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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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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淡菊想了会儿,「所以拿你来代替你爹的位置…」慕青不语,咕哝了一声,「烂摊子…我爹净会整些烂摊子。」他又微微噘起嘴来,一脸郁郁。
淡菊怜爱的将坐着的他抱紧,低头吻他的唇。原本纠结的眉头渐渐松开,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颤动。
「咱们…去接那个烂摊子吧。」她低低的说,慕青很缓很缓的,弯起嘴角。
旧地重游,淡菊感慨万千。慕青忙着上任的事,她反而很清闲──没啥行李可以整理,李伯亲自带了大批奴仆来管家,大肆采买家俬。
她信缰走到大青石旁,看着後面那四个字。就是那四个字「静静待之」,留住她,才成就了这段姻缘。
「是你想成就,才成就得了。」身後传来温厚的声音,让她急转头。
遍寻不获的轩辕真人居然在她身後。童颜鹤发,道氅拂尘,就跟她多年前见到的是一样的,没有半点差异。
「…真人!」她迸出泪来,「我…我没看好家,让迷途迷阵烧了…师父的家,师父的书…」「不烧,又何以出迷途呢?」真人和蔼的笑笑,「至於花相,你更不用担心。这里几十年岁月,於她来说,不过是一夜大梦。」他露出怆然的神情,「使尽机关,为她别开生路,穷究一切,竭心尽力为她设置迷阵招缘,这世间对她还是太薄幸…」淡菊眼中出现迷惘,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我师父投生何处?」她小心翼翼的问,「她过得还好吗?」真人的怆然更深,「对於一个百世缘份稀薄接近无的人,什麽地方算是好呢?我见她一世一世的孤独终老,以为别开蹊径就能纠正这个无解的因果…但终究还是徒劳无功啊…」轩辕在千年前与花相初结缘。
那时他经过泾河河畔,见到一个几乎要死去的女人。伤痕累累,饥渴交集,即将殒命。
瞥了一眼,却惊讶起来。
他已是非常古老的生物,见过各式各样的畸儿,却没见过这样的。不是因为因果或罪孽,只是一种畸形。这可怜的孩子注定与所有生灵都缘浅,父亡母死,六亲皆离,必定身为女子而孤独至死。
这样的命运必须轮回百世才能解脱,对任何有魂魄的生灵都是不寒而栗的命运。
一个不幸至极的畸儿。
他一时怜悯,盘据龙身,抱起她。想着能不能为她做些什麽。但她的畸形已经根深蒂固,除非魂飞魄散,不如无可更改。
正束手无策,那个女人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就他看来。即使濒死,还是倔强的、挣扎着,不肯失去勇气。
「水。」她低哑的说。
轩辕静默片刻,从指尖涌出鲜甜的水,她像是婴儿一样吸吮着,愁苦的表情渐渐舒展,像是崑仑上缓缓绽放的瑶草。
「我知道你。」她声音很小的说,露出一丝微笑,「你是山海经里的轩辕神民吧?
从哪赴宴归来呢?」「东海。」轩辕回答,「吾乃轩辕国主。」她的笑意更深一些,「真好。我快死了…死之前,有个英俊的王抱着我…比那些薄幸儿好百倍。活着还是有好事的嘛…」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笑得这麽开心,这麽无忧。这可怜可佩的畸儿啊…「你想要什麽呢?」他声音转柔。
她眼睛流转,指着一臂之遥的芍药,「我要一朵那个…」轩辕替她折来,告诉她,「这是芍药,又称花相。」她眼神慢慢散了,「帮我…插在发上。」她闭了闭眼睛,已然出气多儿入气少,她喘着说,「喊…喊我花相…送我一送…好心的王…」「花相。」他轻唤。
她笑了,比她发间的芍药还娇艳,生命最後一刻的绽放。「真好。我就知道…我会遇到好事…」含笑而逝,明明一生孤独凄惨,屡遭不幸与背弃。但她笑着呼出最後一口气,心中无恨也无怨,斗志也未曾熄灭。
他觉得脸颊有异状,却摸到了一掌的泪。
没有办法遏止的,他默默看过她一世又一世,那个叫做花相的畸儿。看她一次次的被缘浅所伤,看她无论如何都要挺直背,那麽倔强。看她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笑容,看她告诉自己,总会有好事发生。
让他苦笑的是,明明每次轮回她都将孟婆汤喝了个乾乾净净,但她转生後,总是惦记着一个模糊的龙影。有世她转生为道姑,只奉杨柳枝、拜龙王。有世她成为织娘,终生绣龙。
带着疑惑的抚摸龙纹,一世又一世。
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在她离世前,拥着她,别让她孤独面对死亡。也没有一世,她是害怕的。
她总是困惑的抚着他手臂的龙鳞,笑着说「果然有好事发生」,咽下最後一口气。
直到他看了十世,再也受不了了。
这一世,她是医生,性情爽朗,医术高超。但缘浅彻底毁了她,终於毁灭她坚持九世的坚强,轻生了。
他忍受不了,终於出手干涉了。
他为花相撕裂时空的阻碍,把她的魂抱到这个异世。替她挑选世间最美最艳的容颜,用牵绊最深的医缘定位,轩辕下定决心,他只得半百时光,一定要在此替她修正这个「缘浅」的畸形,终止那个命定。
做了这麽多的努力,但这世间对她委实太薄幸。他甚至不惜在人世现身,自耗千年修为,为她布下迷途迷阵,却只让她更伤痕累累。
原本以为,百缘中必有她的缘份。谁知道起始就是剧痛。他费尽苦心,结阵却结果在她的小徒身上。
「我不怨你…其实,我不怨你。」轩辕真人慢慢露出真身,上身为人而下身为龙,头上盘据着五色蛇结成的冠,珠玉般的脸孔露出深刻的伤痛,「你与她结缘五年,已经是她十世以来最长久的…在她离世时陪伴在她身边,没让她孤独而死,我对你非常感激…」人形而龙身的轩辕国主,脸孔滚下炽白的泪。天地间隐隐起了雷鸣,遥远的海边呼啸着悲吟。
所以他才会为她写下那四个字。他想为花相的牵挂尽一点力。
淡菊迷迷糊糊,只觉身在梦中。「…国主,我师父十世都有您看着,这样缘份,还称缘浅吗?」只见轩辕国主逼视而来,金黄色的瞳孔竖立,有种强烈庄严又诡异的压迫感。
「如果…」她殷切的说,「若您见到我师父,她还记得我…请告诉她,我很幸福。」她强忍着泪,「她不用担心…她说过我的脸是三色菫,花语叫做思慕。就如她说得一样,我有终生互相思慕的人了…」压迫感消失,轩辕国主目光柔和的看她。迟疑着,「…能麽?」「您…什麽违逆都敢做,为什麽不能见她呢?」他缓缓的闭上金黄色瞳孔的眼睛,仰天大笑,声音充满了欢欣和爆发力,宛如雨过天青。「是,还有什麽不敢的?什麽都做了,还有什麽不敢的…」矫健的身影破空而去,消失不见了。
淡菊两腿发软,缓缓的跪坐於地。觉得只是一场梦。
但临去时,轩辕国主的尾巴扫到了青石,几乎把青石裂成两半,上头还卡着半个手掌大的龙鳞。
「…师父,你连有个良人都这样惊天动地,得纠缠个几生几世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叹笑。
百花杀 之二十三 @ 作者:蝴蝶seba
那片龙鳞,淡菊很珍惜的贴身放在一个荷包里。慕青笑着说,那是轩辕真人代师父给的护身符。
等半个月後,淡菊发现自己有孕,不得不相信慕青半开玩笑的说法。
不说慕青欣喜若狂,淡菊自己也热泪盈眶。他们俩都是难以生育的体质,结婚将近四年没有丝毫动静,居然意外有孕,只能说是轩辕真人的慈悲,和师父的遗荫了。
面对这得来不易的小生命,这对小夫妻更是小心翼翼。他们俩明白,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不容许任何差错的。
慕青甚至强悍的谢绝刘尚书的探视,父子交恶早就不只是传闻了。
「这样好吗?」淡菊有些忧虑。
慕清默然许久,长叹一声。他从来不提官场上的事情,唯恐给淡菊添堵。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解释,「我非跟父亲交恶不可,并且成为他的政敌。不这样,刘家倾覆之祸就在眼前。只是…拿你当因由,对你万分不起,却不得不然。」殿堂之事,错综复杂。此时在位的是长明帝,方值不惑,正是壮年,心机极深。
登基不到十年,已经不动声色的清理了大部分前帝的旧臣,只剩下老丞相和兵部尚书刘大人。
偏偏这两个老臣,一个执掌内政,一个手握兵权,故旧门生遍布朝野,根深蒂固,盘据已久,威势日重,而这对岳父女婿又无甚把柄,急切动不得。
老丞相之女就是慕青的生母,刘尚书得喊老丞相一声岳父。虽说慕青的母亲愤然自尽,但慕青依旧是老丞相的外孙。有这层关系在,这两个老臣可说是权倾一时,甚至可以胁迫皇帝处置三王爷。
老丞相这些年多病体衰,却迟迟不退休,就是想让刘尚书接替丞相位,保住两家荣华,但皇上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
事实上,皇帝对殷丞相和刘尚书的跋扈嗜权深痛恶绝,恨不得绑赴黄门斩立决。
但又培养不出足以抗衡的能臣,非常无奈。
直到慕青出现在他眼前。
「我爹洁身自爱,做事极为谨慎,皇上抓不到他别的把柄。」慕青淡淡的说,「不说我爹,我外公只有我娘一个女儿,又只生了我。他们俩唯一的把柄…就是我。
皇上拿不住他们俩,却可以拿住我。」「而且你不像你爹。」淡菊下了个结论。
「是呀。」慕青握紧她的手,「我对权势没什麽兴趣。走入仕途…只是想完成对你的誓约罢了。我所学不足为良医,然,不为良医,便为良臣。念了一辈子的书,我也只会这个吧。」沈默了一会儿,他更淡然的说,「刚到江苏赴任,圣旨就等着封你夫人了。虽说广东疟疫你有大功,但也没大到这样。满天下都在传我爹暗害你的事情…我爹不会提,我也不会讲,你更不可能…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不作个姿态,皇上哪容刘殷两家全身而退…」淡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他的手臂。皇帝不怕慕青羽翼丰满,就是因为抓着慕青的秘密。位极人臣,只要传出一点风声,就可身败名裂。注重士大夫气节的此时,慕青等於被掐住咽喉。
「但我退不得。」他小小声的说,「我若不识抬举,退了一步半步,殷刘两家倾覆还是小事,必定会牵动朝野,株连之广…皇上冷静理智,但若逼急了…」他郁郁起来,「淡菊,这一切我都能承受。父血母恩,我当为殷刘两家打算。但把你拖进这团混乱中,我对你…万分对不住…」淡菊轻笑一声。她怀孕後脸圆了些,显得更温润,「慕青,夫君。你在说什麽呢?
我们不只同林且同命。再说,你把事情想复杂了。皇上要你上位,就是要你做事。
咱们别的不会,难道不会做事?良相同良医,不过就是病时救死扶伤,平时调理保养。」她抚了抚慕青日益成熟的脸庞,「你忧虑太远,又有何益?我知道你,你替我畏惧伴君之险。但我师父说过,每个人生下来,日日都是绝命日,时时担险。吃个饭都有人噎死呢,难道饭就不吃了?知道你『不为良医即为良相』的本心,我欢喜得很。」扶着慕青的脸,她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弯,「我是嫁了个了不起的丈夫。可以骄傲的告诉我师父,还可以告诉咱们的孩儿。」本来焦躁烦恼的心情,却被熨贴得平复下来。慕青闭上眼睛,感受淡菊手心的温暖。是呀,夫妻本是同林鸟。但她说,同林,并且同命。不但如此,她还为我骄傲。
「…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你。」他睫毛轻颤,微微有泪光,「我…有没有福气,也求到你的下一世?」「慕青,你真傻气。」淡菊轻轻的吻他的唇。
或许是他们的心都安稳了下来,所以,皇上的圣旨,没让他们太惊惶。
在江苏州牧任上才半年,殷丞相告老,刘尚书继任为新丞相。皇上将慕青宣入京城,将他升为新的兵部尚书,等於是破格超升。
慕青沈稳的谢恩,接了圣旨,和淡菊相视一笑。
果然事态如他们预料般。
彼时淡菊怀孕已然五个月,她淡淡的说,「我身体向来健康,孩儿也稳定。赴京又不用赶路,一路缓行,可以的。」「你也知道我离不了你。」慕青轻笑,「咱们俩…咱们一家,说什麽都要在一起的。」那一年,秋高气爽的九月九,慕青和淡菊离开了烟雨江南,轻装简从的往京城而去。
百花杀 之二十四 @ 作者:蝴蝶seba
长明帝在位时,天下大致上承平已三代之久。
过度承平的结果就是百姓竞奢争华,世情日渐浮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穷奢奢侈,又复有金丹之风。
淡菊和慕青久居南方,对这种风气只略有耳闻,并不甚知。历来既无民乱,也少盗贼,又想是奉旨上京的京官,就不太戒备。
他们怎麽也没想到,人为了几两银子,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那日,已行入河北,京城没几日路程。
虽已入秋,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他们行经一个极小的村庄午歇,慕青扶淡菊下车,借了户民房更衣,准备吃午饭。
淡菊歇在炕上,阖目假寐。一路辛苦,她又有些苦热,慕青拿着扇子帮她搧风,等着丫头去拿饭菜提水,却左等右等也不来。
「这些丫头真该敲打敲打了。」慕青皱眉,「惯得跟祖宗一样。」「她们也是辛苦,憋屈在车里一整天,难得下来松泛松泛。」淡菊轻笑,「咱们有手有脚,自己来好了。」517Ζ「那要她们做什麽?」慕青冷了脸,「到京里都卖了算了,原本就说不用人跟在旁罗哩罗唆的。」「罢咧。」淡菊笑出声音,「你是气她们没事往你跟前凑吧?飞来艳福…」「我还飞来横祸哩。」慕青没好气。他没讲明,只含糊的点了点。这年头的丫头越发没脸没皮,随便就敢爬上床。逼他连午歇都去凑着淡菊,省得莫名其妙吃闷亏。
这年头,连当男人都不容易,什麽世道。
不是怕淡菊听了生气,他早打发了。「我去催水催饭。」他心疼的看着淡菊一额的汗,「饿着你怎麽好?你先歇歇。」他走了出去,找丫头没找着,还是找了村里的老妇烧了热水,亲自去厨房装了食盒,经过下人歇息的小院,才发现那些丫头正在梳头打扮,气得他发了顿脾气,叫管家来带下去打了。
等回到暂歇的房里,淡菊已经不知去向。
只见椅倒桌翻,他脸孔煞白,里外找了一遍,却在後园的草丛里找到淡菊从不离身的荷包,打开一看,那片龙鳞还在。
出事了。他的心狂跳。淡菊…一定出事了。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
他就不该把她一个人搁在屋里。可谁会绑走一个孕妇呢?
丢了诰命夫人,不是玩儿的事情。所有的从人和护卫都慌张起来,简直要把整个小小的村落翻过去。最後还是慕青找到了…在村外不远的竹林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的情景,并且为此做了许多年的恶梦,却不是因为他杀了那三个男人。
如果可以,他不会一剑穿心,而是会用最残酷缓慢的方法,让那三个禽兽凌迟而死。
他们堵上淡菊的嘴,活生生的,将她的肚子剖开。他赶到的时候,当中一个正把手伸入淡菊的伤口中。
飞快的点了周围的穴道,血流渐缓。他抱着淡菊,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他的心被扯成碎片…这样严重的伤痛,淡菊居然还醒着。当他急急的扯掉她嘴里的破布,她颤着雪白的唇,「羊膜破了没有?」「…淡菊,」他全身发抖,剧烈得克制不住,「我们还会有孩子。」「不会有。」她呼吸急而浅,「帮我看…羊膜破了麽?」慕青咬牙,看向惨不忍睹的巨大伤口。他吞声,「…看得到孩儿…」他只想放声大哭。
他的妻,他的儿。到底是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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