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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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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几百名将士听着封赏许诺,面无表情。
莫炎静默了许久,问,“易昭,你如何打算?”
我不回答,只是望着城上。
等了一会,见我不说话,莫炎继续说,“名义上是逐出边境,但是现在剑门关挡在前方,身后是十几万的狄支大军。我们这几百人的处境……你明白么?”
我依旧不回答,过了许久,说,“临川让我恶心。”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的回过头去。
见城下无人响应,风镇羽自嘲的笑了笑,也停止了演说。
作手势令小校送上一坛酒,他站在城头,满满的斟了一碗酒,迎风举起,“在下敬莫帅一杯,送莫帅上路。”
莫炎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离火,神色漠然的伫立城下,看着风镇羽仰头把酒喝干。
霍平跟在风镇羽身后大咧咧的走出来,抢过一碗酒几口喝干,砰的把酒碗在地上砸的粉碎,朝天大吼一声,“老子闷气啊!”
站在旁边的符政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抬手,风镇羽在背后拉住了他的衣袖。
只听霍平对城下叫道,“莫帅,今天早上传过来的消息,内省划拨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吵了。霍平在这里给你赔罪。”
话说完,他又仰头喝光一碗酒,退了下去。
后面跟上来的是展云。
他一言不发的端起一碗酒,走近垛头,把整碗酒泼下城墙大地。
“飞鸟未尽,良弓早折,狡兔尚在,走狗已烹。祭酒苍天,其人何辜!”
几年都不说一句话的展云突然开口,周围将领士兵无不悚然动容。
“放肆!”符政勃然大怒,喝道,“来人啊!把展云……”
风镇羽抢上一步,“展将军喝醉了,你们几个把他扶下去。”
立刻上来几个亲兵推推搡搡,展云一声不吭,冷笑着被拉下城头。
跟随其后,一个个的大小将领走上来,带着各种不同的神色望着城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复同样的敬酒动作,碗到酒干。
不多时,一轮已敬酒完毕。
“戏演完了么?演完了我们就走罢,不劳相送。”
莫炎冷冷的说着,拨转马头。
我神色复杂的回头凝望。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巨大的剑门关牌匾上,黑底金字耀耀闪光。
想起这两个月军旅生涯,剑门血战,舍了性命的夺回这峻岭雄关,却不料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一片苍凉。
我咬了咬唇,扬声道,“李万夫长,借你的马一用。”
莫炎一怔回头,“你要作什么——”
趁着两马并行的时机,我已经借力跃上李延的战马,
“李万夫长,拨马回头!你的肩膀借我一下。”
李延依言行动,胯下骏马朝着剑门关飞奔而去,我借着他肩头搭弓,指套勾弦,对准剑门关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一百二十斤的硬弓。
绷紧的弓弦吱嘎的响,弓身弯成满月。
城头将领大惊失色,纷纷躲藏。风镇羽脸色苍白,却拒绝了盾牌遮掩,固执的站在城头。
以为我要杀他么?
杀他有什么用?杀了他就能再夺回一次这剑门关么?杀了他就能抹消这片大陆上所有丑恶的争权,杀戮,背叛么?
夺夺的声音响个不停,不远处的大地钉满了城头飞下的乱箭。
我凝视那巍峨雄关,眼中再无他物。
剑门关,剑门关。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看到这三个字!
铮然震响,连珠箭流星般激飞而出,疾如长虹贯日。
我抛了弓箭,拨转马头,不再看一眼。
身后,巨大的牌匾轰然坠落。
第三十四章
好冷。
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 浑身泛着寒气; 如坠冰窟之中。
身上的毯子明明裹的很紧; 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水……”是谁在呻吟? 那干涩的梦呓声音; 是我么?
好像有东西在眼前晃动,极力的想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靠近的又是什么?好温暖。
“抱住我。” 模模糊糊,仿佛从天际传来的声音。我不自觉的靠近那物体,抱住它; 不住发抖的身体渴望着温暖的抚慰。
似乎有个温软的东西贴上唇; 甘甜滋润的清水哺入口中。
那甘美的感觉让人忘记了一切,身体遵从着本能,贪婪的索取着。
一只手探上额头; 那手掌好凉。耳边传来低声的叹息。
周围似乎一直在颠簸,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昏迷。
周围的环境变动得很剧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喊杀声震天,下一次却或许突兀的安宁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风的呼啸,草的低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
厚重暖和的毛毡垫在身下,阻隔了地面粗砾的砂石和碎草茎。头顶辽阔的苍穹笼罩着苍茫大地,薄云笼罩的星辰或明或暗。
有只手伸过来,将滑落的军毯往上拉了拉,盖上胸口。
我侧头,对上那双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
跟记忆中的脸庞不一样了。
不仅瘦了许久,向来注重仪表的人,现在下巴却长出了凌乱的胡渣。只有声音一如既往,依旧带着微微上扬的,漫不经心的语气,“你这觉睡得可真够久的。”
“……很久了么?”我有些吃力的坐起来,瞥了眼周围。
头顶依旧是那片星空,此刻所在的广袤土地,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处草原了。取代风吹草低的繁茂景象,如今身处的地方全是突出地表的嶙峋石块和稀疏的草茎,巨大的断崖,风化的岩石,半人高的荆棘丛随处可见。
一阵风刮过,被大风卷起的碎砂石拍在脸上,我呛咳了几声。骤然的变化让我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是了,想起来了。
那天剑门关事变之后,被阻隔在关外的几百人被迫转往北行,一路风餐露宿,艰难辗转,却还是没能够躲过狄支探哨的耳目。
之后的第五天,这支辗转在荒原的流浪队伍,终于被狄支的轻骑兵大队从后赶上。
我忍不住低头看自己被绷带层层包扎的身体。
记得很清楚,交战的当天,这不争气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再然后……
“别看了。只怪你自己在剑门关下逞强开弓,害的伤口崩裂不说,居然还想拖着这种身体上战场。”莫炎坐在旁边,语气淡淡,
“不久就跌下马昏过去了。当晚就开始发烧,一直睡到现在。”
“……哦。”
他盯住我,皱眉,“除了‘哦’之外,难道没有别的话好说的?”
我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布,想了想,说,“我饿了。”
※ ※ ※ ※
一壶马奶放在眼前。
还有几块瘪瘪的干粮,硬得像石头的豆饼。连咀嚼的动作都异常消耗牙力。
我辛苦的把面前的东西一扫而空,抬头却看到莫炎盘腿坐在身边笑。
“笑什么?”我瞪他。
他忍了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三月的时候,你曾经因为“行事有碍风化”被关进水牢三天。”
我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放出来那天我去接你,你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问,只管大吃。”
“喂——”
正要反驳,当日之后的种种情景突然闪过脑际。
马车之中的顶撞,搏斗,绳索,所谓的惩戒,阴暗寂静的车厢,透过窗帘的窥伺眼神……
——虽然隔了这么久,有些事还是无法忘记,无法磨灭。
我的心里泛起阴影,把盛着马奶的壶往地上一放,不再言语。
莫炎大约也想到了那天他自己做的事,沉默下来。
相对安静了很久,他仰头看天,轻轻吐了口气,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我没有表情的注视着远处被吹得四处滚动作响的石块,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丛林。喀喇一声,一株细小的胡杨被狂风刮倒在地,裂开的枯枝对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果然不错的天气。就是风好像大了点。”
“……”
“……”
他突然捉住我的手。
“你……”
挣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办法挣脱,握住手的力量反倒越发大了。我瞪过去,他的视线却还是看着天空,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
正想一记手肘给点教训,他却先说话了,手指压在唇边。
“嘘,你看那边的鹰。”
沿着所指的方向,几座巨大的高崖出现在视野里。
“注意看右边山上,凸出来的那里有几个小黑点。”
我凝目望去,上上下下望了半天,终于在高崖顶处看到几只黑色的模糊小点。
“……那些是鹰?”目光充满了怀疑。
“唔,是岩鹰。专门栖身在怪石嶙峻的高山之中,是鹰里最为凶猛敏捷的品种之一。”
我瞥瞥他,“这么熟悉?莫非你在临川的时候也驯养过这个品种?”
莫炎笑了,“你肯定没有驯过鹰,一听就是外行说的话。”
我低哼一声,“无非是彰显奢侈的贵族爱好。劳民伤财,我们易水可不流行。”
“倒也不是纯粹为了显露奢侈。”莫炎打断话头,倚着身后的大石头笑道,“兀兰风气尚武你是知道的,驯鹰就是贵族男子孔武英勇的表现。想当年我曾经亲随陛下在洛河平原上纵马捕鹰……”
他的眼神突然一沉,不说话了。
我怔了怔,意识到什么,也闭上了嘴。
空气僵止了片刻,还是他先开口,说,“没有人驯过岩鹰。这个品种太难捕获,补鹰人往往伤在它们喙爪下也捕捉不到。在临川几乎是有价无市。”
我漫应了一声,挪开视线,转换话题。“这里——是哪里?”
“伊古拉戈壁。”莫炎回答,“你大概也听过这名字吧?伊古拉在狄支语中的意思就是‘荒凉的地方’。”
我微微一震。不必他说第二遍我也知道伊古拉,因为这个名词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瀚南大陆的众多国家,又有谁不记得狄支的第一支骑兵就是从这伊古拉的荒凉戈壁中横刀跃出,震慑整个大陆?
“你是说——”突然的认知让人太过震惊,我不得不再次求证,“我们现在正在洛河平原以北,狄支的老巢——?”
“没错,现在我们已经深入狄支的国境,停留在戈壁的深处。”
他语气平淡的说着,抬手护住了在大风中不断晃动的马灯的微光。
身边的战马见主人有了动作,跟着打了个响鼻,马蹄不安的踏着地面。
“这几天离火的性子越来越急了。”
莫炎笑着起身拍拍爱马的头,安抚几下,又走到身边坐下,依旧靠着背后的岩石。
又是一阵大风从侧面刮来,几乎灌的满嘴沙。我急忙扭头避开风头,强劲窒息的风势吹在身上,夹带的刺骨寒意却让人无法承受,重伤初愈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他的头转过来,“冷不冷?”
“还好。”我说。
两个字刚出口,那双眼睛中的光芒闪动了几下,随即右手被一把攥住。
“还好?分明冷的像冰块。——这个时候还逞强。”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满,探了探我的额头,“幸好烧已经退了。你这次失血过多,伤口没有及时治理引发了并发症,能拣回条命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跟我嘴硬。——要不要喝水?”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拿起身边的皮囊,拔开木塞,倾斜着凑近我的嘴边。
我喝了几口,被灌的呛到了,细细的水线从嘴角溢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擦拭,莫炎已经很自然的伸手,代替拭去了嘴角溢出的水滴。
我愣住了。
惊愕抬起的眼睛正正撞上迎过来的视线,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的促不及防。
眸光转成深沉的暗色,那眼神里带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吹到脸上。
我的身体略微往后退了几寸,却被手掌牢牢的按住后脑不容退却,然后他的唇俯压下来。
盛水的皮囊掉落在地上。
35
天边的薄云聚集,逐渐遮住了挥洒的星光。
“易昭……”
越发暗下来的夜色中,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叹道,
“我看你连着几天一动不动,真怕你撑不过去。”
我把头偏过去,“生死由天,莫帅不必如此。”
“……不必么?”他静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你还是恨我。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难挽回,对不对?”
我默默坐着,无话可说。
他这是在问我?抑或是问他自己?
这世上的事,一旦做了,就真的再难挽回……么?
岂止是他,那些半夜惊醒、辗转反侧的日子,我不是也一遍遍的问自己?
那些曾做过的事情,那些曾发生过的事情,如果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又当如何……
“大人——”耳边传来一句轻声呼唤。
纠缠的身体骤然分开。
我扭过头,狠狠的捏着手指,强迫急速跳动的心跳快些平稳下来。
莫炎深吸口气,问道,“小伍,什么事?”
小伍低着头匆匆走近他身边,附耳小声了句什么,莫炎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惊异的神色。“他在哪里?”
“就在那边。”小伍用手指了个方向。
莫炎想了想,又问,“现在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和小期。”小伍回答,“我们商量了一下,小期做事最为小心,所以现在由他陪着。我来通报大人。”
沉吟了片刻,莫炎站起身,“我去见见他。”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瞥了我一眼,对跟在后面的小伍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昭将军。”
“尊令。” 小伍躬身领命,随即果然走过来,就坐在我的旁边,当真担负起保护责任来了。
莫炎的背影逐渐走远,周围渐渐归于平寂。
靠着岩石安静的坐了一会,小伍服侍着又吃了点干粮食物,我望着莫炎身影消失的方向,慢慢的问道,“小伍,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小伍愣了愣,忙碌着收拾东西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很糟糕是么?”
小伍闷坐着,也不答话。过了良久,苦笑了一下。
“昭将军,当日剑门关之变,我们的人马为五百骑。但这几天且战且退,现在还健在的只剩下不到三百骑了。”
“这样啊。” 我扶着石头站起来,遥望着远方巡更的灯火憧憧。
想来莫炎也算是一代名将,替他兀兰帝国的版图扩张立下了不少功勋,如今竟然陷入如此的窘迫境地。想起进驻剑门关当日的意气风发,忽然有些莫名的心酸。
正待说话,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
想起方才小伍急匆匆的赶过来,宁可打断那种场面也要立刻报告莫炎的紧张神色,再回想起他们之间零碎的对话片断。
可以确定是有人半夜过来,而且这个人多半是不速之客。
在这样恶劣的情势下,有可能半夜过营、又在意料之外的人……难道是……
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小伍。”我若无其事的唤着身后的亲兵,“刚才什么事情,看起来很紧急?”
“……没什么大事情。有些小事找大人商量。”
“哦。”我随口应着,打量着周围的陌生景色,轻咦了一声,“小伍你来看,那边为什么拉起了一圈帐幕?”
小伍的声音顿了一下,站在身后回答说,“是……大人他在静思对策。”
“是么?”我笑了笑,转身问,“小伍,狄支的追兵离我们多少里扎营?”
“五……五十里。”
“肯定?” 我盯着小伍。
他的目光瞬间游移了一下,说,“肯定。”
“说谎!”我冷冷道,“恐怕连五里都不到罢!”
小伍呆了呆,强笑道,“昭将军,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我看到狄支的新王了。只带了一些护卫,夜过敌营。”我盯着他,“没有大兵压境,涉孤怎么会这么大胆?”
小伍的脸色刷的变白,往后退了两步,慢慢的靠着石头坐下来,苦笑道,“昭将军不愧是神射手,隔的这么远还能看见,实在眼力过人。”
我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若不是小伍不善弓箭,他就会明白,就算是神射手也不能在黑暗中夜视太远的。
如今几句话诓过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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