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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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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我还是送你回临州吧,”小花儿看着他骤然明媚的脸容,不禁有点恍惚,压下心中的不舍,冥思苦想,总觉得此时迎着战火去禹州非常冒险,“我们下山,走小路去剑峡湾,从那里坐船往上游走,如果连夜行船,五六天也就到临州了。”

阿鸾听了,不敢置信地扭头望着小花儿,一个十来岁的乡野少年,为何却有着如此细致缜密的思虑!可他毕竟年幼,终究难以信赖。

“我从小跟着爹读书,平时也都是由我下山卖药,做些营生儿,所以,你无需担心,我定能将你平安送到临州。”

小花儿看到他眼中惊异怀疑的眸光,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连铃铛儿也在一旁唧唧啾啾地叫,好像是在极力证实小花儿所说的话。

阿鸾将信将疑,垂下眼眸,暮春山中的夜风还夹着丝丝凉意,沁入肌肤,他打了个寒战,抱紧双臂,身上却忽然多了一件单衣,还带着暖热的体温和一缕轻浅到极处的暗香。阿鸾伸手,本想拂开小花儿盖在他身上的单衣,手指刚触到柔软的衣襟就停住了,只轻轻抓着,不言不动,静静地侧卧在席上,他将头埋在衣下,心里却起了一环环的涟漪。

阿鸾忽地想起前些天自己曾对小花儿动了杀心,不觉面上烫热,既愧又窘,还混杂着惊疑不定,——小花儿几次三番救他于危难,他本该知恩图报,许给小花儿富贵荣华,但他贵为南楚太子,一向凛凛不可侵犯,实在难容小花儿的多次冒犯,更何况那花儿只是长在山野,面容丑怪,却和他相处泰然,全无一点敬畏恐慌,甚至有时还对他口出不逊,倒比朝中许多贵胄子弟还要坦然。阿鸾的鼻端游动着那缕清香,身上裹着那层温暖,心也跟着变得松软,虽仍有不甘,但还是决定对小花儿既往不咎。

小花儿出神地看着月光下阿鸾瞬息变幻的表情,心里轻叹,——难道这小鸟儿还在想着杀了他以洗耻辱吗?古人当真涓介!他颇不以为然,讪笑着问:“阿鸾,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鸾一听,皱起了眉,家里的人——那可就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没有一万也有两万,想了想,答道:“……我爹……和我弟弟……”还是化繁为简吧。

当今夏,楚,蜀三国似乎在子嗣上都很艰难,夏文帝崩后,身后仅余华璃一位皇子,南楚武王明涧意也只有明霄,明皓两位王子,而那个死无葬身之处的蜀王卫恒就只有魏元嘉一位世子。

坐在屋中竹塌上的花袭人微闭着眼,听着孩子们在草坪上说话,心里朦朦胧胧的,思潮起伏,他知道小花儿就要离开坤忘山了,他也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奇*书*网^。^整*理*提*供),但那朵奇葩终究不属于自己,天地浩大,就放他去飞翔吧。

“铃铛儿——”花老大在榻上扬声喊,嗓音出奇的清醒,他今晚竟没有喝酒,“——铃铛儿,那个小花儿常哼的曲子,你再给我唱唱,今晚好月光,应个景儿。”

铃铛儿对于当众表演,有非凡的热情,它立时兴奋地拔地飞起,在空中打着彩旋,直将那彩羽舞成个花环,一边嘴里铃铃呖呖地鸣叫起来,阿鸾一听就从竹席上坐起身,凝神细想,这分明就是那晚睡意朦胧间听到的曲子,只是铃铛儿的鸣声过于尖利,反而不美。

正自遗憾,忽听身边的小花儿低声哼唱起来,与铃铛儿相应相合,无比婉转清朗,——‘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阿鸾缓缓地又躺回竹席上,似乎被这曲音缚住了手脚,如梦魇了般动弹不得,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花儿,只见月光眷恋地亲吻着他的眼眸,带起点点萤光。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的心上!’

歌声低回,在耳边飘荡,阿鸾听得痴了,竟似要迷失在小花儿的明眸之中,全然忘却他黄蜡的面孔,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唱词,他又惊讶不已,‘——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阿鸾虽年少,却生长于波诡云秘的深宫,已通人事,这曲词浅白,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觉羞窘,望着小花儿眼中迷离的眸光,不知怎的,阿鸾心里一下子涌起酸苦痛楚,竟无法自处,他猛地将头转向另一侧,不再看小花儿,——一个丑陋的山童,小小年纪,却已开始想什么‘姑娘’,真是死不足惜!阿鸾咬着牙,又对小花儿动了杀念。

——那个热爱你的姑娘!小花儿想到国生姐姐,错爱一生,他们到底谁辜负了谁?他可曾真的爱过远然?小阳又可曾真的爱过他?——生无可恋,不如忘却!但这难堪的记忆却不肯消亡,穿越千年,直追到这个异世!

——那个热爱你的姑娘!花袭人凝立窗前,双眼穿透山岚,月光,望向遥远的时光,——那年江南,桂子飘香,长堤如练,真颜含笑走来,眼睛如星子般明亮!而如今——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三个人,别有所思,各有所想,但却都郁结纠缠,难消难散。

夜风凝露,阿鸾连着打了个寒战,他因为生小花儿的气,早将那件单衣拂到了地上,小花儿觉察了,撑起身子,“阿鸾,夜里凉,我送你回屋吧。”

不知怎的,阿鸾忽觉眼睛酸胀,风里的寒露一点一滴的好像凝结在了他的眼中,他一声不吭地爬起身走回草庐,看都不看小花儿,小花儿莫名地盯着他的背影,

“铃铛儿,阿鸾是怎么了?”

那旋转得头晕眼花的铃铛儿,噌地一下飞上小花儿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

“——怎么会呢?”小花儿边听边露出惊诧的表情,“铃铛儿你别瞎说,为了个曲子里的‘姑娘’他就要杀了我?”铃铛儿继续和他耳语,小花儿却越听越稀奇,铃铛儿当真是天马行空,想象力超强。

铃铛儿见他不信,挥起翅膀,扫向他后脑勺,小花儿笑着飘身躲进屋,花袭人已经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小花儿仰躺在竹塌上,在上面还留着点温热的体温,小花儿依恋地蹭蹭,缩在榻角里,他在今世能够活命,全靠了这一点体温,这小小的温暖,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家。而今,他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一点温暖了,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他是否真的能够适应?

铃铛儿趴在他的肩膀旁,鸟喙敲敲他的脸,噗噗做声,小花儿嫌痒,手一挥拂开它,“你别闹,我先睡一觉,再去洗面。”小花儿伸个懒腰,扯过被单盖在身上,头转向里侧。

花铃铛儿却全无睡意,它的两只小眼儿贼亮亮的,紧紧盯着小花儿,“——花儿就要走了,它却不能跟着去,山外的世界太凶险,”铃铛儿头上的羽冠轻触着小花儿的背脊,像是在为他催眠,“自从那个美人阿鸾来的这里,花儿就整天顶着张黄脸,”大鸟儿的眼睛骨碌碌乱转,“怎么也得在他离家前再瞧瞧他的容颜!”铃铛儿主意已定,歪着脑袋静等小花儿睡熟。

阿鸾躺在里屋的榻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梦魇里一会儿见父王血染征袍,一会儿见阿浩悲哭惨嚎,一会儿又见夏江逝水滔滔,而他就在那血红的江水中沉浮飘摇,阿鸾觉得心疼如绞,他猛地坐起身,抹了一把脸,却觉满手湿冷,不知泪还是汗?

月光斑驳,支离破碎,阿鸾蜷在榻上,只觉周遭黑影重重,比禁宫中的深宵更加难测,他犹豫再三,还是轻轻起身下榻,开门走到堂屋,他知道自他来后,小花儿就一直睡在堂屋的竹塌上,——也许,也许有小花儿伴在身旁能够压惊,因为对暗夜的恐惧,他暂时压下对小花儿的气恼。

阿鸾走到塌前,一眼就看到铃铛儿缩头歪脑地睡在小花儿的肩窝里,鸟喙边有团黑影,阿鸾心里不忿,很想把它扔到窗外去,再凝目看向小花儿,不觉立时惊怔得愣在当地,就好似时光从此静止,万物消弭,除了自己砰砰砰急促的心跳,阿鸾再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幽明浮动的月光,无限温柔地爱抚着小花儿的面庞,那是比月色更明澈的容仪,清辉昭昭,俊颜皎皎,虽尚年少,却已具天人之姿。

阿鸾失神地呆望着,心里又气又苦,又酸又麻,只觉双眼涩痛不已,和月光下的小花儿相比,自己虽被传为当世三美之一,也不过就是容止整齐,略具丰仪,这个山野村童,却原来是精灵神种!

过了半晌,铃铛儿叽咕一声在小花儿的怀里翻了个身,呆怔的阿鸾大惊回神,他抬袖掩住嘴,静悄悄地走回里屋,小花儿略睁开眼,复又闭上,浓睫微颤,重新堕入梦乡。

花袭人倚在另一侧的竹门里,沉默不语,月光明灭,他的脸色也阴晴不定,——难道,一切真的逃不过宿命?——难道,在未来,小花儿真的会逆天而为,情霸天下?

阿鸾回到里屋,游魂似的在榻上直坐到天明,以往的那些荣耀,——父王的赞许,弟弟的依赖,世人的崇拜,一下子离他远远而去,他积攒了十三年的骄傲,于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而那个肇事者却还在甜甜憩睡,一无所知!

——杀了他吗?阿鸾惊疑不定,一介草民,容姿行止却胜王子,还对他欺瞒隐藏,真正该死!

——但,那是张连月光都爱慕不舍的脸,少年阿鸾紧闭着眼,可眼前不依不饶,不停闪现着的还是小花儿的容颜。——杀,不舍;不杀,难消心头之愤!阿鸾活了十三年,第一次遇到如此为难之事!



第一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第十章

第十章小花儿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间,忽觉晨风拂面,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热乎乎,痒酥酥的,小花儿忽地惊醒,他一弹身坐了起来,手往脸上摸去,转头处,一下子看到那张蜡黄的脸膜子皱成一团,丢在榻上,小花儿大惊,再一想,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他刚要追出门找花铃铛儿算账,一回眸,却见阿鸾坐在桌边,满脸阴云,神情怪异地盯视着自己。

“……阿鸾……你……我……”

小花儿的手指摸到脸上,光滑如丝缎,——这个花铃铛儿,干的好事!不安地坐在塌边,他只觉得阿鸾凝视着的目光里像燃起了火焰,直烧到他的脸上,心里有点忐忑,面上滚烫,张张嘴,却纳纳不能言。

阿鸾眼看着小花儿绝美的脸上透出霞绯,目光一凝,竟如铁屑遇到磁石不管不顾地吸了上去,待到觉察,已不知呆看了多久,阿鸾心里懊恼,一挑眉,厉声问道:“你是何来历,为什么鬼鬼祟祟,以假面示人?”

小花儿初时见他双眼冒火,后又两眼凝滞,现在更听他厉声责问,心里早转了十七八个念头,但不知怎的,面对阿鸾,那些借口都变得无比荒谬,阿鸾气恼的声音里竟带着一分委屈,三分伤心,细细品味,那委屈和伤心还似多于气恼。

——唉,他和老花的行径看起来确实非常鬼祟,也难怪这位小贵人生气怀疑。可他——为什么伤心?

“——阿鸾”,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从另一侧竹门边响起,小花儿立刻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还要老花出马,

“——阿鸾,你又何必疾言厉色呢,”花袭人慢步走来,气定神闲地站在桌旁,俯视着阿鸾,阿鸾忽然觉得背脊发麻,胸口发紧,花袭人的目光看似温和,但却变幻莫测,“你在南楚,总听说过蜀王好男色,男儿急走避的典故吧?”

阿鸾白皙的脸上,腾地飞起红云,蜀王卫恒荒淫无稽的恶名早已传遍天下,——因为蜀王‘以身作则’,所以川地龙阳风盛,民间常有男孩儿被人贩子偷抢拐卖之事,就连南楚也深受其害,平民人家的漂亮男孩多有丢失,以致父母常以此事警戒吓唬自家子弟。

花袭人眼看着阿鸾的面色红白交替,眼珠一转,接着喟然长叹,“——你看,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全家老小就指望着小花儿出山干活儿维持生计,他若不乔装改扮,恐怕——”大铃铛儿不知何时听到风声,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它闪闪烁烁地飞进了草庐,低头认罪般地趴在榻上。阿鸾看看颓废地盯着他的那一老,和趴着的这一小,再瞅瞅容颜如画的小花儿,不觉泄气,——一个村童,长成这般模样,确实是祸不是福呀,但为什么花袭人沮丧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力,好像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抽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阿鸾来不及深究老花阴郁的神情,他的眼睛又瞟到了那个面膜,“——可这面具薄如绢纸,莫非就是江湖传说的人皮面具?”阿鸾嗓音发颤,手指遥遥地对准那皱成一团的‘人皮’。

这次连小花儿也要长叹,——难道铃铛儿的想象力还不够强大?——还是金庸大侠并不是杜撰?连身居深宫的太子殿下都开始妄谈江湖了。

“这还确实是一种‘纸’,一种草药和树脂混合特制的面膜纸,带上能遮面也能养颜。”小花儿咧嘴笑了,两根手指小心地夹起那多用途的‘纸’,举到阿鸾眼前,“公子可愿一试?”

阿鸾吓得急向后跳,不料‘哐当’一声巨响,竟将竹凳撞翻,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眼看就要非常‘美妙’地摔个屁股墩儿,阿鸾大惊,额上腾地飙出热汗,倏地,只一瞬,小花儿已经伸臂一把捞住他,将他揽到榻上。

——啊,虚惊一场,阿鸾咬住下唇,暗自庆幸,可下一秒就又脸色发青,他猛地发现自己竟靠在了小花儿的怀里,鼻端又闻到那缕清如冰雪的香氛,这次他十分十分地肯定香味正发自小花儿的胸臆间,那么清冽雅淡,他很想凑头去嗅,但终究不能也不敢,于是更加羞窘难堪,袖子一甩,阿鸾撑臂从小花儿怀里站起身,却不料一下子碰到新愈合的伤口,‘呀’地痛呼出声,阿鸾脸色骤然一白,热汗化为冷汗,他勉强靠在桌边,一夜未眠,反复思量的恶果终现,他觉得两眼发花,头晕目眩。

小花儿不知道他昨夜未眠,以为他的伤口出了状况,也跳起身伸手想要查看,手指还没碰到他的衣襟,就被阿鸾一掌拂开,

“……村野骗子……别碰我……”阿鸾转身,忍住钻心的痛楚,‘大义凛然’地蹭回里屋。

小花儿再次感到莫名奇妙,他望着少年倔强的背影,脑仁儿隐隐发懵,明明疼得钻心,却还如此逞强!

“……爹……要不……要不……你送他回南楚?”

小花儿回头问,却不料花老大已经闪身躲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小花儿轻易不叫‘爹’,只要喊‘爹’,那必然是有要事相求,花老大不等小花儿的‘爹’字落地,就立刻走人,害得不明所以的花铃铛儿也急飞而起,慌不择路地往竹门里闯,结果匆忙之间,竟一头撞在门框上,咕噜一声落在小花儿的臂弯里。

小花儿一脚踩住他爹飘飘的衣带,“——哪里走!花老大,一遇事你就跑路,你——到底是不是我爹?”

花袭人顿住脚步,心下黯然:——我自然不是你的爹,但我却一样地疼你爱你,只是这次,却无论如何帮不到你了。

“小花儿,人家不是往家里捡金就是捡银,只有你别出心裁,捡太子!这是你的缘还是债,你自己去偿还,我却无能为力,只是——”花袭人眉头微蹙,转身走进屋,“——只是,你万事需为自己打算,万万不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小花儿听了心里暗惊,晨风蓬蓬勃勃地涌进门窗,也撩动着他的心扉,他不懂花袭人为何如此小题大做,不过就是出山走一遭,月余即归,和缘,债,牺牲,成全,又有什么关系?今世之人果然比较喜欢故弄玄虚。而且,——‘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是多么古老而不切实际的做法,——将自己献祭后,就真能换得他人的幸福快乐?

晨风也似不解,围着他旋起一碧草木清香,小花儿轻吸口气,跟着他爹走进屋,“我知道你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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