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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作者:墨武-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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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再动,有沧桑荒凉的歌声从车厢前传来。
那歌声中,满是萧萧蒙蒙之意,还很有些愁苦感慨。
狄青听出那就是老者的声音,却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歌声夹杂着马嘶,狄青已明白,那老者是个车夫。他喝了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虽满腹困惑,但倦意上涌,在歌声中又睡了过去。
如斯几日,狄青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和那老者言语不通,总是不知究竟。这一日,狄青已可勉强的活动下手脚,听车帘响动,叹口气道:“这里是哪里呢?”
他整日在车里,只见窗外风月,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是夏日,他竟然昏迷了数月之久?他本没有指望那老者回话,不想有个冰冷如泉的声音传过来,“这里是地斤泽!”
狄青一喜,抬头望过去,又吃了一惊。
眼前不远处,有张青光闪闪的脸,满是狰狞。
狄青收敛心神,再望过去,哑然失笑,原来那人戴着青铜面具,狄青认识那面具本是他的。
来者是谁?为什么要戴他的面具?
地斤泽?狄青暗自寻思,他听塞下的商旅说过,地斤泽本是党项人的地盘,在夏州北三百多里外,因为水草丰美,现在和夏州一样的繁华,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
他怎么会突然从平远寨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狄青寻思的功夫,也在打量着戴面具的那人,见那人身躯娇弱,听那人说话虽冷,却像女声。
难道这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出奇的地方,要说唯一有点特别的是,她系了条蓝色的丝带。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
那条丝带触动了狄青以往的记忆,他霍然抬头,望向那人的双眼。那面具虽是狰狞,但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眸,如泼墨山水。
那是他今生难忘的一双眼。
“你是……飞雪?”狄青有些迟疑,更有些吃惊,但他只凭那双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来。
戴面具的女子沉默半晌,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并不出众的容颜。可她的一双眸子永远的那么黑白分明,有如水墨丹青。她静静地望着狄青道:“你猜对了。”
那女子正是飞雪!
怎么会是飞雪?
飞雪怎么会救了他?飞雪怎么有能力救他?飞雪身上,怎么总有种神秘难测的气息?
伊始的直接,后来的神秘,再到京城的飘忽……又到如今的救了他。
飞雪如寒冬飘雪……飞忽不定,心思难以让人捉摸。她和狄青间,本没有任何瓜葛,但又像有些牵扯不断的关系。
不知多久,狄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迟疑道:“是你救了我?”
飞雪波澜不惊道:“我是在路上碰到的你。那时候你已奄奄一息,随时会死。你手下的葛振远请我救你,我就救了你。”她说的简单,狄青不能不继续问,“那葛振远就让你带走我了?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狄青很奇怪,葛振远为何放心地将他交给了飞雪?葛振远认识飞雪吗?突然想到,飞雪在汴京曾说过,“说了你也不会答应。你现在连汴京都出不了,怎么会平白和我赶赴千山万水?”
现在他已和飞雪赶赴了千山万水,飞雪到底要带他去哪里,要他做什么?
飞雪平静道:“葛振远别无选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去哪里,你眼下不必问。你欠我的,你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眼下你暂时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了。因此我想,让你答应我的这个条件,是不是很公平?”
狄青只能道:“很公平。但你只能让我做无愧良心的事情……”他只怕飞雪逼他做不情愿的事情。
飞雪冷漠道:“你放心,我根本不会让你再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跟我到了一个地方,你我之间就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狄青更是奇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飞雪到底要做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急道:“平远寨现在如何了,元昊撤兵了吗?”
飞雪给了狄青三个字的答复,“不知道!”
狄青不问疑惑多,问了疑惑更多,胸口虽不算太痛了,但头难免痛起来。他又想起一事,问道:“我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他是说自己的一张脸。
飞雪淡淡道:“我用了一种叫做‘年华’的树液帮你洗了脸,你皮肤变黑,刺青隐去,都是因为这个。”
狄青舒了口气,暗想这是党项人的地盘,乔装行事再好不过。狄青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旧容?”
飞雪道:“到时候自然就会恢复了。”她说罢,不等狄青再说什么,已跳下了车。
狄青皱眉,满腹疑惑。
如斯又过了几天,狄青已可拆了绷带,亦可下车走动,但他终究没有离去。他每日只在车上,听着那老者哼着不知名、又满是沧桑的歌曲,而飞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只感觉车子不停地向西缓缓行去。
这一日,到了个繁华的市集。飞雪突然又到,对狄青道:“我已找好了商队,让他们带我们过毛乌素沙漠。”
狄青一怔,心道没事横穿沙漠做什么?可他知道问了,飞雪也不会说,只是点点头。
飞雪走到那老者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老者身躯微颤,略有浑浊的老眼望着飞雪,竟要落下泪来。
狄青虽不懂他们的言语,可也知道那老者很不舍飞雪。他这些日子,承蒙老者照顾,也很感激老者的恩情。飞雪说完话后,轻轻地拥抱下那老者,转身离去,神色依旧平静,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感动动容。
狄青心中有些奇怪,感觉这女子处处不可理喻。但他终究向老者施了一礼,还是跟随飞雪而去,那老者远望飞雪离去,又唱起那哀伤而又苍凉的歌来。
不知为何,那久经沧桑的脸上,已泪流满面……
狄青和飞雪到了一家商队,那商队有个万事通叫做董事,负责商队的一切联系事宜,商队的领队姓赵,挎着一把厚背砍刀,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帮人手保护商队。
商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有怪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彼此都保持着戒备。
狄青、飞雪到商队后,除了董事外,无人搭理他们。
董事为二人准备了必备物品,在二人来后没有多久,五六十人的商队就已开拔直奔大漠。
商队行了一天后,进入了沙漠。
狄青很快的知道,这商队里的人,是要穿越毛乌索沙漠前往兴庆府。这里的人,除了狄青和飞雪外,每人都带着私货,主要是要逃避关税,准备到兴庆府大发一笔。
这就让狄青更是奇怪,他和飞雪既然没有私货,要去兴庆府,本不必从沙漠穿过的。难道说……飞雪的目的地,就在沙漠之中?
狄青从未到过沙漠,他只听人说过沙漠,但他突然发现,那些人的描述远不及真实沙漠的十分之一。
沙漠如海,广博浩瀚。沙漠也如六月天一样,反复无常。狄青入了沙漠只一天后,就感觉很是辛苦。边陲的风寒,冷过京城,但沙漠的艰辛,又远胜边陲。
满目无穷无尽的沙,浅黄、深黄、金黄交织在一起,夕阳照耀下,金碧辉煌,波澜壮阔。狄青本来还在琢磨着飞雪的用意,但很快的功夫,他就被烤的发晕,无暇欣赏美景,也不去多想什么。
汗水慢慢的渗出,瞬即被烘干,可狄青发觉,他的体力奇异般的开始复苏。狄青很盼到了夜晚,天气会凉爽些。
可到了晚上,狄青更是头痛。天气遽冷,风刀入骨,就算裹着厚厚的毛毯,也能感觉到那风刺了进来。
夜半时分,狄青就在飞雪左近休息,见飞雪孤单的坐在帐篷前,寂寞的哼着一首歌。
那首歌就是赶车老者唱的歌,由飞雪口中唱出,在茫茫大漠中更是苍凉。狄青很想知道那歌是什么含义,但终究没有问。
狄青裹着毛毯,烤着篝火,心中想着三件事,“飞雪用意何在?西北战况到底如何了?她这般弱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沙漠的风寒?”
清晨时分,商队继续前行,狄青发现他的担忧没有意义,飞雪竟然比他还要精神。
飞雪面色不改,一双眸子仍是神采奕奕。
日头很快的升起来,灼烤着世间万物,沙漠像是变成了火海,在这种环境下,众人如炼狱的鬼魂一样,木讷的前行。
众人都枯萎疲惫,只有飞雪的一双眼,愈发的明亮。
队伍在沙漠中行了已三天,狄青从董事的口中得知,商队开始进入沙漠的腹地。
沙漠中跋涉的极为辛苦,一里的道路,往往要花费十里以上的气力去征服,所以从地斤泽到庆州,虽不过几百里的路程,但对入了沙漠的人来说,还有千里的路途要赶。
这一日,烈日炎炎,狄青难挡酷热,谨慎的用水润润喉咙,他知道这时候,水甚至比黄金还珍贵。扭头向飞雪望去,见到她额头汗珠都没有一滴,狄青终于道:“你不热吗?”他发现骄阳对飞雪竟似没有任何影响。
飞雪淡淡道:“你不想着热,你就不会热。”
狄青难以理解飞雪的意思,才待再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已望到远方一处沙丘旁。那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商队停了下来,旁人似乎没有发现那人,赵领队吩咐道:“休息会儿,然后继续赶路。”
众人撑起棚布,遮挡着天上的火球,狄青却已下了骆驼,向发出呻吟的地方走去。一人无助的倚在沙丘上,双眸深陷,嘴唇干裂发白。
见到狄青走过来,那人虚弱道:“水……水……”
商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过来,狄青突然发现,他们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听到了装作没有看到。
狄青顾不得多想,取下了自己的水袋,递到那人的嘴边。他发现那人虽是憔悴,但很年轻。那人贪婪地喝着水,狄青没有心疼,只是望着那人的鞋子。那人的鞋子早就磨烂,但狄青依稀眼熟,因为那是宋军的鞋子,可那人脸上没有刺字……
这人难道是宋军,他为何要横穿沙漠?
年轻人喝了水后,挣扎着站起来,拉住狄青的衣袖,哀求道:“恩公,你是谁?我想去兴庆府!求你……带上我,我求求你。”
狄青不等开口,赵领队终于走过来,坚决道:“不行!”
狄青扭头望去,问道:“为什么不行?”
赵领队冷漠道:“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商队的规矩!”他手扶刀柄,斜睨着狄青。在这里,赵领队的地位,至高无上!
年轻人松开了手,失望的倒退两步,眼中闪着怒火,但不再哀求,狄青看得出来,他本来是个很高傲的人。
狄青道:“他也是一条命,请领队发发慈悲……”
赵领队冷冷的打断狄青的话,“你可知道,每年在这荒漠中渴死的人有多少?商队带水有限,多一个人喝水,别人就要挨渴,甚至会渴死。你可以救他,但你要和他一起滚出商队!”
“这也是商队的规矩?”狄青叹口气问。
赵领队眯缝着眼睛看着狄青,他发现狄青和初入商队的时候有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这是我的规矩!”
狄青望向飞雪,已想用自己的规矩解决事情,可他不想让飞雪为难。飞雪依旧平静非常,只是望着董事。
董事走过来笑道:“赵领队,这时候的确不适合救人,可他也可怜。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这建浮屠,也是要花很多钱的。”最后那句话,董事是望着狄青说的。
董事的意思很明显,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难事是……狄青身上没有一文钱。
那年轻人衣衫褴褛,随身只有个空瘪的水囊,显然也是没钱。
狄青正在为难的时候,飞雪已丢下了四片金叶子,简单说道:“走吧。”
那金叶子闪着耀眼的光芒,就算丢在金黄色的沙子上,也能一眼就看到。
赵领队冷哼一声,脚尖一踢,四片金叶子飞起。他砍刀挥出,金叶子就附在刀身之上。赵领队缓缓的收刀,取了金叶子,放在了怀中。
他刀法如同金子般绚烂,让众人眼花缭乱,见到众人有些畏惧的目光,赵领队洋洋得意。他是在炫耀,他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他这个领队值得他们付出金子,这也是他的规矩。
“这个人可以加入商队,但水和食物,必须你自己来供给。而且,你喜欢的话,你的骆驼也可以给他骑。”赵领队丢下这两句话后,缓步走开,嘴角带着嘲讽之意。
商队再次开拔,众人又开始艰难的跋涉,狄青下了骆驼,才待说什么,那年轻人已道:“恩公,我走得动!”他双脚满是血泡,每一步迈出去,身子都痛得发抖,但狄青看得出来,年轻人不会坐他的骆驼。
狄青不再坚持,行了半天路后,开口问道:“你是从中原来的吗?”
年轻人身躯微震,半晌才道:“是,恩公也是从中原来的吗?”
狄青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去年冬天……元昊入侵延州,战况到底如何了?”他虽远在荒漠,终究还是难以放下延州的一切。
年轻人身躯陡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如萧萧秋叶……
狄青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对延州的战情反应如此激烈。突然感觉有些心悸,抬头望去,脸色微变。
远处风沙扬,黄尘起,呼哨连连。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队人马,疾冲过来,转眼就将商队团团包住。
那些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手持长长的马刀,刀锋在蒸腾的沙漠中,仍带着让人心冷的寒意。
来者是马贼!
他们竟碰到了在沙漠中最让商旅头痛的马贼!
商队众人见马贼杀来,骚动起来,均自觉的下了骆驼,围成一圈。他们蹲在骆驼旁,双手抱头。这是行商遇匪的规矩,只要他们不反抗,最少能留下性命。
反抗的事情,当然有赵领队顶着。
赵领队一眼就看出,对方有五个首领,但最前那个显然很棘手。那人脑袋四四方方,一张脸有如风化的岩石,刀疤纵横。他身后四个人看起来也很凶,但比起那人,简直比看门狗还要乖。
赵领队一颗心沉了下去,可他不能不站出来,抱拳对着为首那马贼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和石砣大哥曾打过交道,不知各位可与石大哥是好朋友?”
石砣是毛乌索沙漠中名头最大、手段最狠的一个马贼,少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赵领队也没有见过石砣。但每次遇到马贼的时候,他都会先抬出这个名头,端是吓退了不少马贼。
赵领队倒不怕遇到真石砣,因为他知道石砣不会将他们这种小商队看在眼中。
为首那人眼中有分不屑,开口道:“你认识石砣?”他声音暗哑,有如被刀锋逼着嗓子在说话。
赵领队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不错。”
众人沉寂了片刻,那人身后的四人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是残酷阴森,赵领队正感觉有些不安的时候,长着四方脑袋的那人已哑着声音道:“我……就是石砣!”
商队哗然,不想如此厄运,竟遇到毛乌索沙漠中最凶悍的一股马贼!
赵领队浑身发冷,还能笑道:“原来你就是石……大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呀……”他心中暗自叫苦,不明白大名鼎鼎的石砣为何要选这种小商队下手?
石砣道:“放下刀,不要反抗。”他声音一字一顿,其中的冷意如冰。
赵领队身后有个后生,自恃有些功夫,看不惯石砣的嚣张,叫道:“不放下刀呢?”
刀光一闪,带出一股鲜血飙在了热辣辣的黄沙上。众人只看到石砣缓缓收刀入鞘,再看那后生,已倒在黄沙中,咽喉满是鲜血!
那后生死时,还不知道如何中的刀!
石砣不再多说,可已用这刀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反抗的后果!
赵领队汗水不停地流淌,他手握刀柄,但已没有拔出来的勇气。传说中石砣是个可怕的人,但眼下的石砣,比传说中还可怕十倍。但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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