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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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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个屁。”沈培楠脸色一凛,往上挪了挪身子,仰脸吐出一股喷香的烟雾,“我他妈的恨不得亲手宰了他,还有那什么共|产党,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他说完又笑了,在姑娘的肩头来回摩挲,凑过去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慢悠悠道:“真香。”
周汝白还要说话,沈培楠朝他扭过头:“老哥,你要抽换间屋抽,非得在这碍我的事?”
周汝白一下子坐起来,伸手去扯两人盖着的薄毯子,沈培楠赶紧抢救,拉扯了一会,周汝白干脆翻身下来,点着那姑娘的脑门将她驱逐出去,恨铁不成钢的用膝盖顶了顶沈培楠的大腿:“沈三少爷,你能别浑吗,那日本佬欺负到你家门口了!”
他在烟榻边一屁股坐下来,压低了声音:“今天这事蹊跷,我瞧那陈宗义不大对劲,你小心一点。”
他见沈培楠闭着眼睛,好像昏昏然要睡觉,一急之下用两只手扳着他的脸:“陕北那边要求结盟的通电都发过好几次了,这时候,你说你给那帮土共来个一网打尽,这不是给了他们宣扬被迫害的话柄子?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细皮嫩肉的小子落在特务处手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培楠突然睁开眼,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压着嗓子怒吼,“我把他当心头肉一样的疼,可他是什么!他是个特务!”
他吸饱了鸦片,努力要集中精神,但眼睛里一片茫然,说完盘腿坐起来,从烟榻旁的小桌子上抓起一瓶三星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咕嘟嘟倒了大半杯,一仰脖灌进了喉咙里,随着动作,本来就松垮垮的睡袍滑了下去,露出精壮的上身,他把空杯往桌面一扣,向后仰着脑袋,低声笑了起来。
房间是密闭的,只有一扇半掩的木门透进幽昧的灯光,榻前放着一盏烟灯,火光照不亮他的脸,那无尽的悲伤和失望,就深深的隐藏进了阴影中。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得红艳艳的,唱王宝钏,我就觉得他那双眼睛真干净,跟没开过苞一样。”沈培楠比划了个手势,又倒了一杯酒,握在手里,“你不知道,越是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浪起来就越有滋味。我本来想包两天场子,送送花,先哄熟了再跟他攀交情,老子也是讲文明的人,谁知道听完戏去后台,看见他我就没忍住,直接绑回家了。”
“后来才知道,有个屁的滋味,他妈的就是个屁都不懂的二愣子。”他说完又开始笑,周汝白听他说得露骨,认为他是醉了,伸手要来抢他的杯子,沈培楠侧身避了过去,忽然显露出痛苦而压抑的神色,往前一探身子,几乎要跟周汝白撞在一起:“老子给党国卖命,给全国人卖命,天天被骂汉奸,一眨眼三十多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玉乔是个特务,死在我手里,好不容易遇上莫青荷,觉得好了,这辈子有人等有人疼,死了都不亏,谁知道,他妈的还是个特务,毛都没长全的□,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我是伤心,妈的老子伤透心了,能跟人说吗?有脸到处说吗?”
他把浴袍披在身上,手指用力点着自己胸膛,像一只被激怒的老鹰,哑着声音逼问。他的眼睛里没有醉意,两团愤怒的火苗灼灼燃烧着,烧到最后成了灰烬,一滴眼泪,就从那没了温度的灰烬深处溢出来,沿着面颊滑了下去。
周汝白蹑手蹑脚的关上雅间的大门,检查了一遍门锁,返回烟榻上躺着,也拿了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喀拉一声,丢进两枚冰块,低着头道:“战争时期,没有谁对谁错,都是牺牲者,我陪你喝两杯吧。”
沈培楠摇了摇头,吞了一大口白兰地,做出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沉默了。
斗室的昏暗和鸦片的迷醉唤起一些往事,他想起莫青荷的神情,颈间的香水味,细沙似的皮肤,富有弹性的胸膛,洗净了脂粉,穿着一身清洁的白竹布衫子伏案做功课,每当有不认识的字就皱一下眉头,回头轻唤:“沈哥?”
沈培楠记得有一天,他倚着阳台的栏杆吸烟,看见轿车驶进花园,莫青荷刚放了学,背着一只布书包从车里钻出来,仰头冲他一个劲儿招手,咧着嘴笑得一脸灿烂,沈培楠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心里觉得挺幸福的。
外面的世界充满硝烟和战火,半壁山河面临沦陷,而他拥有一间房间,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兰草的影子倒映在窗台上,小猫抬起一只小爪子拨弄花苞,他心仪的人,偎在他身边安静的看书。
无数道不明的情感在心里翻滚,沈培楠颓然的倒回烟榻,摊开两条手臂,酒杯倾倒了,杯里的白兰地全洒了出来。周汝白往他跟前凑了凑,关切的试探:“舍不得?”
周汝白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音,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嘴上能说出一分,心里就有十分,老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把自个儿憋死。”
沈培楠没有做声,沉浸在阴影中,疲惫极了似的闭着眼睛。
周汝白不再勉强他了,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就要走,沈培楠又唤住他,做了个手势把他叫到跟前,自己仰面躺着,伸出一条光裸而结实的手臂,把他往下压了压,思忖了好一会儿,对他耳语道:“放了他。”
两人离得太近,周汝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培楠低声道:“就在去南京的路上,漏个空子,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他一条活路,从今往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他。”
他松开胳膊,顺势拍了拍周汝白的肩膀:“连累你担这个责任,兄弟,对不住了。”
周汝白懂笑了笑,点头道:“放心。”
沈培楠偏过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还要托你查一个人的底细。”
周汝白会意,反问道:“陈宗义?”
“不。”沈培楠摇了摇头:“杭云央。”
“你是说……”周汝白一愣,接着睁大了眼睛。
“这么一闹动静太大,不管是共|党还是日本人,恐怕都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们抓了。”沈培楠冷笑道,说完就歪在榻上,抱着一只白枕头打算沉入梦乡,周汝白皱起眉头,轻轻推了推他:“起来,我替你拖着外面那几个人,你去看一看他,把该说的说明白了。明天往后,可能再见不到了。”
沈培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替他操什么心?”
周汝白抬腿又顶了他一膝盖,骂道:“妈的,我替兔子操什么心,现在时局这么紧张,我是担心你误事。”
沈培楠叹了口气,两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使劲在太阳穴按了按,用手肘撑着烟榻爬起来,掀开毯子,摇摇晃晃的要往外走,周汝白跟在后头,手忙脚乱的捡起扔在榻上的衣服,大叫道:“裤子,先穿上裤子!”
64、
莫青荷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已经被关了多久。
来的路上他一直被蒙住双眼;没有任何方向感;隔着汽车窗户能够听见街市的嘈杂声;有时候安静一些;有时候热闹些,但并没有经历郊外独有的冷僻和长久寂静,他推断大约没有离开北平城,但汽车又行驶了太久,仔细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司机怕他猜出距离和方向;刻意带他在内城绕圈子。
过了大概两个钟头;或许更多,汽车终于减慢了速度;缓缓停了下来,他被反剪着双手带下车,蒙眼的布条被摘下,他陡然看见了光明,但迎面的太阳光芒耀得他一下子闭紧了眼睛,再睁眼时,只见置身于一座废弃的大院子,四面都有高墙环绕,最里头是一座类似仓库的房子,黄泥的墙,窗户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了,门口放了几把破扫帚,莫青荷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推断,膝盖窝被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那高个子男子粗声大气的喝道:“快走,少磨磨唧唧的!”
他一声不吭的又被推进了屋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阴冷黑暗,靠门处放了一张木板桌子,地和墙壁都用水泥漫过了,墙上挂着几条铁链,尽头都与手铐连接,这里是一间秘密的审讯室,陪同自己前来的两名男子分别提起他的手,咔哒两声脆响,他的手腕被镣铐锁住了,莫青荷跪在地上,向后举着胳膊,膝盖被硌得生疼。
那一高一矮两名西装男子分别对他进行审讯,问了很多话,包括他接近沈培楠之后所实施的所有叛国行动和参与的同伙,莫青荷对叛国说辞抱以冷笑,其余一概宣称不知道。
屋内正进行僵持,大门被推开,一名便衣男子走进来,并没有朝跪在阴影中的莫青荷投以视线,却将一条马鞭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莫青荷猜测是要用私刑,眼神流露出一丝惊慌,但立刻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没有慌张的资格,他自己演砸了这出戏,他把自己和同志们都推入了最被动的局面,就像审讯他的人刚才说的,现在他身陷囹圄,要么老实交代,要么等死,要么,逃出去。
对,他必须逃出去,就算死,也要竭尽全力将搜捕的消息传递出去,让参与其中的同志能够及时隐蔽,如果被带到南京,他不能保证自己能经受住形形色|色的审问和刑罚,他在执行任务前就听说过有同志因为耐不住折磨而招供。更糟的是,一旦间谍身份坐实,他不仅会连累北平的地下组织,更会让同志们的努力毁于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蒋介石会抓住任何理由来大做文章,破坏合作抗日的进程。
他不能再依靠沈培楠,莫青荷跪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想到这个名字,心里禁不住一阵软弱。沈培楠太冷静,堪称心如磐石,他爱自己,自己也爱他,但是在政治面前,爱情不堪一击。他可能会因为今天的事终身遗憾痛苦,但不代表他会因此放了自己。
何况,莫青荷想,最亲近的人通共,作为国军的师长级人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有所察觉但没有上报,这举动本身就太过可疑,恐怕从自己暴露开始,沈培楠就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
想起那盘录音带,莫青荷咬着牙,努力挺直后背,他不能软弱,他不能容忍自己被情绪控制。
“莫先生,咱们坐车坐的有点久,你现在休息好了么,回过神来了么?”审讯者翻开一只文件夹,又把钢笔放在旁边,端起一只搪瓷茶杯喝水,对莫青荷道:“休息够了,咱们正式开始。”
他对旁边那名看起来矮胖些的便衣男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脱了外套,松开衬衫的几颗扣子,挽起袖管,执着马鞭朝莫青荷走过来。
“先说说,你是怎么提前拿到雅音会馆的集会地址的?”
“消息是从巡警署走漏的,跟我没有关系。”莫青荷镇定自若,“戴署长当时还因为这件事被撤职查办,你们应该问他。”
“暗杀藤原中将前夕,莫柳初出现在赵老五家,是不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你接近沈师长,是不是一开始就为了窃取情报?”他顿了顿,“莫柳初在哪儿,你的上线是谁,你们平时是怎么联系的?”
莫青荷听完一大串发问,冷笑道:“咱是个唱戏的,在北平城也算数一数二的角儿,沈师长喜欢听戏,我不跟他好难道跟你好么?至于其他的,我听不懂。”
他打定了主意装糊涂,说话时用余光瞥着对面的审讯者,在心中暗暗盘算,他和外界只隔一道铁门,这比预想的要好得多,但就在刚才开门时,他注意到外面的阳光被晃动的人影所阻碍,说明院内至少有两人看守。屋里两名,外面两名,都带着枪,如果给他机会搏斗,凭他的身手,有七成把握能够绕过他们,再翻墙脱身。
要想办法让他们放松警惕,为自己解开手铐,只要有片刻的自由,就有逃脱的希望!莫青荷冷静的盘算,但这个计划太过冒险,他不知道院外的布局,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放倒一两名守卫并缴获他们的枪,躲开剩下的人,却死在逃跑的路上。
他猜测对方选择此处扣押他,一定算准了附近没有能够提供掩护的地方。他忍不住沮丧,但转念一想,死又如何,自从入党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死了,也比全须全尾的被押送南京要强上百倍,只要自己不认罪,受审讯而死,就是再给国民政府增加一条制造白色恐怖的罪名!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积极思考对策。
莫青荷煞费苦心,对方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勉强保持着礼貌:“莫先生,你和沈师长交情匪浅,我们很不愿意为难你,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是再不松口,我们只能让您受点委屈了。”
莫青荷抬头冲他笑了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仰着脸,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耳畔啪的一声脆响,那人扬手一鞭子,正正好好抽在莫青荷的脖子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袭来,他偏过头,白腻的颈侧呈现出蚯蚓似的一条深红的疤痕,很深,缓缓渗出鲜血。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莫青荷攥紧了双手,铁铐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他低着头,额头和鼻尖都渗出冷汗,一股怒意蹭蹭的往上窜,他咬紧了牙关,低声却坚定的回应:“你们没有足够证据,我不该遭受这种待遇,如果师座知道你们这样对待他的朋友……”
啪,啪,又是两鞭子凌空而来,一鞭抽在莫青荷的耳朵尖,脸颊也跟着刮了一道血口,另一鞭却抽在颈侧的同一位置,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在汗水里浸泡着,仿佛皮肉都被活生生的撕裂了,莫青荷把嘴唇咬出了紫印子,眼里闪着熊熊怒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沈师长的人,你们这样对我,只要能活着出去,我决不会饶了你们!”
两名审讯者对视一眼,露出暧昧的笑容。
莫青荷忍着疼痛,在心里说道,就是这样,要激怒他们。
两名审讯者是用刑的老手,拎来一桶浓盐水,将鞭子用盐水泡过,暴风骤雨一般,将莫青荷全身抽的没一块好地方,胸膛,手臂,侧腰,上半身堪称皮开肉绽,落满了一道道狰狞的口子,衬着乳白的皮肤,有如一条条蠕动的紫红蚯蚓。一开始莫青荷还咬牙忍耐,但很快就放弃了风度,每挨一鞭子就杀猪似的嚎叫一声,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两人总算停了一停,伸手拉着莫青荷的长袍往后用力一扯,衣裳跟皮肉痂在了一起,骤然被揭破,莫青荷发出一声惨叫,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喘着粗气,呻|吟道:“不要再打了,我受不了了。”
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往下滚,头发被冷汗浸透了,湿漉漉的贴着脸,俊秀的一张脸,因为境遇窘迫,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莫青荷垂着头,气若游丝的哼道:“我都说,我都说。”
男子把马鞭在手里折了几折,很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这都明摆着的事,何必抵赖呢?
莫青荷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酝酿如何开口,踌躇了许久,轻轻道:“我有一个要求,请你们转告沈师长,说我在这里等他。”他抿着嘴唇,“我跟他好歹好过一场,他不来,我绝不开口。”
那人没想到这时候莫青荷还要提条件,骂了句脏话,当胸踹了他一脚,莫青荷晃晃悠悠的稳住身形,没有讨价还价,却抽搭着哭了起来:“你们让我见一见他,暗杀的事,江山的事,我全都可以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男子扬起鞭子,却见莫青荷呜咽着,一口气上不来。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名审讯者面面相觑,多年来他们审问过不少共|匪的特务,有的一言不发,有的慷慨悲歌,也有的承受不住,很快就招供了,像莫青荷这样哭哭啼啼的倒不多。
其中一名有些纳闷,嘀咕道:“这就不行了,妈的没下重手啊。”另外一名男子扳着莫青荷的脸,扬手甩了他几巴掌,正扇在脸颊的鞭痕处,糊了一手的血。莫青荷垂着头,宛如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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