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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成雪-喜相顾-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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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楼里时,顾非已经备好了水,上来便要为音顾脱靴。喜眉立在一旁看着,眨了眨眼,想想人家的关系,便又垂下眸去。音顾看在眼里,便随手拂开顾非的手,自己把鞋袜脱了。喜眉见后口上虽然不说,唇角却微微翘起。
顾非被拒绝了,只顿了顿,就站起来,开口平静地让下人准备饭菜。
吃着饭时,音顾才对顾非说话了:“下午我要去练武场,你就留在小楼。”
那个教头已经来这找过她了,所以顾非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继续缓缓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因为喜眉吃不得海食,桌上便有些从外地急运过来的菜类。偶尔有一样顾非很吃不惯,但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一口一口的吞咽着,手未见一丝颤抖。
吃罢了饭后音顾便出去了,喜眉觉得有些倦怠之意,便爬到床上去休息,只是闭了会儿眼睛,脑子里那海的场景又平铺了开来,她便想着如果每天可以看到,只怕人的心胸也要开阔些吧。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然后,被吓得猛地坐了起来。
顾非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床边,正站得笔直着身子,淡漠地看着她。
“你,”喜眉拢了拢身上的薄被,客气问道,“你有事么?”
顾非朝她微微行礼,然后才道:“请越小姐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喜眉扬眉,“是音顾让你来接我的?”
“不是。”顾非轻声道,“此事,小姐并不知道。”
“什么?”喜眉惊呼,隐约感到些寒意。这是音顾的管家,他总不至于在音顾的家里对自己不利吧。只不过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与这个人有些不对付,所以也不曾给过他如何的好面孔。大概……是有些嫉妒他与音顾可以不计男女之别相处数年,那种情份,是自己来不及参与也必然无法比较的。前些时候他不在,她并不知道是音顾罚他去了,所以现在心中并没有太多害怕,只不过此人散发着些阴冷气息,总是令人不舒服的。
顾非未理她的声音,只是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然后轻轻地搁在了床沿。
刹那间喜眉的心像被尖刀狠狠刺进,便她脸上立时褪却了血色,整个人都苍白起来。
那、那是什么?
喜眉突然觉得肚子很痛,正在缓慢的痉挛着,某个地方好像应该是隆起的,那里面有个生命正在成形,已经能踢动小脚,转动小手,甚至在梦睡中稚嫩娇气地叫着她“娘”……
可是一切就因为这床边的东西而消失了,疼痛、悲伤、绝望,那个谷雨将至的日子里,她失去了许多许多东西。
床沿放着一张面具,不知何物而做,却有着狰狞的獠牙和鲜红的舌头。那双眼睛大如铜铃,漆黑中间一点白亮。脸上又是些涂抹的杂块,混乱的像来自鬼狱里的颜色……
喜眉几乎要昏厥了,或者说已经昏厥。她眼前竟然再次浮现了小产那天的情景,院子门缝中恐怖的面具,摔断了腿的鸽子,还有,腹下如股而流的鲜血……
一切原以来在忘记的回忆如浪涌来,却远没有今日看到的海浪温柔。喜眉的手颤抖地伸向那个面具,短短的距离她便出了一身的汗水,手依然无力,捡不起那片面具。
“你若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跟我走吧。”顾非说话了。他终于有些相信那个叫罗绣的女子,没想到拿出她给的这块面具时,这个越喜眉果然露出生不如死的模样。
喜眉喘着气,眼中已然无神,她木然下了床,也不管身上只着中衣,便要往外走去。
顾非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替她套上了衣裳,然后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若不镇定些,那这将永远只是秘密。”
喜眉一震,瞪着他,似乎要生挖他的血肉。
这面她到死也不会看错的面具,为什么在顾非手里?这个事实的背后是什么,喜眉一时脑袋完全是空白的。可是她的心里却在呼啸着要跟着顾非去看看他要给的答案,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天小产是出于某个阴谋。
只不过,她一直以为那个阴谋的主使是王怡月主仆,而从没有想过其他……
喜眉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依然苍白,她慢慢将衣裳穿好,然后幽声道:“请——带路。”
顾非把那个面具收在了袖中,依然微微躬身行了礼,这才率先出去。
顾非外出,向来不需要经过守庄护卫的盘查,喜眉又是那日三小姐带回来的贵客,自然也是受到了恭敬的对待。他二人要出庄,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以无聊逛街之由而去往离伤城中心,没有人会疑心什么,顾非就这么大方地带着喜眉一路走着,尔后才转了许久,来到昨夜他来过的民宅前。
宅子很小,几乎是两扇破门,一点也不像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顾非手中的那块面具是真实的,喜眉便也只是在门口停了停,便推门进去。
宅子小到没有院子,见惯顾庄的大手笔之后,这种局促的格局叫喜眉无比压抑,可是她却知道这不是原因,让她呼吸都快要紧闷到停止的只是因为这屋子里可能会看到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喜眉被那一块面具引来,已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安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只不过,她没想到眼前看到的竟然是一个人,且是一个美人。
破旧的家具,空气中似乎还有灰尘的味道,一个身着灰白布衣,只轻挽乌发的娇小女子,坐在桌边。她听到开门的动静,便抬起了头,一眼望到了面色死灰,像是活得比她还要凄惨狼狈的喜眉。
“你来了?”
罗绣心中在笑,眼里却流出泪来,她的声音颤抖着,其实只是因为积压了许久的兴奋,只待这一刻要放肆出来。
两年多以前,她曾经以一幕戏骗取了顾音音的同情之心,而这一回,另一幕戏又将上演。

第七十一章 襁褓

这是谁?
喜眉还没有来得及想更多,光线一暗,身后那扇门竟然被顾非关上了。而他没有进来。
屋里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人了,而眼前这说话的女子看起来比她还要孱弱。喜眉深吸口气走进去,然后怔住。这人,怎的一看到自己就迳自流起泪来?
“对不起……”罗绣转开身,以袖拭泪。她低垂着头,露出雪白的后颈,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一扭就断。
“你是谁?”喜眉轻声问道,生怕稍一大声,就将这女子的眼泪震落下来。
“我叫罗绣。”罗绣微有怯意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复杂地问道,“你可曾听过我的名字?”
喜眉摇头,心中发紧。她只想知道那片鬼面具是谁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眼前这个女子扯上什么关系。
“也对。”罗绣紧绞着双手,脸上泛起无限苦涩,“她又如何会将我的名字告诉你,她总是恨不得我在这世间消失掉,再不能打扰她的生活。”
这话里满是幽怨之意,喜眉眼皮微跳,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她……是谁?”
罗绣闻言有些出神,似是忆起了什么美好之物,竟然有些笑意,可又随即被忧伤覆盖,片刻之后似是鼓起了万般的勇气才轻声道:“你认得,外面那人认得,我也认得……又能有几个她呢?”
喜眉眼前一黑,伸手扶住了桌子,失声道:“音……顾?”
“音顾?”罗绣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最是不拘一格,连名字也可以生生改掉,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呢?”
喜眉跌坐在桌旁,那儿有个椅子,似乎搁着只是为她准备的。她紧紧攥着双拳,心下有些茫然。音顾,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名字?而这个罗绣,又和音顾有什么关系?这些又和那个鬼面具怎能说到一起?
说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傻的人,”罗绣忽而吃吃笑道,“而你现在竟然还是幸福的,竟然不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究竟是谁夺了去……”
“你在说什么?”喜眉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狠狠地盯着她,“你到底要说什么就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罗绣似是被她吓住,只愣愣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里又滚出泪珠,一颗一颗似有不可承受之重,落地而去。她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衣襟,面色逐渐惨然:“你又何必恼羞成怒。你既不是第一人,想必也将不是最后一人,咱们都是命苦的女子,怎的如此看着我……”
喜眉胸中闷得慌,她有一种直觉,与这个罗绣再说下去,也许会听到什么她绝不想要听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可能会比她曾经失去的东西还能叫她发疯,她不是恼羞成怒,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她低着头,却越发觉得沉重,可抬起头就看到罗绣的悲切模样,她觉得有些刺眼。
“我只问你,那面具,是哪里来的?”
罗绣似是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说来,你还比我惨些。我毕竟还有个女儿,而你,却是生了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此话一出,无疑又给喜眉头顶凭添一道巨雷,她的脸色瞬间比罗绣还要难看,两人竟像在比赛着痛苦一般。就算再笨,喜眉也已经听出了罗绣的弦外之音,她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存在,有句话明明从自己的嘴里问了出来,却是连自己的耳朵都不愿意听到的。
“你不会是说……这,跟音顾有……关系……”
对面的女子似乎笑了一笑,又张了口说了什么。喜眉晃了晃脑袋,却止不住耳朵里“轰轰”的声响,整个人都被关闭起来了,冷暖不知,喜怒无感。
“喂、喂……”罗绣伸手摇晃了她几下,心底浮起了快慰的笑意。谁说复仇一定要杀人,她有更好的方法。死根本就不算什么,生不如死,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所谓信任,也只是很微薄的一层纸,若是满日欢笑,自然总也是不会破的,可一但流泪打湿了,便总有一天会开一个大洞,然后显露出所有的丑陋来。
这个被顾音音看上的女子,也莫过于此。
我等了这么久,甚至以为会失去的机会终于还是没有失去,结果,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
差一点昏厥过去的喜眉被罗绣给晃醒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嘴唇干得厉害,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了,大约只是一个空壳摆在这儿。
要烧毁一个人,一把柴火总是不够的,于是罗绣继续点燃:“可是有一点,你又比我好些。我的丈夫,是她杀的,而你丈夫,却还活着。”
喜眉木然地听着,一动不动。
罗绣便也不管,她心思缜密地酝酿了许久,早已在心里演练了数遍,几乎都要将自己骗过去,数度还潸然落泪。如此苦心,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不达到目的呢?
“越姑娘,我只是不忍心,”罗绣伸手轻轻握住喜眉,“又不甘心。”
“我与她认识比你早许多,可是彼时我已嫁了人。你既然和她好,那就应该知道,在她眼里,女子总是比男人要可爱些。她又武功高强,总喜欢保护弱小,你我都不会功夫,不正是印证了这一点么。”
“她对我纠缠的紧,我虽然也有些喜欢她……可是,奈何我已嫁人,且还怀了身孕。她十分生气,最后竟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丈夫……”罗绣脸上苍白,神色幽暗,手也不禁发抖,“你明白当时的情景么,那时我已怀胎十月,被她那么一吓,就动了胎气。可她还在气上,眼见着便连我都要杀了……”
“最后还是我苦苦哀求,她才放过了我,而她……”罗绣哽咽,“却是逼着我当着她的面把我的孩儿生了下来。”
“这世间最难堪而又最绝望的事为何要全落在我的身上,我真的好恨她……”罗绣捏紧了喜眉的手,迸发无穷怨怼。
她从没想过会撞见到花钱买来的杀手杀自己丈夫的这一幕,那时顾音音身着缁衣,神色冷峻。手里只一把看似平凡的小刀片却似要继续收割她的性命。她很怕死,她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在等着,怎能就这般莫明其妙毫不值得的死去?所以她当即不顾一切的求情,甚至以肚中孩儿的名义乞求饶命。当时她尚不知动手的是顾音音,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冷漠地看着自己独自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飘然离去。
此为奇耻大辱。
至于后来她的情人被杀,她才真正的发了疯。
只是要知道到底是谁动手杀的人太难了,等查到时已经过了许久。
然后,她请的高手便给她带回这样的消息。
顾音音经常与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在一起,看来关系密切。
她只要一想到那天的场景,就恨得无从抒解,这才令那高手小以惩戒了一番。没想到,那个女子的胎儿没有保住,还被休掉逐出了家门。
可是,顾音音依然还在这女子身旁。
很奇怪,她觉得。出于直觉,她认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等她探得那两人之间竟然存在着违伦之情后,她几乎要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两个女子也可以在床上缠绵悱恻,听到这个消息的罗绣,既恶心又兴奋。
所以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会有缺点,只要你善于利用就对了。而顾音音的缺点就是这个越喜眉。
越喜眉越痛,则顾音音越痛,若越喜眉带着无穷恨意远离顾音音而去,必然会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罗绣究竟花了多少心力在对付顾音音以及隐忍待发上,而她,总算没有错过机会,还得了一个帮手。痴情之人最多破绽,这个顾非,似是报着必死之心来拆散顾音音与越喜眉,既然如此,那岂不是一拍即合的事。
喜眉并不知道罗绣在讲到那个夜晚时,瞬间忆过了这两年多的痛苦折磨。她脑子里突然响起了几句话,很遥远,那时,堪称很陌生。
“我?我本来是杀人的。有一天我杀了个人,这个人的夫人也在边上,她挺着个大肚子跪在地上拼命向我求情,乞求我放过她,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那时突然觉得她很伟大,而我作孽太深,所以决定曾经杀了多少人,我就替多少个孕妇接生,一命抵一命,抵完为止。”
当时……音顾并没有说,这个夫人就在她的面前把孩子生了下来……
喜眉眼前渐渐模糊了,双拳失去了力气,缓缓地打开。
“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去做了稳婆,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罗绣的话里也有着惊奇,这却是发自内心的。她不能理解顾音音的心,却觉得这是可以利用的不可放过的绝好理由。
“她说……”喜眉微微扯开唇角,声音飘忽不定,“她说她觉得你很伟大,说她作孽太深。所以决定曾经杀了多少人,就替多少个孕妇接生。一命抵一命,抵完为止。”
罗绣愣住,她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言论,一时心中有片刻茫然。可是很快她就记起了同样惨死的情人,那又是什么?!
“她很会说话。”罗绣冷冷一笑,继而立即又是一副柔软心肠模样,“我知道,所以说恨她,又不曾恨她。她见我生了孩子,再无心与她在一起,所以就离我而去,甚至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等我再知道她的消息时,她,在你身边……”
喜眉猛地站了起来,仰着头死咬着牙。
“旧事重演了,”罗绣也木然道,“她看上了你,却又怕步上与我的后尘,所以……”
“不要再说了。”喜眉拍桌怒道。
“你如果不想听,我便不说了。”罗绣起身,走到桌后的床边,幽幽说道。
喜眉没有说话。
她相信音顾,就算罗绣说的天花乱坠,她还是相信音顾。这种莫名的信任自她认识音顾那一日起就不曾失去,她只是想到罗绣大概即将要说到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心里痛得无比复加……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还要被人提起?
这一切里,到底是谁的用心如此险恶,而明明是最无辜的她,为何还要承受这种入髓之痛?
室里一时很安静,可是安静很快被打破了,一声轻微的啼哭,从床上响起,只等约于猫儿的低叫声,却是划破室内平静的无上利器。
罗绣起身侧站于旁,装作擦着眼泪,却从袖后冷冷地看着喜眉,然后唇角翘了起来。
喜眉顿时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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