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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记(实体书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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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脸上忽然笑了:“可我是强迫吗?谁先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怀里,谁又说自己是半开门子的?”
女人猛地一扬脸:“可我不开你这道门子!我从来不被迫跟人干,要干也轮不到别人主动的。你他妈的给我停手!要犯了我,我杀不了你,不怕这开封城没人把你的肉腌成人肉干去!”
男人的脸上邪邪的:“那好,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想把我腌成人肉干去?我没得罪过开王府,他凭什么用到‘灾星九动’来毁我斩经堂门下的子弟?”
他手下忽然掐了一把,野野地用力。女人的声音忽然尖了起来:“你只要敢再来一下,不怕宁默石不把你杀千刀了去!我是他的女人。宁默石你知不知道?你这号称开封第一黑道盟主的斩经堂主知不知道?他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只要他伸一根小手指头,不怕你斩经堂不从此灰飞烟灭了去!”
男人的脸忽然阴了暗了。
——“兜底师爷”宁默石?
就算他是聋子,但这个名字一天到晚在开封城里的达官贵爷儿、挑脚汉子们的嘴里一遍遍地吐,没个停地在耳朵边炸,他也会听说过了。
何况他是京展,斩经堂的老大京展。
斩京堂的生意,吃遍开封城附近七府十八县,那生意可有些尴尬麻烦处。他们在开封城里,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祥和气儿可是从宁师爷手指底下顺过来的。
京展忽然松了手,人一下子变得很正经,口里淡淡道:“原来你是宁师爷的女人。你说得不错,谁的女人我都可以碰,但我绝对不碰宁默石的女人。”
女人怔了,一扬脸,忽然张狂地笑了:“原来你也不敢碰?没错,宁默石的女人谁都不敢碰,只怕就是开王爷都不敢碰。连斩经堂的老大也不敢碰,嘿嘿,嘿嘿……”
她仰着脸笑着,露出的半张脸面容竟还很美,红红白白的有种凄惨的喜意。可接着,她忽然痛哭起来:“既然他吓得谁都不敢碰我,那他自己为什么又不来碰一碰?他自己为什么不来碰一碰呢?!”
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也会哭。
京展怔了一下,看着她:“就为这个,你从去年开始就到榴莲街上勾引人?嘿嘿,这事我早听说过了,也料到一定是哪个深宅大户的不甘寂寞的女人,可万没料到居然是你——宁师爷的女人!”
他的声音忽然疲惫了下去:“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来杀我斩经堂门下的子弟?第一个被你勾上的是我斩经堂下哪个不成才的?可是‘小白鼠’周游?”
他闷了一下:“可为什么对你这档子事儿,到榴莲街来报仇杀人的不是宁默石,而是开王爷的人?宁默石虽是开王爷身边第一亲信,可‘灾星九动’那群灾星他还是调不动的。这里面,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而他,明知道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反而放着你在外面夜荡?”
他拗着自己的手指,关节里爆出一声一声的炸果子似的脆响。女人忽一仰脸,口里恨恨道:“因为他心里没我,他心里只有那个西林春!”
京展的眉毛忽然就是一跳:“开王妃西林春?”
女人的眼睛忽然变得像一把尖刀似的:“不错,就是那个西林春!人家是绝色美女,号称‘洛神’。我算什么?又拿什么跟别人比?”
她忽然眼神变得毒蛇一样的尖:“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如想要,就先把她给我杀了去。然后,怎么做我都依你!”
她脸上已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这时泪水纵横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狠意,接着双腿一岔,淫妇一样地站着,可脸上反没有一点淫贱之意,眼里愤愤地泛出光来。
京展只轻轻叹了口气:“为你杀西林春?这价码也未免太高了。为了你这么个女人,让我杀可能引来无数麻烦的那样一个绝世美女?”
他眉毛一挑:“何况你功夫不错,为什么不悄悄自己动手杀了她?”
女人忽然利落地抬袖抹了把脸,一把就把脸上的泪痕抹干了。只见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因为,那是他喜欢的女人。这一生——我绝不会亲手去毁任何他喜欢的东西!”
她说到“他”时,声音忽然一下变得很低柔,柔柔地在喉底发出,像从肺腑深处冒出来的似的。
“好了,你的话问完了,我也要走了。”
她已经转过身,临走前忽一回头:“嘿嘿,就是开封府黑道第一号老大,居然也不敢打我家默石女人的主意。他一个师爷却是怎么做到的?为这,我也要替他多一份得意。”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嘲笑,眼神一扫,竟有说不出的鄙夷,然后就向门口走去。歪斜斜的大袄下面,露出的两条腿冰凉凉的,有一点说不出的伶仃之意。
那男人忽然向榻上靠去,眼中似被这女子激出了一点涩意。
“谁说你就可以这么走了?”
女人已迈到门边的腿不由得也微有一点抖一点迟疑。
然后,她急忙拔步快跑。
男人忽从鼻子里怪怪地笑了:“我出去办事没三个月,开王府就毁了我门下七个子弟。不管这事是开王爷还是宁默石干的,这些王八蛋有没有把我当个东西?他们当我是谁!宁师爷又当我京展是什么吃素的?我一时没空儿腾出手来报复,但今天,不妨拿他的女人来先吃点利息。”
女人不由得脸色就变了。
她疾拉门,用力很大——她可不想就这么真的倒在了京展怀里。
可一道惨白的光划过,她的胳膊使出的力登时空了。她用力过猛,人噔噔噔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手里空握了一个门的木把手——那刃光竟在一瞬间已将那门把手从门上斩下。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个黑道老大出手,却依旧没看出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女人一咬牙,回身一旋,就出手。
她的大棉袄飘了起来,她的手里,却多了两把锥子。当年她在江湖上,就以这两把锥子成名,是有名的“锥心女”。
拼了——没错,她是宁默石的女人,平时为了负气,在榴莲街上勾引个把年轻子弟,在她心里来说,那只是为玩,只是为了压抑。因为身份悬殊,也不会给宁默石真的抹了黑去。可如果真的失身于这开封城里的黑道老大,跟宁默石同一重量级的人物,那就是扫宁默石的面子!
——可这一生,她绝不会毁宁默石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也不会扫他一丁点面子的!
——哪怕是死。
她的锥子的尖是三分银七分钢的,那叫“乌银”,柔中有锐。她不只出锥,一扬手,又打出了平时戴在指上的顶针。那是她的成名暗器,镶额入骨,百发百中。
“匪精”——这就是京展的绰号——果然是个人精。他没有出兵器,唇角一咧,操起枕头,一裹就裹住了女人袭来的兵器。锥尖、顶针一入那枕头就如石沉大海,隔着那枕头京展一把就把女人抱在了怀里。他的手一下就揉到了里面,口里嘿嘿道:“宁默石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女人一伸手,立马就在他脖子上抓出了一道深痕。京展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怒道:“真他妈是个骚辣货!”
身子一翻,他已把她压在身下,伸口去咬她的头发,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天,我就要给宁师爷去个帖子,写上‘你的地,你不耕;我下种,你来收,好大便宜’!”
说着他的手一撕,女人的棉袄就被撕了开,棉絮扯得烂烂的,里面的丝袍皱皱地透着温热。
他的动作很生硬,可随着女人死命的挣扎,他脸上的气色却像变得有了点人味儿。
女人一伸手,向京展裆下抓了去。这是她瞧准了的一招‘绝户手’。可京展的手肘适时地敲在了她臂上的麻筋上。这一抓,虽说抓中了,却已没了力。
女人就已绝望,她忽然不动了,只是又伸出另一只手,这一下却不是抓向京展,而是抓向她自己的脸。
她的头上梳的是“慵妆髻”,木胶粘住的,就是在滚动中也不致太散乱,依旧遮着她自个儿的半边脸。她忽伸手扒开了自己的头发,口里呼喝道:“你看看,你先看看我这张脸然后再干。起码你要先看看我长得什么样子!”
她手猛地一扒,一直被头发遮着的左半边脸就露了出来。她的左脸颧骨上,原来生了一长串恶红的瘤子,其中一颗好大,直有鸽子蛋般大小,红艳艳地恐怖着。
丑女——绝丑恶的丑女!
她用眼睛狠毒地看着京展:“来吧,京老大,你其实长得还不错。让你看看你究竟碰上了什么样的艳遇!记着,这可是我占你老小子的便宜,算不上你占我的便宜。”
她的口里笑着,眼中的泪却忽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为什么在这时,还会流泪。是因为不自觉地想起他吗?
为什么眼角边似又飘过那一袭苍白色长衫衣角的影子?那衣角内的身影却不回首,在她心里直要呼啸而去。
——可只要他回一回脸,她的心,都可能为他蹦出腔子外去!
她的唇角噙起了一丝惨笑:夜诱、这就是夜诱。
艳遇、我为你而艳遇!
这算他妈什么样的人生,这又算什么他妈的艳遇?
京展的脸上却浮现起一丝古怪,他眯着眼看着,似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每一步深入都会给他以一点惊骇——这就是宁师爷的女人?
他默默地望着她的脸,像是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中望到她的灵魂里去。
那半边瘤面、半边粉艳的脸底下却藏着那女人什么样的畸情与秘密?
——这个男人,怎么还他妈的不松手?
女人心里恨恨地想。
她闭着眼……用这张脸做武器,被她骇倒的人排起来的话只怕足有一条街了。但这个男人还在发着什么骚?
猛地一点热烫在她的嘴上,接着又接连炸在她的脸上。
她耳中只听到京展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宁师爷对你有如此的情分!”
然后,一点点热接连在她身上落下炸开——这男人,真他妈是个孙子!
可京展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儿,女人的身子虽在挣扎,可挡不住他的经验与诱发,一股热直浸到心里,接着又蓬到脸上,最后又炸回心里面去。
嗯——女人咬着舌尖,她在咬住自己的呻吟,像要咬住最后的那一层羞涩与尊严。可那男人的热劲儿直要把她这最后一层纸的防护捅破了去。
『3。空园』
庶士园,一个空园。可冬日园景的萧疏不会比一个女人眼中的空更空。
卸了妆的女人坐在园内阁中,这阁有个匾,叫“其实七分”——这都是默石那些书本子里的典故,女人不懂。
昨晚,京展睡着后,她推开了他的身子,悄悄地溜出了门。
心底,全是悔恨。虽说她早不算什么黄花闺女,可是这一次,才确实有了“失身”的悔痛。
因为,这一次,她全是被动的。
园子是默石的园子。
园中花木参差,很好看。但太精细的格局反让女人不懂。就像,宁默石的世界她也有太多不懂。
他们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那不是在开封,而是在不远的一个小城——商丘。
那时,他还是个读书的童生,她是街上卖油炸丸子家的女孩子。
她的性子是野的,默石从小的性子却是静的。她一直不太懂他,可正是因为不懂,她才会开始注意他的吧?
她喜欢看他默默地看书本子时的样子,也喜欢他在城外荒坟地里一个人咿咿呀呀地念的那些诗。虽然那些文词儿她从来没听懂过一句,可她就是喜欢,喜欢到从小她就不知为他打过多少次架。脸上的瘤子,说起来其实还是为了他。
……为给他补身子,有一次她从婶婆的锅里偷肉丸子,被婶婆发现后一怒之下用油筷烫伤了脸。
她一怒之下就离了家,去找了商姑姑。后台山的商姑姑在江湖上号称“伤姑姑”,是七巧门中的一大高手。
她出去学会了功夫。可她也没想到本门“七巧门”的功夫会这么恶毒,恶毒到内毒从里发作直攻到脸上,把她那本来还不算很重的烫伤硬是攻得发成了这些个瘤子……
女人照了照镜子,又一次看到了那瘤疤的狰狞。
……从那以后,她一学艺就是十多年。学艺时唯一的安慰就是偷偷回城去,偷偷地看宁默石。她看着他怎么从一个清秀小童长成了那样爽俊的一个子弟。她爱极了他那一身月白色的衫子,还曾用了才学得的功夫偷偷进他房里半夜里把它偷了出来。
可她敢偷那衫子,却不敢偷偷亲一下那个睡熟了的十七岁少年鼻峰下面的唇齿。她后来还是把那衫子偷偷地放了回去,因为,他只有那一件像样的长衫。他很穷。可让她安心的是,自己把那衫子的襟襟角角都吻遍了,他再穿在身上,就是不知道,自己也等于吻遍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地方了。
她还偷偷帮他洗过内衣裤,脸红红地看到上面的硬邦邦的痕迹;她夏天半夜里隔着帐子看到过他睡梦中一些自己不自觉中流露出的秘密……而这些,他都不知道。
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上三年,他就进了开封赶考去了,她却为了习艺离不开师门重地。
她那时那个恨!她师门的功夫要想修到大成离不了一个“恨”字。以后她就失了宁默石的消息,却在出师门后在江湖上闯出了头等狠辣的名声:“锥心女”!
这三个字直到十来年后,三年前才开始在江湖里沉了下去,不再有什么人提起。
这一切只为——她重新遇到了他,那个狠心短命的——但,却让她觉得自己活得有盼头的那个宁家子弟。
女人默默地回想着她的半生。她和默石是始终不同的:她就是街头市井打滚出来的一个小野女子;而他家,虽说穷,却终究还是诗礼传家的清白子弟。这一生,她对于他,本来只能远远望着的。
……那一次重见却是因为她受到仇家追杀。她亡命地逃到了开封城里。可开封城里也有仇家的陷阱。
是宁默石出手救了她。他依旧不会功夫,可半个开封城的势力那时都已聚在他的手下。他不是进京赶考去求功名了吗——女人当时想,怎么最后却在开王府里做了一个师爷?
她更不懂他了,只是他那一身惨白的衫子下面,瘦瘦的骨头更加爽俊得让她窒息。
更让她窒息的是他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她觉得自己累了,在他一句挽留下就留了下来。从此,她就成了宁师爷的人。
开王府里的人也都不由得尊重她到十分十。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进京赶考——他这样的人在她心里生来就是该当状元的,该骑着马游街让所有闺中女子扒着帘缝儿掉眼珠子的,虽然她也想不出他当状元后还该干什么去。
他只是不说话,但他还记着她,他带着他特有的那种若有意若无意的笑道:“小时我是个孤儿,是个遗腹子,没谁看得起我,只有你对我最好。现在,我也想让你幸福,我能做什么让你幸福的事吗?”
她当时盯着他的眼——他的话温和得让她连羞都忘了,她说:“能让我幸福的……”
接着她失神了,没控制了,狂癫了:“……只有你。”
——就是如今回想,她也想得起自己在半催眠状态下说出这句话时怀着怎样一种深情……双珠玳瑁簪,用玉缭摧烧之……烧之不尽,扬成灰……
此前她一直小心地用头发遮着自己的左半边脸上颧骨上的瘤子。她其实不敢奢望他会娶他,她只是在他面前说不出假话。
宁默石却只静静地望着她,像很了解她似的,半天他才道:“本来不该的,但即然你是一个这么不同寻常的女子……如果你愿意,我娶你。”
她当时都幸福得蒙了。
她用手扒开自己左脸前的头发,没有再说一句,只是直面着宁默石,让宁默石看着她的脸——她不要他觉得自己在骗他。
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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