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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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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就不能站在我们城市的中间,散布比花香更为持久的果香?
我这个人性子慢,在物质上能得好处的地方,一向不大能得手。但在买房子居住这一项上,却自以为碰上了好运气。不独楼下和周围几幢楼共拥了一个宽大的中庭,和中庭中许多的花草树木。更和业主们另外拥有一个不太大也不太小的业主公园。而在这个公园西北角上,和蜡梅和红梅和海棠和樱花和玉兰一起,居然还有几株梨树。梨树得以在此生长,也是因为这个地方并不太公共的原因吧。春天,就可以在树下草地上,仰望衬在天空底下繁盛如云的梨花。翻检照片,去年3月16日,我在业主公园中拍了几张梨花盛开的照片。然后是3月18日,又有几枝梨花拍于城北的植物园。记得当时是为找一种草花二月蓝,却在植物园中发现几株苍老的梨树。那天坐在树荫下,望着开花的梨树出神。是要忘掉古诗中“雨打梨花深闭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那些强烈暗示的情感路径,自己来发现梨花的美丽。
梨花的白是一种真正的纯净的白。原因在于它相较其他蔷薇花更厚一些的花瓣。白色花瓣太薄,就会被花萼的颜色所映照,白色中便渗入了别的色光。杏花的花萼是棕红的,花瓣便白中泛红。李花花萼为绿色,白光中便泛出如玉的绿来。梨花被长长的绿色花柄举起来,相较花冠显得狭小的萼片的绿色就无法透过厚实的花瓣。于是,眼前五枚花瓣组成的花冠便只是一片纯净清洁的白色了。这白色还有一个特别之外,就是不像别的白色花那样反射阳光。而是吸引着阳光,使那白色变成了一团凝固的光。十朵二十朵由长长的绿色花柄托举着,簇拥在枝头。而这如丝如玉的白中,还有非常漂亮的红色点缀。花将开未开之时,花蕾松动开了,就要绽放的花蕾边上晕着一线浅浅的红。花朵盛开了,散发隐隐的香气了,引来蜂蝶了,白色花冠中心簇生的雄蕊上,花丝顶着一点一点的红色花药。难怪古人写梨花都会有些油然而生的惆怅。面对过于美丽的东西,人很容易会生出对于造物神奇的感叹。古希腊的天神宙斯说过:“只有短暂易逝的,才被我造得如此美轮美奂!”
仿佛是为了增加人的这种感慨,梨树自己也来制造苍老与娇美的强烈对照。和蔷薇科的其它春天盛放的品种相比,梨树的枝干又最为虬曲苍老。最显眼的,是梨树厚厚的树皮,黝黑,深深龟裂,主干如此,分枝也如此,更显出枝头花朵娇嫩脆弱的美丽。一个德国植物学家说过,花是人类情感最古老的信使,让我们在观赏的同时看到自己情感深处的秘密。梨树就是这样,从最显老的枝干上,捧举出最纯净娇美的花朵,让人深味生命的秘密——让人的情感在欣喜的同时又感到悲伤。
去年没有抽出时间去郊外看看梨花。成都附近,春天里,每年有好几处都以梨花节为号召,吸引城里人去春游。今年春天,便时时留心郊外的梨花消息。白居易写过一道诗《闻梨花发赠刘师命》,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但是,今年,成都周边好多以花为主打的节都一一推迟了,也就没有听到“郭西千树雪”的消息。梨花迟迟不开,还一日日在倒春寒中阴雨不断,因为该死的一部电影,北京和杭州催促前去的电话不断。便在3月17日,奔成都的“郭西”(其实南)新津而去。那个地方,是王勃诗“风烟望五津”中的五津之一。过去的岷江古渡上已有一座宽阔大桥。过桥下高速,那里有条梨花沟,每年梨花开遍溪涧,和溪涧两边的丘峦。是成都人看梨花的去处之一。明天就要出门去电影筹备组,行期不可再推,等再回成都,梨花花期肯定是过去了。只好今天去碰碰运气了。出城,上高速,下高速,进梨花沟。阴沉的天空云缝渐渐裂开,漏出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光,但进了山沟,梨花却还沉睡着。远远看见几树白花,披荆拨棘,走到近前,却是几株李花。且喜天放睛了,一树树李花也让人兴奋不已。累了,坐在松软的地上,享受暖气烘烘的阳光里越来越浓重的青草与黄土的味道。又见身边许多黄色的蒲公英与苦荬,还有蜜蜂在嘤嘤吟唱。然后,去一户农家院中喝茶吃饭。仍然不甘心,向主人打探梨花的消息。主人手指屋后的小山。上小山,先看见一株盛开的桃花。走近了,却是一株塑料的假花。周围的苍老相的梨树花蕾还被绿色的花萼紧紧包裹着。我站在假花前哑然失笑。再向上望,这一回,在最向阳的坡顶看见了几树白花。不是李花。李花更稠密,更细碎,更如雾如烟。上去,果然是几株早开的梨花。纯净的白色花瓣全数打开,花朵中央,顶着红色花药的雄蕊环拥着绿色的雌蕊。嘤嘤的蜜蜂声中有浅浅的花香四散。
这天,我看见了这一年最早开放的几株梨花。时间是3月17日,正好是去年两次在城中看到梨花的3月16和18日这两天中间。只不过,去年这时候,梨花已经盛开,而今年,去年拍到梨花的小公园里,那几株梨花还了无消息。
2011、3、19于北京
第八章 苹果属海棠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
先得说说植物学的专门词,又不想抄植物学书上的定义,就以我的理解来说吧。好在如果说得不恰切,也可以预先原谅自己,说我不是植物学家。也怪吾国的植物学家,何不多对大众说些通俗的话。
就我理解,这些专门词就是方便把所有植物分门别类的一种命名。植物是生命。所以,首先要将其从地球上所有生命形态中分别出来。这个大分别叫“界”。我已写将写的开花的草木都属于“植物界”。
界下又分出“门”:裸子植物门和被子植物门。通俗地说,被子植物就是明显开花的植物,这是植物界最大的类群。这门类植物开花后所结的果有果皮和果肉包裹着种子,所以叫被子植物。这么一说,裸子植物是什么也清楚了,就是所结的种子没有皮肉的包裹。在如今的地球上,裸子植物数量不多,就苏铁、银杏和松柏三类。
门下还要分“纲”。什么意思呢?在野生状态下,植物靠种子繁殖,当它们的芽拱出地面,萌发成的最初叶片叫子叶。说也奇怪,被子植物数量众多,长成很彼此间也千差万别,但无论是草木还是木本,无论是乔木还是灌木,子叶一律两类:一片,或两片。一片的属于“单子叶植物纲”。自然,两片就该是“双子叶植物纲”。
纲下是“目”。这个概念有些难缠,没有太明显的标识,理论上说,“目”的级别比“科”高,但以我读植物书和网上查询的感觉来看,人们常常习惯于跳过“目”,而直接说“科”。以前说过的贴梗海棠,今天要说的这两种海棠都属于蔷薇目。这个目下面有好些个科,共有的特征是都花开五瓣(人工培育后花瓣繁复者不计),其中最为我们所熟知的就是“蔷薇科”的植物。所以,人们很多时候直接就跳过了目,而说蔷薇科。这一科可是一个大家族。全球共有3000多种。中国有1000多种。这1000多种又分为53个属。
这种分类法当然是作为现代科学从外国传进来的,古代的中国,没有这么缜密细致的科学。所以,看古典诗词里写海棠,都笼而统之,不会说具体说写的是哪一种海棠。李商隐没有说过,苏东坡也没有说过。今天,我们要再来分别他们所咏者为何种海棠,总是有些困难,要猜测,要费些思量。据说,中国古代有一本植物书叫《群芳谱》,分海棠为四“品”——也就是四种的意思。这四“品”分别为贴梗海棠、木瓜海棠、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这四品都属于“蔷薇科”。
科下面还有“属”,这四品海棠在植物学中就分别为两属:木瓜属(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与苹果属(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也就是说,蔷薇科下两种海棠的特征与木瓜相像,另两种却与苹果更为相像。都是木本的海棠,彼此间的相像度反倒低于了木瓜与苹果,更不要说,在中文里还有几种也叫海棠的草本植物,和这些木本海棠连这么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了。如果硬要说有,那也太遥远,大致比人和猿的亲缘关系还要遥远。
这些日子,曾经开了个满城的贴梗海棠已凋零殆尽,硬枝上早就长满了嫩绿的新叶,木瓜海棠没有见过,或者见过却不认识。倒是离开两周后,从下雪的北京回来,见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已经盛开了。开车穿行城中,街道的隔离带上白中透红与粉中泛白的繁花盛开,一树树从车窗外一晃而过。那种细心规划计算过的空间,需要树木妆点,却又不允许树木尽情伸展。
我和所有人一样,当然喜欢这城中四处都有植物,都有开花的植物,但会进而更喜欢植物以自然姿态出现在眼前。而且自己家楼下就有这在的海棠树。早上太阳刚露头,就拿着相机下楼,院子二号门旁,水池边那两株垂丝已经红光照眼,但一面贴墙,一面临着水面,让人无法近观,更无法通过相机镜头去凝视,去观察。便又移步小区公园内打探,观景桥边那几树垂丝海棠简直开成了一堵粉红色的花墙!在拍过梅花的公园深处,又见一株西府海棠所有花蕾都尽数盛开,如一团云彩浮在淡蓝的天空之下。
通过取景框屏息凝神,看见那些花朵。于是,周围的世界就消失在那个方框之外了。只有花朵,将开的花朵,盛开的花朵,在初升太阳的照耀幻变着光彩。直到该去单位的时间了,才收拾起心情,将自己塞进车里,汇入了滚滚车流中间。
下午,接到去韩国作文学交流的邀请,发现护照过期,去公安局排号申领。事必出来,走青江路时见一路车流的尽头参差楼群后的天空中,一轮夕阳温暖金黄,就想真是春天了。成都的春天很美,首要之处不在百花竞放,而在一冬的阴霾散开,常常有了艳阳与蓝天。这么想着,已经下意识把车开进了省博物院,取了相机就进旁边的公园去看海棠。一路看见,玉兰到了尾声,水边垂柳绿绦柔软摇荡,黄色的迎春垂岸而下,把绿水映得发亮。相伴而开的,还有同样明黄照眼的棣棠。桃花开了,李花开了,榆叶梅开了。但我直奔记忆中曲径旁有成群海棠的地方。
是的,它们都盛开了,都是苹果属的海棠: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
看见互相在花树下留影的女子,总要拉下一枝来横在胸前,总要伸着鼻子去嗅,因为没有嗅到想像中浓烈的香气,脸上有种不肯置信的表情。其实,花有香气,或有颜色,或有蜜,就是要引诱昆虫,或飞鸟来帮助传播花粉。没有香气不过就是不需要某些外媒来传粉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每一种花都需要散发香气。花吸引飞鸟、蜜蜂、蝴蝶和其它昆虫传粉,除了香气,还有颜色、花蜜和形状。鸟与昆虫都是需要酬劳的媒婆。但是自然界也还有一个不计报酬的,做了好事都不知道的媒婆,那就是风。风摇落花粉,风扬起花粉,风吹送花粉,把花粉变成一阵甚至有些呛人的烟尘。美国人萝赛在《花朵的秘密生命》中这么写到花粉:“我们都呼吸着这种雄性的细致的烟尘”。风就这样把这一朵花雄蕊上的花粉(精子)扬洒到另一朵花的柱头上,使之受孕,帮助植物解除近亲繁殖的风险。
现在,我眼前这些没有多少香气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花朵的颜色与姿态,其美丽确实难以言喻。而且,不断有蜜蜂这一朵花飞向别一朵花,蝴蝶也飞来了,它们多毛的双脚上花粉都粘成了粉色的小球。那个美国作家萝赛还说过:如果我们只从生物学的意义上来观察植物,那么,路过那些萼片与花瓣尽情展开,大胆暴露出雄蕊与雌蕊的花朵时,我们都应该感到脸红。虽然说花开并不是为了让人观赏,因为花出现在地球上已经两亿多年了,但人才出现多长时间?但人又确实在观赏花,而且还做了很多工作,让很多花变得更适于人观赏。
那么现在就忘记植物学吧,观花就是这样,需要适度地懂一点植物学,但当花成为一个审美的对象,比如现在,当一株满枝都是红色花蕾的垂丝海棠和一株盛开着白色花朵的西府海棠并立在一起相互辉映的时候,就应该忘记植物学了。
西府海棠或者较早开放,或者有更快的开放速度,花朵已经尽数展开了,三五朵一簇,构成聚伞花序,密密地缀满了枝头。近看,如玉如缎的片片花瓣上泛出阵阵红晕,仿佛美人腮上匀开的胭脂。不由想起一个词:海棠红。
垂丝海棠花瓣软柔如绢,花蕾与刚开的花红得深一点,盛开的红得浅一点,垂在长长的青中泛红的花梗上轻轻摇晃。那些花朵,所有粉白都从一派粉红中轻泛出来,不止是每一枝,而是每一朵,那粉白与浅红的幻变都莫测而丰富,就是同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那粉与白的相互渗透与晕染都足以吸引人久久驻足,沉缅其间。自然之神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调色大师。从这些色彩精妙幻变的花朵上,让人想像自然之神也许有比我们更细致,更丰富,更自在的情感。表现这些颜色,文字其实无能为力,也许好的音乐更接近那种自由与丰富。其实,最有力的表现就是这些颜色它们自已,这些花朵它们自己,又喧闹又安静,在春天成都越来越明丽的蓝天下面。
2010、3、18
第九章 紫荆 风吹紫荆树,色与春庭暮。
六天时间下来,看看里程表,将近两千公里。
去了趟川滇交界的金沙江边。看到了那边天旱的景象。草几乎全枯了,海拔三千多米那些地方,箭竹也一片片枯死。扎根深的树,还是绿着,虽然绿得有些萎靡,但该开花的还是开出满树繁花。看见了红色的木兰。〖Zei8。Com电子书下载:。 〗看见高山杜鹃,因为干旱,那些肉质肥厚的叶片都很干瘦,也失却了叶面角质层上晶莹的蜡光,即便这样,还是捧出了一簇簇顶生的粉红色的花。只是,近看时,那些花瓣因为缺乏水份干涩不堪,光彩黯然,让人都不忍举起相机。我便提醒自己,观花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标。乡间道旁,五色梅依然在尘土中顽强开放。林下,干涸的河道,未播种的地头,肆行无忌的紫茎泽兰无处不在,开着满眼干枯的白花。听当地人说,过了江,继续南去,怕是再顽强的花都难以开放了。
从准备写作《格萨尔王》以来的三年多时间里,时常在川藏交界的金沙江边行走,访问,感受。去年出了书,不想似乎还缘份未尽,这次又特意到下游川滇交界的地带行走一番。为什么呢?我不确定,大概跟未来的写作计划相关。在高峰列列耸峙,河谷条条深切的这一地带,在清末,在民国时代,曾经上演许多悲壮纠缠的活剧,过去那些头绪纷繁的故事面目正日渐模糊不清,但余绪悠远,一直影响到今天的族群,文化与政治格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一头深扎进去。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犹豫。
其实,抛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不谈,这么些年来,我对于植物的兴趣,就集中于青藏高原与横断山区,只是去年生病,体力不行,一时手痒难耐,才来关注所居城市的植物,内心里真正向往的还是西部高原。但既然做了这件事情,也该有始有终。毕竟,身居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一切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与自己没有太多关连。
昨天,不,是从前天,行经的那些干旱许久的高山深谷天变阴了,有零星的雨水降落了。稀疏的雨水中,飞舞的尘土降落下来,一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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