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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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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坎。似是而非,不辨对错,不辨真伪,她一叶小舟于暗夜里徘徊,寻不到岸。
又一道焰火冲上头顶,乍然开放,似片片海棠,纷纷盛开,印在了夜空,璀璨之极。俞怀风不由抬头望向那片烟花,视线停顿了片刻。
上官那颜隔着人群,看坠天的烟火下,他的容颜。烟花盛放在他深眸中,闪着异常耀眼的光芒。她刹那间目眩神迷,再无法自拔。
被众人送行,回到大明宫后,又只剩她与他。她忽然想到,自己争强好胜的结果便是使大宸还有一局的希望,这最后一局的重任自然非他莫属。她得到了无上的荣耀,代价却是他去偿还。
如果她输掉这一场,使大宸输掉第二局,那么第三局也就无需比试了,那么他就无需登场……
“师父,你明日当真要亲自参赛么?”二人走到太液池畔,她终于忍不住问。
“还能如何。”他看了看满池的枯荷,面无表情。
“师父已经不能倾注心血奏曲了吧?”她快步奔到他面前,忧虑地瞧着他,“会、会伤神的吧?”
“还有其他选择么?”他看着她,淡淡一笑。
“就说师父身体不适,不能参赛。我替师父吧?”她郑重道。
他摇头,“你以为这只是三天简单的比试么?有人要试探我还有几天可活,我岂能让他如愿。”
上官那颜怔在原地,脑子转不过来,半晌才道:“师父是说,比赛只是个幌子,目的其实是冲着师父来的?是谁?陛下?慕砂?”
他扫了眼四下,压低声音,“不要瞎猜,也许明日就可揭晓。”
“既然知道是阴谋,师父何必要应赛?师父应赛,伤了身体,不正是让那人如愿么?”上官那颜扯住他袖子,恳求道:“师父!让我替你吧!”
“你今日取胜,少不了几分幸运,明日你绝不会有此好运。”太液池清辉晃在他白衣上,愈发有胜雪之感。他低眸继续道:“陛下岂会容忍大宸落败,无论如何我都得应赛。”
“上次麟德殿奏曲,你都昏迷了一夜,何况今次比赛!”她眼里泪光点点,望着他,“胜败都是王朝荣誉,与我们何干?”
“我们是王朝子民。”他浅笑。
上官那颜才不信他此话出自真心。她想了想,道:“与其为了毫无意义的虚名折寿,不如……”
“不如怎样?”他继续笑。
她咬唇,最后坚定道:“不如离开仙韶院,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城!”
多么美好的设想,他面上笑着,眼里却毫无笑意,“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以师父的本事,若不想让人找到,谁能找到你呢?”她无限假想,顿觉希望就在眼前。
“我有我的使命。”他转身,“一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人生都有许多的不得已。”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又漫起水雾,“师父何须再瞒我呢!师父要的是我的血,你拿去就是。你根本无需在这里与人周旋,什么宝卷,你若是想要,哪里取不到呢?既然一切都有了,何必在宫里耗费心血,白白折寿!”
他身形定住,二人久久不再言。
太液池的枯荷在夜风里呜咽,三座仙岛被乌云笼盖,再寻不到一丝仙气。
“师父不忍心下手的话,我自己动手。”她手腕一翻,握着匕首朝自己刺下。
他蓦然回身,挥袖打掉匕首。“扑通”一声,利刃坠入池中。
上官那颜手心颤抖,握紧了自己袖子。
他眼神低沉,向她走近,“取尽心头血,你知道是何意么?”
“生杀予夺都随师父!”她不假思索。
他看她许久,眸中深沉,又许久,不由怒道:“谁准你如此!”
“我不过是长安小小的子民,不过是宰相府不被看重的女儿,不过是仙韶院轻微的学子,生死诚微不足道。”她抬头,眼里的泪滴始终不落,“以一介低微的生命换得你的自由,多么划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住口!”他眼里有动容,有看不明的情愫,“我知我为何收你为徒么?”
她摇头,“师父不必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俞怀风仰头看向大明宫黯淡的月色,“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到。所以,你不必如此待我。”
“我只是、只是不想师父死,我只是、只是想师父能够快乐能够自由,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她忍泪,颤声道。
他仰天合眸,无法再应她,却觉手臂一紧,被她死死拽住了衣袖。
“心头血算什么,那颜一命与师父相比,何足道哉!”
“你知师父在大明宫为的什么?你知师父与你师徒一场又是为的什么?”
“师父为江山社稷,我只为师父!”她双手从他衣袖滑下,缓缓跪到他脚边,泪如雨下,“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怪你,但是其实我心中并不怪你,……吹奏风颜曲的时候,我才知晓……”
“够了!”他甩开长袖,退到一边。
“师父为我谱下此曲,我甘愿以性命偿还!”她跪在地上,哭泣着,自顾自地诉说着,“我命实微,若能为师父增几年寿数,便也不枉此生了……”话未说完,忽然被拉了起来。她踉跄着倒入他怀中,泪满衣襟。
他抬手给她拭泪,却发现她脸庞已是冰冷一片。“谁说你微不足道,谁说你无足轻重,谁要你以命偿还,谁要你为我增寿!”他怒意不减,却又无法过多斥责。对错又在何方呢?他所做的难道就是对的?
上官那颜伏在他胸口,得不到答复,她不罢休,“师父明日非要以自己性命相搏么?非要与那些人斗到底么?非要无视那颜的恳求么?”
给她擦干了泪,又检查了她袖中再无匕首利刃之类,才将她拉出怀抱。“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
她又红了眼圈,“师父要怎么样才肯听我劝呢!”她扭头奔向太液池,欲纵身投水。
俞怀风伸手便将她拦下,实在气得不行,抬手在她颈边一拂,点了她昏睡穴。她这才安静下来,倒在他臂弯,睡去了。
翌日,上官那颜醒来时,大赛已经开始……
第44章 巅峰对决
比赛的第三日,仙韶院几乎空无一人,三大宫里也只剩一些年老宫人留守,而整个长安也几乎倾巢出动了,十几万人潮水般聚到了朱雀大街,人山人海直到长安城的最南面。
所有人都只为了目睹帝国宫廷首席乐师巅峰对决的风采与气魄。
上官那颜醒来后气愤交加,居然让她昏睡了这么久!出门看日晷,已是巳时三刻,比赛早已开始!
她一路狂奔,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此时,师父怎样了?是否能够从容应对?是否已经气血不济?
待她跑上城楼台阶尾端,扶着青砖大口喘气时,望陌向她投来奇怪一瞥。
“大司乐与毕勒的比试,你都能睡过时辰。”
弦弦切切的琵琶声响在空中。上官那颜来不及多想,又一阵冲刺奔到城头。望陌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到地上,急冲过去拉住她,“别、别想不开啊……睡懒觉也没什么啦……”
她懒得理他,忙举目观察赛台。此时,无论城楼上还是城下,人们的目光都聚到了大宸赛台上,没有人注意上官那颜与望陌的拉拉扯扯。
俞怀风坐于高台之上,已经怀抱琵琶,弹拨起了一曲《破阵乐》。
上官那颜咬牙切齿,将目光狠狠瞪向回鹘赛台,那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就是什么毕勒?竟然出的是《破阵乐》!这样激烈高亢的曲子,师父一曲奏下,还能平安无事么?
“咦,你不看大司乐,看那个毕勒做什么?毕勒虽号称回鹘国宝,但咱们大司乐哪里就差了?”望陌拍拍她肩头,安慰道。
她忙聚精会神看向俞怀风,初时还替他担心,但看着看着,听着听着,便再不想眨眼睛了,再不想其他了。他胜雪衣袍犹如降落长安的一片云。电子书,从仙界而来,意外中滞留红尘,不然如何能将一首征伐之曲奏得如同神乐?
五弦琵琶泛着日光,晃得他手指如昆仑山上万年白玉雕成,若不是洗过圣泉水,便是掬过天山雪。不然为何能锻造出这样灵动的指法?
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慢而不断,快而不乱。低时如拂落雪,高时如挥旌旗,引万马奔腾!
观者的心便随着那一声声琵琶曲起起落落,紧紧密密。
又一个急促音域拨起,长安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神鸦,争先恐后撞向城墙,又迫不及待坠落城下。眨眼睛,城脚下便堆满了黑压压一片的鸟尸。
上官那颜的目光未有一丝偏移,隔着飞舞的鸟羽,她恨不能将一世的目光都凝注在他身上。以目光记忆下他每一次挥弦每一次挑弦,每一次抹弦每一次飞弦。
在他袍袖舞动下,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堪称极致。让人看上一眼,便从此观于海者难为水。
他目光一直看向前方,不是对手的赛台,而是赛台之外的天涯。此时,他的目光应是不为世间万物留,无红尘,也无他。如此,才能奏出无我之境的巅峰妙曲!
上官那颜缓缓跪倒,此刻她有了朝圣的心态,再不敢对他有一丝的杂念。他神圣不可侵犯,他已经是她心中的神!
此时,她不相信什么天纵奇才,她只相信他非人间所有,他一定是滞留人间的神!
朱雀城楼外,有不少百姓竟也都拜倒在他乐曲之下。有人涕泪纵横,有人热血沸腾,有人呆若木鸡,有人疯癫狂舞。有民间乐者对着高台三跪九叩,有宫廷史官操持笔墨激动书写。
他的目光依然不在人间。将生命付诸乐曲,以生命奏出华章,这是他血液中的坚持。
曲终之时,他收弦罢手。一声凌厉的划拨,似要刺破苍穹!
无尽光芒下,那具五弦琵琶在他怀抱中坍塌灰灭,如同风化千年万年一般不能碰触,经风一吹,都散作天空里的尘埃。
观者无不屏息。
莫非那架琵琶也不堪他生命的华彩托付?非殒身不足以报知遇之恩?
还是,没有什么能在他的璀璨光芒下,独善其身?
上官那颜怔在当地,仿佛那琵琶的结局就是她的谶言。
“不枉此行,不枉此生!”回鹘乐师毕勒朝着对方行了大礼,又朝着城楼上的慕砂行了大礼,“殿下,请恕毕勒无能,无法超越面前的乐圣。世间既有此人,我等乐师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语罢,毕勒纵身跃下赛台,竟自寻了死路。
台下人头攒动,有为他惋惜的,有为他哀悼的。但随即,人群便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大司乐胜!大宸胜!大司乐胜!大宸胜!”
城楼上的回鹘王子怒拍案。慕砂见回鹘国宝坠台,也是心痛不已,但一看到另一位端坐的乐师,眼神便极为复杂。倾她一生,也只能看到这唯一的传奇!她的心魂早已飘到了他身边。
寒筠端严道:“厚葬回鹘乐师毕勒,赏大司乐黄金万两!”
上官那颜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恸。他以性命付曲,换得的便是这黄金万两?钱财越多,于他而言,便越是玷污。他岂是需要人来赏赐的?他弹奏一曲,便是对苍生对万民的恩赐!
她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呆呆看他。
回鹘乐师坠台,他依旧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既然尚未分出胜负,那在下便来与大司乐继续切磋!”一个洪钟般的男声响起。随即便见一个人影从台下飞走阶梯,闪电般掠至回鹘赛台,稳稳落于中央。
人群里喧嚣顿起。
大宸皇室与回鹘王室都愣了一愣。
这场比赛,第一日回鹘胜,第二日双方平局,第三日大宸胜,三日大赛竟是未分胜负。按理说,加赛一场也并无不可。因为两国要的毕竟是胜负分明。如此暧昧不分的比赛,于大宸而言兴许是耻辱,于回鹘而言兴许是不甘。
“来者何人?”寒筠侧头问慕砂。
“不认识。”慕砂满眼疑惑。
但飞至高台的那人,一身回鹘打扮,汉话却说得极为顺溜。虽然身份不明,但回鹘一方已出不了可与俞怀风匹敌的选手,既然如此,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回鹘一方也就默认了。
寒筠有俞怀风应战,无论来者是谁,他都无半分担忧。他要的只是胜负,再赛一场,也是他心中所愿。
长安百姓也热切希望再看一局的精彩比试,纷纷高喝大宸必胜。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再赛一场的决定。
“不行!”上官那颜大喊一声,眼泪都快飞了出来。
然而百姓们的喝声将她的声音掩盖得寻不到一丝尾音。
“阿颜你在说什么?”望陌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回鹘赛台上新的选手已经用琴弹起了古怪的曲子,曲调紧凑,几乎不见停顿,很快便俘虏了听者的心,让人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上官那颜抄起桌上的茶壶,“我去给师父送水!”说着便从望陌身边溜走,一溜烟儿跑下了城楼。
望陌看着她跑走,不语。
上官那颜不敢停歇片刻,抱着茶壶,一路奔上了大宸赛台。此时居然一点也不恐高,一口气爬上最后一个台阶。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俞怀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她,暗暗蹙眉。
“师父、不要、理会他们……”她一面喘着,一面从地上爬起,“这比赛,咱们不奉陪了!”
“你赶紧下去。”他端坐在一柄琴前,不看她。
上官那颜抱着温热的茶壶,挪到他身边,观察他面色。发现他脸色果然比平常要白,虽然愈显清绝之姿,但容不得她细细观赏,就见他鬓发湿透,有汗水滴下。
她抬手放到他鬓边,给他拭汗,久久挪不开手去,愈看竟愈发心疼起来。
他转了目光看她,“还不下去?”
“我不走!”她赶紧收了面上神态,恳求道:“师父别比了,那人绝不是好人,他定是故意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奉陪下去。”他将她的小手拿开,眉头忽地一蹙,对她道:“给我倒杯水。”
上官那颜立即起身,去寻杯子。
俞怀风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放到了嘴边。上官那颜倒好茶水,转身时,他已将白帕收回袖中。
茶水,他只喝了半杯。
上官那颜忽然跑了几步,冲着对面就要喊不比了。俞怀风手里的茶杯蓦地飞了出去,正打中她膝弯。上官那颜扑通就跪到了地上,一嗓子也没能喊出来,一颗檀香珠恰好点在她哑穴上。
对方已经收曲。俞怀风接着弹奏。
上官那颜泪眼朦胧跪在地上,委屈难言。跟他闲话半天,居然一点也没能扰他视听。他接的曲子,分毫不差。
她看他指端跳脱如梦似幻,听他曲声铮铮铁马冰河。他明明已神态倦怠,却也能应付得光风霁月。
她仰慕到极致已成魔,疼惜到极处已成痴。
师父,你知还是不知啊!
曲子将终时,对面爆出一阵清朗笑声,低语以内力传送过来。
“师兄风采不减当年,一如既往地无人可敌呀!我以为你时日不多了,原来却还是这么受天眷,不老不死啊,哈哈!”
对面又起了阵强烈的琴音,刺人耳膜,携裹磅礴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
上官那颜只觉赛台摇晃,又听“喀喇”一声,不知哪里的支柱断裂了。赛台倾斜,她顺着倾斜的角度身不由己往外滑去,就要掉了下去。
俞怀风一挥琴弦,亦以磅礴内力拂出,毁了对面的赛台。
“果然是你!”他眉目一凝,“你究竟想怎样?”
“我来看师兄能骄傲到什么时候,顺便跟师兄较量一下,看能否打败你,哈哈,还是不行,我还是赢不了你!”对面那人语气略显萧索,然而也是一闪即逝,立即又笑道:“不过,你会有不敌我的时候的!后会有期!”
他飞下高台,也不忘再补上一层内力,将大宸赛台打得彻底倾斜。
上官那颜一路滑到了最边缘,瞥见了外面,顿时恐高起来,眼前发晕。人已到了即将掉落的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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