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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贞姬妾 (完结+番外)-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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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我刚刚梦到……淑雅了……”
穆峯紧紧抓住穆瑾宁的指节,他的双目浑浊一片,方才的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虽然没有任何力气,卧病不起,但耳朵还是好使的,女儿的这些话落在他的耳畔,不知为何比起平日里更加清楚,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他的心上一样。有时候……他常常无法听懂别人说的话,唯独女儿说的话,他似乎每回都了解,甚至只消她一个眼神,一个神态,他都能做出相应的回应,他知晓自己的不同,却又痛恨自己的不同,连累了女儿很多年,但他如今,更想念自己的妻子那淑雅。或许是看到女儿已经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笃定他们会更加幸福,更加顺利,更加圆满。
而他的力气……就像是他的寿命一样……一点一滴地被时光,狠心地从身体里面抽离出来,他活着好累,也很痛苦,哪怕是千年人参,对他也起不来太大的作用。
他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妻子刚刚生下女儿的那一日,妻子为自己女儿起名的那一日,他方才喝了药汤,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在梦里见到淑雅了,他急着跟自己的女儿分享这么好的事。
唯独这一句话,落在穆瑾宁的耳边,却令她的双目,不禁淌出清泪,她粉唇微启,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
一道强光,射进人的眼底,当下有一瞬,根本看不清楚前方模糊光影。他笑了笑,仿佛看得到一个想念了几十年的倩影,缓步从屋外朝着自己走来,他想起那些日子,新婚时候,他被人拉着带着走入新房,有人教着他掀开新娘子的红色喜帕的时候,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庞,从今往后就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知道,那一夜,他是新郎官,而她是新娘子,他的新娘子。那个女人说的任何话,都格外的好听,偶尔他轻狂起来,发起性子来,也着实令人头疼,整个郡王府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但他唯独听她的话。她温柔聪敏,很有耐心,每一件他不懂的事,都愿意耗费很长的时间去教导他,她喜欢花草,这个喜好也影响了他,让他暴躁很难平静下来的性子,渐渐好转许多。他甚至愿意安静地蹲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道将庭院中的空地锄草翻开,洒下花种,然后……。
“如今我们只剩下等待了。”女人的温和嗓音,宛若春风拂面,她的嗓音之内,隐约听得出安静的笑:“夫君,种花就要有耐心,没有耐心,是看不到花开的……我们播种的是花,也是来年春天的希望。就像是我们一样……”
“淑雅最喜欢的花是木槿花,我知道,我知道!”他焦急地回答,自从娶了妻子之后,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妻子身上,他急于了解妻子,胜过了解这世上任何事。
淡淡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不过却有不见半分不耐,继续说下去。“夫君,我不是在说花的事儿了,我说的是我们也有了新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他当真是犯了懵,很多话,很多事,他当真是一知半解的。但别人的话,他可以装傻充愣不去追问,只是妻子的话,他很想彻底明白是何等的意思。
“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夫君……”有人在他的耳畔低低地说,仿佛在那一刻,她当真把“希望”,播种在他的心里,他听到了希望即将开花的声音。
……。
穆瑾宁蓦地心口一缩,看得清楚穆峯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已然半阖着,仿佛刚刚睡醒,又要坠入虚无梦境之中去。
“爹,你要想念娘的话,我们明日就去看娘——”穆瑾宁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话是真是假,是哄骗还是承诺,她轻轻摇着穆峯的臂膀,强颜欢笑,语气宛若孩子的撒娇,宛若不懂事的挽留和固执,眼底的清泪却不觉已然滑落面颊,颗颗滴落在穆峯的削瘦手背之上。
穆峯唇畔的笑,却渐渐变得僵硬,他最终闭上了双目,再也不曾张开眼来,再也不曾醒过来。
他甚至不曾答应穆瑾宁,甚至不曾说一声好。
就这么去了。
一声不吭地去了。
她费尽力气地喘气呼吸,面色愈来愈惨白,紧紧抓住穆峯的手,趴在他的身上陶陶大哭,宛若不懂事的少女一般。
匆匆赶来的大夫见状,脚步停在不远处,听着满屋子的恸哭声音,他最终还是走入其中,看了看床上的老人,当下就清楚穆老爷已经驾鹤西去,灵魂不在身体里面了。
琼音带着一道骑马来的御医刚跃身下马,还未走入大门,却已然见着两名哭红了眼的丫鬟将一对白色灯笼挂在正门口,这是京城的规矩,一旦有人离去,就要在门外挂上白色灯笼。她手中的那支马鞭无声落地,身子一晃,无声瘫软在地,人神恍惚地跪在门口。
……
来年清明节,天不曾下雨,天际晴朗无云,微风徐徐,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穆氏淑雅的坟墓旁,又添了一个新坟,黄土还是新鲜的,墓碑上写着的,正是穆老爷的名字。
他葬在穆家墓园,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行礼祭拜,磕头点香,一切缛节,她都细细做了一遍,亲力亲为,直到最后,身边的赵嬷嬷才低声道。“娘娘,可以了。”
穆瑾宁安静地站起身来,望向眼前的三个坟墓,娘亲的身畔还有一个陪伴她的紫烟,如今爹也去了,娘亲似乎不会再孤单了,爹也不必再过分想念早逝的娘亲了吧。
她苦苦一笑,笑容却很快就崩落了,她虽然这么想,只是如今,她还不能彻底释怀。
琼音在一旁烧着纸钱,静默不语,雪儿的眼睛都是哭肿了的,将手中的纸钱放入金盆之内,轻声呢喃,要穆老爷穆夫人和紫烟姑娘都在下面好好生活。
金盆之内的火光,在穆瑾宁的眼底炽热,她咽下口中满满当当的苦涩,穆峯走的那几天,她虽然勉强撑着身子打点一切,但在穆峯葬礼之后的那天,她就生了一场重病。
别离……总是令人伤痛,铭心刻骨。
她唯独能想着这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可以让父母双亲时隔多年在地下相聚的好事,爹连除夕夜都等不及就走了,似乎是更想去陪伴孤苦一人孑然一身的娘亲。
穆峯的葬礼很盛大,秦昊尧让人帮着她将一切事情都布置的毫无疏漏,她浑浑噩噩发了病躺在宫里动也不能动的时候,也是他彻夜不眠陪着她。
或许因为秦昊尧很清楚,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离开,才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她无法走出梦魇,才会累得倒下。
在她生病醒来的时候,秦昊尧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有朕,还有我们的孩子。”
她在当下无言以对。
曾经在她的过去留下那么多痕迹的人,一个个都已经淡出了她的人生,她的心似乎被彻底掏空了,但若是重新看一遍的话,她的人生还有另一条出路。她有自己的家,丈夫孩子,还有不少依旧对她忠心耿耿的手下……人生原本就顽固而无奈,有时候,很多人根本不必说一句珍重就会离开,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
她见过许多这样的人。
她甚至不能挥一挥手,却只能任由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走入茫然的天际。
而她,还有自己接下来的使命要完成,还有自己未走完的路要走。
“爹,娘,紫烟,我走了……”
穆瑾宁冲着这三个坟头浅浅的微笑,她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走回去,眼底的黯然灰败一分分被冲淡,她的肩膀无声垮下,几个月前,她咬牙忍耐熬过了人生最痛苦的关卡。
但人更该望向前看,离开她的每一个人,她希望他们都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安宁无人叨扰的生活。
无论这些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他们——都已经不在跟她一起的那个世界了。
他们……来过了,但终究要走,她没有挽留的资格,正如她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
想到此处,唇畔的笑容无声崩落,她微微抿着粉唇,坐上停在墓园之外精致马车内,神色有几分淡淡的悲伤,却又比任何一天都更平静。
回到景福宫内,她刚从徐嬷嬷的手中抱过天勋,天勋正朝着自己微笑,只可惜她此刻却笑得实在勉强,将面颊贴向孩子的脸,她静默不语,却听得徐嬷嬷禀明一事。
“娘娘,皇上让您回来了就去上书房一趟。”
柳眉轻蹙,她抬起清冷眼眸望向徐嬷嬷的脸,她安静地将孩子放入金色摇篮之内,随即由两位宫女陪伴着,走向上书房。
她自然不知天子找她的用意。
脚步微微停驻在上书房,她缓步走入上书房内,秦昊尧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凝望他背影,那一瞬,惆怅满布眼帘。
“朕准备立天宇为太子。”
秦昊尧听到身后的熟悉脚步,就在她止步不前的那一刻,转过身来,深沉黑眸对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的无法窥探清楚。
从他薄唇边溢出的这一句话,却让穆瑾宁心口一震,她眉头的愁绪不曾彻底消失匿迹,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一切,似乎都是她应得的。
都是她穿行在人世中忍耐着,等来的。
但……她默默凝视着他,心口紧缩,口鼻酸涩,他的这一句话,比这世上任何的一个承诺,还要沉重。
第9章 两人独处
秦昊尧的黑眸对着眼前的女子,她含辛茹苦为他生下一对麟儿,得知他有意立天宇为东宫太子,脸上却没有任何一分欢喜之情,他知晓这两个月来穆瑾宁总是耿耿于怀穆峯的离世,忧心忡忡,心里头总有难以看清的复杂伤怀,他此举不只是为了讨得妻子的欢心,想看穆瑾宁展露笑容,更是为了让她安心一些,别再介怀过去,而是更看重将来。
他扯唇一笑,神色自如,俊美面容上有了些许柔和,一步步朝着穆瑾宁走来,最终驻足在她的身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低沉嗓音萦绕在穆瑾宁的耳畔。“宫里向来都是遵循立嫡立长的原则,你又何必如此惊讶?哪怕朕不提,文武百官也是心底清楚的——”
“天宇当然是皇上的嫡长子,但我也知道太子一事非同小可,但还应立子以贤,他们固然是继承皇上江山的皇嗣,不是更该查看他们各自为人做事的贤能吗?我知道皇上答应此事的缘由,但大可不必因为我最近魂不守舍的,而急着给天宇太子的名分,不如再等两个孩子懂事了再说吧。”
穆瑾宁安安静静地凝眸望向秦昊尧,泰然处之,神情恳切,低声说着这些肺腑之言。或许若是换做别的女人,定会笑着答应,哪怕是推脱,也不过是言不由衷。她跟皇上的两个皇子,在众人眼中,原本就是含着金汤匙而生的尊贵身份,太子一事,兴许如今定下来就能安心,太子是她亲生之子,哪怕往后的未知年份会再有别的女人夺取圣恩,似乎她的地位也终究是后宫之中第一人,无人可以轻而易举撼动她的位置。但若是她今日拒绝了,此事落了空,说不准再过些年头,太子一事还有变数,她就得不偿失,必当会后悔。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心。
对于秦昊尧而言,任何一个皇子都是他的亲生骨肉,要从中挑选一人成为他的继承人,昏庸的帝王会选择自己平日里所喜爱的皇子,或者是极其看重嫡长子,但她根本不必操之过急,天宇才刚满两岁,天勋才七个月大,她觉得如今确定东宫太子人选,实在太心急,也太仓促,太草率了。
而她也并无这么大的野心,皇帝立下东宫太子,是迟早的事,哪怕遭遇那么多的苦难困境,她若能等到今日**的结果,还有什么是她只要有心而等待不来的?!她若是太过介怀此事,倒是显得用心不良。
“皇上向来谨慎周全,不过在众位臣子眼底,皇嗣都还小,皇上有正在壮年,此事本不急,哪怕过两年再定太子也可。”见秦昊尧沉默不语,她将柔荑轻轻覆上秦昊尧的手背,神色一柔,柔声细语地说道:“我这阵子因为爹的事儿伤心疲惫,让皇上看了我很久的脸色,我也不曾体贴照顾过皇上一回,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知晓皇上定是想让我高兴,不过皇上不必将立太子这件大事当成是我的定心丸,当成是对我的一种赏赐。这样对于孩子们而言,也不太公平——”
这么早就立下太子,对她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对于朝廷而言,却会为她惹来臣子们更多的妄自揣测,皇帝对她的宠爱有加,仿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器重,而她在三年来为皇室生下二子,她皇后的地位早已巩固稳定,孩子们的名分也已经定下了,她当真无心想过太子的头衔会落在谁的头上。孩子还未长成,皇帝就突如其来地定下这么重要的大事,臣子们难免要揣摩是她在皇上的身边吹了枕头风,软磨硬泡给皇上施压要皇上早日定下太子。
但秦昊尧是如何韬光养晦征东讨西将王朝的势力一分分握在手中,如何在登基的途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而谋得这整个江山,过些年后,他势必要立下东宫太子,除了此人是他的亲生血脉之外,更该跟他相似的善于运筹帷幄,拥有指点江山的本事和手腕。他绝不会随意挑选一个人从他手中接过这么辛苦得来的一切,对她而言,她亦不希望如此。
他的手臂轻轻搂住她的腰际,环着她的身子,将薄唇印在她的黑发上,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了口。“朕既然答应了你,此事即便晚几年,也不会有任何变数。”
穆瑾宁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任何想法的女人,他这么做兴许有些许讨好她的意思,但这么早就定下东宫人选,的确是太仓促草率了。他正在壮年,龙体安康,宫中也一片祥和,本该在皇嗣长大**的时候再拟定圣旨,昭告天下。他一旦在明日早朝上说起此事,有心之人定会揣摩是皇后等不及了,暗中的矛头又会指向穆瑾宁的身上,为她惹来无妄之灾。这几年他们费心做的所有事,都会被有所动摇,好不容易众人开始相信贞婉皇后是皇帝的贤内助,将后宫打点的平静有序,本都是她的功劳。人心,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考验的,她才在朝廷众位臣子的心中站稳脚跟,才赢得了他们的信任,此事一出,对她的地位和信任而言,却是有害无益的。女人,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哪怕是一国皇后,一旦有太多的野心和计划,更会令臣子不安忧心。
“皇上对我们**的心,若我都不明白,不相信,才是愚笨之人。”穆瑾宁弯唇一笑,将螓首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唇畔的笑容迟迟不曾崩落消散,时间总是残忍的,或许会将不少海枯石烂的誓言都变成可笑的玩笑话,变成一片虚无,但她如今却不再惧怕可怕的时间,她相信不同的时间,会铸就不同的成功和完满。
很多事,都是值得等上很多年,半辈子,甚至是一生的,欲速则不达,她绝不会没有任何的耐心,或许是遭遇这么多事之后,她有了信心,也有了底气。
“好。”他下颚一点,淡淡睇着她,心中明了,愿意将此事拖延到数年之后。
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穆瑾宁,该属于她跟孩子们的所有东西,他会保留到那个时候。
“今晚皇上来景福宫么?我想给皇上亲自做几道菜,我们好些时候不曾一起吃顿饭了。”穆槿宁扬起晶莹面容,噙着温柔的笑意看他,手掌依旧落在秦昊尧的胳膊之上,她做出了身为妻子的邀请。
亲人的离去,她也曾经消沉神伤过数月,但她决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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