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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世家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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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琚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可以得而诛之,拿命来。”说着,就拍马冲向荀羡。

    两人二马一错蹬就厮杀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张琚不由心里暗暗吃惊,早就闻说荀羡勇猛,今日之战,才知他的实力确实不凡,自己若是再年轻几岁,也许还可以和他打个平手,现在自己真是勉强抵挡,不堪一战呀。

    荀羡却不给张琚喘息的机会,见张琚略有一走神,荀羡忽然大力向张琚劈杀下来,张琚向后躲闪不及,荀羡刀锋过处,张琚的胸甲已被撕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张琚向后策马败走,后面观战的张琚的几员副将高喊:“休伤刺史。”连忙催马冲了上来,与荀羡战在了一处。

    两军也因此交接混战了起来。

    一个时辰的厮杀下来,荀羡再整队时,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亲卫,荀羡看看周围血战带伤的亲卫们,把自己马侧的酒囊拿了出来。

    荀羡拿起酒囊痛饮了一口,说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勇士们,且与我痛饮此酒。”说完将酒囊递给周围的亲卫。亲卫们接过,一一喝了,这期间秦军竟被荀羡的豪气震慑,不敢进攻。

    接着,荀羡又率领这十几个亲卫冲向秦军,厮杀在了一起。荀羡带队在秦军的包围圈里横冲,可以说是七进七出,到最后亲卫尽亡,只剩下了荀羡一个人。

    面对杀红了眼的荀羡,秦军不由心生畏惧,包围圈向后退出十几步,以免丢了自己的性命。

    荀羡见此大笑着喝道:“鼠辈,胆小至此。”

    说完带伤催马又冲了上去,对面的无数甲士竟不敢应战,最后秦军是退后千箭齐发,射向荀羡。

    荀羡身中数箭,有如刺猬,倒在鲜卑将卒的血泊之中,临死前大喊一声:“世子,我只恨不能亲眼看到你报仇灭秦那一刻。”说完,气绝身亡,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此时的慕容恪,确已轻舟入晋。慕容恪吩咐平规,飞鸽传书给下邳,告知他们自己已经入晋,同时也让下邳方面迅速把荀羡和韩晃的最新情况回传给自己。

    平规的飞鸽已发出二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回音,慕容恪深知,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看来情况非常不妙,不由剑眉紧锁,坐在船舱里陷入沉思。

    王洛和死士们也都明白看来事情有变,大家不由得也是心思沉重,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来,以免惊扰了慕容恪。

    就在暮霭即将完全笼罩江面之时,一只受伤的满身是血的灰鸽,颤抖着扑到了甲板上。平规见了,连忙上前取下了灰鸽腿上的密件看了起来,只看了两眼,平规的脸色就变了,拿着密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平规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招手叫来了死士统领石越,哽咽着说了句:“将此件速交世子。”就红着眼,自己退到了船的另一头。

    石越见平规强忍着泪水,已是马上要哭了出来,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拿着密件跑着进了慕容恪的船舱。

    王洛见消息来了,也跟进了船舱。

    慕容恪接过密件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都尉荀羡战死,三千将卒阵亡。副将蒲洪带五千骑兵入赵。韩晃一行遇敌围剿,失踪,目前无生还。”

    慕容恪几个时辰前刚与荀羡、韩晃分别,只觉得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这时看了这消息,只感到心口一疼,大喊一声:“我之过也。”喊完,一大口鲜血就吐了出来,玄色的衣襟上立刻就血迹斑斑了。

    统领石越见了,不由惊慌失措,连忙扶住慕容恪,哽咽着道:“世子节哀,都尉必不想世子如此。”

    这时,慕容恪才注意到,密件中还裹夹着一小字条,上写:一六岁小儿,指认平规为密谍首领,平规下属百余人皆暴露腰斩于市,平规妻抱不满周岁儿跳井而亡。

    慕容恪看了这字条,心中更是翻滚,这小儿显见就是自己心软饶过的那个。一时愤怒异常,悔愧难当,不由拿起镇纸向桌案上拍去,只听啪嚓一声,镇纸尽碎,碎屑立刻将慕容恪的手扎得鲜血淋漓。

    即是如此,慕容恪也感觉不到手疼,只觉得心里的痛更甚,无可抑制。慕容恪接着又在屋内看了一眼,果然不见平规,可见是平规知道了消息,独自躲了出去。慕容恪心中暗叹:我欠表兄太多矣。这一眼过后,慕容恪只觉得全身没了一丝力气,静静地坐在了椅上一言不发。

    石越见慕容恪如此,心里担忧,不由想劝慰,刚说了句:“世子。”

    慕容恪就沉声说道:“出去,都出去。”

    石越不敢违命,抬头看了王洛一眼,王洛知道慕容恪想静一静,挫败受伤的慕容恪也需要有一个人疗伤的空间,就冲石越点点头,两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刚退出把门关上,只听屋里噼啪之声,显见是慕容恪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王洛和石越不由彼此忧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 015 章 相忆
    夜深了,慕容恪所在的船舱灯火一直亮着,却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王洛从慕容恪的房间出来之后,一直站在船舷的旁边吹风,看着夜色中远处隐约可见的几处渔家的灯火,不由想起了那句诗:江枫渔火对愁眠。王洛暗叹,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这样心情悲痛的夜晚,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这时死士统领石越走了过来,将装了晚饭的托盘,递给了站着吹风的王洛。慕容恪上船以后,一直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这种时候,别人也不敢去打扰他,看来只有王洛去走一趟了。

    王洛接过托盘,走过去,叩响了慕容恪的房门。

    慕容恪听到敲门声,沉声问了句:“谁?”语气里透着被打扰了的不悦。

    王洛柔声说:“是我。”

    慕容恪听出是王洛的声音,没再说别的,只是沉默了。

    王洛等了一会儿,见慕容恪没再说不让自己进来的话,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地上果然是一片狼藉,碎了的砚台墨迹撒了一地,文件、书籍也满地散乱着,慕容恪面前的桌案上这时放上了一张大的地图,慕容恪正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看见王洛进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把注意力和目光转向了地图。

    就这一眼,王洛就看出来,慕容恪刚才一定一个人在房间里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因为慕容恪此刻眼睛通红,里面布满着血丝,仔细观看还隐约能见眼角的些许泪痕。

    王洛把晚饭的托盘放在一侧的几案上,又简单把地上收拾了一下。

    这时慕容恪仍继续专注地在地图上标注着,就像王洛不存在一样。

    王洛看着慕容恪血迹斑斑的左手,镇纸的碎屑还都插在肉里,有时慕容恪用左手按地图的某处时,还会有伤口裂开,新的血滴又流出来,撒在地图上,而慕容恪却仿佛不知道疼一样,浑然不觉。

    见此情景,王洛不由心中叹息,走到慕容恪身边,拉起慕容恪的左手。

    慕容恪一开始很不情愿,傲娇着把手抽了回去,可王洛还是又一次伸手,把慕容恪的手抓了回来。

    王洛从头上抽出一只金簪,将簪尖在灯火上烤了烤,消了毒,然后就低头,用簪尖开始将慕容恪扎在左手中碎屑,一一挑了出来。

    慕容恪低头看着灯火下认真给他挑刺的王洛,心中流过一阵温暖,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关心的对待他了。

    此时,王洛乌黑的头发在灯火下有如丝缎般顺滑闪亮,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盈地闪动着。慕容恪觉得换回女装的王洛,现在有着一种娴雅精致的美,仿佛画中的仙子一样。

    挑完了刺,王洛抬起头,看着满眼血丝的慕容恪,轻声说:“你要多保重。”

    慕容恪抬起手,轻抚了抚王洛的长发,说:“我知道,你放心。”

    然后王洛又拿清水把慕容恪的伤口的血迹洗净,就退了出去。

    这一夜,慕容恪房间的灯火一直通明,彻夜未熄。

    第二天,船行到了晋的山阳。看着山阳熟悉的船坞和街景,王洛心中不由万感概万千,上一次自己来山阳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时平规带人准备去岸上采买,王洛头上戴了白色幕离也跟了上去,平规见了也没阻止。

    王洛见平规形容憔悴惨淡,采买时除了必要的话,一句不说,就知他心中丧亲之痛,十分郁结,不由有些担忧。王洛心想:平规若一直心结不解,慕容恪心里必然更加自责痛悔,需想个办法才好。

    这时王洛见路边小摊,有卖柳笛的,想起自己曾听说鲜卑贵族男子不但英勇善战,还大都能歌善舞,极通音律,就买了两支柳笛,送与平规一支。

    平规收了柳笛,也不道谢,就转身继续采买去了。

    入夜,果然王洛听见凄恻幽咽的柳笛声从船尾甲板处响起,吹笛的正是平规。

    看着迷茫的夜色,想起失去的亲人和战友,平规吹笛的手有着些许的颤抖。平规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看见字条上那句,平规妻抱不满周岁儿跳井而亡时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当时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一片空白,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平规昨夜也是一夜没睡,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仿佛看见自己可爱的老是咯咯笑的儿子,还有妻子希音那柔美关切的笑容。平规痛悔地想,都是自己害了他们,像自己这样在刀尖上游走的人,有什么权利结婚呢,平规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平规记得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早春,在自己开的那家琅琊最大的珠宝首饰铺的门口,自己第一次遇见了希音。

    当时希音正笑着和侍女刚刚走出门口,一身淡粉深衣的她在自己眼里比春日的桃花还要绚烂。看着希音,自己这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看着希音,自己当时真的仿佛听见了心里温柔的花开声音。

    见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希音看,侍女连忙就挡在了希音的身前,并对自己啐道:“登徒子。”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的倜傥机灵劲都没了,竟鬼使神差地对希音说道:“我叫平规,尚未娶妻,家中也无妾侍。”

    侍女听了自己的话,愕然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转头对希音说:“小姐,原来是只呆头鹅。”

    希音柔美地笑着,看来对自己也不讨厌,吩咐侍女道:“休得无礼。”就转身轻盈地上马车走了。

    当天夜里,自己辗转反侧,总是想起希音的一颦一笑,可是想起自己密谍的身份,未知的风险,就劝自己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免得连累了人家。

    可是过了几日,自己究竟熬不住思念之苦,就叫属下查了她的行踪。当得知爱好音律的希音,每天都会到白云庵和师太学琴时,自己期盼的心立刻雀跃起来,于是自己就每天都在她学琴回家必经的山路旁等着,只为了看她一眼。

    开始几天,希音从车窗见了骑马等在路边的自己,也有些惊讶。后来过了一个月以后,不知为什么,有时候希音眼波流转处,会在对上自己的眼神的时候,温柔一笑。看了她的笑容,自己就觉得幸福极了,这一天又没有白等。

    直到有一天,希音命侍女将自己叫到车窗前,对自己说:“你或者继续这样等下去,或者明天就到我家去提亲。”说完,希音又温柔一笑,令马车走了。

    自己当时愣在了当场,等希音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然后自己就热血沸腾,觉得什么风险也不想顾了,既然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她,两人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自己第二天就和媒人一起去希音家提亲了,为了表示对希音的诚意,自己还带了希世名琴焦尾做为聘礼。别人提亲,都是媒人先去,女方同意了,新郎才带聘礼登门,看着自己如此急切和有诚意,岳父和大舅哥都笑翻了,结果弄得结婚以后很久,他们俩个人还一喝醉了就拿这事取笑自己。

    结婚后的日子是自己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娇妻佳儿无数温馨的日子。

    可是就在这时传来了燕国灭的消息,为了工作,自己开始出席不同的场合打探内幕,有些应酬会有歌舞姬伴宴相陪,自己有时候回家,身上就会有些脂粉气息。自己怕希音误会,主动解释说,这是非常时期,只是为了工作应酬,绝没有别的,希音听了也都是莞尔一笑,从不盘问。

    还记得自己到都尉家里夜宴那天,自己特意和希音说,确是有事要谈,不能不去。希音当时还是柔美地笑着说:“我相信你,你有你的事情要做,不用担忧我和家里。”

    没想到那一夜后,再没机会相见,就此诀别。

    想到这儿,平规的笛声转为悲怆,平规实在吹不下去了,就放下柳笛,拿起身边的烈酒喝了起来,只喝了一口,满目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平规此刻心里只觉得无比伤感和痛楚,自己欠希音的一切,这一生也无法还清了。

    王洛听柳笛声停了,走出船舱,站在船中央的船舷旁,隐约见平规一个人在船尾喝闷酒,就命人去找了统领石越,小声说了几句。

    石越听了,看了看平规,就去厨房拿了些牛肉和烈酒,到船尾找平规一起喝酒痛饮去了。
第 016 章 月夜
    石越来到船尾,见平规满面泪痕,烈酒也半喝半倒的撒了一身,就对平规说道:“我来与兄痛饮,同销万古愁。”

    说着,坐在平规身边,放下盛着牛肉的托盘,拿起酒壶就喝了起来。

    平规喝醉了,口齿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你可知我之痛乎,一夜之间,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上级,我的下属,皆赴黄泉尔。”说完大哭起来。

    石越听了,也哭了起来,说道:“都尉待我甚厚,我虽死士,都尉却从来行事谋划周全,不以我等性命为草芥也。”

    接着石越又对平规说道:“平规兄莫要过度悲伤,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娇妻佳儿你至少拥有过,哪像我,身为死士,我活着就是为了光荣地死去,哪还有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平规虽然醉酒,心里还是清醒的,听了石越的这番话,心里不由暗道,石越说得有道理,比起他,我算是幸福的,我觉得自己很惨,可是这世上有比我更加凄惨之人,自怨自艾的情绪不由少了一些。

    平规心里这样想,不由安慰石越道:“石越兄不必如此,此番你随世子出生入死,立下护驾大功,世子仁厚,必会为你筹谋前程。”

    石越听了,说:“就借兄之吉言。”

    接着石越又说道:“我对平规兄推心置腹,有一言提醒兄台,现在遭逢变故,平规兄心绪不佳,躲着世子,恐怕不妥呀?我知兄只是难复丧亲之痛,独自疗伤,只怕有外人揣测,平规兄是出于对世子的埋怨,疏远了世子呀,望兄三思。”

    平规闻听此言,心里不由一惊,吓得酒都醒了一些,连忙对石越道谢说:“多谢石越兄提醒,是平规疏忽了,他日平规必会有所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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