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爱一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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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替思丽感到心痛。她是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她将怎么活啊？他想，他得去找她，去看她，安慰她，照顾她。于是，他又去找她了。思丽一下子没认出他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比三年前胖了许多，精神了许多。

　　汪洋看着思丽伤心的样子，憔悴的面容，他的心难过到了极点。他说：“思丽，我知道了你丈夫的事……我来看看你。”

　　思丽把汪洋让进了屋。她对他已不再有戒备之心，她询问了他这几年的生活如何后，便了无生趣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汪洋这十几天来过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一直陪伴在思丽的身边。他早上一起床便从家里晨跑四十几分钟的路到水仙园，然后在水仙园门口的路边给她买早餐，吃过早餐他会陪思丽下楼散心，然后去市场买菜做饭。吃过中午饭，思丽睡午觉，他则会帮她打扫一下房间，然后看着电视等她醒来。醒来之后，他便陪她说话解闷，然后是做晚饭。十点钟，他会准时走出水仙园的大门。

　　他以为他会这样陪着思丽过一辈子，可是，这一天，思丽却忽然叫他从此不要再来了。他听后心都凉了，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天天跑我这来干什么？”思丽问。

　　“我只是来看看你。”汪洋说。

　　“看都看了，还来干什么？”思丽说，“你明天别再来了。我儿子明天要从学校回来了。”

　　“可是，你需要人照顾……”

　　“我四十几岁的人了，哪需要人来照顾？再说了，就算需要，也不会需要你这个比我小十岁的人来照顾。”

　　“思丽，你不该这样对我，你该让我来照顾你。”汪洋说。

　　“你凭什么来照顾我？”思丽问。

　　“凭我的爱。”汪洋答。

　　思丽呆了呆，随即跳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跟我说这样的话？你想清楚了没有？哼，你的爱，好笑极了。爱是什么？是你随便说说就行的吗？你的爱能给我吃的，住的，穿的？”思丽看一眼脸上瞬间变得苍白的汪洋继续说：“你一个吸过毒的无业人士，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凭什么来照顾我？能给我幸福吗？”

　　汪洋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深渊的谷底里去了。他的爱其实很简单，他只要看得见思丽，和她能够说得到话就行了。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就能够幸福，也能够给她幸福，可思丽的一翻话惊醒了梦中人，他才清醒过来，这十几天来，他吃的，用的，哪一样是自己给的钱？如果不是她，他这十几天来便无法生活，不，应该是连一天都无法生活。这时他才发现，他活了三十几年，却如一个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在将来的日子怎么能够给心爱的女人幸福？拿什么东西去照顾她的需要？汪洋走了，走出了思丽的家，可他一点都不后悔，不难过。他决定去赚钱，赚很多的钱来养活思丽，他要像她的丈夫一样，让她的脸上时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汪洋开始找工作了，可他什么都不会，没有人愿意请他。于是，他在路边帮人修单车，补鞋，在夜市摆地摊，卖水果，做零工，卖苦力活……悠悠人生，岁月如歌，一晃就是几年。汪洋身上已有一点积蓄了，可他知道，对思丽来说，他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他本不想去找思丽，可想想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生日了。他想，他的人生已过了一半，再说，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他二十岁的生日是思丽给他过的，三十岁的生日思丽祝福了他一声，那么，四十岁生日，他没有理由不去听她的一声祝福。更何况，他已经有六年多没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么？或者，她已经另外找了个伴？

　　汪洋穿着西服，系着领带，提着蛋糕。他的心已不再狂跳，他已过了青年时的那种忽喜忽忧的年代。他已变得深沉，成熟了。

　　汪洋在水仙园楼下看到了思丽，她正和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有说有笑地在一起。于是，他在园里边的休息亭里坐下。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身子开始发福了，脸上的肌肉已不再有弹性，但她依然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就像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的笑不再有幸福，她孤单，寂寞。是啊，没有伴的女人始终是会感到孤单寂寞的。他等了很久，思丽才和那个男人分手回家。他尾随而上，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叫住了她。

　　思丽转过头看到了他，便　“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是你！”

　　“是我。”汪洋答。然后他问：“下面那个男人是谁？”

　　思丽想了很久才明白他的话是指的哪一个。她说：“是我一个朋友。”

　　“你准备找伴了吗？”汪洋问。

　　思丽生气极了，天底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问她这样无聊的问题了，她反问：“是又怎样？”

　　“那么，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汪洋问。

　　“这是不可能的事。”思丽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

　　“你为什么那么介意年龄？”汪洋问。

　　“我为什么不介意年龄？我想，天底下也没几个女人不介意。”思丽说。

　　汪洋不再争论了，因为他知道即使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他提起蛋糕扬了扬说：“今天是我四十岁生日，可否让我进去与你一起过？”

　　“不行！”思丽答。她既然拒绝了他，就不该再对他好而让他有所误解，也不应该让人笑话。何况，汪洋在她心中一直都像个孩子，她怎么可以和一个孩子纠缠在一起？

　　汪洋叹了口气说：“你总是喜欢残忍地对待我。”

　　思丽听着他这句话透着无比的幸酸与无奈，忽然间心软了下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汪洋还爱着她。早知道这样，六年前，她就该对他狠一点，让他断了对她的情根。可是，现在她怎么还能提起心再去伤害他？他也已步入了中年啊。唉，她感到了无比的烦恼。忽然间，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来摆脱他的纠缠。于是，她笑着说：“汪洋，你如果想把不可能的事变成有可能，你就为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汪洋问，只要有一线机会让他和思丽在一起，即便这个机会会要了他的命，他也要去争取，去努力。

　　“成为一个有钱的名人吧。如果到那时你还爱着我的话，我就答应陪你走完这下半生。当然，如果你做不到这件事，就别再来找我了。我这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名人，而且是个有钱的名人。”

　　汪洋听后苦笑一下说：“你明知道我无法做到，却这样有意地来为难我。”

　　“我说是你在为难我，你明知道我比你大十岁，明知道女人比男人容易老，却偏偏要来为难我。”思丽说。

　　“你这是什么逻辑？这跟你为难我的事根本是两码事。”汪洋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于是，他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说：“如果哪一天你后悔了，或者你想通了，就打个电话给我，我会一辈子等你的电话。当然，至于你的要求，我会努力去实现，如果我无力完成的话，那么，思丽，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啊，噢。”思丽无言以对。汪洋对她的情，她岂有不感动之理？这么些年来，他对她从没有索取过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在一边喜欢她。她给汪洋这样一条路走，并非她绝情，实是她真的难以接受一个比她小的男人。汪洋走了，她却忽然想起她连一声生日快乐也没对他说，她不免觉得有点失落。

第三章
汪洋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起点，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将无法实现思丽的要求，可一个人的运气一旦来了，是谁也无法挡的。他碰到了一个高中同学，两人合资开了间小公司。几年下来，他已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人了。当然，这离思丽所谓的有钱的名人是差了一大截的。五十岁生日时，他又忍不住去找思丽。可是，他却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已经搬出了水仙园，住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有点失落，有点难过。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可是，他却还有一个电话的希望，他希望思丽有一天会打电话给他。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等到。这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士了，在这个城市也有名了。如果思丽还在这个城市的话，她一定看过电视台对他的专访，报纸对他的宣传。唉，她心中的那个结，始终是没解开吧？还是她已经找了个伴？想想这几十年来，她从没对他表露过感情，看来，她其实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可是，他对她的情难道是图过她的回报么？自从他喜欢她开始，他就知道她不会喜欢他。

　　六十岁生日时，汪洋又去了趟，那座古老的水仙园。他希望上天能给他一个奇迹，可是，他依然是满心喜欢地去，满心失落地回。他忽然间觉得生活了无情趣了，很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又不甘心。他想，他一定要等思丽的电话，哪怕是再等一百年也要等。他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的岁月生涯。终于，在他六十八岁的一个秋天的早上，他接到了一个自称是思丽的儿子打来的电话。她儿子说，他们现在正住在锦城花园，说他妈妈想见他。他挂掉电话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以为自己是做梦，可这分明不是梦。于是，他急急地赶了过去。思丽的儿子在锦城花园门口迎接他，之后，他便跟着她的儿子走进了思丽的房间。然后，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思丽。她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啊，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的思丽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

　　“思丽。”他叫。

　　思丽看着他笑了，然后用苍老的声音说：“啊，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你怎么到这时才打电话给我？”他问。

　　思丽又笑了，笑得有点狡猾，她说：“我本来不想打电话给你，可我想想还是打了。我要让你看看我现在这个老样子，然后再看看你自己，你就会发现，我当初那样做是多么的正确。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是啊，你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汪洋笑着说：“可我也已经老了，你看。”他把头和脸俯到思丽的眼前说：“我现在不也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

　　思丽睁大眼睛无法说话，她没想到汪洋也会老得这么快，她不甘心地说；“可你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可我毕竟也是一个老头子了，是吧？老太婆。”汪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思丽赌气不理他。晚上的时候，思丽赶汪洋走。

　　汪洋生气极了，他说：“你就最后几天了，也不肯让我陪你走完吗？”

　　思丽说：“你没有爱人吗？没有孩子吗？你不该回去陪她们吗？”

　　“你这是什么话？”汪洋说：“你明知道我除了你终生不娶。”

　　思丽轻呼：“啊，你没对我说过啊。”

　　“这还用说吗？”汪洋问。

　　思丽忽然间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其实知道他没有娶妻的事，因为电视和报纸都有报导。可她不相信，她宁愿那些都是假的，可她又怕是真的，如果是，那她这一生却害苦了他。所以，她才会在临走前让儿子打了个电话给他。　　她哭着问：“你这样的爱，不觉得苦么？”

　　汪洋笑着说：“不觉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汪洋看着思丽的神情一天不如一天，便知道她要走了。他并不感到难过，人总是要死。何况，这三四天来，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他也知足了。这几天来，他跟她讲他这几十年来的日子，她总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她会为他感到叹息，难过，伤心，快乐。有时候，她又会对他发脾气，叫他走开，说他不该陪她这老太婆，他应该出去尽情地享受这个世界。他听后无奈地笑，他知道思丽的想法和顾虑，他想解释却又觉得这是多余的。于是，在这种时候，他便借故去上洗手间，等他回来时，思丽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了。

　　第五天，汪洋看着思丽的表情便知道她真的是要走了。于是，他告诉她儿子，你今天一天都别再来了，明天再来吧。

　　下午，他把昏昏欲睡的思丽叫醒：“老太婆，你看，这是什么？”汪洋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在思丽眼前晃来晃去。

　　思丽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了一个空瓶的安眠药。她一下子便坐了起来，抓住了汪洋的衣服喘着气问：“你，你把它，把它给吃了？”

　　“是的。”汪洋答。

　　思丽苍老的脸上一下子爬满了泪水。她摇着汪洋，喊着说：“你，你快，快把它吐出来。”

　　“别激动，别激动。”汪洋赶紧紧紧地抱住她说：“老太婆，你以为没有了你，我还能独活吗？”他说着盯住思丽的眼，非常认真地继续说：“你瞧，你我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可我想干什么你却都清楚。我们要是在一起过日子肯定会很幸福，可你却偏偏不试。唉……”他说完便也爬到了床上。他紧紧地抱着思丽，让她无法挣扎。他看着她的眼问：“思丽，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思丽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说：“不，我不，不爱你。你，你赶紧去，去找医……”她忽然间不说话了。她看到了汪洋的脸上淌着两行泪水，她的心极为疼痛。她说：“你……”

　　汪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说：“我没事，我只是在高兴。我从来没有……没有想过你会爱上我。”他开始感到自己的眼皮沉重起来。他说：“老太婆，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

　　思丽听了一愣，什么时候？她不知道。在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吗？那是不可能的事。三十岁吗？不，那时她对他无比的厌恶。在他三十三岁吗？不，那时候，她丈夫刚去世没多久，她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那么，在什么时候？在他四十岁吗？噢，不知道。记得在她六十九岁时的一个晚上，她和孙子正玩着的时候，她的儿子忽然对着她叫了起来：“妈，电视上那个有名的商人汪洋在找一个女人，是不是你啊？名字和你的一样。”她看了过去，是的，那是汪洋。十几年没见，他依然是那样子，深沉而又忧郁……唉，他竟然真的成了一名成功人士。

　　她笑着对儿子说：“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别扯在我头上。”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还爱着她的事，便爱上了他呢？唉，还是不知道。但她知道，至少，现在自己是非常，非常在意他了。她忽然间发现汪洋抱着她的手开始发紧，发冷。她想喊医生，可家里哪来的医生？她想喊儿子，可儿子除了每天一次巡视之外，便把时间丢给了她，说是要她尽情享受剩下的日子。她想用力推汪洋，可她已没有了力气，她想说：“噢，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

　　然而，她终于是说不出话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