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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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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陌悚然动容。

沿着琴弦滴落一串的血珠,染红了俞怀风衣角,他沉目续道:“既然她已了无记忆,你为何还如此担忧?来太液池故意逼我出来,逼我毁约,难道不是你不敢赌?”

望陌咬牙,恨意再度袭上面庞,“因为我珍视她,不敢用她作赌!”

“只怕你是没有把握让她选择你吧?”俞怀风冷然道。

“先生又有几分把握?”望陌紧握拳心,幽幽讽道:“方才池上,她与我肌肤相亲,恩爱承欢,心里可有半点你的影子?”

仿佛被触到了最大的痛处,俞怀风手上剧烈一抖,眸中杀意顿现。

“师兄,别来无恙否?”

熟悉的声音自太液池中央传来。

俞怀风杀意一顿,转头看去,亭榭之上,不知何时,子夜坐于飞檐一角,手扣上官那颜咽喉,眸子里笑意融融。

大圣遗音从望陌颈边松开,禁卫军骤然引弦,将俞怀风围困。望陌趁机脱身。

飞檐上,上官那颜见那白衣人陷入合围中,脑中嗡嗡作响。听闻子夜唤他师兄,想起那晚子夜的一番胡话,此时想起不《奇》知几分真假。更不明《书》白的是,子夜为什么要《网》扣住她咽喉?为什么那白衣人会放弃伤害望陌,甘愿被困?再念及方才望陌提到忘川,那晚子夜也提起过,究竟是谁饮了忘川?

她脑中一团糟,线索纷纭难以理清。

子夜将她拦腰一抱,飞身下檐角,落入池中画舫上。落到实处后,上官那颜奋然挣脱他的怀抱,冷冷盯他一眼后,赶紧走到护栏边看禁卫中的情势。

隔着层层兵甲,俞怀风手抱大圣遗音,遥遥望了画舫一眼。

众军士只觉眼前一花,场中央围困的人已不在了原地,再转头看时,只见俞怀风越过池水,飞身向画舫!

禁卫军拉弓待射,望陌寒着脸色喊停。此时若放箭,只怕会伤及画舫上的人。

子夜见来者不善,忙抱了上官那颜准备弃船而走。一阵风过,俞怀风方踏上船舷,一掌将子夜打飞,袍袖一挥,上官那颜随之跌入他怀中。

“师兄还真是不客气。”子夜抚着心口咳嗽,笑容未减,倒在翠栏边无力站起,“你功力又涨了!”

俞怀风瞥他一眼,不予理睬。

上官那颜从他怀里站起,警惕地退后数步,因他方才对望陌不善,她心里产生了畏惧之意。

见她不敢靠近,而子夜正伺机出手,俞怀风先发制人,踏前一步,将大圣遗音塞到上官那颜怀里,一手抱住她腰,快步越过船舷,飞过水面。

“你、你放手!”上官那颜在他怀里挣扎。

俞怀风一言不发,瞧她一眼,继续带她飞离残荷。

眼瞧着即将踏上一段曲廊,后方忽有破空之声,三箭连发!

俞怀风抱着上官那颜空中急转,折身绕过曲廊前段,方落下。上官那颜落地后,抱着大圣遗音忙从他身边逃开,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俞怀风静立原地,看她逃离,忽然心口闷得紧,一池风物看在眼里也都是厌烦。

侧后方又有凌厉的破空声,五箭连发,三箭向他,两箭向上官那颜背心射去!飞箭来势迅捷,瞬间袭来!

疾风动,他身形一晃,已到奔出十几丈外的上官那颜身后。

利箭来势不减,只比他慢半拍!

上官那颜察觉到后方有人时,已被他一臂揽到旁边,而后一股力道将他们掀翻在地。她没有摔疼,似乎是跌在了他身体上。正茫然间,忽然瞧见他手臂上两支直立的箭羽,肩头亦有一支。落箭处,一片片的殷红洇透了衣料。

他半跪在曲廊地面上,一手扶着护栏,面色微变。上官那颜瞧见他扶着护栏的手背倏忽间变了颜色,由白皙转为深紫。

她听见自己心头砰地一声,腿脚发软,跌坐下来。

俞怀风卷起袖子,一手拔出手臂上两支箭抛入池中,泛黑的血液随之汩汩流出,他飞速点了臂上穴道,流淌的血液才缓了一缓。

他只觉刹那间头晕,眼前忽然发黑,跌倒在廊柱旁。

百丈外,见事已成,大将军卓然收了弓弦。望陌紧握的手心松开,额上已是冷汗淋淋。

卓然请罪道:“殿下,方才若不冒犯太子妃,只怕难以命中他!”

望陌抬袖擦去额头汗水,“你也应告知孤一声。”

“请殿下责罚!”卓然跪地。

“罢了。”望陌挥手。

“殿下,是否立即捉拿俞怀风?”禁卫军头领问道。

望陌犹豫着,“再等等。”

对那个人,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哪怕此时他已身中剧毒。

第77章 泣血之问

片刻后,俞怀风醒转,感觉一个柔软的身体伏在他身旁,他眼眸一睁,见上官那颜正将他手臂箭伤处的毒血一口口吸出。

他顿时动容,“那颜!”抬手奋力推她,却手臂无力,只将她轻轻推出去一点,并不影响她替他吸毒的姿势。

毒血从上官那颜嘴里渡出,已渐感头晕,迷迷糊糊中听得他唤她名字,一股莫名的情愫自心底涌出,竟使她眼眶发热,什么人会这样唤她呢?

俞怀风一手撑在栏杆上,一手握住上官那颜手臂,眼底悲恸一分分流露,将她推也推不走,只能眼睁睁看她跟自己一同中毒。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她便难以幸免自己带来的厄运。他总也给不了她什么好,却一次又一次让她身陷龙潭虎穴。

“那颜……”没有哪一种心痛能抵过无力护自己徒弟周全却只能听之任之,不想伤她分毫,却一次次伤得她遍体鳞伤。

终于,毒血再也吸不出,上官那颜抬起头重重喘气,嘴角污血凌乱,头晕眼花地看着咫尺的人。为什么要犯险替他吸血,她也不知道。他在面前倒下,她四肢百骸便似有千万枚针刺入,想也不想,飞蛾扑火,是没有理由的。

俞怀风缓缓离开栏杆的倚靠,艰难抬袖,擦去她嘴角和脸上的血污,这个动作做完便浑身乏力,染血的袖角从她身侧落下,整个人再度重重撞上栏杆。上官那颜伸手去扶他,不想头中竟如裂开一般疼痛,一头栽到他身上。晕过去时,想到的却是这毒好生厉害,她不过吸毒便如此,而他身中此毒又该如何难受?

禁卫军渐渐围拢,望陌同子夜从人群中走出,见到曲廊中的一幕,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挫败感。

望陌低头瞧着手中一个精致的瓷瓶,面容有些疲倦,最后他将手送了出去,子夜接过他手中瓷瓶后,独自一人走上曲廊。

昔日风雅无双的师徒,竟也会落到如今狼狈不堪的地步,子夜沉吟不语,走上前,将瓷瓶放到他们身边,“师兄,这是解药。”

俞怀风虚抱着上官那颜靠在栏杆上,直视子夜,“不必再叫我师兄。”

子夜避开他的目光,视线从上官那颜苍白的脸上划过,面上浮起些些无奈的笑意,“解药是望陌备的,但只有一份,也就是,你们只有一人能服下。师兄,不要怪我。”说罢,转身离开了曲廊。

拿起地上的瓷瓶,俞怀风启了盖封,送到上官那颜嘴边。望陌既送来一份解药,便不必怀疑有假。

冰冷的瓶口压到了她下唇,却启不开她唇齿。俞怀风手心生了一层汗水,手腕处也渐渐颤抖起来,内力似乎在一点点流逝,几乎要拿不住药瓶。

“那颜,快喝药!”说话也觉气力不支,他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上官那颜将头挪动了一寸,避开瓶口,一缕散发垂到脸上,十分憔悴。隐约听见解药只有一份,她不想喝。

僵持了片刻,俞怀风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支撑不住,只得寻另外的办法。手指也颤抖起来,他收回药瓶送到自己嘴边,仰头将药液灌入口中,抛了空空的瓷瓶后,一手将上官那颜侧偏的脸蛋转过来。无法再犹豫,拉她到近前,口渡药液。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上官那颜本能地抗拒了一阵,不知不觉便沦陷。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液体注入到嘴里,如逢甘露,如尝甘泽。

闯入的气息陌生中带着熟悉,味道的记忆最持久,她抗拒不了,顺着相接的地方继续搜寻清凉液体的甘泽,小舌尖一点点探寻……

俞怀风眉峰一颤,眼眸睁开半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悠远的回忆……依然不知是对是错。

自然是错,一错再错!错得彻头彻尾!

既然是错,为什么不拒绝她?

为什么不拒绝?!

檀口甜泽,他中毒太深,不仅不拒绝,甚至主动与她纠缠一处,向来温存,不问过往。爱恨两难,凡尘缱绻,不修仙佛,只证情缘。

唇舌激烈的刺激之下,上官那颜睁开了眼,初时还恍恍惚惚地欲拒还迎,待看清情势时,惊骇之极。觉察到对方的异样,俞怀风心内交织着叹息与愧悔,将她下唇一咬,离了她芳泽。

上官那颜一面气息不平,一面拿手摸了摸自己嘴唇被咬疼的地方,脸红如飞霞。再看对面的人,似乎不愿看她,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唇内还留有他的气息,她脸色愈加红了,心如鹿撞。

“俞怀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曲廊外,望陌恨恨扬声。

兵甲重重,杀意恣肆。

上官那颜脑中嗡的一声,什么?俞怀风?面前这人就是她曾听闻的宫廷首席乐师?乐律通鉴的作者?

她唰地一声站了起来,退后几步远,不可置信地瞧着颓唐的乐师。

俞怀风抬头看她一眼,怆然一笑。微风掀起他满是血污的衣角,怵目惊心,但其容颜却清绝冲穆,凄然笑意如同从遥远的记忆中归来,瞬间抵至上官那颜心口,她心中如同撕裂一般。

“阿颜,知道他是谁么?”望陌踏上曲廊,一步步靠近。

上官那颜神识一清,转头疑惑道:“你不是说他是俞怀风么?”

“俞怀风……”望陌站在曲廊的一端,鄙夷地笑道:“是啊,俞怀风,正是阿颜失忆前的授曲恩师,你忘了自己从前的样子,也忘了他的样子,孤便告诉你,。电子书他不是旁人,正是你——师父!”

一道九天玄雷击到上官那颜头顶,她茫然站立在曲廊间,仿佛大地都在晃动,所有的人都那么遥远。他是她师父?授曲恩师?她以为自己无师自通的琴曲,其实是他所传授?

“阿颜,你师父方才对你做了什么?”望陌残忍地逼问,“那是师徒之间应该有的样子么?”

又一道雷殛劈到上官那颜头顶,天也翻覆,地也旋转,她脑中再无法思索。

“你觉得耻辱么?”望陌冷笑,“阿颜,问问你师父,他是不是爱你?”

“别说了!”上官那颜抱头蹲到地上,哭喊出声,摇头不止,“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知道你为什么会饮下忘川么?因为你无法面对这禁断之情,接受他的爱!”望陌将一卷纸书扔到她脚下,“你自己看吧,这是两年前他亲笔写下,你们各饮忘川的因由!”

一直不发一言的俞怀风见到那卷墨迹,眸中闪过悲恸,扶着栏杆却无法站起。上官那颜捡起了那张字卷,脸色苍白,抖抖索索展开,一行行看过。

“那颜,不要看!”俞怀风喉中涌出腥甜液体,近乎恳求。

白纸黑字——为除情孽,各饮忘川,前尘尽忘,三载为期。

她泪如雨下,将纸撕毁,抛了满天,笑看众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颜!”望陌悲伤地唤她。

“那颜!”俞怀风心如刀割。

“住口!”上官那颜一声怒喝,俯身咳出数口血水。望陌欲上前,她一声断喝:“站住!”无人敢上前,她膝盖一软,半跪于地,手撑地面,止不住呕血。颈中冰冷的佩物撞击下颌,她低低一笑,一把扯下,红绳在脖间勒出一圈血痕。

她扬手将掌中檀珠狠狠砸到地上,“原来你们都是可以随便夺取别人记忆的!玩弄我的人生,作为你们的游戏,你们让我喝什么我就得喝什么,你们让我记住什么我就得记住什么,你们让我忘记什么我就得忘记什么,是么,殿下?是么,师父?”

望陌只觉揪心的疼痛,什么时候,这场赌局把自己给彻底赌进去了,赔了他赔不起的东西。

俞怀风瞧着地上碎裂的檀珠混着她呕出的血迹,抬袖捂到自己嘴边,瞬间便有红色的物事染透了衣袖,直滴衣襟。

“那颜!”他撑着栏杆勉强站起,走了几步,只得一手扶住红漆廊柱,气息初定便道,“当初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上官那颜转头看他,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数千弓箭手方才都奈何你不得,你是怎样迫不得已啊?”

她的一言一语如玄冰利刺扎入心中,俞怀风浑身无力,身体全部重量倚向红柱,他无法不解释,“当时你若在我身边,我绝不会……”

“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上官那颜唇边的冷意在蔓延,心里从未有过的怨愤在破茧而出,都是这些人在操纵她的人生,她只是一具傀儡一具木偶,记忆失去,无人告知她真相,惶然在宫中度过两载,不知从何而来。没有记忆没有过往的人多么可怕,仿佛一个刹那就可以消失,即便消失,也是无牵无挂如一粒微尘。“你是真的顾忌我,还是顾忌其它?”

终究,她是要追问的,无论是否持有记忆,这个问题总是躲不过去的。“顾忌你,也顾忌其它!”他回答。

幸好,她没有高估自己的价值,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没有太过失望。谁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有一定的厚重,在旁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在宫中待得久了,明白了很多残酷的现实。望陌为了江山,娶回鹘女王也不是不可能;子夜为了地位,诓骗她也是毫不犹豫;这个是她师父的人,也是为了什么,不惜放弃她的记忆。能与望陌抗衡的,必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类的吧?这些自然是比她来得重要。

“原来也是有其它顾虑的啊,难怪师父您会迫不得已呢!”上官那颜笑了许久,清凉的液体自胃里涌出,带着嘴里的血丝,吐了出来。

俞怀风眼眸一黯,神色凄楚,离了廊柱的支撑,强自迈动步伐,到她身边,见她将解药吐了出来,心中难受异常,已不想再辩驳什么,“你怎么说都行,是我害你这般,你怨也好恨也罢,都是我罪有应得。”

“什么罪?”上官那颜低笑一声,“逆伦之罪么?”

俞怀风身体一颤,眸光从她面上落下,缓缓闭目。

第78章 百念成灰

见他面色发白,容貌愀然,指尖发颤,上官那颜在获得报复的快感后意外察觉自己心弦竟也跟着颤抖起来,竟会随着他表情的波动而起伏。出太液池水时,那一身如羽白衣似乎从千层雪浪上踏入世间,而此时,白衣沐血,污了清华,早已不再圣洁。

心中为什么会一下下刺痛呢?她忍了这么久,终于冤有头债有主找到了报复的人了,自然不吝以恶毒的语言相激!

逆伦之罪,他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沉默?难道真如望陌所说,真如纸上所写?因为背负了这样的罪孽,她才被迫失忆?

心火焦灼,毒血冲破体内稀薄的药液,从她喉中涌出。纠缠于他身上的视线被迫收回,俯身呕出数口血水,头中极晕,地面都仿佛旋转起来。

一双冰冷的手将她扶住。

她睁眼,落入眼底的还是他。

“放开我!”她厉声,甩开他的束缚,“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谁?你是谁?”她血泪交织,抬袖子擦去嘴里不断涌出的液体。

他身形不稳,却还是蹲下身来,眸里的痛楚落入什么人眼里浑不在意,强握住她手腕脉门,渡入所剩不多的真气。

他都这样了,还给她渡真气么?上官那颜猛地甩手,袖内振动,一串檀珠从里跌出,散作一颗颗蹦落地面。他怔了一下,很快被她挣脱。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檀珠划过的弧线上跌宕,上官那颜脸颊发烫,看着那些珠子滚落远处,几颗跌入池水,不由心痛,但她也只是在地上看着,绝不去拾起一颗。

“这些东西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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