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厨也倾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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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谧滢

【，】

楔子。宫碎阑珊

夜色被冲天的战火烧灼得近乎妖孽的血红，喧嚣声、哭喊声、杀戮声，在元丰廿六年这个初夏夜晚，显得格外慑目，金碧辉煌的皇宫当中，如今战火肆意、杀戮无间，到处都是哭爹喊娘、求饶背叛之声，这隆庆皇朝，已然走到了穷途末路。

御花园一隅，一个穿著玄色袍服的年轻男子，怔怔的坐在石凳上，他手上捧著一只精致的羊脂白玉餐盘，上面盛放著一只尧山红泥小炉，路上乃是手掌大小的一只金丝缠凤鼎，炉火正旺，吱吱作响，一抹飘渺的香气渺渺而上。

“大厨子，大厨子，你还在这里干嘛？！快逃啊！听说凤麟军已经攻入京城啦！御林军统领们都投降了啊……”老太监福公公尖细著嗓音，满头银发颤颤巍巍，旁边两个小太监也背著金银细软，一派惶恐之色……

“哦……”唐嘉棠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有些难堪的笑容，那一如白玉般无暇的容颜，带著某种复杂的凄苦之色，“我……我马上……”

“老奴我不管啦！记得要逃从西门！小顺子，小桃子！快扶著咱家走啊！”老太监几乎哭出声来，乱世之时，人命如蝼蚁。

唐嘉棠痴痴的看著自己掌中的白玉盘，不禁有些恍惚，半年前，当还在外面游学的自己得知，在御膳房当了一辈子御厨的老爹，因为给一个皇帝老儿的宠妃的芙蓉嫩柳面里错放了几粒葱花，而被撒娇耍痴的宠妃哄著昏庸无能的皇帝老儿将他五马分尸，满门抄斩，老迈的祖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妹、连带著仆佣九族一共七十三口，一夕之间全部丧命，他则被通缉，亡命天涯……三个月前，当一心报仇的他好不容易在恩人的帮助下易容混入宫中，成为一名六品御厨，小心翼翼的做著和老爹传承截然不同的佳肴，处处逢迎，终於在今夜找到机会为皇帝老儿做一道冰丝燕窝粥，谁知……宫碎、城破……

“啊啊！！皇帝陛下归天啦！”远处不知是谁，先叫嚷起来，顿时宫中四处都是星火。

“老天有眼！昏君毙命！　老天有眼！昏君毙命！”被倾轧了太久的宫奴们，爆发出另一阵欢呼，“凤麟军来救我们啦！德晟王万岁！德晟王万岁！！！”

唐嘉棠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朝著西北方重重的磕了三下头，“爹娘……爷爷奶奶……敏儿、佳儿……那罪魁祸首已死，今夜你们的仇怨总算报啦！”再度抬起头时，那张有著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上，已是泪痕满布。

“累死我了！喂！那边那个！那个跪著的！就是你！”忽然一阵懒洋洋的呼唤声袭来，唐嘉棠悚然一惊，但见一个穿著银色甲胄的男子，带著头盔，看不清容颜，黑夜中只有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闪烁著狡猾的光芒，手中也没什麽兵刃，大喇喇的朝他走来。

“……”唐嘉棠浑身紧绷起来，本能的提防著。

“你知不知道御膳房怎麽走？听说那个端木家的老皇帝每天吃一百多道菜，一年都不准重样，听说御膳房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间厨房一百六十九名御厨，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啧啧……”那男子的声音低沈性感，可是唐嘉棠却总有种对方可能要流口水的错觉。

“你怎麽还不逃？！听说凤麟军要攻进来了！”听他说的如此熟悉，唐嘉棠猜是宫内的某个侍卫，竟然如此贪吃，宫灭这一天也念著御膳房的美食，不过身为厨子，遇到老饕总是格外心软，唐嘉棠好心的问了起来。

“逃？我要是能逃掉就不会到这这一步了……”那男子苦了什麽，一派不情不愿的，“我是家里老大，三个弟弟都不听话，说什麽天塌下来也要老大撑著，这是什麽道理，明明老二英明神武、老三武功高强、老四学问一流，就我最懒最贪吃……结果……结果混到这一步……”那男子越说越可怜，竟然带著哭腔。

“你也是老大啊……”不知为何，唐嘉棠有种同命相连之感，如果敏儿和佳儿那一双弟妹还在的话……

“咦，那里煮著什麽，好香啊！”那男子眼睛一亮，盯死了那红泥小火炉，拼命的嗅著香气，“是燕窝……血燕窝！加了冰糖、百合……蜂蜜！还有红枣，对吧！？这可是白玉盘……难道就是给老皇帝端的？让我尝尝，快，让我尝尝！”

“不可以！”眼见著男子几乎贪婪的扑上来，唐嘉棠惊慌失措，整个人护住白玉盘，“不可以的！你不能吃！”

“看你长成这样……啧啧，听说老皇帝身边的太监各个美貌非凡，都是他的禁脔，果然如此啊……不过好像老皇帝刚才一命呜呼了，这东西没人吃不如给我！“男子开始轻佻然後随意最後斩钉截铁。

“我不是太监！我是御膳房的御厨！”唐嘉棠被激的恼怒异常，他自幼因为容貌之事受尽亵渎调戏，最恨被人当成女子或禁脔小倌。

“御厨？难道这是你做的！那我更要尝尝了，美人儿做的饭也一定好吃！”那男子的手如坠云雾的一翻，竟然从唐嘉棠的格挡中夺过金丝缠凤鼎，掀开鼎盖，“好香啊……”

“小心，有毒……”眼看著那人正待喝下，唐嘉棠大声呵斥，然後一把将那鼎推翻，熬的粘稠的冰丝燕窝粥滴落在地，不由的冒起一阵滋滋白雾。

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唐嘉棠，“……好烈的毒啊……”

“那个你不要……我不是……”唐嘉棠讪讪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安啦，你是朋友，我绝对不会把你的小秘密告诉别人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带我去御膳房好不好，然後再做几个拿手好菜，我们一醉方休！”男子意气勃发的说著。

“……”唐嘉棠怔怔的看著男人宛如黯夜繁星般的眼神，那期间的诚恳豪迈之色，让他一时间沈湎，今朝有酒今朝醉，眼见著全家大仇得报，也合该是庆祝的好日子，“跟我来！”

夜色宫倾中，两抹身形，在大势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却被命运之线缠绕三分……

元丰廿六年四月廿四，凤麟军攻破京城，老皇帝被杀，後妃宫奴殉葬无数，太子端木襄琛率皇族、大臣俯首称臣，凤麟军二将军姬颢泱称帝，建立天！皇朝，年号翔凤，分封四王、敕封五将，大赦天下，自此风调雨顺，万事大吉……稍早了点……

两个月後……

第1章。凤隐龙藏

一颗颗用黄瓜雕琢而成的荷花骨朵，在碧绿莹透上等翡玉瓷一圈整齐的码放著，两只通体呈现出黑白两色的龙虾衔尾而绕，唐嘉棠漫不经心的在那白瓷锅中熬著黏稠的汤汁，旁边一个腆著肚子的老头正乐呵呵的盯著，“我说小棠啊，这道菜叫什麽名字？闻起来好香啊！”

“名字？芝麻糊炸虾和芋头粉炸虾，能叫什麽名字！？”唐嘉棠不以为然的，他向来对於菜肴色香味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混小子！你在气你栗叔吗？皇上要问起来，要顺公公怎麽答，天威难测，上回他可是一身冷汗浸透！！”老头胡子抖了抖，颇为郑重。

“哦！上回我做的煮鸭肉、蒸萝卜不也过关了？皇上天天很忙，没空留意这些小事，况且他不是吃的挺好？我做了五人份他都不够吃！”唐嘉棠那双好比女子般的素手皓腕一抖，纷纷扬扬的白胡椒落入汤汁中，但见他随手用瓷质长柄汤匙一滑，那黏稠的汤汁宛如半透明的琥珀般，泛著莹润的光芒，而香气更是扑鼻而来。

“真香啊，嗯……有极品鸡汤、加了红参熬制，甜味是枸杞吧，还有黄！……还有女儿红！！一百年极品女儿红！！！糟蹋啊！切！你这个混小子，就会用美食勾引我的鼻子，刚才说道哪里了？对了对了，呸呸，什麽煮鸭肉、蒸萝卜，那叫做春色暖鸭羹，还有镜湖素肴！皇上爱吃自然是我们做御厨的福气，小棠啊，你年纪还轻，想当初我给那位做御膳的时候，可是天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听著栗叔将那服侍前朝那位昏庸暴虐的帝王的往事说上第一百遍，唐嘉棠已然将白瓷锅从红泥炉上端了下来，手腕一抛，那汤汁均匀的洒在两只龙虾身上，顿时一阵鲜美之极的香气沁入心田，远远的，已经听见尖细的嗓音传来。

“午时传膳……”

“啊！好了好了！顺公公，马上就好！”栗叔总算没有忘记正事，“一、二、三……一共十八道菜、两道汤、四碗面、四碗米……不能错啊！好，最後这道两仪醉虾，齐了，顺公公！！”

而一旁唐嘉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个皇上能吃完这麽多吗？他生平可是最恨糟蹋浪费食物……管他是帝王……还是乞丐！

雕栏玉砌，御书房中，貌美宫娥如玉，明媚夏日正好，九龙座上，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正端坐其上，穿著明黄色的黄袍，更显得气度非凡，宛如仙人，那正是天鏊皇朝的开国君主苍晔帝。已是午时，用膳时分，门外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按理御书房外，不应有如此失礼之处，可是听得脚步，苍晔帝却是心领神会的放下朱笔、奏折，噙著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

“你们退下，宣德晟王觐见！”

金口玉言一下，身边自有随侍太监传令，一抹紫色身影懒洋洋的掠过，但见那人容貌和苍晔帝有七八分相似，偏偏一双桃花眼风情万千，微微斜起，邪气逼人，正是苍晔帝的兄长、当朝德晟王姬睿泱。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啦！”姬睿泱漫不经心唤道，整个人宛如没有骨头般软趴趴的坐在一旁榻上，“皇上，不是已经传膳了吗？”

“大哥，今日可没有做春色暖鸭羹和镜湖素肴，你怎麽还是如此准时？！”思及上一顿这位德晟王的壮举，苍晔帝不禁戏谑的调笑起来。

“皇上难道觉得不好吃吗？要知道我当初为的就是这顿饭啊！皇上您还真过分，抢了我的厨子不说，还不准我吃……”姬睿泱一派哀怨表情，顾影自怜的抚摸著自己的发丝，“看看我的头发，这些日子因为没有滋润都有些枯黄了……”

“话不能这样说，恐怕大哥属意的不是菜……而是人吧……”苍晔帝好整以暇，抚摸著案上的奏章，露出一抹慨叹的表情。

“怎麽？我们的皇甫丞相又给你添乱子了？他的奏折还是像章回小说一样精彩吗？让我看看！”姬睿泱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一派兴趣盎然的模样。

“陕南大旱、滇贵地动，有传言是真龙神亏，哼！那家夥让我搞什麽祭天大典！”苍晔帝在听到皇甫丞相几个字之後，口吻都变得随性起来，对於自己的嫡亲兄长，也不客气的埋怨。

“祭天大典？也不错啊！正巧我们天鏊皇朝也快要满百日之期，祭完天大家一起吃一顿，对了，我听说那个谁谁会做尚古流传的龙翔凤翥宴，哎呀……不行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姬睿泱一派充满兴趣的模样，似乎根本美没有将那些民怨灾劫放在心上。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总惦记著吃，若让你早日将你的珍宝拆吞入腹……是不是就可以天下太平了！？”苍晔帝苦笑摇头，对这个志不在天下的兄长没有一点脾气。

“颢，放心吧，西北有老三，西南有老管，你现在只需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享受就可以了……啧啧，一天十三顿美味佳肴……还有那麽多後宫佳丽，食色性也，啧啧……”姬睿泱看自己的弟弟有些黯然，不禁改了称谓唤道，微眯著眼一派享乐之色。

“根本就是你强行推给我的，大哥……”苍晔帝的口吻带了几分赌气，哪里还有之前英明神武的铁血帝王之色。

“哈哈！颢，兄弟几个只有你娶了好几个老婆儿女成群，皇位不推给你推给谁！！”姬睿泱懒洋洋的坏笑著，而苍晔帝却是完全无奈，口中不断嘟囔著，我就知道，早知道如此……

“皇上，皇位给你，可是这美食……你可不能跟我抢唷！”姬睿泱话锋一转，耍起了太极。

“你真应该属猪！”苍晔帝毫无拘束的调笑著，兄弟之间的情谊，却是不经意流转。

便在这时，殿外一声锺响，“午时传膳！！！两仪醉虾、芙蓉贡鱼、柳眉酥肉、千丝浸翠枝、天参缠荷什锦饭、百果凝仙羹……”

姬睿泱大喇喇的从袖中掏出一双亮晶晶的银筷；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皇上，您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帮您试菜是应该的！应该的！等一下让我先吃啊……对了，照著这份菜单，让御膳房那里再准备三人……四人份，我昨晚都没有吃好！！！”

第2章。魇夜如歌

夏日炎炎，偌大的皇宫，在午膳之後陷入一片静谧当中，未时过半，御膳房终於迎来了小憩的半个时辰，无论是荤司、素司、挂炉司、饭司、点心司，还是内御府、外御府，大大小小的御庖长、庖夫、厨奴、宫奴、司膳太监、奉膳宫女百余人，此刻都摩拳擦掌饥肠辘辘的围在一间偏僻的小厨房内，眼巴巴的盯著一口大锅……

“哎呀……真香……听说今天中午的烩饭菜有皇上吃剩下的芙蓉贡肉……”

“拜托，你不要把口水流到我的袖子上……”

“唐庖长真的好美啊……你看他专注做菜的样子……为什麽整天在厨房，他的皮肤还是那麽水灵，比那些娘娘们还要细嫩……”

“婉儿现在是夏天，不要再思春了！！”

五尺方圆的巨大铁锅，在烧得旺盛的炉火上宛如蜻蜓点水般上下翻飞，五彩斑斓的烩菜晶莹剔透，散发著诱人的香气，翠嫩的西芹段、粉白的莲藕丁、白玉般的豆腐、还有鹅黄色极尽透明的豆皮，其他拉拉杂杂的剩菜，不下百余种配料，夹杂著经过酱汁腌制了七七四十九天又用文火炖了三个时辰的贡肉，唐嘉棠一边用左手操纵者铁锅，一边用右手在旁边案板上用银光熠熠的菜刀切著葱末、香菜末、姜末、青椒末，红椒末，香菇末、青笋末，腾出右手在放盐的碧玉瓷盏中一碾，然後均匀的洒在辅料末上，又在另外一只盛著不明褐色粉末的瓷盏中碾过，一阵抛洒，然後右手一扬，那纷纷扬扬的菜末宛如天女散花般落在菜锅中……

“好啦好啦！出锅啦！！”身为御庖总长，栗千味大声吆喝著，手下百余人的口水声分明泾渭。

“快点婉儿柔然，去端碗去！”

“老巴，你们饭司剩的不是还有柳芽贡米饭！？”

“高原、高旗，你们两兄弟去把那桶柳芽贡米抬来！！！老展啊，听说你们外御府最近有一批美酒……”

“没问题！四韦啊，你去把嫣宁宫剩下的蕊香酸梅汤抬来！！对了，还有昨天眉舞宫剩下的山楂糕！！在冰窖里！！”

……

顷刻之间，十数个厨奴、宫女一哄而散，然後人手一只白瓷海碗，盛著晶莹剔透的柳芽贡米饭，上面撒了一层黑芝麻和椒盐粒，排著队往铁锅走去，满脸期待，眼巴巴的双手捧碗送到唐嘉棠面前，“唐庖长，多加两块肉……”

“小棠啊，加点汤汁，加点……老巴，你再挤我就跟你翻脸！！排队！排队！”

“去一边去！敢跟老子翻脸就把你的米都还给我！四韦你这个小猴子，去给巴爷我盛碗酸梅汤来！！”

……

“那麽长的队，估计到我连肉都没了，怎麽办啊，旗哥！？？听说那个贡肉入口即化，香味四溢，保管把舌头都吞下去！！”

“高原……过来过来！！想要贡肉是吧！！”

“婉儿姐……婉儿姑奶奶！您想要什麽我给什麽！！给我两块贡肉尝尝吧……闻著那个香啊……”

“那……那你等一下去盛菜的时候，多要一些香菇丁，那可是拿椒盐、胡椒、花椒、八角、茴香、还有那种西域进贡的香料风干了一个月呢！那香菇丁是我们几个姐妹亲手腌制的……”

御膳房内，果然……热闹非凡，百余人狼吞虎咽，不分男女老少还有不男不女的公公，全部吃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