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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作者:墨武-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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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道:“夏竦的确不足惧,但眼下除了夏竦外,宋廷又派范仲淹、庞籍、韩琦等人协助边防……有这三人镇守西北,我军若再想如三川口般取胜,只怕不易。”
元昊手指又停顿了片刻,这才道:“庞籍沉稳干练,范仲淹……竟又被提拔了吗?”他没有评价范仲淹,似乎也觉得范仲淹此人难以简单的评价。
张元叹道:“不错……此人几起几落,不畏权贵,得罪了太后、得罪了赵祯、得罪吕夷简,只要是朝中重臣,他若觉得不对,就敢率直而言,毫无忌惮……”
元昊沉吟道:“他这种性格,若到我这里,能做到和中书令一样的官职。”
张元竟没有嫉妒之意,只是道:“范仲淹若能来这里,臣的位置让给他也是心甘情愿,因为臣自觉不如他。只可惜,他不会来。”
狄青远见张元神色肃然,并没有虚与委蛇之意,心中突然又有了古怪。他还真不知,大宋有哪个臣子有张元这般的胸襟。
元昊终于也叹口气道:“可惜他在宋廷。那满朝的文臣,整日勾心斗角,不为财权,就为色气。范仲淹是个异数,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难被昏庸的宋廷重用。我想不到他这次竟被派到边陲。此人胸有天下,久经历练,只怕是我等的心腹大患。”
张元赞同道:“兀卒说得不错。”
狄青在梁上听了,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想最了解宋廷的,反倒是党项人,最了解范仲淹的,却是元昊!
元昊缓缓点头,忽笑道:“可范仲淹终究还是一个人,想吕夷简妒贤嫉能,夏竦难有容人之量,我们就算奈何不了范仲淹,只怕吕夷简和夏竦也容不下他。更何况……西北还有个韩琦,此人性刚,虽有大志,但难听人言。书生用兵,终有缺点,这一次,就可选他为突破口了。”
张元面带微笑道:“兀卒所见,倒与夏大人不谋而合了。”
夏守贇面有得色,卑谦道:“兀卒志在天下,目光广阔,臣怎敢相比呢?”
狄青在梁上听得一身冷汗,见元昊分析精辟,见识独到,不由又为西北担忧。见夏守贇卑躬屈膝的样子,狄青又恨不得给他一刀。
殿中沉寂片刻,元昊回到先前的话题,“野利王,你说刘平想反,这才抓住了他。这么说……你多半已带他入宫了。”
野利旺荣听众人议政,一直沉静的站在那里,闻言道:“不错,老臣虽有确凿的证据,但也不能擅自杀戮,所以将他带到了这里。只请兀卒明断。”
元昊轻声道:“那……就带他上来问问吧。”
刘平被押上来的时候,狼狈不堪,尘土满面。他耳朵少了一只,是在三川口一战被箭射飞。如今的刘平,很是憔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入了殿中,就一直在颤抖,似有畏惧之意。
元昊见刘平上前,问道:“刘平,听野利王说,你想反吗?”
刘平颤声道:“臣不敢。”他不敢造反,更不敢说野利旺荣冤枉他。
元昊望向野利旺荣,“野利王,你的证据呢?”
野利旺荣缓缓道:“刘平暗中勾结狄青,阴谋想反。这证据嘛……其实找一个人出来,就可知真相了。”
“是什么人?”元昊懒洋洋道。他看起来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兴趣,他还能问一句,无非是因为对野利王还有分尊敬。这人毕竟是他妻子的大哥。
野利旺荣嘴角露出残忍的笑,“这人……就是刘平的儿子,刘宜孙!他也到了兴庆府!就是他联系了狄青,勾结大漠的石砣,准备找刘平联合造反。”
狄青微惊,举目望过去,只见刘宜孙被押了进来,浑身是血,悲愤地看着颤抖的父亲。
刘宜孙怎么会来,他不是和飞鹰在一起吗?
刘平已不敢抬头,失去了去看儿子的勇气。刘宜孙依旧一霎不霎的望着父亲,目如刀锋,可锋芒之内,藏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元昊喃喃道:“有点意思。”他似乎也来了兴趣,不再多说什么。很显然,有些人天生就有残忍的本性,以看别人的痛苦为乐。元昊根本问都不问,是不是觉得这父子的关系,也变得微妙有趣?
刘宜孙终于开口道:“你不是我的父亲!”
刘平羞愧难抑道:“宜孙……我……”
“我父亲早就死了!”刘宜孙嘴角溢血,“在三川口的时候,他就死了。他拼尽了最后的一滴血,不屈而亡!他绝不会投靠元昊,求得残生!”
刘平衣袂无风自动,已不能言。
刘宜孙见刘平不语,突然撕心裂肺的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父亲?”他被两兵士擒住手臂,冲动得想要上前扼住刘平,却被身后的兵士死死的拉住。
刘平终于抬起头来,双眸满是泪水,“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可是你……为何这么傻?”他抖的和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谁都看出,刘平不想儿子死,但事到如今,这父子就算不死,命运只有更加的悲惨。
刘宜孙见刘平如此,反倒放声长笑起来,可笑中带泪,满是悲戚。
“我是太傻了,我傻的信了父亲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是太傻了,傻的认为我父亲宁可死,也不会降!因为他从来都告诉我,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苟且的父亲!我是太傻了,傻的当有人告诉我,刘平——刘宜孙的爹当了降兵,我还和人去撕咬打架,弄得遍体鳞伤……”
殿中只余刘宜孙凄厉如狼的嚎叫,众人皆静。
元昊的手指还是轻动有力的敲击着桌面,似乎这惨绝人寰的叫声,也无法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刘宜孙又道:“所以我一定要来兴庆府,爬也要爬到兴庆府。我本想告诉所有人,我爹不是懦夫!”他双目红赤,几欲滴血,盯着刘平道:“可我错了,错得厉害。原来当初那个说‘义士赴人之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眼下为国难当头!’的人早死了,原来那个叫着‘为国死战、后退者死’的人也早死了。不,他没有死!他喊着让别人去死,可自己最终苟且的偷生下来,他怎么对得起那三川口前战死的郭将军?他怎么对得起那无数为国死战,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大宋兵士?你说……你说呀……”
刘平倒退一步,已难站稳,失魂落魄道:“我……我……”
刘宜孙见父亲仍是懦弱,大喊道:“你到现在,还不敢看我一眼吗?”他力尽被擒,没有当场就死,只为要见父亲一眼。可见父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卑懦,真的心如刀割。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刘宜孙用力一挣,竟挣脱身后那两人的束缚,从一人腰旁拔出单刀来。
众侍卫一声喝,兵甲铿锵,就要上前。
元昊摆摆手,众侍卫止住了脚步。在这殿中,元昊无疑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刘宜孙单刀在手,脸色铁青,那森然的刀光中似乎也带着凄凉心酸之意。刘平急道:“你……放下刀来。”
刘宜孙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种解脱,淡淡道:“现在……还放得下吗?”
他举刀,劲刺,鲜血飞溅而出,溅了刘平一身一脸。
刘平撕心裂肺的叫了声,在刘宜孙挥刀时,他已扑了上去。刘宜孙一刀没有刺向旁人,他也无能再杀旁人,他刺的是自己!
长刀入腹,刘宜孙软软地倒下去,跌在刘平的怀中。
刘平伤痛欲绝,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儿子,嗄声道:“你……你为什么……”
“你现在……肯看我了吗?”刘宜孙流血的嘴角带分讥诮。飞鹰说错了,他来这里,不是要杀父亲,而是要杀死自己。
刘平抱着儿子的身体,泣道:“我……对不起你。”
刘宜孙眼中光彩渐散,喃喃道:“聪明的人……都活着。蠢的人……要……死的,我是蠢人。”他身躯剧烈抖动下,喊道:“我好……恨……”他不等再说恨什么,身躯陡挺,脑袋却已垂落下去。
只是那双眼还睁着,盯着虚无的前方。
刘宜孙死了,尸体冷下去,只余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不甘的坠落……
无人上前,天和殿再次沉寂下来。那些侍卫饶是看过太多的生死,可也像被刘宜孙的悲烈所震撼,木讷不能动。
刘平抱着儿子的尸体,感受怀中的儿子一点点冷却,也像死了一样。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忍心去看他,谁都知道,刘平还活着,但也死了。
元昊看着野利旺荣,突然道:“他怎么来看,都不像要造反的人。”
野利旺荣道:“这些汉人都是心怀叵测,个个该死。”
元昊缓缓说道:“心怀叵测的不仅只有汉人了。”
野利旺荣身躯微震,抬头盯着元昊道:“老臣为兀卒鞠躬尽瘁,莫非兀卒也怀疑老臣吗?”他说出这句话来,极为突兀,直如对元昊宣战般,众人皆惊。
元昊击鼓一样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这才道:“野利王何出此言呢?”
野利旺荣道:“兀卒若不是怀疑老臣,为何几天前突然派人去老臣的府上搜寻?难道说老臣家中,有什么东西让兀卒不安吗?”
元昊轻声道:“若心中无愧,让我搜搜又有何妨?”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野利旺荣的指责。众人均是骇异,但都保持沉默。
张元见局面剑拔弩张,本待出来调停,可见元昊手指不停地跳动,终于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元昊的习惯,知道这时候的元昊,不能被打断。
野利旺荣放声笑道:“那兀卒可在老臣家里搜到了什么?兀卒认为,老臣是否想反呢?”
狄青只见到元昊挥挥手,有侍卫捧个锦盒上来。
那锦盒样式再寻常不过,可野利旺荣见了,脸色倏变,似乎有了不安之意。
元昊慢慢道:“这盒子本是从你家搜来的……”他缓缓启开了锦盒,盒内有柔和的光线透出,五彩斑斓,交织在一起,给锦盒罩了层轻浮的晕光。
狄青居高临下的看到,大为诧异,因为盒中的东西他竟然见过。
那里面装着四个瓷瓶,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红像海棠、紫若玫瑰、青似梅子、白如凝乳。
瓷瓶上流彩不定,那上面的颜色竟随光线而变,交织在一起,端如云霞般绚烂。
那赫然是狄青在沙漠中见过的几个瓷瓶,瓷瓶极美,狄青也是见了难忘。实在不能想象还有别的地方,同样有这般花色的瓷瓶。这么说,这瓷瓶的确是从沙漠取来的?
狄青当时见那瓷瓶,只感觉惊艳,但如今见到,却觉得瓷瓶上鬼气森森。在沙漠出现的瓷瓶,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野利旺荣本沉静的脸上也带着惊疑,良久才道:“这瓷器是老臣从个商人手上买得,还不知道兀卒也有兴趣。兀卒想要,说一声就好,我怎会不给?”
元昊拿起那青似梅子的瓷瓶,感慨道:“我素来向往中原文化,西北就造不出这种瓷瓶。我听说……这瓷器本是中原龙泉钱家所制,叫做梅子青,一窑出来不过十数个,一年也就出窑一次。所以这种重量的一个瓷瓶,比三倍重的金子还贵重。在宋廷达官贵人中,若有人得到这样的一个瓷瓶,必定视若珍品。我说的对不对?”
狄青见野利旺荣本主动发难,可自从元昊取出瓷瓶后,神色竟犹豫起来,不由大为奇怪,不解野利旺荣已箭在弦上,为何开始示弱?
野利旺荣听元昊询问,半晌才道:“兀卒说得对。”
元昊放下了梅子青,手若抚弦,从其余三个瓷瓶上摸过去,碰到那海棠红的瓷瓶,说道:“听说这个瓷瓶每逢夜晚,就会褪色变淡,到了清晨,又艳红如血,有如花开花落,所以有个雅名,叫做花自落。”
狄青更是诧异,不解元昊在这种满殿芒锋的时候,为何说起了风花雪月。而听元昊的见解,竟对这些东西也了如指掌。
元昊又指着那紫若玫瑰的瓷瓶道:“这瓷瓶叫做紫罗轻,看似没有奇异之处,但都说它比铁还坚固,比罗缎还要轻,也是个异物。而这白色的瓷瓶,叫做冰火天,在夏天的时候,冷酷若冰,可到了寒冬,却又温暖如春……”
殿中群臣听到元昊的介绍,虽不解元昊的用意,但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只有张元肃然一旁,眼中有了惊怖之意。
夏守贇赞道:“这等异物,臣虽在中原听说过,却也未能收集。兀卒竟悉数得到,可算是天意所归了。”
元昊淡声道:“那你抓了铁壁相公、帮我三川口大胜、用数万宋军的鲜血为你铺平晋升之路,是不是就因为没有得到这些瓷瓶?”
夏守贇一滞,竟不能言。他是太后党羽,太后死后,他因宫变一事整日惶惶难安。但这不过是他叛逃的一个缘由,最主要的因由却是大宋崇文抑武,他虽自诩功劳,但总被那些文人骑在头上,这种瓷瓶,素来都是那些达贵之物,他根本没机会获得。
元昊说得犀利,切中了夏守贇的心思,但夏守贇该怎么回答?
元昊见夏守贇不答,长叹一声,“这四个瓷瓶加起来,价值千金呀,甚至……千金都买不到了!”
众人脸上都露赞同之色,不想元昊突然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衣袖一拂,已将锦盒拂在地上。
青瓷碎响,如玉器哀鸣。
那四件价值千金的瓷器,转瞬变成了一堆碎片,不值一文。
众人有的不能喘息,有的喘息如牛,就算梁上的狄青也有些震惊惋惜,不解元昊到底要做什么。
元昊不望一地碎片,只望着殿中群臣,一字字道:“英雄之生,当称王称霸,何必衣锦着绮!又何必要此俗物误我雄心!”
狄青心头一震,只能叹这元昊的确非同凡响。元昊的意思很明显,大宋君臣贪恋奢华,靡靡不振,他元昊绝不会重蹈覆辙!
殿中沉冷宁静,众人望着那堆碎片各有所思。
元昊突然起身,下了龙椅,缓步走到那碎瓷旁蹲下来。众人目露疑惑,有的甚至觉得元昊也有些心疼那些瓷瓶被打破了。
那么完美的东西,本应该欣赏,又怎能只听声碎响?
元昊起身,修长的手指已从碎瓷中夹了一物,望向野利旺荣道:“不知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
野利旺荣脸色又变,他已看到,元昊手上竟有粒蜡丸。蜡丸中,当然会藏着东西。
“这么精致的瓷器里怎么会有蜡丸?”野利旺荣咬牙道。
元昊淡淡道:“或许就是因为瓷器精美,所以没有人舍得打破它,自然也就想不到其中还藏着个不能说的秘密。或许……野利王,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秘密?”
野利旺荣恢复了镇定,突然道:“眼下西北算个人物的,除了范仲淹、庞籍、韩琦外,还有个种世衡。”他突然岔开话题,让众人又有些摸不到头脑。
元昊并不意外,只回道:“是。”
野利旺荣道:“范仲淹有救天下之志,庞籍可独当一面,韩琦锋气正锐,种世衡却和狐狸一样。”
元昊道:“你说的对了部分。在我看来,范仲淹只有救宋廷的志向,却没有救天下的志向。宋廷不是天下。能救天下的人——是我!”
狄青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也不明白元昊到底是自大还是自恋,或者是自信?
可在大宋中,有哪个有这样的自信?
野利旺荣点点头道:“是,你一直想要一统天下,你认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天下纷争的根本办法。我不和你说范仲淹,我只想说说种世衡。”
“你说。”元昊一直不紧不慢的口气。
野利旺荣道:“种世衡虽是财迷,但他却是宋廷忠实的一条看门狗。为了对付宋廷的敌人,不择手段。我知道,他在这半年来,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没少花钱请人刺杀我。他想杀了我和遇乞。”
元昊道:“他太小家子气了。”
野利旺荣凝声道:“他不是小家子气,他是没有别的办法。他若跟了兀卒你,想必能有更好的方法。但他和狄青一样,都是带着镣铐在行事,他们一方面要对付我们,一方面还要应付宋廷的牵制。兀卒你不需俗物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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