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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鬼4-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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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怜,夏野心想。这份怜悯虽然是针对小昭而来,另一方面却也代表了象征小昭某部分的自己。他很想站在国道前面,看看那条让自己逃离封闭村落的唯一出路。如果身体可以动弹的话,夏野现在一定毫不犹豫的沿着国道一路南下,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结城又进入房间了。夏野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最亲近的陌生人,可是结城却未察觉夏野的视线。
“……爸爸。”当结城再度走进房间的时候,夏野闭着眼睛呼唤父亲。“帮我把窗户打开。”
“可是……”父亲有些迟疑。
“我好闷,开一条缝透透气就好。”
夏野感到父亲点点头,紧接着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外头的冷风缓缓的吹了进来。
“感觉怎样?”
“嗯……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感觉好多了。我想到了明天,应该就会比较舒服了才对。”
“那就好。”父亲的回答传入耳中。
夏野再度沉沉睡去。每次经过短暂的睡眠之后,意识就愈发清楚,夏野知道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意识的麻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还来不及完全清醒的时候,下一波袭击就会随之而来,这是夏野在这几天所得到的经验。
因此当阿彻出现的时候,夏野根本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他来了。四周一片寂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夏野的耳朵,只要在脑海中分辨声音的来源,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阿彻前来的讯息。
阿彻站在窗户外面,打量着房间里面。犹豫了片刻,他将窗户的缝隙拉大了些,凉飕飕的夜风立刻吹了进来。
“……动作快点。”夏野低声说道。“我父亲随时会进来。”
窗外的人影楞了一下。
“我很想走到窗户边,无奈身体不听使唤。”
夏野的手脚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已,根本无从使力,就好像失去了四肢似的。虽然隐约感觉到手脚的存在,手脚却好像萎缩了一般,瘫在床上动也不动。
寂静了片刻之后,夏野感觉到窗外的人影爬了进来。阿彻站在房间里面竖耳倾听,屋子里面虽然没有半点声响,大大方方的爬进来还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抱歉。”阿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注定逃不出这个鬼地方……”
“嗯。”
阿彻蹲了下来。水珠滴在夏野的脸上,冷冰冰的甚是难受。大概是眼泪吧,夏野心想。原来,吸血鬼也会流泪。
第九章
结城站在房门口。刚开始他以为儿子仍在熟睡,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关掉桌上的台灯,却猛然发现儿子没有呼吸。呆了好一阵子之后,结城才惊觉夏野已经死了。
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那个”,敏夫所描述的疾病。除了“那个”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结城就这样呆坐在儿子的床边,之后才缓缓起身呼唤妻子过来,同时指示面无表情的妻子拨通电话到尾崎医院。接获通知之后,敏夫立刻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然后铁青着一张脸,在死亡证明书写下“急行肾衰竭引发败血症”的字样。结城觉得敏夫的眼神充满了责备之意,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带夏野来看医生。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精神还算不错,经常跟我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所以——”
“原来如此。”敏夫冷冷的回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结城不明白敏夫指的是什么。
“村子里有人过世的时候,多半会立刻联系佛寺以及互助会的主委,或者是直接委托葬仪社。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结城低头不语。他可以遵照一般人的习惯请葬仪社处理后事,也可以比照其他村民的做法,由佛寺和互助会全权负责。
“……院长有什么建议?”
“就医生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希望予以火葬。我想结城兄应该也比较能接受这种做法才对。”
结城伸直了背脊,莫名的危机意识涌上心头。将儿子的遗体火化,这似乎代表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令结城感到十分不安。然而事情已成定数,没有人可以改变夏野的命运。结城的理智虽然告诉自己要接受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感情上却认为一旦采取火葬,就等于是承认儿子与自己从此天人两隔永远不再相见。
“我想请互助会帮忙。”
“可是……”
“我希望儿子成为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他已经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现在既然死了,当然要回归这片土地。如果夏野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敏夫叹了口气。“治丧主委由我负责联系,佛寺那边呢?”
结城陷入沉思,敏夫连忙补充说明。
“结城兄,我并不是在踢佛寺说话,不过若想令郎葬在村子里,就必须向佛寺租借墓地才行。结城兄在村子里没有墓地,虽然可以立刻向乡公所提出申请,不过申请手续十分繁杂,恐怕有缓急不济之虞。而且沟边町那边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颁发墓地申请的许可了。”
“一定要取得许可吗?”
“是的,需要县长的许可。与其现在才开始办理手续,还不如请佛寺帮忙来的实际。”
“那就麻烦院长帮忙了。”
敏夫点点头。
“没问题,我会跟佛寺那边联络一声。接下来的事情治丧主委会负责处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小池先生请教。”
“谢谢。”结城点点头,颓然坐在儿子的床边。除了呆呆的看着儿子的遗容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敏夫告辞之后不久,玄关传来有人叫门的声音。结城没有心情,也不想去迎接访客,对方却径自走进屋里,开始寻找结城的身影。
“结城兄——啊……”
房门被打开了。结城回头一看,广泽和武藤就站在门口。
“我一接到武藤兄的电话,就跟他一起赶了过来。”
一旁的武藤点点头。敏夫离开之后不久,就打了通电话请武藤过来帮忙,于是武藤便与隶属于同一个治丧互助会的广泽联袂赶到结城家。
神情黯然的结城,他的儿子就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旁边的床上。同样身为同时爱儿的父亲,眼前的景况让武藤感到格外的凄凉。
“结城兄,我——”
武藤本想说“我明白你心里面的痛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伸出双手握住结城的肩头,结城的身子俯的更低了,微弱的呜咽从喉头传出。
广泽站了起来,他认为可以将结城放心交给武藤。同样是痛失爱子的父亲,武藤一定可以体会结城的心痛与难过,即使自己说了再多安慰的话语,也比不上武藤的轻拍肩头。还有其他事情要帮忙呢,广泽心想。于是他走出房间,开始准备丧礼的事宜。治丧主委等一下就会赶到,不过还是有几件事情必须先行准备。
广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在起居室发现了小梓的身影。小梓面无表情的呆坐在地上,仿佛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大嫂,还请节哀顺变。”
小梓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着广泽,缓缓地点头。
“对不起,请问家里有神坛吗?如果有的话,必须先以白纸覆盖才行。”
“没有。”小梓的回答十分虚弱。
“有没有夏野穿的睡衣或是夏季和服?”
得到的回答一样是心不在焉的“没有”。广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小梓,打了通电话回家,要妻子准备一些东西带过来之后,走到洗手间准备盛水替夏野净身。
广泽离开之后,起居室只剩下小梓一个人。她一直呆坐在地板上,试图理解家里面为什么会多出一个陌生人。
好一阵子之后,小梓才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死亡”这个字眼浮现在小梓的脑海,就像无根的浮萍飘浮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我要打电话。”
这个念头跟“死亡”毫无关联,就这样在小梓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梓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拿起话筒拨了通电话到夏野就读的学校。
电话响了十几声之后,才传来学校职员毫无情感的应答声。
“我是一年级的小出——不,结城的母亲。”
“是,你好。”夏野的父母未正式登记,负责处理学籍资料的职员印象十分深刻。
小梓开口说话,词句如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完全不经思考,连她自己都觉得说话的语调出奇的尖锐。
“犬子临时决定转学,现在已经在另一所学校就读了。过几天我会到贵校补办转学手续,还请多多见谅。”
职员似乎说了些什么,小梓却丝毫不予理会。将讯息带到之后,小梓毫不犹豫的挂上电话,凝视着虚空发呆。
好累,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好远。
这时小梓下意识的将右手伸进衬衫的袖子里面,抓抓手臂的内侧。那里有两个小小的疤痕,让小梓痒得不得了。
2
早课还没开始,静信就接获结城夏野的讣闻。小池老人表示家属希望让死者葬在村子里,所以想跟佛寺租借墓地,顺便藉这个机会成为信众。
“结城家也跟武藤家一样希望采取土葬,还请副主持多多帮忙。”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不过……”握着话筒的静信抬头看着墙上的行事历。“不瞒您说,后天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后天……?啊,明天不宜祭葬。”
“可能得请结城先生移驾其他佛寺了。如果一定要在本寺办法事,大概只剩下明天的时间,要不就是等到十八日。”
“十八日不行,拖太久了。”小池老人陷入沉思。“而且十八日那天说不定另有要事,我看就明天吧。事出突然,我想结城先生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好,我明白了。”静信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行程,接着交代光男整理墓地,然后就直接前往大殿。早课结束之后,静信径自走回办公室,却在半路上被人叫住。
“副主持,请您留步。”
回头一看,原来是开杂货店的千代。千代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早上都会前来打扫佛寺,然后参加早课。
“副主持最近好像很忙。”
“还好。”静信含混以对,千代却以锐利的眼神直盯静信的双眼。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短短的这句话让静信心头一震,千代的不安与期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千代就一直看着静信,等着静信给她一个答案。
“……没事,您太多虑了。”
静信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得到答案的老妇人再度向静信深深一鞠躬,踏着缓慢的步伐离开大殿,只留下静信独自承受良心的苛责。
情况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接二连三的死者压得佛寺喘不过气来。或许敏夫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举止惨祸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煽动郁美的行为的确欠缺思虑,然而没有人能责怪敏夫。静信并不是气愤敏夫不经思考的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而是不能容许煽动郁美这种行为。
静信不是不明白敏夫内心的焦虑,他也很清楚敏夫的脾气。煽动郁美的确是敏夫的一贯作风,而且就敏夫的立场而言,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没有人能预知行为的结果,所以没有人可以责怪敏夫的不是。
(可是……)
静信不知道敏夫的出发点为何。他知道敏夫打算拯救全村,然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说得明白一点,静信不明白为什么“主持正义、拯救村民”就可以“利用郁美”。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敏夫的行为透露出他的利己思想。既然如此,何不自私得彻底一点?如果打从一开始,敏夫就表面不一样蹚浑水的立场,或许静信还比较能够接受。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要拯救全村,就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因为村子里的情况已经快要失控了。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拯救全村就必须消灭尸鬼,否则无法阻止惨祸的蔓延;然而自己却还在拘泥手段的正当性,这让静信觉得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了。
任何事情只要经他之手,就不再正常了。他转动辘轳打算汲水,辘轳却不听使唤,打上来一桶又一桶的泥巴。这时弟弟发现他的窘状,面露微笑碰触辘轳,打上来的就变成了清水。事情总是这样。
要是没有弟弟的帮助,他就无法与这个世界展开接触。透过弟弟的媒介,他得以间接的接触美丽的秩序,同时也为了与世界产生交集而感到心安。
即使他无法踏进美丽的世界,却可以透过弟弟的存在,鉴赏那幅美丽的图画。一旦失去了弟弟,他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盼望弟弟的死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恶灵的质问令他无言以对。
不知道。
弟弟的死让邻人悲叹。他们从草堆中抬出弟弟的尸骸,经过城镇搬入神殿。沿路所有人无不齐声哀悼,然而最难过的人却是他。他抱着弟弟的遗体,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弟弟再也无法醒转之后,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难忍的痛苦,无涯的绝望。然而从他身边夺走弟弟的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犯下这种罪孽?
骄傲的恶灵大声咆哮。
因为你忌妒弟弟的一切。
弟弟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成就你所无法成就的伟业,所以你妄想取而代之。当愿望无法实现时,却又愤而杀之。你的自卑将弟弟的慈善视为炫耀、视为胜利者的傲慢,即使犯下弑弟之罪,你仍以被害者自居。
不是这样的,他厉声否定。
没错,他的确很羡慕得以融入世界、成为画中住人的弟弟;然而他同时认清了自己的本分,从未奢望自己得以被神之秩序接受。得不到神的宠爱肇因于自己,与弟弟毫无关系,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就算弟弟死了,也无法使他被秩序所接受。没有弟弟的协助,他将无以所恃。
那就是复仇了。
杀害人人爱之的宠儿,向拒绝自己的世界复仇。
也不是这样,他再度否定。
没错,无法见容于世界的确是他最大的苦恼,事实上他也曾经试图利用弟弟展开复仇。如果能够利用弟弟的慈悲,让弟弟拒绝不接受兄长的世界,甚至憎恨神的秩序,不知道会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重要的是弟弟肯定他的存在,同时拒绝这个美丽的世界,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失去弟弟了。——他是如此的依赖弟弟。
然而他却同时对怀抱着这种梦乡的自己感到羞耻。他不应该这么做,无意义的复仇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愿景是得到神的宠爱,并不是被隔绝于秩序之外。
唯有透过身处秩序之中的弟弟,他才能化身为秩序的一部分,才能接触这个美丽的世界。万一身为媒介的弟弟拒绝神的宠爱,他与弟弟将同时被隔绝于秩序之外,即使他得到了弟弟,也将同时失去世界。
——那么又为什么要伤害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3
律子才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噩耗。
“结城?工坊家的儿子吗?”
清美点点头。
“听说他死了,急性肾衰竭。”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律子想了很久,眼前浮现出站在国道上面遥望远方的夏野。
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聊天,是在盛夏时分。那天律子做了一个决定。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村子,可是有不愿意跟夏野一样望着黎明前的国道自怨自艾,于是她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男朋友,一通是安森工业。男朋友表示要找个时间当面详谈,之后医院的工作忙了起来,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没有解决。或许对方也死心了吧,否则不可能过了那么久还没答复。至于安森工业那边,经过几次洽谈之后,敲定在入冬之前完成改建的日程;可是经历设计师突然辞职、律子忙于工作,以及安森工业接连发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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