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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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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端午看着两个渐渐走远的小内侍,轻唤了一声,就也走出花阁,掩上门,守在外面。
卫无暇拿起苦脸儿放在榻上的羽扇,紧紧地攥在手中,圆润的扇柄却将她的掌心勒出一道深痕,似乎那扇柄已和手心血肉相融长在了一起,
“立春,阿璃这情形实在不好——”她并未回头,声音凄苦。
一个淡淡的身影好似鬼魅,浮现在她身后,深深地俯下身子,听了卫无暇的话就像吃了黄连,一股苦涩直灌心底。
“他已经好几天不曾上朝了,我只说是圆通大师来了,与他辩讲佛法,为大夏祈福。立春,这些年,多亏你和清平阁办事得力——”
卫无暇缓缓地说着,语调诚挚,那俯首之人却暗叫惭愧,——如果不是聪颖神慧的卫无暇苦心支撑,早在十四年前卫恒之乱时,清平阁就已被铲除殆尽了,这些年将清平阁发展壮大,运筹帷幄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夏的太后卫无暇。
“只是现如今阿璃这个状况,实在是——”她凝视着凉塌上的华璃,那清秀细瘦的身体淡薄得就像个影子,似乎转瞬即会消融,“如果不是坤忘神君写在坤山奇谭上的箴言,我……我……我又何必……害了阿璟的性命……如今……却连阿璃也难保了……”
到了此时,卫无暇胸臆间的碎冰终于冲逆而上,化做热泪淌满脸颊,她俯身抱住华璃,口鼻贴在他的胸膛上,深吸口气,继而绝望地猛摇着头,“立春,我……我闻不到他身上的护体神香,一丝一毫都闻不到,当时明明是阿璟奄奄一息毫无生气,阿璃充满活力,可为何阿璃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们……我们当初是不是搞错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和……阴谋……”最后的阴谋两字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喉口打了个转,就被卫无暇强行咽下肚,直噎得她浑身打颤。
她身后的瘦小身影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声音破碎而沙哑。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弑杀亲子都是最深重的荆棘枷锁,根根利刺戳心剜肺,无休无止。似乎没有任何万不得已,不得不为之的借口或是理由。
“娘娘,舍去阿璟,才能保住阿璃,否则便是滔天巨祸。”
卫无暇颓然回首,看着立春,他渺小的身影没有任何存在感,似乎随时都会飘然遁匿。
他们俩心里都万分清楚:——即使没有那坤山奇谭的箴言昭示,皇后诞下孪生皇子也属凶中大凶,依照大夏国律,孪生嫡亲皇子都要被送进宗祠由各位长老祈天后处死,大夏立国近五百年,仅有三对孪生嫡亲皇子幸免于难,前两对均于成年后引发了夺嫡乱国之大祸,最后一对孪生皇子更因乱伦暴虐,荒淫无稽,疏于朝政而导致国家三分,至今未得一统。
“当年他们降生时,阿璃哭声洪亮,且身带异香,无论是时辰还是体貌都与那坤山奇谭所示一模一样,而阿璟则无声无息,濒临垂危,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会这样……?”难道阿璃的生命之光已被弟弟带走了吗?
卫无暇再次质问,这些话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千万遍,今日终于忍无可忍,宣之于口,她却没有感到丝毫解脱,反觉置身于巨磨之中,被疯狂地碾磨压榨。
“……娘……娘……娘亲……疼……疼……”
榻上的华璃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卫无暇大惊,俯身查看,只见华璃并未清醒,他紧闭双眼,无助地摇摆着头颈,浑身战栗,青白的嘴唇哆嗦着,呼吸微弱。
立春未起身,蓦地,拔地飞旋,平平掠至榻前,他搭指试探华璃的脉息,“皇上的脉息燥乱,似有中毒之像……”
“——什么——?”卫无暇惊呼出声,连守在门外的端午都大惊失色。
“娘娘莫急,皇上并未中毒,只是……只是表象酷似中毒……”
立春拧眉低语,他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困惑之色,
“此话怎讲?又当如何诊治?”卫无暇被他说得又惊又疑,更加六神无主。
“……无解……皇上好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唯有静等……”立春身子微晃已退离凉塌,
——被噩梦魇住了!卫无暇一阵晕眩,——噩梦,静等?她天天都生活在噩梦中,已经等了十二年,已不知什么是梦什么是真,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
“武王那边的情形如何?”卫无暇忽然想起立春此来的真正目的。
“武王受伤未愈已回师临州,所占大蜀各州郡另派重兵驻守,估计不日就将派遣官员辖制——”
“——武王受伤了?”卫无暇失声叫道,又觉失态,以扇掩唇,稳住心神问:“伤势如何?”——那苍鹰般桀骜勇武之人竟然也会受伤!
“伤在左肋下,虽未损要害但也颇凶险。”立春听出卫无暇声音里的关切。
卫无暇轻咬下唇,眼睛望向花窗外的太明池,碎金万点,波光粼粼,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十五年前,卫恒之乱事发突然,她乘船逃出锦州,连夜赶往临州,雨急风狂中,投奔他而去,却在临州外的夏江上被南楚水军督师拦下,
“——传东宫王太子令,一切大蜀船只不得进入南楚地界。”那是比潇潇暮雨还冰冷的声音。
“端午,改道,开船。”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娘娘,至于那南楚太子明霄——”立春的声音乍然响起,卫无暇一颤,回过神来,
“明霄怎样?你们的人可有什么消息?”——明涧意果然还是如此孤绝,竟使少年太子独守肫州诱敌。
“明霄仍然没有消息,他们的人去了坤忘山南麓找寻。”
“哦?大蜀残军不是取道坤忘山往西川奔逃了吗?”卫无暇刚要细问,凉塌上的华璃闷哼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袍袖,
“……娘……娘亲……”华璃的面色更加青白,身子惊悚,似乎陷入更深的噩梦。
“……立春……这……这可如何是好……”卫无暇慌乱忧急,剪水双瞳中再次蓄满泪水,连声惊呼。
“娘娘,立春定将坤忘神君寻来!”
话音未落,立春已像抹影子似的从花阁里隐没了。
第一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山险林密,暮霭沉沉,西斜的日光透过遮天林莽洒下点点余晖。小花儿抹把汗,抬头向横亘连绵的远山遥望,
“恐怕还要再走两天才能越过这一道山梁。”他无奈地摇摇头,阿鸾和亦袅,一个娇生惯养,一个腿脚不好,这么龟速蜗行,可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出南峰。
“景生,你确定走的路线没错吗?”阿鸾气喘吁吁地问,勉力支撑着往前挪,别说他刚刚经历过溺水发烧,就是最身强体壮之时也断难在原始森林里跋涉。
小花儿搀扶着阿鸾,倒是并不觉得如何吃力,这恐怕还要感谢那碧血蛭毒,听到阿鸾的问话,他四顾环视,“应该没错,南峰我虽从未来过,但观日影和林中植被生长的情况,也能辨别方向,更何况还有那边渊下的苍水,我们沿着它一直向东北走肯定没错。”
走在他们前面的唐七少不禁暗暗点头,坤忘山方圆几百里,他对南麓也并不太熟悉,——所谓他是山鬼能够领路纯属无稽之谈,那不过是见机行事,巧言之辞罢了。但他毕竟常在坤忘山中出没,知道如何辨别山路,所以更是对小花儿暗中佩服,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却头脑敏锐,行事果决,他绝非普通的山野村童。
“——啊呀——”唐亦袅忽然痛叫了一声,摔在地上。他光顾着盘算小花儿了,没注意脚底下,一不留神被藤蔓绊住猛地跌倒。
小花儿一把将他拽起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唐小七弯下腰,咧嘴揉着脚踝,一眼就看到脚上穿着的草鞋,不禁想起早上出发时的情景:
“——来,你们俩把这鞋穿上。”
看着递到面前的棕绿色的草鞋,唐小七厌恶地蹙起眉头,阿鸾则接过来拿在手上摩挲着,左看右看,
“景生,你这几晚都没怎么睡,就一直在做这鞋吗?”他眼中带着浓浓的关切,一边把草鞋套在脚上。
“嗯,很舒服!景生你真是能干!”
阿鸾穿着草鞋来回走着,由衷地赞叹。自从那夜唐小七一声令下他们被扒光了衣服,后来又落水逃生,早就鞋袜尽失,这些天都是光着脚在溶洞里跑来跑去,双脚早已被碎石砂砾划出许多血口。
“——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小花儿开心地笑了,抹了把头上的汗,看到阿鸾满意的样子他忽然觉得疲累尽消。
唐亦袅冷眼看着他们,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草鞋,挑眉不屑地说:“这么粗糙的东西也能穿得舒服?”说归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套上了草鞋,再粗糙也比光脚要好。
“这是棕草扯丝编的,透气,防滑也轻便,走山路最好,脚上不容易起泡。”小花儿耐心地解释着,这两位病残贵少,如果没有鞋子,恐怕寸步难行。
“你今早还自夸,说你这草鞋如何好,我如今却被它绊了一跤!”唐七少慢慢站起身,斜睨着小花儿,耍赖。
阿鸾在旁边虚瞄了他一眼,目光幽冷,“唐七,你少无事生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唐门在道上混的,难道不懂?”
唐亦袅不言不动,只挑眉立目地瞪着阿鸾,半晌才阴恻恻地说:“你们南楚又有什么好了?知道打不过,就拿亲生儿子使诈,又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
这几句话劈头盖脸地砸在阿鸾的心上,直痛得他浑身打颤,秀唇紧抿,鼻翼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少,兵者,诡诈也!打仗可不是像你这样靠一条毒舌就能横行霸道!”小花儿面色宁静,语气清淡,他拍拍阿鸾的肩膀,“当日作出这个决定的是一位帝王,一个统帅,不是一个父亲,而接受这个命令的是一位王子,不是一个儿子。”他非常非常想替阿鸾解开这个心结,却不知他的话令那两位少年大惊失色,阿鸾专注地望着他,好似已浑忘心里的激愤和伤痛。小花儿不以为意,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别愣神儿了,再不走天就全黑了。”
唐亦袅看着他们相携而行,愣怔地呆站着,小花儿的话犹在耳边打转,他忽然觉得心里空空洞洞,口舌得逞的快感瞬间消失无踪。
“——哦,对了,七少,”小花儿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他,“——你要是觉得和我们同行很为难,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对,我们并不需要你这个山鬼领路,你还是自行离去,找你的鬼穴去吧。”阿鸾头也没回,语气轻蔑。
其实刚出发不久小花儿就曾提议和他分道扬镳,依照那晚的情形,这唐小七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同道之人,被这么个阴险莫测的家伙坠在身后,实在走得不安稳。
唐亦袅听了,眼里幽光闪烁,他龇牙一笑,笑意却非常苦涩,更衬得娇媚的脸蛋儿楚楚可怜,“就算我刚才言辞得罪了太子殿下,你们也不能扔下我不管呀。你们就不能行行好,带着我一起走吗?我也是要往东边山下去的。”
——坤忘山东北此时已是南楚的地盘,自己难道真的要去自投罗网吗?唐七暗中蹙眉咬牙。
小花儿看看他,没再说话,心里也有几分踟蹰,——唐七的情况比阿鸾还糟糕,他的脚伤未愈,双臂折断,虽有一身功夫,但无奈刚发过盅毒,半丝功力也使不出,如果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估计凶多吉少。
“带上你也行,但请谨言慎行,不然——”小花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并没有将那个‘不然’继续说下去。
唐小七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不然’的结果,心里突突乱跳着,不知为何,这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年总能一击而中,令人措手不及。
夜色并未因他们之间淤积的怒气而放慢脚步,不知不觉间,月亮升上中天,一片清辉薄烟似的弥漫在林间。
“哎,景生,那边是不是一个山洞?”阿鸾忽然轻喊,手指着前方岩壁上一个黑魁魁的所在。
他们赶过去一看,不禁齐齐欢呼,那果然是一个洞穴,洞口处长满灌木野藤,小花儿一扬手向里面掷去几粒石子,等了等,见毫无动静才转头对阿鸾说:“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阿鸾一把拉住他,“要去一起去!”口气坚决。
唐亦袅撇撇嘴,轻声嘀咕着:“一起进去好了,谁耐烦在外面等?又不是什么娇弱女子。”说着就领先走了进去。
山洞不大,倒也干爽,小花儿打量着四周,耸耸鼻子,“这里住过野兽,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唐七暗中点头,心里琢磨:——难道小花儿真的是什么山里人?难道真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传奇故事吗?
“你们拾柴生火,我去找吃的。”小花儿一边吩咐着一边跑出山洞。
阿鸾和亦袅虽然彼此痛恨,但却并不糊涂,他们非常清楚:当务之急是如何生存,所以,等小花儿拎着两只雉鸡回到山洞,迎接他的是跃动的篝火。
“今晚打牙祭!”小花儿笑着杨扬手中的猎物,阿鸾和亦袅咽着口水,却都有点怀疑,——这两只翎羽丰盛的大鸟该如何烧炙?
小花儿嘿嘿地笑,用泥巴包裹住雉鸡埋在地里,上面再生一堆火,
“——就这样?”唐七少砸吧着嘴问。
“对,就这样。”小花儿笑眯眯地望着火,“你们先睡一个时辰吧,睡醒了就有鸡肉吃了。”
唐亦袅早已困顿不堪,小花儿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打起了小鼾,阿鸾拉着小花儿坐在身侧,“你也睡一会儿,走了一天,累坏了吧。”
小花儿心里微动,他看到了阿鸾眼中清澈的温柔。
他们相依而坐,阿鸾的头轻靠在小花儿的肩上,他没有再说话,双眼越过篝火幽幽地望着对面的唐亦袅,熊熊的火光好似烧进了他的眼眸。小花儿了然地叹了口气,知道他倒底意难平,想了想,轻声说:
“阿鸾,你知道吗?曾经有位小王子,他说——”
阿鸾一下子被小花儿的话语吸引,抬眼望着他,“他……说什么?”
“——他说:‘使沙漠变得如此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隐藏着一眼泉。’”小花儿娓娓道来。
阿鸾凝神静想,长睫低垂,在眼下匀出一抹浓丽的暗影。
“……也许在你的心里有一座荒漠,但也一定会有一眼泉藏在什么地方,”小花儿的轻言细语暖暖地融进阿鸾的心里,好像一波甘泉,篝火对面的唐亦袅低垂着头,悄悄睁开眼睛,怔怔地陷入默想,
“——别管什么人言可畏,世事纷纭,你只需不断地向前走,一直走,超越自己,也超越众人,走得更远,登得更高,直至群星在你的脚下。”
阿鸾静静地听着,只觉心泉脉脉涌动,唐亦袅对他的羞辱伤害一下子变得不再重要。
“……可是……待到俯瞰群星时……岂不是凌云而立,高处不胜寒……”他喃喃自语,似已感到了那种万籁俱寂中的寒冷,不觉更紧地贴向小花儿,想汲取一点温暖,
小花儿恻然,抬臂搂住他的肩膀,——有所得必有所失,但最可怕的是,一切所得皆为命定,与生俱来,从无选择的余地,就像阿鸾和当年的自己。
“……景生……你……跟我回去吧……留下来陪我……”
阿鸾热切地问,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对面的亦袅身子一抖,强自稳住心神,才没有弄出动静。小花儿怔住,心跳骤然加快,虽然早料到阿鸾会有如此请求,但真事到临头,仍不免震惊,他想了想,轻声说:
“阿鸾,我不过是个散漫的山里人,如何能和你回宫?而且,有许多事情我们必须自己面对,谁也代替不了……谁……也陪伴不了……”
“可是……我……我不过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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