匠看着这样的新闻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她脑子里的中国地图上,战线默默的就划出了两道,长江一道,黄河一道,战区地图被割裂开来,四分五裂的,这是为什么?

    明明被占领的是北平,是天津,是华北!明明应该是撤往山西的二十九军和山西大王阎锡山带着滚滚大军打回来!又为什么在这儿青黄不接的时候,去上海主动开辟一个战场!

    上海啊,那可是上海!

    你们有人,为什么放着这一大片的亡国奴不管,去那儿再打起来,有意思吗,好玩儿吗?

    黎嘉骏想不通,她只能自我安慰说那是校长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可刚自我安慰完,整个人却更加暴躁了,差点掀桌,日啊!她全家都在上海啊!为什么她在关外的时候,关外变满洲国了,北平逗留了一阵子,北平被占了,全家定居上海了,上海又开始作死了!

    这还怎么玩,她自带亡国病毒吗?!

    那她还去不去重庆啊!抗战就那么一个大后方了啊!

    黎嘉骏暴躁的转了两圈,只觉得心气极为不顺,本来北平通讯就困难,一份电报都要过四天到手,现在上海一开打,肯定更加困难,大哥绝口不提带她回去,估摸着也是感觉到了不对。

    可黎嘉骏并没有考虑过上海的战事,甚至说,她知道淞沪会战,可那只限于一个名词,什么时候发生的,什么时候结束的,打得怎么样,在哪儿打,她一概不知。印象中和淞沪会战搭边的最靠谱的一句话就是“淞沪会战以后,疲劳不堪的中**队连日跋涉,赶赴南京……”

    没错,淞沪会战以后就是南京大屠杀,可南京大屠杀在十二月份,难道说淞沪会战打了四个月?!

    日军号称三月亡华,结果在上海那地界儿磨蹭了四个月?节操呢!

    更何况,还有租界呢!八国联军摆着看的吗?

    种种违和感让她走前完全就没考虑上海打仗的问题!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发生了,迫在眉睫,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淞沪战场必然有日本海军参与,在陆路不通的情况下,唯一的水路也被断了,她要是想安全,最远只能到南京了。

    可是……她不敢去……南京。

    黎嘉骏几乎一夜愁白了头,现在她一个人寄住在齐家,这毕竟不能长久,占领区的物资全是紧着占领者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困难,当初齐齐哈尔的时候若不是吴家家底深厚,恐怕她早就冻死饿死在那儿了,现在哪敢一个人拖着人家。

    难道,只能跟着鲁保甲长儿子鲁卓去山西吗?

    这孩子倒真不是说笑,他这几天果真收拾起行囊了,同行的还有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少年,有两个竟然还是当初的学兵,他们训练的时间比较长,手上有了点老茧,又在进军营的时候剃了个军队统一的板寸,日军在火车站或者大街上最喜欢检查这样的人,一旦感觉不对就拖走,去了哪儿当然不言而喻。

    离开也是技术活,她估摸自己是等不到大哥所说的那个照拂了,还是自力更生的好,或许她可以直接往西去重庆,干脆一步到位,然后趴着不动了,帮二哥挖防空洞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收拾起行囊准备辞行了。

    这次离开,就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了,保甲长给儿子准备了一个牛车,趁人家正准备着,黎嘉骏去南锣鼓巷的院子那儿搜刮了一套被褥用席子裹了打包,林林总总准备了一大堆食物和必需品,为了低调,她还穿了灰扑扑的褂子和长裤,头上包了头巾,像个大婶似的,就准备出发了。

    齐家人心情很复杂,齐老爷子得知她要走,唉声叹气的,本来跟在小齐医生后头往这边走,半路忽然一跺脚走了,白胡子飘飘的。

    小齐医生叹了口气,独自过来,送了一堆吃的,一边给她塞袋子里一边小声道:“爷爷心里苦闷,他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黎嘉骏检查着行装,“你多照顾照顾他吧,老人家,经不起奔波了。”

    “前两日你是不知道。”小齐往外看看,“老爷子偷偷藏了瓶耗子药,可把我奶奶吓着了。”

    “咦?怎么的这是!”刚问出口,黎嘉骏就觉得自己瞎问,答案不就摆着吗。

    “还不是那回事……”小齐医生无奈,“就是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黎嘉骏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道:“恐怕,还长……”老爷子大概看不到那天,“你们,好好的,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反正,活着本就不容易。”

    “……”小齐不说话了,她拿麻绳给包裹捆上,易保存的干粮塞在棉被最里面卷着,既安全又稳妥。

    “小齐,谢谢你。”

    “说什么谢啊。”小齐苦笑,“我们也该谢谢你,光鬼子入城那一天,就该多谢你了。”

    黎嘉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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