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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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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早早被难住了,捏着凤爪,看看爸爸,再看看大爸爸,再看看田蓉,小嘴一张:“早早有妈妈,爸爸是妈妈!”

田蓉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问:“那谁是爸爸?”

佟西言夹了个肉丸一筷子堵住女儿的嘴,背脊流汗,看着田蓉说:“小孩子胡说八道,不要介意。”

没想佟早早呸一下吐掉肉丸,响亮清晰的说:“爸爸是妈妈,大爸爸是爸爸!”说完了,得意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刑墨雷,跟亲父女似。

佟母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奥秘,说:“瞎胡说!”

田蓉看着头低的要垂到饭碗里的佟西言跟一脸风淡云清的刑墨雷,若有所思。

等到佟西言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大胆的问:“你心里的人,是早早的大爸爸吗?”

佟西言脸绷的很紧,没有看她,打着方向盘,说:“不是。”

田蓉沉默了一下,说:“我妈总怪我说话做事都不会动脑子,我又讨人厌了,对不起。”

看她那沮丧的样子,佟西言本来乱糟糟的心稍微静了一点,毕竟她很无辜,完全不知道内情。

“早早,跟她大爸爸很亲。”他选了个折中的说话:“可以说,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和跟她大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长,而且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通常都是她大爸爸在她身边,所以她才会说那样的话。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田蓉说:“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再找?她那么小,需要母爱。”

佟西言这刚平静一点的心更乱了,他回答不上来,为什么不找,因为有个该死的王八蛋占了他十年的心思,他什么都做不了!

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他偏头看窗外,咬中指关节,回避了田蓉的问题。

田蓉说:“佟医生,其实,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当你的缺憾持续的时间长了,你就会觉得不需要也可以。但事实上应该要有。况且,接受一个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当然我不是说那个人一定就是我。再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多找些朋友,你有点自我封闭。不知道我这个诊断下得对不对。”

佟西言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讨厌这个姑娘,他点了个头,说:“嗯,谢谢你。”

38

梁悦赤着脚踩着地毯走来走去,念诵叶芝的诗集。这是梁宰平最喜欢的诗人,小时候他常常念给他听,在冬季,他给他一杯热奶茶,把他抱在怀里。

每天早上他都会念上个把钟头,除了这些,还有当日的早报新闻。

特护进来做护理,梁悦点了个头,示意她把东西放下,然后出去。

念完了一首,他把书放在床头柜,瞟了一眼温湿度计,把空调打高两度,然后盘腿坐上床去,掀开被子,暴露出梁宰平下腹部和大腿。

弯盘内是做好了的碘伏棉球,每天必须做两次会阴护理,也就是擦拭插了导尿管的阴茎。他做这个工作,已经相当的熟练,因为不想有别人来做这些,简直难以想象等梁宰平醒了,他会怎么接受自己的这段过去,一次次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为了最基本的生理保障,毫无尊严可言。所以还是让他来吧,毕竟大家都是男人。

保姆敲门进来,拿着电话,说:“孙院长打电话找你。”

梁悦边脱手套边问:“他说什么事了没有?”不是已经说了,找佟西言。

保姆摇头,说:“他说有很要紧的事。”

梁悦拉好被子,接了电话,对保姆吩咐:“午饭的米粉,剁一点虾仁进去,要细,早上的蔬菜末差点把胃管堵了。”

保姆点点头出去了。梁悦把电话放耳边:“孙伯伯?”

“你爸爸这两天怎么样?”

“好多了,劳烦你跟其他人也说一声,爸爸挺好的。”

“医院里,出了点事情。”

“佟西言不在么?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他去做。”

“就是他的事!”孙副的语气是压抑着的怒气:“早上我一个医鉴委的朋友打我的电话,肿瘤外科有个病人,死亡快两个月了,是他负责的病人,家属现在把他告了,整本病案都在上面,问题很严重!”

梁悦皱眉:“家属是怎么拿到病历的?”

孙副说:“谁知道!是复印件,总是病历还在肿瘤科的时候,他们自己欠保管好!”

“你再说说详细些。”

“这个病人是癌症晚期,入院做的血常规,血色素只有四克,佟西言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从入院到死亡的一个多星期,没有复查过一次血常规,没有输过一滴血!这是严重的医疗过失!人家说了,下月初就要来调查,要是定下来,那就是一级医疗事故!”

梁悦把纱窗前的一盆兰花转了个位置,想了想,说:“你把病历复印件给一份佟西言,让他下午过来我这里一趟。其它事情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再打给刑墨雷:“你下午来趟我家里……自然有事,要紧事。”

特护进来收拾东西,看他的背影,因为更瘦所以看起来似乎更高了,这样挺直了腰背站在窗前摆弄一棵植物,硬气的像是经历了风雨的男人,与一个月前那个单纯的小年轻一比较,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以前他是多么任性张扬啊,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笑容有几分嚣张,穿着白大褂的俊美模样,人见人爱。

他转身看她愣在那里,问:“怎么了?”

特护突然脸红,说:“没事,没事。”低着头收拾了东西快步出去了。

梁悦重新拿起诗集,坐在床边的藤椅里翻阅。他第一次意识到梁宰平对他已超过父子亲情,就是因为叶芝的诗,他挑着念给他听的诗里,通篇都是无望却浓烈的爱,有天晚上,他兴致很高,他把他锁在转椅里,几乎要抵上他的口鼻,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危险,他缓缓的说: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即使那是自己已经倒背如流的诗句,即使那年他只有十五岁,一样也觉出了异样……

猛的倒吸了一口气,他像噩梦惊醒般费力呼吸,气促,心跳剧烈。最近他总是因为想得太远,忘记了呼吸。这是什么病症,他没有学到过。

床上的人突然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梁悦屏息看他,怕自己听错,但梁宰平确实在皱眉头。

佟西言来得早了一些,到梁宅时,还不到两点,他买了一些水果与花束,毕竟是第一次登门。

保姆来给他开门,告诉他梁悦在书房等。佟西言看她面色欢喜,多嘴问:“阿姨,院长最近还好吗?”

“好的呀,梁先生早上醒来了过,动得好好的!”保姆擦了擦泪湿的眼角,接过那些东西。

佟西言先也是一阵惊喜,但马上冷静了,会动并不表示清醒,已经一个多月了,即便清醒,倘若真如神外主任所说,那又能怎么样呢。

梁悦在书房翻梁宰平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属于医院的文件夹,幸亏这些生意他不是样样都亲自在管理,否则这会儿都轮到他头上,非得四分五裂了不可。

佟西言敲门进来,梁悦示意他坐,继续整理那些纸张。

佟西言静静看着他。梁悦穿了件深V领的灰色短袖T恤,锁骨窝深的可以养鱼,连胸肋的痕迹都明显看得出来,简直像恶病体质,露在黑色七分裤外的一截小腿瘦如柴,赤裸着的脚关节凌厉,毫无血色。

才几天不见,又瘦了这么多。但精神看起来却不错,眼睛因为眼窝的深陷而变大,依旧黑亮有神,虽然有淡淡黑眼圈。

“看什么?”梁悦瞟了他一眼。

佟西言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肠胃。”

“我的肠胃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梁悦笑了笑。没有了家长的纵容,本来不怎么样的身体,反倒是健康多了。

佟西言问:“院长怎么样?”

梁悦说:“早上有点反应了,还不错,我试了试,他知道疼。”说完又笑了。

“能去看看吗?”

“晚点我带你去。”

保姆倒了茶进来给客人,佟西言坐了几分钟,问:“究竟什么事?”

梁悦说:“不急。”

正说着,有人敲门。梁悦应了一声,刑墨雷开门进来,见佟西言也在,心里有些意外。

“坐下说吧。东西给我。”梁悦一道坐在沙发里,把佟西言带来的档案袋拆开,里面的病案掏出来放茶几上。

师徒俩不明就里。

梁悦叹了一口气,说:“这份病历的复印件,现在在省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

刑墨雷狠狠一揪眉:“你说什么?”

梁悦面无表情,靠在沙发靠背,盯着师徒俩:“我说的够清楚了,我倒要你们来说说,是怎么搞的。”

佟西言拿起病历翻,脑子里搜索关于病患的资料。他记起来,这是晚期胃癌的病人,他查过房,签过字,最后是家属要求放弃抢救的。

“这个病人在入院一开始就是说明了是来等死的,住在高级病房的,治疗基本上都停光的,家属的态度一直很好,放弃抢救,也是他们自己签了字的。”佟西言想不透这怎么会闹到上面去。

“孙副告诉我,病人入院查的血常规就有问题,但是你们没处理,家属就凭这一点去告的。”

“但是,家属一开始就要求了,增添病人痛苦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都一律免了的。”佟西言还是没反应过来。

刑墨雷问得关键:“谈话签字没有?”

“什么?”

“每放弃一样治疗,都要与家属谈话签字。”刑墨雷瞪着小徒弟。

佟西言觉得冤枉:“濒死病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吗……”

“你是第一天做医生?!”刑墨雷“忽”的站起来,像是要发飙。

梁悦冷冷看着他,说:“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不是你的主任办公室,不用跟我这里装腔作势。”

佟西言失魂落魄坐在沙发里,表情还有些不敢置信。

静默了一会儿,梁悦才开口:“下个月上面会派人来查,不管你们怎么做,这件事情一定要过去,倘若定为医疗事故,那么今年晋级的事,就彻底完了。爸爸现在这样,我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你们不要让我跟他交待不了。”

说着,站了起来:“上楼去问候一下他吧。”

39

病房设在二楼客房内,房间宽敞大约二十平米,整体装潢靠近古典风,色调以米色为主,衣柜和床柱都镶刻了妙曼的花纹,很是雅致。搭配窗外茂盛浓绿的丹桂树,房间增添了许些年轻的生命力,冲淡了陈旧老气。L形的大窗台上整齐摆放了一排绿色植物,有仙人球、法国吊兰、矮芦荟、甚至是开放的幽兰。特护第一天来上班的时,为此惊讶了很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在夏季开花,直到它凋谢的那天凌晨,有人送来一盆同样是不会在夏天开花的怒放的金钟梅调换,她才意识到梁悦的奢侈。

梁宰平依旧平躺在床上,脸颊水肿已经完全消退,额颞处弧形的刀疤被寸长的头发遮盖了不少,眼睛半睁着,面色土灰,毫无生气。特护正给他按摩手脚,见到他们进来,有些欣喜的跟梁悦报告:“刚才又有反应,叫他,他握紧了拳头。”

梁悦凑到床边去叫:“爸爸?”

梁宰平没动静。梁悦并不在意,继续说:“刑主任跟佟医生来看你,早上跟你说过的,记不记得?”

佟西言上前两步,轻唤:“院长?”

刑墨雷皱眉:“瘦了这么多。”

梁悦无奈的笑,说:“只吃些流质,哪能不瘦。”

刑墨雷的视线从梁宰平脸上转移到那盆兰花,那是梁宰平最喜欢的花,但他从来不养,总说是自己铜臭味太重,不配养,要糟蹋的。他一定想不到梁悦现在为他做的,才是真正的糟蹋。

送客到门口,梁悦正色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拖,也要拖到年底去,晋级之前要是出一点差子,爸爸的位置,我是真的没本事坐了,不如让给两位坐。”

这话没有任何实际用处,是明着的威胁。

刑墨雷没说什么,先走了。佟西言一心的愧疚,简直抬不起头,半天才痛苦的说了句:“对不起。”

梁悦说:“你流年不利,我有心理准备的,自己当心一点,医院里的常务你尽心就好,很抱歉我不是梁宰平,帮不上你,所以只能叫他来,不管你们走到哪一步,他不会不管你。”

佟西言点点头,要走。

梁悦突然上来一个拥抱:“会过去的!打起精神来!”

这话他大概已经对自己催眠了无数遍了吧。佟西言只觉得他那身干扁的骨头硌得自己肩膀疼。

出了门,刑墨雷还没走,坐在车里抽烟。佟西言经过时,突然听他说:“吃个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佟西言回到车里,发动车子跟上了前面的捷豹。

傍晚时分,电闪雷鸣。这个点生意尚清淡,陈若支靠在总台边,正百无聊赖,见门口进来那两人,脸上才有了一丝玩味的笑。这对师徒,可有时候没见前后一道走了。

“哟,吹得什么风呢,两位大医生有空光临小店。”故意捏了个老鸨腔上去调戏,寒得总台小姐在背后打了个冷战。

刑墨雷皱眉:“你这乌鸦嘴。”

陈若一愣,看看无视他直接走到前面去摁电梯的佟西言,小声问:“真出事了?”

刑墨雷极不耐烦的点了个头。

陈若有些莫名:“大不了就是赔点钱,你怎么也跟摔了个脸着地似的。”

刑墨雷丢了句:“没你事。”跟着徒弟上楼去了。

老位置。宝丽金的晚餐一如往常美味,只是师徒俩都无心去认真的品尝。

佟西言无声喝着碗里的鱼汤,神游太虚,努力的回想关于那个病人的一切。刑墨雷时不时抬头看他,心想着,倒霉该有个头吧,怎么这两个月,就他跟撞了鬼似的净出事,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老了五六岁,成心的招人疼。得亏是没有在科室上班,不用一天十几个小时站台,要不,这身体非得垮了不可。

佟西言被递到面前来的一大勺汤打断了思绪,他抬头看他。

刑墨雷把汤倒他碗里,说:“过两天是全国肿瘤会议,今年在青岛,我有事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

佟西言哪能不明白他的用意,他低头继续喝汤,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您没必要替我担着。”

“这事儿,你担不了。”否则梁悦不会连他一起找去。

佟西言停下动作,说:“恐怕不行,我是当事人。况且,院办的工作,也不能丢了。”

刑墨雷用鼻子叹气,说:“让我来处理。听话。”

佟西言了解说服这个男人有多么难,所以他并不准备反驳。但这到底是他自己的事,离开了肿瘤外科,他不想在缩在他的保护层里。

“很对不起,离开科室了却还要为您添麻烦。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能解决,跟科室,跟您,都没有什么关系,医院要责难的话,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处置我都无话可说。”

刑墨雷实在忍不住动气,说:“是我教你的?”

“嗯?”

“我都没这么大口气,你倒是能啊,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一个人的事’,揽得下来吗你?看看女儿头上的疤!怎么你就不能受点教训?!”怎么能不生气。十年了,耳濡目染也应该学一点他的精明谨慎,他倒是好,惹事不说,还净往自己身上揽,不够折腾是怎么着。

一拍桌子,站起来警告:“这事,我来解决,你有本事动一动,再不用叫我一声师父!” 说完了,气呼呼一甩门走了。

佟西言倒在椅子里,看着洒了一桌面的汤水,疲惫的双手掩面。

佟西言给梁悦打电话,简单汇报了院里大小事务,说到质控检查,结果很差,上面极不满意,希望在晋级前能有所改善,但孙副觉得是无中生有,质控这块一向是医院最硬的,这次检查,是鸡蛋里挑骨头。

梁悦坐在床边,两条腿支在梁宰平病床上,大腿上放着那份病历复印件,心里知道原因。医院的当家栋梁倒了,日后的麻烦会更多。

瞅了一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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