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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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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落依旧想问,为何?可是却似有什么堵在心中,吐不出来。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头,躺在榻上,第一次觉得这么努力的,在想明白一件事。
不知不觉,那在军中的往事,便历历在目。有时有些生气,有时却让樊落想笑,便越发的,想让这人陪在自己的身边,不再离开。
可想着想着的,外头已是三更,樊落却不明白,这李全为何不愿在自己身边……难道,他本身不愿吗?想到这一层,眼一晃的,樊落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天牢的门口。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他吧?这么想着,樊落便进来了,然后见着了李全。
“你不愿在我身边,为何?”
“……”若不是眼肿着,李全真想冲着这黑漆漆的天花板翻个大白眼。现下是什么情形?他还得陪着将军在那里东问一句“为何”,西说一句,“不知”吗?
将军是迟钝,可是李全却从未想到居然到此时还转不过弯来!
“将军,小的其实是圣上的人,你该猜到了吧?”
“嗯,”樊落开始用手上的佩剑割断李全身上的铁锁。李全见了也没阻拦,只是继续说:“你,不,兵部尚书和相爷斗了半辈子法,却未料到最后胜的,却是圣上。”
“七年前,村子没了。我从死人堆里挖出了妹子,那时她半疯半傻,唯有见着附近留下的征远军旗才清醒一阵,然后哭着说,那是妖怪,黑色的会噬人的妖怪。”
樊落怕也明白李全说的是他的父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又马上继续——他看着李全这么吊着,不舒服。
“那时我才明白,村子不是被西狄人灭的,是将军你的爹……”说到这,李全的眼里闪着异光,“那时我傻,以为天地自有公道在,便带着妹子一路到了都城告状,却险些被那些官官相护的人打死。真的,那时也是冬天,下着大雪,很白。可我身子下坐着的,围着我半尺的地,都是红的……”
“……”
“将军,你从不知道那时的天多冷多冷。妹子病了一直哭,发着高烧明明烫成火炉子了却一直喊冷。神智不清时,咬着我的手喝着我的血,喊饿。”
“那时我真想闭上眼找爹娘去得了,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妹子……她还小,才十岁……我怎么能丢下她?”
樊落静静的听着,这时他已经把李全给放下来,搂在怀里。很小心,因为他浑身都是伤,不敢用劲。
“后来,我遇到了微服的圣上,嗯……那时他多小的娃啊?先帝刚死,才七八岁吧?可……他也是我见着的,最不像是娃的娃。总之,阴得很……呵呵,将军,以后少惹他知道不?不知怎么被教成这样的,表面与你说说笑笑挺乐呵,背底里却只因你说错一句话,而记恨你一辈子,处处的下绊子,真不可爱……”
李全说到这,似乎是想起与圣上待着的日子,“一点也不开心,他当我傻啊?下黑手我会看不见?就是他……在我妹子的药里下了些东西,于是小玲的眼就瞎了。不过,他也下药让妹子把过去的事全给忘了。或许就这一点,我还得谢他呢。”
“后来,他说我要只狗,一只刍狗,用完就能丢的。我就说,成,但你得保我妹子一生平安。还有,得替整个枯井村村民申冤。然后,我就又被打了一顿抱着正好又病了的妹子,出现在相爷每日下朝必经的道上。后来的事,将军,你也知道了,我累了,能不说不?”
樊落没说话,一直静静的听着。有时李全说到伤心之处,他指望着将军动那么一下,可抬头,那冰雕的玉颜上却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叹一口气,李全挣脱了樊落的怀抱,撑着身支在墙角。“将军,”他说,“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因为我恨你。”
樊落的眼依旧望着他,带着丝疑惑,即使在漆黑的牢房中也亮的似是星星一般。李全吸吸鼻子,“我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若不是你爹,我不会来这都城。若不是遇到圣上,我不会碰上待我极好的相爷。若不是兵部尚书那强国之略,我也不会入军,遇着你……”
“将军,我们这些小人的命,都在你们手上玩吗?”李全说的很平静,平静的表情犹如那日捧着樊落的头说故事时一般,“我也想有着罩我的爹娘,我也想能安安生生的在一个村子里老死,白天打猎,晚上抱媳妇。然后在一堆子孙的嚷嚷中,去那西方极乐。”
“可你们,轻轻的一吹风,便给这世上多了无数个,现在的李全……”
“我,是你的妻!”突然,将军打断了李全的话,面上带着不解外还有那陡然而起的愤怒,“我是你的妻,不是别人。”
李全一愣,然后冷笑一声,“将军,小的和你玩儿呢,你还真当真?”
“……”
“这世上,哪有没有天地,没有媒人,更没有亲友为证的婚宴?将军,别傻了!百年之后谁又能证明咱们成过亲?谁能?咱们连子息都不会有。”
李全说这话时,眼睁的很大,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樊落的脸。望着他那愤怒如同突来一般又突然的,灭了。然后一层灰白,渐渐的蒙上,无辜的,像是个被骗走糖果的小娃。
李全闭上了眼,低声说,“将军,你走吧。我恨你,所以不会待在你身边。”
可突然,李全的手还是被人一拽,撕扯着伤口如同一下子扔进针床上一般。可那人看不清他的痛,一如以往,冷冷的丢下一句,“走。”
樊落想,自己此举就是劫狱,违抗圣令。可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认定了这小子在陪在身边,便是此生不变。
李全微叹口气,劝着:“将军,我恨你,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只会害你。”
“我不在乎。”樊落重复着,“我不在乎。”
嘴角一撇,李全向后退了一步,又说:“可我在乎,我在你身边我的心很痛。真的,无时无刻的不在痛……你,可知道?”
樊落的动作一顿,可却又马上把李全扯了回来,“走!”
……真像个孩子似的……李全暗想着,然后手伸向一旁的刑具。有一个铁棍,头部很尖。那牢役用它刺入自己的手脚,以查探自己是否真晕。
李全执起它,然后刺入了樊落的胸膛……
心头,很凉,一下子便空了。樊落疑惑的低头望着直插入自己胸膛的铁具,似是在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可又突然的,身边变得喧闹起来,有人大叫着“侯爷”便扶着自己,往外拉。
樊落当然不愿意,因为他的手正拉着李全呢!可他们,却在把自己往外推,而把李全,往里挤。
怎么可以!樊落想,既然找着他了,就得把他带回去……他说过,他是他的夫,而他,则是他的妻。
“将军……”耳衅又响起这小兵的声音,比起刚才低沉许多,也轻了许多。好在樊落听清了,他先问:“将军,若是当时在你面前哭的,不是我,如果是赵兵头的话,或是方军师,甚至是区军医的……你是不是也会要他们留在你的身边?”
然后,他又说:“所以将军,你不是非要小的不可。睡一觉,便把什么给忘了吧?你是侯爷是皇亲国戚,而小的,只是一摊不忠不义的烂泥。”
再然后……樊落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这一下子热闹起来的牢室又恢复了寂静。也没人上来绑李全,更有人居然忘了给这刑室上锁。
李全摸摸脑袋,出门打量一番,冲着一暗处笑骂着:“怎么?这戏看得过瘾不?”
张侍卫的那张石头脸渐渐的浮了出来,“嗯,你从小就会装。不过这次有些过了,樊落不能死。”
挥挥手,“没事没事,毕竟当过一阵子兵杀过一些人,也用过苦肉计,自然知道胸膛里哪些是要紧,哪些随便你戳几个洞都成的。”这语气,颇有些像是宰猪之人说的。不过过了半晌还是加了一句,“如果不下狠手,怕是断不了。”
“若是不慎呢?”
李全呵呵直笑,“那我马上就去陪他,到时随便便想刺几刀就刺几刀。”
张侍卫没有吭声,静静的立在那真似块石头。
“好了,别杵在那儿了,要不要进来坐坐?”说完,一手搭着栅栏,一边侧身,竟似请人入家门小坐片刻。
而张侍卫也没含糊,端端正正迈着方步的过来,行一礼,“叨扰了。”便一弯腰真进了。
李全暗笑道:真是个石头。
“喂,石头,看在咱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份上,能不能和那些牢役们说一声,别真打,成不?”
可石头一本正经的回他,“宫中侍卫我管,可天牢里的,归刑部管。抱歉,刍狗,帮不了你。”
“得得,知道你死板。对了,相爷如何了?”
“禁军刚刚围了相爷府,只是防他出逃。不过圣上说了,‘那是被先帝养熟的狗,拿着刀逼着都不会走。’”。
李全摸下巴,暗想着这小孩眼里怎么别人都是狗?“那江爷呢?他可不会让相爷受半分委屈。”
“圣上也说了,‘那人是丞相养熟的狗,丞相不走,他走什么?’”于是纵然身后有一个江湖势力,可是江萧拗不过相爷,只能在里头,乖乖的陪着他。
果然,在他眼里,恐怕除却他金家的血脉,别人都不是东西。所以,李全暗想着,这么多的主子里,他最讨厌的便是这个当今圣上。
只是,三人之中他最狠,直捏着李全的命门不放。李全可以和相爷赌情,和将军有些厚皮的把人赌进去。可唯独对他,却什么也不敢赌。
深吸口气,李全又问:“那么石头,何时走这第三步?”
石头瞄了他一眼,“……快了。”
“呵呵,那就快些吧,我可不想天天在这儿挨打,宁愿给我个痛快。”这话,是李全的真心,刺了将军那一下,也刺在他的心头。
“……”石似乎看出什么,迟疑片刻,又问:“刍狗,若是侯爷为了你反了主子,或者是不愿娶郡主,你……会如何?”
李全一愣,“石头,多年不见,你怎么好像娘们一样了?再说了,将军怎么可有会这么做?”
“若是真的如此了呢?”石头暗想着,李全会不会就真的跟他走了?
“若是如此,那他便不是我的将军了。”李全笑着,脸上青紫饶是狰狞之相。可这眼却如同琉璃之光,闪着石头看不明白的万般光彩。
“若不是将军,我又怎会跟他走?”当初,那个指着自己胸膛问“我埋”的人,怕是把自己当作天地一员,无偏无私。纵然无情,那也是自己相中的将军。
想到这,李全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自作孽的……
石头不明白,低头想了想。
李全想起幼时光景,歪嘴反问:“若是主子没那么阴险小人的,你还跟着他不?”
石头皱眉,“主子不是阴险小人,他是大金天子。”
“当初你特别关照我妹子,结果呢?他毒瞎了小玲,还不够吗?”
“……他只是……”
“好了好了,我也没较真。”李全挥手打断,“反正,咱们只是一介蝼蚁,能活着便是天大的恩赐了,是不?”
所以,无论是将军,还是相爷,亦或是天子,他们的功成,靠的都是一群蝼蚁所铺成的枯骨……
丞相一事,又顷刻引起整个大金江山动荡。以沂府知州为首的一干前朝老臣,以死相谏。甚至还想动用什么万民血书之际,这朝庭又不咸不淡的,飘过来一纸案书。
贱民李全,系南境某诸国潜入朝中之密探,旨在扰乱大金朝纲安稳。现已查明,铁证如山,更有本人画押供认不讳。
丞想官复原职,兵部尚书重新上朝。而七年前枯井村却有此事,只是所有村民皆亡,考量民意,削征远侯爵位,以慰在天之灵。
至此嘉隆八年,新年伊始,在既没“证物”,又没“证人”的莫名之下。整个朝纲又回复如初……只是,已死去的英灵,却再也无回。已洗去的旧血,自然,也归不得位。
灵犀
相较侯爷府,同样戒备森严的相国府,便显得冷清许多。当圣上那封彻查令下调之时,先一步得到消息的江萧拉着江定衡便想离开。
“离开这朝堂,我养得起你!”收了平时的懒散之相。
江定衡望着眼前的长身而立的男子,这才稍明白,原来时光已逝。江萧再不是当初那任性懵懂满腹仇怨的少年郎了。而自己,却早已老了……
“相爷!”
可江定衡却挥开他手,吩咐府里的家丁拿了银子便速速各自回乡。可他自己,却端坐在前厅之中,巍然不动,犹如面圣,。
“相爷!”江萧的眼都有些红了,盯着江定衡身上几处昏穴,满脸的戾气。
可他的相爷,却依旧挂着初遇时,那温润的直沁入心脾的暖笑,“江萧,你想迫我吗?到了如今的田地,也是你的期许吧?”
江萧一怔,一时半刻反应不及,甚至不及掩饰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李全,是他一手操办的暗棋,他是什么底细,隐约间,江萧也清楚。
而他至爱之人为这大金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最终却只落得这下山。恍惚之间,江萧也明白他的不值。
或许让他认清了他那宝贝侄子,他所效忠的大金皇室究竟如何,那或许他会心灰意冷之下,随他回了江湖,共渡余生?
抱着这样的想念,江萧几乎可以说是听之任之,一着着的棋便顺着来路,走了下去。只是,江萧他或许还是低估了他家相爷的阅历以及心思。
“江萧,你也快些离开吧。可我不会走,若你想动武,那么不用圣上动手,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祭日。”身着官服满脸温润的男子,两鬓已经斑驳,眸子里透着笑意,精曜的带着了然,以及,江萧也明白的决绝。
“相爷,这样的皇帝值得你以命效忠吗?”
“江萧,值与不值,是由我说了算的。”江定衡对他说,“像我这等迂腐之人,你不用管我。”
“……”只可惜,对江萧而言,这值与不值也是自己说的算的。他,绝不会放手。
这两人也不知是啥关系,说是主仆随意了些,若说是朋友更不像,若说养父子……江萧会活扒了你的皮。
总之,重重一叹,江萧也不顾一身锦服会不会弄赃,也不顾这腊月的天多冷,就席地而座。
隔日,张侍卫与大理寺卿领着禁军走入这已然空了的宅子,望见的便是这一上一下坐着的两人。
“怎么,大清早的就来窜门?”江萧堪堪的立起,似笑非笑的抽出腰间的佩剑,“相爷就想待在这府里不走,你们啊,若敢再踏进半步……”明晃晃的剑与那精精亮的眼,倒震得别人不敢进入大堂一步。
“江萧!”
“相爷,你不愿离开是你的事,而我,只是嫌这些杂碎脚赃,看不顺眼而已。你啊,也别拦着我。”说的真是轻巧。
结果张石头就说了句话:“圣上有令,望相爷在府中待命。在此叨扰,望能包涵。”说着,又如初来时一般,带着人马把相爷府团团围住,便了事了。
“这……”这会儿,江定衡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应该押他入大牢严加审问吗?不过对江萧而言,没人敢伤他的相爷,便是好事。
只是午膳时分,江定衡望着满桌的菜式,呆愣的:“早知道,或许该留下个厨子……江萧,你会做饭?”
江萧斜了自家迟钝的相爷一眼,给他夹了他最喜欢的清蒸鲈鱼,“相爷,你不知的事,可多着呢!”
似怒似嗔的口气,让江定衡红了脸。
只是接下为几日,从江萧那一封封传入的飞鸽书信里,江定衡便知道朝中的革新。老旧无用,事故顽固的重臣,以及新锐活力的拥皇派,渐渐的粉墨交替。
江定衡料到了,只是看着这个个被划去的名字,里面多少个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个发配边疆?纵使得了个告老还乡的恩赐,可里面心灰意冷,从此隐居山野的能人能士,又有多少?
江定衡无瑕照镜,于是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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